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病患者的自画像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课题组在2013年6-10月对12所学校的7875名大学生进行了问卷调查，其中有1678应届毕业生，调查了解了截至2013年9月底毕业生就业进展情况。

调查结果显示，截至2013年9月底，抽样调查的大学就业率（找到工作的人/进入劳动力市场找工作的人）为82.4%。待业率（还在找工作的人/进入劳动力市场找工作的人）为17.6%。调查者认为，与前几年相比，就业率并没有很明显下降。

吴英燕

去年底在地铁上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我们这一届室内装潢专业的同学，一个班有30人，现在找到工作的还不到三分之一。”

“我们比你们好一些，超过一半的同学要签就业意向了。”

“你们是同济的暖通专业，找工作肯定比我们容易。”

“可是，我们的工资平均下来税前4000元。毕业了，要租房，吃饭，不够用啊。”

“我签的公司一个月工资只有3500元。 ”

两个大四毕业生抱怨工作不好找。

毕业季又来了。据报道，今年全国高校毕业生人数达到727万。在高校扩招15年后，大学生就业难成为一个社会问题。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郑也夫在《科场现形记》中，有这样一段话：“高校扩招改变了本科生毕业后的走向。就业不成，遂有了 被就业 。被就业坏得很，是双重欺诈，它让信号失灵，误导在读的中学生。读研，既是延长的竞争，也是就业不成的储存，于是考研、保研成为高考后的继续博弈。” 这段话概括了大学生毕业时面临各种选择的现实。

大学生，是中国教育病患者。百度百科对教育病下的定义是：存在于中国大、中、小学校甚至研究生教育机构中的有违教育目的和妨碍学生身心健康发展及阻碍发明创造性人才培养的各种不正常状态。

临近毕业了，有的人不惜放弃四年的同窗情，为了一个保研名额；有的人热衷于留学，却不清楚留学为了什么；有的人迫于学校就业率的压力放弃了继续学习的念头。

为保研举报

在《科场现形记》中，一位作者通过对2001年至2010年北京大学社会学系1002名本硕博毕业生档案信息的二次处理发现，本科毕业生中三分之二的人选择了继续深造，即攻读硕士学位。

读研，成为大学生毕业的去向之一。目前，中国硕士研究生招生方式有两种：全国统考和推荐免试，而推荐免试，也就是保研。比如被认为“狗一样”的考研生活，“猪一样”的保研生活，是不少想继续学习的大学生挤破头想得到的。

为了争取到保研名额，同窗好友互相猜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举报。

H大的C同学是一名具有保研资格的大四学生。她的保研名额是意外获得的，根据往年的经验，班里只有1名同学保研，所以她早早地就开始准备考研了，“我当时本来是打算考我们学校的，还报了考研班，买了几百块钱的书。”没想到后来学院又多给了一个专业硕士的名额，按照学习成绩名次顺延，C同学获得了这一宝贵的名额。在推免生名单公示后，就发生了匿名信事件。

保研资格确定后，有人写了三封匿名信，两次为投诉人用班级邮箱给学院信箱发电子邮件，一次给学校写信。第一封匿名信的主要内容为投诉人举报推免生C同学在大一（或者大三，具体时间当事人记不清）的体质测试中找男生替考，有作假行为，不具备保研资格，学院应该推免更有资格的同学。第二天，学院立刻作出了回复。学院表示对同学反映的问题会进行调查，并要求举报人向Z院长出具书面材料，如果没有证据就不予采信。

随后，投诉人又给学院领导写了第二封匿名信。信中提到已经向院长递交了书面材料，以此作为证据，但是Z院长说自己并没有收到材料，同时，投诉人给学校写匿名信时已过公示期，故此事件最后不了了之。C同学成功保研。

