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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孟超的时间都去哪儿了?他会笑嘻嘻地告诉你,“手术是我的职业,我的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就在上一周,九十二岁的吴孟超还连开两台高难度手术。被誉为“中国肝胆外科之父”,他仍有未完成的心愿,他说他的时间非常宝贵,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只为给中国未来肝癌研究开辟道路。
身体周刊记者 肖蓓
周三上午8点,吴孟超院士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东方肝胆医院的办公室,当天是他每周一次的门诊时间。没有门诊的时候,9点整,他一定会到手术室看看,尽管有时并没有给他安排手术。虽然手术量已经与前些年不能相比,但92岁的他仍然每周确保一台手术,有时一天会连开两三台手术。
这个精干的老人,已经成为一个难以置信的传奇。
他切除过14000多颗肝脏肿瘤,其中肝癌切除手术9300多例,成功率达到98.5%。他开创了中国肝脏外科多项手术纪录,奠定了中国肝脏外科的理论基础。这一系列成就,使中国肝脏外科长期处于国际领先地位。
他还保持着另一项惊人的纪录——手术台上年龄最大的医生,即使进入耄耋之年,也保持每年200台左右,一周总有七八台手术。
年轻时,吴孟超曾喊出“将中国肝癌大国的帽子甩到太平洋去”的豪言壮语。然而一晃一个甲子过去了,现在全世界55%的肝癌病例仍在中国。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时间是那么宝贵,他只争朝夕,只为给中国未来肝癌研究开辟道路。他说,“我的一分钟,相当于别人的一小时,为什么?因为我现在92岁,马上93岁了,我的时间不会很多了。生老病死是人的自然规律,哪个人都逃不掉。就是活100岁,再过十年也是要走的。所以,我的时间非常宝贵!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喝杯水继续手术
今年春晚一首《时间都去哪儿了?》的歌,让这句话成为2014年的流行语。那么,吴孟超的时间都去哪儿了?当你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会笑嘻嘻地告诉你,“手术是我的职业,我的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为病人服务,解除病人痛苦,再苦也不觉得累。”
就在上一周,吴孟超还连开两台高难度手术,92岁的他站在手术台上,手不抖、眼不花,用轻灵的“吴氏刀法”,在肝脏血管最丰富的中肝叶里,将肿瘤一点点探查、剥离,半小时下来,当重达2斤的肿瘤彻底切除时,他喝了口水,继续下一台!
下午3点半,原定的采访时间已经到了,吴孟超还在党委会议上侃侃而谈。半个小时后,他在秘书的簇拥下走出会场,用他那招牌笑容迎接等候多时的我们,说话时已经伸出右手。终于握住了这双传说中的“神手”,感觉温暖而细腻。就是这双手,用精准的“吴氏刀法”,切除过14000多颗肝脏肿瘤,开创了中国肝胆外科的多项纪录。
上次见面是两年以前,短短20分钟的交流,印象最深的是他爽朗的笑。这一次,吴孟超亲切地拍拍我,像老朋友一样跟我拉起家常,话题就从他的“时间都去哪儿了?”开始。
每天早晨6点半,吴孟超准时起床,喝一杯牛奶,吃一个鸡蛋、三四块饼干,就是他的早餐。7点半到8点,吴孟超来到办公室,如果这一天有手术,他会在9点准时到手术室,做完自己的手术,还不舍得走,在其他手术台转转看看,一旦遇到疑难手术,一定亲自上阵。如果这一天不开刀,他就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处理行政事务,不停有人找他谈话处理问题。中午12点,回家吃饭。吃好午饭他会休息一会,下午2点钟上班。午休的时候,他会用一小时将每天的十几份报纸浏览一遍,看到国际国内大事、医疗创新方面的好新闻就仔细阅读。
