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读的二十七本书

梁小民

11月读书二十七本。这个月最忙。外出讲课十三天，同时把校译的曼昆《经济学原理》第七版“微观经济学部分”共二十二章交给出版社，但看书仍未少。看来人们常说的没时间看书，是借口。其实不看书不是没时间，是不爱看，或觉得读书无用。不过看书是人人共知的好习惯，说不爱有点不好意思，就用事多没时间来搪塞。我想起雷锋同志说的，时间像海绵中的水，挤挤总是有的。无论有多忙，只要爱看书，时间总会挤出来，哪怕每月只看一两本。当然，不单纸质的，看电子的，也是看书。而且，电子书对许多年轻人也许更方便，更符合习惯。不少中央领导比我们忙得多，他们不仍在看书，并给我们推荐吗？看书的人多了，中国的现代化才有希望，中国梦才能成真。

1.《重铸美国自由市场的灵魂：道德的自由市场与不道德的大政府》（史蒂夫·福布斯，伊丽莎白·艾姆斯，华夏出版社，2014年2月）

2.《自由市场革命：终结大政府之路》（亚龙·布鲁克，唐·沃特金斯，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8月）

把这两本书放在一起介绍，是因为它们思想内容上相同，作者都是原教旨的自由市场论者，在西方也属于极右派。论述市场经济的优点，当然是真理，但迈过这一步，认为市场经济既有道德又完美无缺，从而反对一切政府干预，那就成谬误了。所有自由市场经济思想家，从斯密和重农学派开始，到哈耶克、弗里德曼，都没有这么极端。他们认为，市场经济是一种配置资源的好经济体制，但也没有认为市场经济完美无缺，没有得出无政府主义的结论。笼统地反对政府干预，市场经济本身也无法正常运行，而且历史上也没有一个市场经济是这样。他们反对的是从罗斯福到今天奥巴马政府的干预，对美国政府的这些干预可以进行具体分析，但很难一概否定。把市场经济推到极端是害了市场经济。这两本书的另一个共同点是理论分析欠深刻，以情感来代替理性分析，就使它们的分析难以说服人。尤其前一本，颇有点“文革”学风，通篇都是“市场经济就是好，就是好，政府就是坏，就是坏”，无法以理服人。译者把这两本书的原名都改变了，不过一个变得不好，一个变得更好。《重》的原名直译应该是“自由宣言：为什么自由市场道德而大政府不道德”。把书名改为《重》让人以为美国自由市场没灵魂，要“重铸”，其实读了全书，根本不是这样，而是认为自由市场灵魂好得很，要发扬而非“重铸”。《自》的原名直译出来是：“安·兰德的思想如何能终结大政府”。两位作者一位是兰德机构的执行董事，一位是研究专员，都从事研究宣传自由主义思想家安·兰德思想的工作。这样的题目当然好。但中国人很少了解安·兰德的，所以修改后就恰如其分。我们每个人都会给子女起个好名字，同样对书也要如此。

3.《吾民无地：城市化、土地制度与户籍制度的内在逻辑》（文贯中，东方出版社，2014年7月）

4.《城市化的中国道路》（贺雪峰，东方出版社，2014年7月）

把这两本书放在一起，因为它们是论述中国城市化这一主题的，尽管观点完全不同。《吾》讲各国城市化的共同规律，即农业人口转变为完全的城市居民，他主张中国也走这一条道路。《城》从中国的实际情况出发，主张走一条不同的路，即保留城乡二元结构，使农民能在城乡之间自由往来、自由转换，实现社会稳定。我觉得，《吾》讲的规律应该是必然的，《城》讲的恐怕暂时可以，长久很难。暂时有好处，长久有问题。这两本书的观点可以结合起来，城市化要走共同规律之路，但在中国现实条件下如何逐步实现。《吾》的作者对世界城市化相当有研究，《城》的作者对中国现实有深入了解。这实际上是我们改革中的根本问题：如何把共同规律用于中国。对《城》中提出的反对激进式城市化，即政府强迫农民城市化，我特别赞成。无论动机多好，“拔苗助长”的结果都极坏。

5.《人口峭壁：2014-2019年，当人口红利终结，经济萧条来临》（哈瑞·丹特，中信出版社，2014年7月）

作者是经济预测专家，据说曾正确预言了1990年代的繁荣。这次是预言2014至2019年的萧条，从人口变动的规律来预测经济。他把九十年代的繁荣原因归结为婴儿潮一代人进入消费和购房高潮。在他看来，人口是决定经济最关键的因素。人口对经济固然重要，但恐怕并非唯一因素。九十年代经济繁荣还在于科技突破（个人电脑、互联网），人的消费等因素恐怕还不是基本的。作者说2014至2019年会有危机，已在2014年了，也看不出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经济正在走向复苏，至于对中国经济泡沫破灭的预期也要看以后。经济预测有点像算卦，准了，往往是巧合，不准是正常。尤其仅根据人口变动来算卦，更难谈得上科学性。