事实上，为了争取保研资格，不仅是匿名举报，甚至不惜反目成仇，实名举报自己的同学。一位同学在《科场现形记》这样感叹：为了一个保研名额，如此费尽心思，成绩作假、诬告诽谤、勾心斗角，……似乎没有得到保研名额，人生就灰暗了。不顾一切代价而保送研究生的学生，在未来的紧要关头，是否能够守住道德底线，坦然面对？

同样是免试读研，台湾的大学与大陆的规则却大不相同。在台湾，大学生要获得免试读研的资格，其在院系中的综合排名并不是很重要。申请研究所是学生自己选学校、投简历、参加面试，每个研究所会有不同的录取条件，这些条件除了成绩要求之外，还重视学生多方面的能力。

同时，各研究所录取免试推甄学生的标准各不相同，资格要求涉及成绩、奖励等方面，但不同学校、研究所在具体要求上会有较大不同，学生先了解相关信息，然后根据自己的志愿和情况去申请。如果某学生的条件符合他想读的研究所列出的条件，他在递交有关材料如成绩单、履历，并通过面试之后，就可以获得免试读研资格。另外，在申请时间上没有限制，大四期间或毕业之后，甚至有一些工作经历后都可以申请。

出国留学为哪般

继续深造，除了在中国高校读研外，近些年，出国留学成为一种时尚潮流。而留学风盛行的另一个结果是如雨后春笋般的留学中介。找中介的目的，很简单也很直接，就是为了成功申请到一个好的大学。

张昊阳，是北京大学2009级社会学系本科生，他在2012年9月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接听了之后才知道是一家留学中介的咨询顾问。让人非常惊讶的是，这位顾问居然对张昊阳的情况非常了解，知道他的申请方向和有意向的学校。在她确认这些信息的时候，张昊阳才终于明白这些信息的来源。原来是考完托福之后，有人在考场门口发问卷，说是只有几个简单的问题，还会对以后的留学申请提供免费咨询。张昊阳当时并不知道这是哪一家公司，觉得以后可能有用处，就填了问卷并留下了联系方式。结果现在接到的电话就是这家公司的咨询老师。

因为以前没听说过这家公司，所以在她提出预约时间面谈的时候，张昊阳没有答应。之后，张昊阳在选校的时候浏览了大量的网页，但是大多数情况下，搜索学校的名称，首先出现的都是留学中介公司，而不是学校的主页。张昊阳怀着好奇心打开了留学中介A的页面，立刻就有一个对话框弹出，有在线的咨询老师发来了信息。张昊阳简单说了自己想要申请的国家和专业，对方就要求留下姓名和手机号码，并承诺在两天之内就会有专业的老师打来电话提供专业的免费咨询。

果然当天下午就有电话打来。对方已经知道了张昊阳的信息，对学习背景——比如GPA（平均成绩点数）、语言考试成绩等进一步了解之后，就提出让张昊阳到公司总部去，进行详细的业务介绍和分析。这家中介公司在中关村办公楼群里的一栋高层大楼内。

张昊阳走进大楼，电梯门口有大量的广告，几乎全都是留学中介公司。除了留学中介A，这栋楼里还有其他的留学中介公司。上了十五楼，一走到咨询台，立即有人问是否有预约，约了哪位老师。之后就把访客带到一个独立的小隔间，小隔间的设置非常精心，桌子上有各种零食和矿泉水，右手边是一台19英寸屏幕的一体机。在等待的几分钟内，又过来了一个老师，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篮子，笑着说：“张老师马上就来，这是一些零食，边吃边等吧。”张昊阳连忙道谢，那个老师把篮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就出去了。又过了不到五分钟，预约的老师就过来了。

张昊阳说，整体的接待过程，让人感觉非常舒服和贴心，觉得他们的服务不只是很周到，而且给人一种被重视了的感觉。但事实上，中介公司对于申请的成功所起到的作用也不是绝对正向的。留学中介高收费、高利润正是立足于申请者对自己未来的重视上，这个行业内部“水很深”，各种利益掺杂形成复杂的网络，其宣传和营销无所不用其极，而签约后文书写作效率、质量低下是其在学生中口碑不好的重要原因。

