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后花园建在十字路口

每次和美国人说我去过格鲁吉亚，都要讲一个笑话。

2008年8月7日，俄罗斯和格鲁吉亚打了一仗。8号，俄罗斯军队越过边界，进入南奥塞梯地区与格鲁吉亚军队激战。这事自然登上了各大媒体头条。感到紧张的，不只是国际问题专家，还有远在大洋彼岸的一帮美国网民。一些人在网上留言：“俄国的军队在我国的乔治亚州领土上干什么？！要求国防部和政府给我一个解释！在线等！”—很显然，这些热心人把格鲁吉亚和乔治亚州混淆了，因为它们两个的英文拼写都是Georgia。

不管这个笑话是不是真的，我都非常喜欢。它反映了格鲁吉亚所处的“尴尬”境地：一心想脱离前苏联的影响，成为欧盟和西方的“正常一员”，却依然无法摆脱成为夹在俄罗斯和西方之间棋子的命运，在西方世界里，甚至常常会被误认为乔治亚州。这个位于高加索的东正教国家的前景，如同国旗上的主要标识一样，是一个大大的“十”字。

与上帝的特殊纽带

尽管领土争端依旧没有解决，五年过去了，格鲁吉亚大部分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任何战争的痕迹。背靠着高加索常年不化的皑皑雪山，西边度假胜地黑海的湿润水气飘来，让这块土地上的鲜花开得尤其艳丽多彩。

格鲁吉亚人显然也为他们的美景感到自豪，把自己的国家叫做“上帝的后花园”。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当年上帝给各个民族划分土地时，格鲁吉亚人却喝高了。醒来时，地已经分完了。于是，格鲁吉亚人请上帝再分一块地给他们。上帝问：那你们分地的时候为啥都喝醉了？机智的格鲁吉亚人赶紧说：那还不是为了您老人家祝福嘛。上帝很高兴，就把自己的后花园划出一块，这就是格鲁吉亚。

我同样也非常喜欢这个故事：除了反映格鲁吉亚人好喝一口这一民族性之外（不过话说前苏联各民族哪个不爱喝酒呢？！），还反映了他们和上帝的“特殊关系”。格鲁吉亚是据记载的世界上第三个基督教国家，第一个是它的邻居亚美尼亚。虽然亚美尼亚人会说，格鲁吉亚人之所以皈依基督，纯粹是因为受到了亚美尼亚人的感召，但格鲁吉亚人同样会自豪地宣布，在今天，他们的宗教感情要比亚美尼亚人更为深厚。

这一点所言不虚。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都有大量既粗壮又精美—是的，这听上去矛盾但实际上完美结合—的教堂和修道院可以参观，但格鲁吉亚人明显比亚美尼亚人更喜欢在胸口画十字，至于大规模的日常宗教仪式，绝对在格鲁吉亚才能看到。

我在格鲁吉亚时，某个周日的上午，看见沿首都第比利斯库拉河畔挤满了人群，走近才发现，原来是做礼拜的群众。巍峨的Sioni大教堂是格鲁吉亚东正教大公宗主教（Catholicos）驻地，里面人满为患，人多得甚至站到了外面的台阶上，一个个表情严肃地低头祷告。因为东正教的独特规定，女性要戴头巾，男性要脱帽，短裤被严格禁止，因此场面显得更为庄严肃穆。

一直到做礼拜的人散去，我才得以有机会参观这座东正教的经典建筑。真正让我触动的，反倒不是那个将基督带到格鲁吉亚的圣徒尼诺的十字架（这是这座教堂的“镇堂之宝”），而是教堂里正在进行的一场洗礼。小孩自然不知道洗礼是啥玩意，先是一脸惊恐，然后就一个劲猛哭，尤其是剪头发时，还突然尿了教士一裤子，但在场的人们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宁静和甜蜜。

鲜花盛开的高加索

在第比利斯，教堂随处可见，游客们追逐的自然都是那些“名胜”。有人仰慕巍峨的圣三一大教堂，虽然城里很多地方都可以抬头见到它的大金顶，可这座后苏联时期的大教堂并不是我的菜；也有人喜欢6世纪遗存下来的Anchiskhati Basilica，小巧玲珑，不远处还有一座可爱的扭曲得像麻花一样的钟楼，每到正点就会有小动物和小木偶出拉弹唱地出来报时。不管审美旨趣如何不同，有一处修道院是大家不得不去的圣地，那就是位于高加索雄峰下Kazbegi小镇的Tsminda Sameba 教堂。在格鲁吉亚，这个教堂可以说是神一般的存在，已经成为一张名副其实的“国家名片”。

因为与俄罗斯在南奥塞梯地区的纠纷，格鲁吉亚北部曾经是个不太安全的地方，但如今烽火平息。从首都第比利斯出发到Kazbegi，只有250公里左右，大约三小时车程，走的大多是崎岖的山路。这条山路有个威武的名字：军用大道。军用大道从1799年开始修建，共修了64年。这条路也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俄罗斯人要想穿越高加索山脉南下，进而扼住波斯湾的咽喉，只能从这里走—当年的纳粹也想走这条路，幸亏被阻挡在高加索外围。

