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上”演播室背后

本报记者 李兮言 实习生 唐易婷 发自广州

一组据称是《新闻联播》高大上奢华风的新演播室图片最近在网上风传。有报道称，随着央视新闻频道中心今年春季将迁入位于北京商务中心区的中央电视台总部大楼新址，《新闻联播》等央视新闻节目或将启用新台内完全国际化、现代化的全新演播室。而新演播室设计者Jim Fenhagen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称，新演播室所使用的技术将成为美国新闻演播室未来的设计方向，堪称世界顶级。

设计者Jim Fenhagen

新演播室最大的看点在于其“国际化”，其设计师Jim Fenhagen是美国知名的布景设计师。他曾任美国广播公司（ABC）的高级设计师，并于1990年开创了自己的设计公司Production Design Group Ltd.（PDG）。从那时开始，就为电视台、新闻节目、脱口秀以及体育节目提供布景设计，最善于将最新技术与布景以创新的方法结合。2000年，PDG公司并入杰克?莫顿环球公司(Jack Morton Worldwide，雅典奥运开闭幕式的制作公司)，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崭露头角。在世界主流的广播公司，几乎都有Jim Fenhagen的成果。比如，《科尔伯特报告》、《皮尔斯?摩根今夜秀》的演播室，还有设于洛克菲勒中心的民主广场，NBC电视台连续三届的总统大选报道都在这里进行。

Jim Fenhagen曾获18次艾美奖、21次BDA奖（Promax&BDA，全球权威的电视包装行业大奖，相当于电视包装界的“奥斯卡”），仅凭着这些光环，Jim Fenhagen就不是一般人能够请得起的，他为央视提供的设计方案恐怕也值天价。尽管如此，面对这位国际一线的布景设计师，央视的做法显得相当谨慎。在接受美国商业杂志《Fast Company》独家采访时，Fenhagen称，在与自己签约之前，央视曾派他驻扎央视在肯尼亚的分支机构，以此试探这个团队是否胜任新演播室的设计工作。

敞开式、国际化

据《Fast Company》报道，《新闻联播》新演播室采取了敞开式设计，这也是国际上通行的一种设计。外人透过一面玻璃墙，能够看到演播台与员工办公室在同一间演播室内。央视新闻中心副主任梁建增曾在2013年央视黄金资源广告招标竞购大会上公开表示，新闻中心迁入新址后，新演播区将首次设参观走廊，“观众能有机会一睹央视新闻采编的工作状态”。

有看过美剧《新闻编辑室》的观众可以想象，如果编辑部里的新闻大战能移到这样一个演播室里进行现场直播，那么它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看点。不过，媒体评论家、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李幸认为未来新闻联播演播走开放式道路不大。“欧美以及港台的新闻节目直播一开始，编辑部仍处于紧张的工作状态，他们要和其他台抢突发新闻，要现场连线、解说，但目前《新闻联播》这类形式很少。”他告诉时代周报。

其实，目前收看《新闻联播》时，透过主播身后的透明玻璃，也可以看到主控室的工作情况，但是图像不算清晰，只是展示了导播台的一角。又由于摄像机对着主播，画面永远一般大小，观众甚至不知道整个演播室是圆是方。整个场景给人感觉死板、封闭。

“新闻联播在我们理解中带有意识形态宣传、发布政令这样一种权威庄重的功能需求。这样对应的演播室也是相对封闭、严肃的风格样态。如果采用开放式，一方面可以与国际接轨，另一方面也是《新闻联播》在功能表达以及与观众关系上的一个重大迈步。”中国传媒大学传媒艺术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胡智锋告诉时代周报。

为了将“国际化”和“现代感”进行到底，尽管Jim Fenhagen最初为央视提供了很多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设计方案，但央视并不接纳，Fenhagen接受《Fast Company》采访时表示，央视副台长孙玉胜在设计上提出了一些细微的要求，央视明确想要“最现代的新闻工具和一个‘国际化的形象’，不要中国式的面目。”Fenhagen说。

“假如央视采取这么一个选择，可能是想展示一种世界一流大台的风范，用全世界通行的标准尺度和方式，显示出跟国际接轨、与全球同步的追求。”胡智锋分析。

现代感强的设计多包含直角，但央视同样没有选择，反而更青睐设计团队提供的圆形元素设计方案。从曝光的图片可以看到，新演播室的主播台、周围布景和顶灯，以及整个演播室的形状，圆形元素处处可见。在Jim Fenhagen看来，圆形同样具有一定中国特色，它在中国文化中有“富足、生命周而复始，阴与阳”之意。

