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领域，猛男消失

不少医学专家和社会学家忧心忡忡，担心中国现在的医疗环境下，如何培养适应未来的医学专业人才。言下之意，现在的医疗环境、体制存在众多问题影响了医学人才的培养成长。我不是医学教育家，也不是社会学家，但是我可以谈另外一个有意思的话题：当今中国医学领域，女汉子涌现，猛男逐渐消失。女汉子的涌现代表着医学专业劳动强度、职业要求、压力与风险的快速上升，与此相对应的是猛男的逐渐消失。医学领域并不缺乏技术男、学术男，将来也不会缺乏，但猛男很难再出现。

“猛男”的解释应该类似“勇士”，这是十几年前或更早时在我们医学院给男同学的尊称，特征是“四肢发达，思想单纯，勇于拼搏”。既不同于社会上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也不是今天网络上的各种解释。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猛男大受欢迎，因为他们能吃能喝，擅长运动，经常给集体争面子。医学院组织的足球队、篮球队可以与体育学院的专业队伍过招并赢得对手尊重，火爆激烈的场面是“青春无所畏”的最好解释。猛男不怕考试，不是因为记忆力好，而是压根没在意这事儿。记得当时一哥们，大学前三四年把时间大部分奉献给了篮球队，最后一年发狠考研，结果不出所料，没有一门功课及格。这兄弟找到某医学领域的著名教授说：老师，我报考你的研究生了，希望你给我个机会。教授就问，考试成绩怎么样？这厮毫不含糊、目标直接，说考试没通过才来找你，想在你实验室打一年工，做做杂活，养活自己，一边继续复习，来年再考你的研究生。这位教授既有雅量也够仗义，说：那就在角落支个床铺，负责打扫卫生、清洗仪器，每月给二百元生活费，一年后考不上自己消失。这兄弟后来证明是货真价实的猛男，研究做得很出色，毕业后不顾导师的挽留，跑更远的地方闯荡了。所有对猛男的议论，在事例面前都是虚弱的。

今天，从医学院到医院，医学领域的猛男以集体的形式消失，如同暮气沉沉的亚平宁，在落日余晖中70后球星背影的远去，真是给人一种沉郁的忧郁。

1993年中国取消了粮票，从理论上说猛吃猛喝的猛男从此有了物质基础，事实证明我们的社会只增加了虚胖的学生和青年。1995年大学改革，扩大招生数量，推行高额学费加高额奖学金，就业难度逐年增加；同时，学校考试改革，注重标准化、强调教考分离，形势逼迫猛男必须重视考试分数。1990年代后期美国学院考核体制进入中国，不仅改变了大学的考核制度，并迅速波及大学的教学医院，教学医院人事考核、晋升职称与大学如出一辙，而且有地位的医院基本都是大学教学医院，因此，几乎所有的大医院都采用了大学的考核制度，发表论文、科研课题成为考核主要标准。以前，学有所长、一技傍身，猛男也可以在医疗领域干得如鱼得水，现在体制下，要么在实验室、在电脑前转型成为学术男，要么像老黄牛一样默默工作。21世纪初巨量信息席卷而来，医生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坐在屏幕前接受更多文字教育，直接经验退而其次，人的生命力不断在萎缩；对年轻人来说，过量的信息使人变得不再自信，并放弃想象力。

市场经济浪潮完成致命一击。猛男在医疗体制的市场化进程中必须适应潮流，必须满负荷、超负荷工作，这样的话才有可能获得更好的效益。总之，空余的时间必须利用起来用于经济或学术目标，丧失了空余时间的男人，再也不可能四肢发达、思想单纯、勇气过人。孟德斯鸠的“土地与法律”告诉我们，肥沃土地上的村民忙于自己的经济利益，反而不如贫瘠的山地居民那样勇敢捍卫自己的独立与权利。

医疗培训体制进一步推波助澜，以接轨美国为依据，不断加强培训考核，这本身没错，错在断章取义、不看全程，消耗的是受培训者的生命力、想象力与进取心、责任心。很多大医院招聘医师要求硕士以上，甚至是博士学历，进入医院后要求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大约2-3年），再下来是专科医师培训（大约3年），再下来是为了晋升准备一堆科研成果和材料，所有的青春年华堵在培训考核这条路上。美国海豹突击队的培训更残酷更严格，但他们的培训由政府出钱，关键还有职业荣誉感，是全世界同行中的精英。中国年轻医生的培训考核要自己出力出钱，忍受低收入，也没啥地位，足以令猛男气短。

虽然医学领域的猛男已接近消失，但我们仍然抱有幻想，希望国家和社会都能考虑到行业和从业者的生命力，在医学人才中能有一些阳光果敢、四肢发达的男子汉出现，让医学领域多一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