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唱片中“听”上海音乐历史

早报记者 陈晨

想到上世纪30年代的音乐，除了纸醉金迷、靡靡之音的舞曲老歌，还能想到什么？事实上，当时的上海作为中国高等专业音乐教育的发源地、中国电影工业的发源地、国乐重镇和一个东西方文化碰撞交融的城市，在音乐上的表现也是出乎意料的精彩。

中国唱片总公司的“中华老唱片保护工程”的最新成果18日起在上海SIAV影音展上亮相。比起去年的静态老物件，今年对老唱片的展示通过声音的现场播放更直接地向来访者传达历史的声音。昨天，一场以“海上声影”为主题的讲座，由上海音乐学院图书馆副馆长、音乐学家韩斌作为主讲嘉宾，以聆听金属模板中记录的珍贵录音为线索，从“学院派”、“国乐门”、“光影篇”和“舶来者”四个方面展示上海早期音乐生活的风貌。

矛盾与包容的音乐文化

韩斌工作的上音图书馆收藏有大量老唱片。而中唱馆藏的不同在于其唯一性——上海音乐学院和上海其他档案馆藏资料中的都是唱成品，而中唱保存的则是母版，“我们都是儿孙辈”。基于10万多面母版，韩斌挑选了一部分，“看唱片中的声音如何勾勒出早年上海的风貌。”

“民族音乐学如今大家已经不陌生。现在有一门学问作为民族音乐学的分支，在上音已经约定俗成地受到专业人士的一致认可，它叫作 音乐上海学 。音乐作为文化的一种，本身就是发生在某一个特定区域里，人们固有特定的生活方式的一种表现。”韩斌给昨天讲座的内容设定了一个范畴——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音乐。“文化本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不吃饭会饿死，没有音乐照样能活。只有太平年代可以 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这些词不是贬义词，反而是当年上海黄金年代的象征，而到战争开始，黄金时代也就结束了。”

韩斌感叹说，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形成一种近乎矛盾而又极具包容性的奇特文化现象。日本曾将上海称做“乐人之都”。当年上海集结了许多犹太人、俄罗斯人，“他们对上海的音乐和文化有所推动，但上海又不仅是被他们推动的。”

“当时上海处处充满严肃与通俗的矛盾，直到今天都是一个个性不太明显的城市。”韩斌总结说，上海是一个体量过于庞大的都市，大量人群穿梭其中，大量文化的导入，使得这座城市形成多元的局面。“所有的矛盾在上海都不成为矛盾。西方的交响乐团在这里生根发芽，国乐也同样兴盛，大师辈出。包括曲艺、滑稽，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本土文化和舶来文化在此交融得十分和谐。而生活在上海的人有一种天然的 处变不惊 ，无论何种新生事物和变革他们都能够接受。因此它 乐人之都 历史地位的形成有其必然性。”韩斌说。

外来文化到了另一片土壤通常会形成小范围的“自治区”，可是任何一种文化到了上海就会被溶解，这是十分有趣的文化现象。“没有一样东西在上海能保持原生态，外来的东西，上海不会排斥，但会用强大的文化吸附力和影响力改变它，如果新事物适应不了环境，则只能在上海自生自灭。”

韩斌找出当时为聂耳《义勇军进行曲》配器的俄国作曲家阿甫夏洛穆夫早年在上海百代公司录制的《采莲花》，充满中国江南传统民间气息的音乐让人很难联想到这竟出自一位外国作曲家之手。“你看我们叫嚷多年 民族化 ，说要民族旋律加上西洋技法。但这些我们探索了几十年的东西，阿甫夏洛穆夫上世纪20年代就在做了。”

从老唱片中“听到”历史

上世纪30年代的唱片工业，从种种史料记载中可以看出，是从名伶唱片到明星唱片的转变。因为原本一批听戏的人老去，听歌的知识分子成为主要消费群体，“当时的年轻人和今天一样，以听外国歌为荣。”

讲座现场，韩斌为观众播放了郎毓秀演唱的作曲家黄自的艺术歌曲《思想》、由作曲家们合唱的《抗战歌》、中国著名花腔高音歌唱家周小燕至今都仍然十分珍爱的花腔炫技《夜莺》、民乐艺术家刘天华本人演奏的《病中吟》等音乐。这些声音翻录自中唱库中的金属母版。有些因为磨损，音质已经不尽如人意，也有几首比同时期的黑胶录音呈现更为清晰，令人惊喜。中唱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母版经过清洗后，如果没有磨损声音的质感，高频部分的保存是比黑胶更为理想的。

播放黄自的《旗正飘飘》时，韩斌介绍说，这首曲子中，作曲家用了一生中极少涉及的调性b小调、混声四声部的高难度演唱，充满悲愤的情绪，还运用了赋格片段。“这样一首抗战歌曲在当时产生的力量是现在和平时期无法想象的。那时候很多人就是唱着这首歌去报名参军的。其中还有不少是女学生。”

而黄自创作的《都市风光幻想曲》是我国第一首专为电影配乐创作的器乐作品。为了表现外地人来上海看到上海的样子，从来不逛街的黄自拉着夫人陪同他去南京路上感受气氛，寻找灵感。但写完之后他却表示“写电影音乐太麻烦，还要掐时长，一点都不自由，这辈子再也不写了”。

对于老唱片、老物件的迷人之处，韩斌感性地回忆起自己出访美国时被允许不戴手套抚摸格什温手稿的经历，“摸到那一瞬感觉自己就在1924年的下午，和格什温握手了。”

而刘天华的那段录音，韩斌曾经放给音乐学院学二胡的本科生听，在隐瞒“祖师爷”身份的情况下，韩斌问学生，“拉得怎么样？”学生说，“比我差一点。附小往上的水平。”“这些音乐不是让你听得多愉快，而是让你知道你当下听的东西从哪里来，切身听到它们，我们才会知道历史的价值在哪里。”韩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