自启用至今，由于路况危险，“军用大道”曾被列为全世界40大危险公路之一，但这依然无法阻挡游客们的脚步，因为他们知道，沿途的风景是最好的犒赏。疯狂的司机在海拔2000到3000米的崎岖山路上飙车，从黑乎乎的山洞里呼啸而过，公路边上闪过的不是清澈的大河，就是刀削一般的峻岭，偶尔还会看到一些废弃的备用车道，据说都是“二战”之后驱使德国战俘修建的。一路天空湛蓝，白云悠悠，崇山峻岭，绵延千里。

司机沿途会让游客在三个地方停留。一是一个叫Ananuri的修道院，临湖而建，风景秀美。二是格鲁吉亚统一200周年纪念墙，一个值得细细玩味的绝佳观景点。三是格鲁吉亚和俄罗斯的边境线，不过实际上也没法真正走到“边境”那里，只能远远地看见格鲁吉亚的国旗在那里飘舞，而俄罗斯的国旗还躲在山的后面。

飞驶过粗砺雄壮的军用大道，眼前的Kazbegi小镇像是世外桃源。同行的游客们大多会选择这里的“农家乐”住宿，然后慢慢享受两到三天的徒步生活。我则迫不及待地爬向目的地：Tsminda Sameba 教堂。

这座建于14世纪的教堂，本身并不出众，但独特的地理位置赋予了它不一般的感觉。我一路闻着6月的野花香向上攀爬，黄的紫的迷人眼睛，渐渐找不到教堂的踪影。几近迷失之际，视野突然开朗，像是一个探宝之人猛地进入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童话仙境：绿色的群山环绕之中，唯独此处形成了一个盆地，盆地里又耸立着几处小小的山峰，教堂就建在这山峰之上。山坡上绿草如茵，牛羊闲适漫步，牧人偎依在大地上，远处就是云雾缭绕的雪山，真正的高天厚土，真正的宗教圣地，what a wonderful day!

总统的新梦想

不少旅游书上都把第比利斯称作“高加索地区最有魅力的城市”。从城市风貌上来说，此言确实不虚。在我看来，第比利斯的美就和这个国家一样，首先胜在地形。就像塞纳河定调了巴黎的格调一样，一条库拉河穿城而过，把第比利斯老城分成了“左岸”与“右岸”。更妙的是，河边就有一座不高不矮的Sololaki山，一路爬山，正是观赏城市景色的绝佳角度。

Sololaki山上最显眼的，就是那座通体银白的“格鲁吉亚母亲”雕塑。在格鲁吉亚和它的邻国亚美尼亚，这种“母亲”雕塑各有一座，都是当年为了替换斯大林雕像而修建的。亚美尼亚母亲的形象是手持一把利剑，这本来也是俄罗斯人喜欢的风格。格鲁吉亚母亲的不同，是在左手上多了一个“碗”—回去后查了资料才知道，那个其实不是“碗”，是一个酒杯。寓意嘛，大概就是“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宝剑”。格鲁吉亚人爱喝酒，又产美酒，这种设计倒也算是别具匠心了。

从Sololaki山往下走，可以看到蜿蜒的库拉河，两岸一座座的城堡和教堂尽收眼底，但最显眼的还是两座“玻璃”建筑。一座是跨在库拉河上的大桥，它有着一个漂亮的玻璃穹顶，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耀眼的光，河两岸经过整治，花坛锦簇，街道整洁，已经成为第比利斯最新的“形象工程”。另一座是同样有着玻璃穹顶的总统府—这一建筑花费了将近5亿美元，夜晚时还会变色，尤其富有梦幻色彩。对游客来说，这种大刀阔斧的“旧城改造”带来的是赏心悦目，第比利斯的美丽妖娆一览无余，但对一些批评者来说，造价昂贵的总统府不过是时任总统萨卡什维利“破旧立新，脱亚入欧”的“面子工程”而已。2013年11月，新当选的格鲁吉亚总统马尔格维拉什维利宣布，他不会入住那座豪华的宫殿，转而将它捐赠给了一所大学用作教学楼。

走在格鲁吉亚，处处感受得到这种“旧貌换新颜”的氛围。比如，第比利斯的左岸曾经有着大片的穆斯林聚居区，穆斯林在那里修建了不少中东风味的浴室。现在，第比利斯市政府有计划恢复原来河埠头的风貌，大片地方旧建筑已经拆掉，地面围起了高高的栅栏。

虽然奢侈的总统府成了大学教学楼，标志格鲁吉亚一个时代的结束，但前总统留下的痕迹不会很快消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前总统的“雄心壮志”代表了某些格鲁吉亚人的心声：他们希望迅速摆脱俄罗斯和前苏联的影响，以一个全新的面貌被接纳为西方世界尤其是欧盟的平等成员。只是，为了实现这一天要付出的代价，是否又是所有格鲁吉亚人都承受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