李开周
1938年6月,永大地产公司在上海大木桥路(今徐汇区东北)南段拿到一块20亩的地皮,将其分割成30个小块,准备建成30幢中西合璧石库门风格的洋房,有点类似今天的小“联排”。
动工之前,永大公司在报纸上连续刊登了半个月广告,广告上有区位图、户型图和建成之后的素描效果图,报价还非常诱人:每幢洋房只需预交大洋5000元,即可拥有三十年居住权,三十年后这笔房款还将一文不少还给业主。
那时候,上海房价高出北京不止十倍,同样的小型洋房市面上至少卖到每幢两万块大洋。现在只要花四分之一的钱就能住上,将来还可全额退款,广大市民自然蜂拥而至,很快就把那30幢小洋房预购一空。
开发这类看上去“白菜价”“跳楼价”的房子,永大公司还怎么赚钱呢?很简单:第一,它卖的不是永久产权,而是三十年的居住权,居住年限一满,它还可以翻修翻修再卖一遍;第二,当时的存贷款利息比今天高得多,从银行借钱成本不菲,把钱存入银行利息则很丰厚——比如,永大公司每幢洋房预收款项5000元,只需将其中700元存入银行,用不了二十年,本息合计就达到5000元,光这笔钱即足够付买家的全额退款了。按当时市价,永大公司每幢洋房约需花建筑费2000元,地价加装修费也是2000元,余下300元就是利润。
开发一幢洋房只赚300元,似乎太少了吧?可是咱们别忘了,这种开发模式的资金压力非常小,开发商只在拿地和登广告时花了些钱,后来盖楼和装修,用的全是买家的钱。
对有能力一次拿出5000现金(那个年代也不算一笔小钱了)的买家来说,同样划算得很。1938年的上海,除欧美各国租界外,大半在日伪统治之下,淞沪会战的炮火毁坏了若干民宅,战事过后日本侨民又大举涌入,全市都在闹房荒,一部分有产阶级正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住。
当时,如果租赁新式洋房,必须向二房东或上手房客交一笔几百块乃至几千块大洋的“顶费”,否则很难租到像样的房子;如果自己买地盖房,不但小块土地难买难租,市面纷乱,光买齐所需建材也不容易;即使你买齐了建材,最后还得委托地产公司施工,而单门独户的建造成本,通常要比开发商集中开发高出50%以上。
既然自己建房子不见得省钱,还不如将准备租房的“顶费”和房租,交给类似永大这样的“活雷锋”呢,“免费”住上三十年,何乐而不为?
细心的读者诸君,恐怕会马上联想到:这不是如今网友们炒得热火朝天的“众筹”吗?对啊,房子还没动工,“业主”和房款都凑齐了,你说永大公司走的是不是“众筹”路线?反正我觉得是。
差别无非是七八十年前没有啥互联网,没有现代意义上的“众筹平台”,“业主”跟开发商不能通过网络隔空“点赞”,只能借助报纸(那会仍然有点公信力,而且还没落伍为“传统媒体”)发布信息罢了。顶多操作技术上有些区别,根本理念和模式,却没有任何区别。
民国时期,即使是上海这样的摩登大都市,人们都还不懂得什么叫“众筹”,永大公司为自己的“创新”取了一个听起来直白浅显、老实巴交的名字:委托代建。
古语有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这个名字是不是够炫目、够新潮,咱们不好说,可至少在时局动荡的1938年,它让资金紧张的开发商和急求安家的上海人,部分地解了燃眉之急。这不,短短几个月内,上海滩至少有41家地产公司依样画葫芦,不约而同地走上了永大式的“众筹”之路。
作者为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