6-8.《正义的成本：当法律遇上经济学》《解释的工具：生活中的经济学原理》《优雅的理性：如何用经济学眼光看世界》（熊秉元，东方出版社，2014年5月、4月、1月）

熊先生既写过许多得到国际公认的学术论文，又写通俗经济学读物，被称为“华人四杰”之一（其他三位为张五常、林行止、黄有光）。他的通俗经济学我读过《灯塔的故事》《大家都站着》和《寻找心中那把尺》，并写过书评称赞。熊先生通过生活中各种常见的事，介绍经济学原理，让普通人会像经济学家一样思考。这三本书仍然沿袭了这种风格。但这次又增加了新内容，即介绍法律经济学，从经济学的视角来解释法律，重点强调实现正义有代价，通过正义与效率把法学与经济学联系在一起。虽然在学术上不算新内容，但对一般读者来说仍然是新的。这就拓宽了他介绍的经济学的范围。《正义的成本》正是围绕这一问题展开的。其他两本也有这方面的内容，但仍以经济学为主。爱因斯坦说过，如果你不能让十岁的孩子都懂你讲的东西，那就是你自己还没搞懂。熊先生讲的经济学、法律经济学每一个人都能看懂，看来他是真懂了。三本之中我觉得《正义的成本》最好。

9．《无缘社会》（NHK特别节目录制组，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3月）

属于“译文纪实”的一本。日本NHK专门访问无助者、老人在当前无缘社会中的悲惨处境。这些人或处于贫困流浪之中，或无声无息地离世。在今天高度的发达国家，这种状况已是一种普遍现象，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预见的人情冷漠的情景已成为现实。我们今天也发展起来了，白发族日益壮大，如何在发展经济中唤回传统社会浓浓的人情，值得我们思考。

10.《气候创造历史》（许靖华，三联书店，2014年5月，“新知文库”第46）

探讨气候变化，尤其各种大小冰河时期的出现对人类历史的影响。历史的进程受多种因素的影响，气候当然是其一，尤其在人应对自然能力弱的前工业化社会更是如此。从这个角度来探讨历史当然有意义。作者是科学家，又懂历史，这类书换了别人怕是难写出来。

11-12.《吃鱼歌》《系紧兜裆布》（李长声，三联书店，2014年8月）

介绍日本的“长声闲话”中的两本。前一本书以日本的吃食为主，后一本书以历史和今天日本的种种风情为主。作者专业是文学，介绍什么都与文学相关。这套书看起来甚有趣。我们对日本的了解太少了（日本人也许同样），中日最终要和平共处，了解是和平共处的基础。不仅领导要了解，每一个中国人和日本人都要互相了解。

13.《从前的先生：盟史零札 1939-1950》（张冠生，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7月）

看完这本长达四百多页、二十六万字、定价四十九块八角的书后觉得不值。买书时以为作者为名人，出版社为名社，书当然可读，但读完后后悔。这是用盟史中的一些资料，写民盟的文化名人，不过新内容并不多，况且我对盟史没有兴趣。对研究盟史的人极有价值，但对我没什么用。网上买书就是不好在不知其内容，要是在书店看到，我绝不会买。

14.《大英博物馆的故事》（出口保夫，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5月）

介绍了大英博物馆的历史，有兴建与转变，也有作出贡献的人。写得简单，介绍这样一家全球敬仰的博物馆，仅用了十四万三千字，但抓住了中心。此类书一定有不少，长短都有。不过作为一般人，读这本也就够了。

15.《叶：百年动荡中的一个中国家庭 从晚清到民国，再到共和国，时代洪流中的家族命运沉浮》（周锡瑞，山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7月）

叶家女婿周锡瑞先生写叶家的百年历史。周先生是美国的历史学家，写历史严谨，资料的收集相当翔实，不仅写大历史而且写了细节。全书三十万字，但读起来很有趣。叶家在近代史上并不像曾家、李家那样有名，但也不失为值得写的名门人家。这种家族能在各时代都有名人，正在于文化传承，即家风。现在富一代都想让自己家一代一代辉煌下去，但没有文化，就是富不过一代了。家族史研究在国外历史学与社会学中都相当受重视，我们也正在关注，《上海书评》《南方人物周刊》都有类似的不定期专栏，如何详写一个家族，这本书有意义。

16.《我是一个中国的美国人：李敦白口述历史》（李敦白口述，徐秀丽撰写，九州出版社，2014年6月）

经历过“文革”的人都不会不知道李先生。他作为一名美国人参加中国革命，参加中共，“文革”中是响当当的造反派，夺广电局的权，很快又成为美国特务被捕。从这本回忆录中我们知道，他从年轻时在美国就参加美共，从事革命，到中国后仍本色不改。不过1980年代后回美国不再革命，创业赚钱去了。当然有了钱也红心不变。从他的身上我们可以了解20世纪的理想主义者的行为轨迹。这种人不是他一个，而是一批。尽管他对自己回美国也有解释，但我总不明白，一个心如此红的人为什么不留在红色中国，而要回到白色美国？“红”仅仅是抹了口红？