低调，再低调

自1978年1月1日正式开播以来，《新闻联播》在技术上突飞猛进。最初阶段，节目由电影胶片录制，声像分离，还需要给各个新闻片加上配音。而到了1991年，《新闻联播》已经能通过国际卫星频道覆盖全球。它的演播室也几度变更。目前使用的演播室自2003年开始启用，并于2009年进行高清改造，监视器完全液晶化。

而这一次的新演播室，根据Jim Fenhagen对《Fast Company》的说法，目前美国新闻演播室配置也未能达到它的水准，仅仅是演播室内的LED屏幕，就采用了最新的超高分辨率LED技术，高分辨率屏幕仅有2.9毫米，而在此之前，最高分辨率的像素点是4毫米，户外演唱会所使用的LED屏幕分辨率则通常为10—12毫米像素点，这也意味着这个全新的LED屏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清晰。当然，价钱也不菲，“超级、超级昂贵。”Fenhagen说。有分析师指出，间距越小，LED屏幕越高清，价格也越贵。目前国内市面上一些LED公司间距2.5mm的LED显示屏售价大概8万每平米。

但央视愿意花这样一笔巨资为新闻节目改头换面。“他们想加入BBC、CNN和天空新闻的行列，想跟这些台并驾齐驱，跻身国际新闻前沿阵地。”Jim Fenhagen说。

新演播室风格虽然高调奢华,但央视对风传的照片却保持低调。对于国内媒体的询问，《新闻联播》编辑部目前均无回应，称“不方便回应新演播室相关话题”。央视的一位记者向时代周报透露，央视内部很多员工对新演播室也一无所知，“网上有了图片我们才知道新演播室是什么样的”。该记者表示。

记者手记

新闻联播“成长记”

李兮言

传言新演播室将在今年春季正式启用，随着演播室的技术和风格的改变，人们开始猜想《新闻联播》是否会有大规模改版。在过去数十年，与时代变迁相对应，节目进行过多次调整。

1984年，《新闻联播》发生重大变化，即“女主播笑了”。当时的主播卢静首次为观众带来了“微笑播报”。作为国家的形象组成部分，“国家声音”以微笑示人，避免了过于刻板乃至严肃的氛围，也让民众的晚餐能更有胃口。而1993年前后，《新闻联播》继续强化亲民色彩而淡化意识形态，片头问候语从“观众同志大家好”变为“观众朋友晚上好”。之后的十多年也不断有更加亲民取向的调整。

2009年堪称是新闻联播的改版年。随着2009年罗京的去世、邢质斌的退休，《新闻联播》的主播队伍又增加了李梓萌、康辉、海霞、郭志坚4人。这是十几年来新闻联播播音人员最大幅度的更新。2011年，两位70后的主播欧阳夏丹、郎永淳通过竞争上岗的方式也正式加盟《新闻联播》，他们是央视第一批采用这种方式上岗的主持人。

到了2012年初，响了17年的片头曲干脆也“退休”了。相对于此，2013年加入现场连线并没有引起大范围的关注。但从新闻专业性的角度看，无疑具有历史意义。2013年1月23日晚，《新闻联播》开播以来首次在节目中加入连线特约评论员环节。评论员杨禹就社会集中关注的“舌尖上的浪费”问题进行了直播评论。

今年1月1日，《新闻联播》忽然打起了浪漫牌。平日斯文稳重的主播康辉在结尾时突然说，“人们说‘2013’就是‘爱你一生’，‘2014’是‘爱你一世’，《新闻联播》和你一起，传承一生一世的爱和正能量”，虽然有人戏称“肉麻了全国观众”，但节目亲和力无疑上了一个台阶。

另一边厢，除了这些形式上的不断调整外，新闻联播的基本形态和核心取向并没有太大变化。自1982年国家规定重大时政的发布时间从20:00提前至19:00，重要新闻首先在《新闻联播》中发布起，就奠定了《新闻联播》作为官方新闻发布管道的重要地位，许多来自新华社通稿的内容，更是一个字都不能改，这就失去了当代媒体惯用的用口语播报新闻的可能性。因此，新闻联播的改革空间其实很有限。