下午,往往是接待朋友、记者、患者的时间。晚上5点半到6点,吴孟超回家吃饭。每日必看新闻联播,了解国家和世界大事。一天唯一的娱乐是晚上看看电视剧,他最喜欢的是战争片、抗战片,他说从中能找到很多年轻时的回忆。
看完电视剧,吴孟超又会坐到书桌前,看看医疗业务杂志,把一天没做完的事情继续做完。他还有一个习惯——写日记。“我从少年时期回国后就一直写日记,多好的一笔财富呀。可惜在 文革 时期,日记被抄走毁掉,我那个痛苦呀!从这以后就再也不写了。直到(上世纪)90年代我又开始写,把每天的工作简单记录下来,回头看时也是一种总结。”
他曾不止一次表达过个人的心愿:“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倒下,就让我倒在手术室里,那将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在医院里,没有人敢劝他放下手术刀,但是大家都尽量呵护着这个老人。“去年他一天能开三台手术,现在大家都照顾他,尽量不给他安排手术,可是他总要去手术室看看,需要帮忙的时候就上。开小手术他不高兴,就喜欢开有难度的。”院办的董军说。
对吴孟超来说,成功实施一台高难度手术,不仅是救死扶伤,也是一种精神享受。他说,“去年我开了150台手术,今年手术量少了,我知道大家照顾我,害怕我太累。可我就喜欢挑战复杂的手术,重大疑难的病例还是要做!上周两台疑难病例,都是两斤多的肝肿瘤,每台手术都是个半小时就结束了。作为高级干部,我们必须要上,最主要的是要带年轻人。我一上台就精神!做完手术就很开心!喝一杯水就休息好了,还可以继续!”
“节约”的吴氏刀法
在等候的时间里,我们参观了院办隔壁的展览室,吴孟超所获得的各项荣誉,摆满了整整一个大厅,用“荣誉等身”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这里还陈列着三个像珊瑚一样美丽的肝脏血管标本,这种用乒乓球材料灌注得到的珍贵标本,也是他的首创,为成功实施肝癌外科手术奠定了基础。
慕名而来的患者,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平民百姓,人们津津乐道于“吴氏刀法”多么神奇。这把不老的柳叶刀,曾创造了中国肝胆外科的多项手术纪录。
1960年,吴孟超主刀完成了第一台肝癌肿瘤切除手术,打破了我国肝脏外科的禁区。之后,他又发明了“常温下间歇肝门阻断切肝法”和“常温下无血切肝法”,大大提高了手术成功率。
1963年,吴孟超突破肝脏手术“禁区中的禁区”,在肝脏血管最丰富、手术难度极大的中肝叶部位进行了肿瘤切除,这是全球第一例成功的中肝叶切除术,标志着我国肝脏外科成功赶超了世界先进水平。随后,他又提出了肝癌二期手术、肝癌复发再手术、肝癌的局部根治性治疗等新概念、新观点,并运用于临床,大大延长了患者术后生存期。
1975年,吴孟超为安徽农民陆本海成功切除过重达18公斤的特大肝脏血管瘤,这是迄今国际文献中报道的最大肿瘤切除纪录,肿瘤标本至今还在展览室陈列着。
现任东方肝胆外科研究所常务副所长的王红阳院士,也是吴孟超的学生,用王红阳的话说,“吴氏刀法”何止是技术,何止是对待肿瘤的“快、准、狠”,真正的“基因”是医生对病人的“慢、拙、仁”。而后者,“多少效仿者熟视无睹。”
吴氏刀法的精髓究竟是什么呢?“就是我的手上技巧,不用什么仪器。”说到这里,爱笑的吴孟超严肃了,“术前要仔细看超声。现在很多医生,手术前只看看CT片子就开刀了,我称他们为 片子医生 ,CT片子毕竟是静态的,而B超是动态的,动静结合才能精准了解病变部位,周围有什么重大血管?应该注意什么问题?这样手术时才能心中有数。第二点,是对解剖的熟悉,否则大出血就出事了。”在他看来,所谓的“吴氏刀法”,无非就是手上技巧,尽量少出血,又快又准又干净。几十年来,他守拙不变,总用比较古老的手工缝合伤口,尽量不用器械,他说,“现在用吻合器咔嚓一下,几千块就没了。我们这里肝癌切除3万元,外面要七八万,用机器人手术要十几万(元)。”