17．《中国误会了袁世凯》（吕峥，同心出版社，2014年7月，“读客”“这本史书真好看文库019”）

读完这本五百多页、六十六万六千字的书，我只想说一句话，“不忍卒读”。从封面写的“他亲手终结了两千年的封建体制，却被诡异的历史刻意妖魔化、小丑化”等信息来看，本书应该是一本重新评价袁氏的传记，有新资料、新见解。但读完全书才知道重点在写近代史上，对袁写得并不多，尤其缺乏细致的叙述，让读者从翔实的史实中重新认识袁。对与袁相关的事写得太少，对与袁关系不大的事写得太多，喧宾夺主了。作者是“85后”，书读得不少，但毕竟年轻，有才气而无沉淀，急于写成皇皇巨著。文字亦不简练，这么长的书，文字欠佳很难让人读下去。我硬着头皮读完，真是考验、锻炼了自己。历史不同于戏说或小说，要有研究有功底。

18.《老生》（贾平凹，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9月）

又一本极精彩的小说。平凹从写实的商州系列起步，经过中间许多人读不懂的魔幻，终回到写实加魔幻。非常为平凹未得诺奖而遗憾。就文学才华而言，平凹、余华、苏童一点不比莫言差，只是运气差一点。这本书从乡间的变化反映社会的变迁，写得极为真实，各篇从《古炉》《带灯》到《老生》，一本写得比一本好，如此努力下去，诺奖还是有希望的。

19.《大唐李白：少年游》（张大春，广西师大出版社，2014年1月）

写李白少年成长的经历，同时再现大唐盛世的宫廷斗争与社会。故事性不强，缺乏一般小说的曲折，但文化气味浓，要慢慢欣赏。全书共四本，还没看其他，无法再评。

20.《解忧杂货店》（东野圭吾，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5月）

本来不想买东野的书了，但见这本连续数月都在排行榜上，就买了，果然写得不错。这本书讲的是个带点穿越、魔幻的故事，讲一个专门为人排忧解难的杂货店，颇为吸引人，又宣扬一种助人的精神。东野还是个天才，但天才老写同样的推理也有写不出的时候，换个题材反而更好。

21.《美丽之星》（三岛由纪夫，新星出版社，2014年5月）

早知三岛大名，但未看过他的作品，这次看到他写的是科幻，就买了。写一个自以为是外星人的家庭如何想拯救地球，另一些也以外星人自居的人如何想毁灭人类。故事并不曲折、复杂，但全书文字写得相当好（也有翻译之功）。没读过三岛的其他书，无法比较。

22.《UFO大道》（岛田庄司，新星出版社，2014年7月）

岛田的小说我还挺喜欢，这次又买了一本。这本由两个中篇小说组成，都属于推理小说，不过与其他小说比，也没什么特点，更算不上代表作，随手读读休闲就是了。

23.《纠缠》（马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年7月）

围绕一个老人留下的捐款引发的一系列事情，既有办事程序之纠缠，又有人们贪心的纠缠，反映了当前的种种社会现实与人际关系。虽写实，但作者“先锋”功底仍在，写得相当好。

24.《从莫斯科到佩图什基》（韦涅季克特·叶罗费耶夫，漓江出版社，2014年9月）

这本书被称为俄罗斯后现代小说的开山之作，但作为小说，故事情节并不曲折，也许这就是俄罗斯文学中反抗专制的后现代吧！我对后现代尤其是俄罗斯的，一点也不了解，也无从评论此书。

25.《科学外史II》（江晓原，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年8月）

江先生的《科学外史》我已读过，觉得极好。这次见到其续集，就买来读了。这本是上一本的延续，内容形式相同。我们许多人都是科学的外行，读这类书扩大一点知识面极有好处。而且江先生是颇有造诣的学者，文笔又极为流畅，虽讲科学但浅显易懂，值得更多人读。

26.《金庸识小录》（严晓星，中华书局，2012年8月）

我是“金迷”，金庸的书读了两遍，有关金的书也买了不少。这本书前半部是讲金小说中一些说法的来源，说明金庸知识之渊博。这就是他的新派武侠高出老派武侠的地方。没有文化，只会编故事，写不出金庸这样的武侠。后半部是金庸年谱，相当全的一个小传记。作者严先生也知识相当丰富，又读书极细，才有这样的佳作。而文笔亦老练，通畅。

27.《茶烟起淡淡》（徐鲁，上海书店出版社，2013年8月，“海上文库”之一）

一本介绍日本及他国文人的散文集，文字相当好，看来诗人写散文有文字优势，北岛亦如此。

这个月我认为值得读的三本书是熊秉元的《正义的成本》，贾平凹的《老生》，以及江晓原的《科学外史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