不过即便是一些微小的内容比例调整，也能让中国观众为这个收视覆盖5亿人的节目兴奋—它被看作一个社会在发展前进的缩影。近年来，在新闻内容的选择上，《新闻联播》的确越来越向民生新闻靠近，也开始关注小人物。2013年的新年改版，民生新闻开始可以成为头条，当年1月的头条就涉及了拆迁、新年民众活动等，一改过去政治优先的原则。根据《南方周末》2013年初做的数据分析，医疗、社会、教育等非时政类新闻的时长达到了64%，较2012年同期上升18%。这些变化显然是对观众的现实需求变化的直接回应。与此同时，高层决策者取向的变化、同业的新闻竞争、互联网的出现等社会因素也大大促进了其调整步伐。

“《新闻联播》是一种符号，决定它是否改版的不是它的从业者，而是背后的政治力量、社会力量。没有这些力量，它不可能推动。”胡智锋告诉时代周报。

泼粪与造神：被舆论反转的柴静

特约撰稿 张自言

柴静美国产子，被讽说一套做一套，媒体取标题“央视名嘴柴静美国产女引热议”。时间倒回一年前，柴静出版了《看见》，在新书发布会上被十几个男闺蜜簇拥的照片疯狂流传，某种微妙的情绪被点燃，从挖她的情史到争议她的工作方式，她一夜之间从最讨喜的人变成了最讨厌的人。

当人们议论柴静的时候，对象是柴静，还是某个臆想中的目标？忘掉立场，往后退一步，柴静所引发的争议，恰恰是审视舆论和民意的一个绝佳观测点。

柴式私人定制

《看见》固然是一本不错的记者工作记录，但是其超高销售量已经远远超过内容本身所能承载的影响力。真正带动销售的品牌是“柴静”。

在柴静身上，复杂地寄托了三类人群的理想和情感：“公知”、“网络爱国者”和鸡汤女性。央视记者身份、新闻调查的内容和气质，柴静的行文处事甚至是着装风格，所能引起的联想恰恰戳中了当下舆论的G点，完全可以画一张“他们眼中的柴静”的图来。

这里所说的“公知”，并非是真正的“公共知识分子”，而是一个微博时代被异化了的词汇，他们未必有足够的社会和政治常识，但对公共事件保持强烈兴趣且愿意发声，情绪和立场主导判断，他们的简单逻辑是“政府一定是错的，体制内发生的一切都是黑幕”，常用的词汇是人民、良心、自由、民主，没有读过索尔仁尼琴却时时背诵一两句他的名言。

在对公众事件的关心、对“揭黑幕”的兴趣上，“网络爱国者”和“公知”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他们的“正能量”指向，认为政府的大多数是好的，体制的前途是光明的。对于这两者来说，柴静报道的新闻都能让他们借此而发声，只要柴静自己不明确表态，他们就愿意相信她是自己队伍的一份子。网上所流传的伪柴静语录，大部分来自这两类人群，“公知”们在语录里强调“良心”，“网络爱国者”们则借柴静之口抨击贪腐。曾经的“央视最穷主持人，至今租房没有买房”的说法，也来自这种对柴静代表良知和正义的期许。

“公知”把柴静说成是官媒里罕见的良心记者，“网络爱国者”则相信“央视曝光”本身就是正能量和光明前途的揭示。看到柴静那段演讲比赛视频《认识的人，了解的事》时，“公知”顿觉被骗：为什么她的表态如此地“体制内正能量”？继而发问：她身在体制内怎么会没有污点呢？让“网络爱国者”发声抗议的是她在美国生孩子，义愤填膺地说这是去当“美国人的妈”，好像“美国人的妈”是个贬义词。

鸡汤女性心中的柴静是安妮宝贝、陈绮贞和杨澜的综合体，她是“清冽女子”的活体注解，招牌微笑配上万年不变的围巾和棉布长裙，能够如此知性地就获得了事业成功，更不用说她的行文风格，“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这不就是校内体最喜欢的那一型？“做一个淡淡的女子，不浮不躁，不争不抢，不去计较浮华之事，不是不追求，只是不去强求。”柴静的女粉丝不在少数，她们喜欢柴静却不喜欢公众议题，一边赞叹柴静冲到采访第一线，一边在微信朋友圈分享星座性格学和甄嬛办公室政治。也恰恰是这类人群对传统的女性道德有相当的顺从，逢小三必打，听说了柴静的情史之后会毫不留情地站到攻击面去。

这三类人群有重合，诉求之间亦有重合。但不论是哪一种，都缺少对“内容本身”的关注，即不真正地关心柴静的节目和本人言论，而只从支离破碎的信息中提取形象。柴静拥抱哭泣的孩子、在暴跳如雷的受访对象面前坚持发问，有这样的画面已经足够展开联想和论述。柴静的自身条件和所背负的标签，刚巧在当下中国具有了广泛的解读意义。她是每个人的私人定制。