其实，中介并不是申请遇到迷茫时的唯一选择。张昊阳说，自己问过留学公司B的陈老师，他告诉自己，公司每年进行客户信息统计，越是北大、清华这样的好学校的学生，签约的比率就越低。这个数据是相对于非985、211学校的学生而言的，张昊阳认为可能的解释有两个：首先是北大清华的毕业生中申请出国的人数在绝对值上较大，而每一届的学生都会积累经验并传授给下一届的师弟师妹。申请经验在“代际”口耳相传，很多应届申请者认为没必要找中介花钱。而一些非211、985的学校，每年申请留学的人数不是太多，经验的“代际”传授相对少一些，所以找中介“领着”自己申请成为很多人的选择。

选择出国留学是一条艰辛的路自不必说，在这条路上行走必须要擦亮眼睛，不可盲信中介的华丽宣传，应该在熟知其内幕的情况下，综合考虑自己的情况，再决定是否在申请之路上找个“拐棍”。

无奈“被就业”

根据教育部的数据，2014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报名人数为172万人，占2014年高校毕业生的24%，也就是说，就业，是大部分应届生的毕业选择。

李勇是一名旅游管理专业的学生。李勇对旅游管理非常感兴趣，大一时就参加了H省的旅游论坛，提交并发表了一篇优秀论文。他在大三决定复习考研，并希望能够跟随一个师姐报考中山大学的旅游管理专业。在正式准备之前也已经了解了一些信息，与师姐联系获取了很多资料等。但是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学院组织赴广东实习，并且不接受同学自主实习。

“说这是学校安排的，是教学计划的一部分，不参加实习，就有好几门课没有学分，到时候也不能毕业。这件事由不得你。”所以李勇的自主实习申请并没有获批，只能参与了学院组织的实习。“其实，还是为了学院的就业率吧，我觉得是，你想，学院就是觉得你考研是很有风险的，给你一年的时间，你不一定能考上，到最后没考上也是相当于没就业的，但是要是送你去实习，也就是去工作了呀，留在酒店是很可能的事情，况且还有钱拿啊，学校肯定是会这么做的。我现在算是看得透透的。没一个是为学生考虑的！”

李勇认为，学院安排同学去实习是确保学院就业率的表现，学院认为考研并不能够确保学院的就业率，从学院往年的考研成功率来看也确实有这种现象。所以学院会以拿不到学分以及不能顺利毕业来胁迫学生放弃考研。

放弃考研跟随学院去广东实习之后，李勇在广东清远某酒店实习并留在该酒店。“实习完，酒店找我谈话，希望我能够留在酒店继续工作，意思是想让我留下。唉，其实我真不知道该不该留下，不过那时候不是又要交什么实习报告吗，交完没几天又要交就业协议。被学校那些破事弄得也烦了，我就想签了吧，我这什么都签得好好的，他们总归没什么说的了吧！”

李勇在毕业时和该酒店签署了一年的就业协议，在经过试用期之后成为该酒店的正式员工，彻底放弃了之前对于旅游管理方向继续研究的念头，在酒店踏实地工作了。“其实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虽然我现在有一个安稳的工作，能够满足我的衣食住行，可我总觉得这个过程太龌龊了。按理说，这都不是我的选择，我是真真正正 被就业 的。”

郑也夫说，“高校扩招是政府高官们的障眼法，借此可通吃社会上层与底层家庭。各阶层的家长都庆幸自己的孩子入了学，殊不知是竞争延长了——如此自然是烧不起钱的底层人吃亏。”咱不论谁亏谁赚，但有一点想必是公认的——在高校扩招后，学历膨胀的结果是注水和贬值，正因为这样，考研和留学才如此热，但这实际上是由一个恶性循环陷入了另一个恶性循环——扩招在增加接受高等教育的同时带来了就业难。

[作者系《东方早报·上海经济评论》编辑。以上个案均选自《科场现形记》（2014年1月，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