他的节约,在同行看来有些不解。他做B超能解决问题,决不让病人去做CT或磁共振,外带的片子能够诊断清楚,决不让他们再做二次检查;能用普通药品的,决不用高档药品或进口药品。财务上算过一笔账,如果按照现在社会上通行的做法使用药品和医疗耗材,医院一年能增收数千万元,有人劝吴孟超适当放开些,但他一直严格控制,最大限度地为患者减轻负担。他说,“一个医生要为百姓看病,同时也要为百姓节约。现在有些医生拿了红包,就帮着患者找医院、找床位,这种不是好医生。一人生病,全家痛苦,很多人因病返贫,医生应该想怎样解决好患者的病,让全家人都高兴,不能再给病人添麻烦,再从患者口袋掏钱。”
说起“吴氏刀法”,不得不说起吴孟超这双神奇的手。这双手因为长期拿柳叶刀已经变形,右手食指上关节向外翘,即使伸直时也无法并拢。
关于这双手,还有一个故事。吴孟超出身贫寒,5岁时,迫于生活压力,随母亲投奔在马来西亚打工的父亲。在那里,他一边帮父亲割橡胶一边读书。吴孟超回忆说,“我从小就爱做手工,初中有手工课,编篮子、雕刻都很喜欢。马来西亚有很多橡胶园,为二战提供军用物品橡胶。为了补贴家用,我在橡胶园割橡胶,一棵树上皮一割,不能太深,否则就会破坏树里面的水线,这棵树就不能产橡胶了。所以,割胶也是个技术活,割胶刀与手术刀一样,所以我一直喜欢做外科手术。同济大学医学院毕业后,刚开始学校让我做小儿科,可是我坚持从事外科,后来跟随裘法祖导师学习,也得到裘氏外科的精髓。”
未完成的心愿
中国是肝癌高发国家。2005年,全国乙肝病毒携带者多达1.2亿,40多万人患有肝癌。世界卫生组织资料显示,全球每年新增的肝癌病人约43%发生在中国。年轻时,吴孟超曾喊出“将中国肝癌大国的帽子甩到太平洋去”的豪言壮语,攻克肝癌成为他一生的夙愿。
吴孟超很早就意识到,攻克肝癌,不能仅靠一把柳叶刀,基础研究也同样重要。他组建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肝脏外科专业研究所,指导开展了一系列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科学研究,在分子生物学、病理基础、免疫治疗等领域取得重大突破,为中国肝胆外科的持续、深入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说,“(上世纪)50年代,裘老给我指明方向——攻克肝癌,我建立了研究所和医院,把基础研究纳入临床的并行轨道,基础研究的结果用于临床,提高疗效。治疗中发现的问题再到实验室搞研究。现在流行的 转化医学 ,其实我们在(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就已经在做,在中国叫 理论联系实际 。”
他一手建立的东方肝胆医院,从科室发展成医院,从小医院变成市级三甲医院,但他还不愿止步于此。在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后,他联合6名院士向国务院提交了“集成式研究乙型肝炎、肝癌发病机理与防治”的建议案,被列入“十一五”国家科技重大专项。同时,他领导建设“国家肝癌科学中心”和东方肝胆外科医院安亭新院,打造世界上最大的肝癌研究和防治基地。
这是老人家最后的心愿。为了建成肝癌中心,他调动自己的一切资源,四处奔波,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我们讨论后马上给温总理打报告,温总理立即批示给发改委,很快讨论同意,拨款4亿元建肝癌科学中心。我把王红阳院士请回来,负责肝癌中心的工作。可是,光有实验室,没有病人资源不行呀,于是我要把医院扩大,与科研中心一起发展。”为了找合适的地方,他四处寻找都不满意,终于在2008年,嘉定安亭政府给他批了400亩土地,一半用作科研中心,一半用作医院。 下转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