从全民女神到全民公敌

重新回顾一下柴静引发过的口水战：男闺蜜大合照被指责是现代版“太太的客厅”“绿茶婊”；情史被质疑“当小三”；业务上被怀疑“没有实际能力”“太爱现”；美国生子是“不爱国”“说一套做一套”。除了闾丘露薇关于记者工作方式的探讨之外，其他的批评意见都有一定程度的情绪成分。

不管是不是“绿茶婊”，混饭局、男性朋友多、过往情史……都是私事。记者的采访方式可以讨论，但阴谋论地断言她是“制片人的发声器”则太没有真凭实据。至于美国生子是“说一套做一套”就更奇怪，柴静曾经说过哪一套呢？中产们去美国生子早已是普遍现象，杂志出专题、网上有教程、电影里也拍过，值得讨论的是为什么有此一景，而不是指责某人的个人选择。

八卦是大众的消遣，以柴静为素材的八卦却无一例外地变成了恶意诛心。和神化柴静一样，“去神化”柴静的言论同样是廉价粗暴、缺乏常识。原本被柴静戳心戳肝的受众转换成她的批评者，其实顺理成章。造神或泼粪，都是一种极端的情绪出口，叙述目标并非柴静，而是自身的诉求：我们要骂政府—代我们骂政府的人怎么可以是体制内的；我们要爱国—央视记者怎么可以在美国生孩子；做一个淡淡的女子—淡淡的女子怎么可以陷入第三者的传闻……这正反两方面的感情，反复强调的都是自己认可的狭隘价值。复读机式的攻击背后，是当代人无限上火的情绪和少得可怜的表达能力。柴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这件事真的与每个人相关吗？不。但借评价她来呼号，却是最简便、最过瘾的路径。

这种泼粪式的反造神运动里，还有一种对“不玩游戏”的不满。柴静没有开微博，博客上只写工作心得，无论网上如何腥风血雨，她不澄清也不参与，接受采访时的口径是：“（我小时候就想）当我长大的时候要保护自己的私生活，如果你们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希望你们也能够学习到这点。”几天之后，她就被娱记偷拍了，像是一场教训。

柴静本人的确不是一个受记者欢迎的采访对象。在某杂志的一篇人物采访稿中，记者“高级黑”式地记录道：她在4个小时的采访里说了将近十个名人的名言，经常说出桎梏、湍急、遇合这样的词汇。当下的新闻报道喜欢的是细节的趣味、背后的故事，更直接一点说是隐私和生猛语录。而柴静却执着于用“高大上”的语汇展现自己的工作经验和人生感悟。不受记者欢迎意味着不受读者欢迎—你这样表现自己，太淡而无味了。她节制的表达和满口道理和时代话语格格不入，例如否认“央视最穷主持人”时，她不说自己到底有没有不动产、有多少，让围观的人急得跳脚却无可奈何。

有一种逻辑是，“公众人物既然从名声中获得了好处，就需要牺牲部分隐私作为代价”。这种逻辑进化一下，就成为对柴静不分享隐私的忿忿：柴静的书卖得这么好，粉丝这么多，她怎么可以置身于八卦法则之外？用最通俗的网络句式来说就是：你这是在装×你知道吗？

人们习惯了全社会都参与同一场口水，习惯了看到名人有计划地公开私生活，热衷于给勇于自黑的名人点赞，让这个滚出某某圈，让那个上头条，这生杀大权简直翻云覆雨。就连王石都乖乖被拖进娱乐版，柴静再想保护隐私，也无法被这样的舆论氛围豁免。成熟的公关人员甚至对被黑成渣的柴静抱有同情，从他们的专业角度来看，自黑或者分享隐私柴静都不做，被攻击便不可避免。

谁是大多数？

柴静不是第一个被舆论反转的公众人物。在她之前，韩寒一夜之间就遭遇了“倒韩运动”。现在，曾经被同样视作“业界良心”的崔永元因为转基因话题被转基因支持者们嘲笑为“村通网”（意为刚刚上网而对陈旧网络谣言深信不疑）。理想的舆论环境应该不造神，同时能用人性的角度理解每个人；但现实是树立偶像和驱逐偶像在不断交替上演。

在这里来一句“都是社会的错！”，便可以为本文收尾。但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的智力或道德上的优越感。我知道我也不可避免地是“大多数”中的一分子，在一个信息饱和得噎死人的时代无所适从又游刃有余，情不自禁地就用短平快的微博来了解他人，轻而易举地把不满和情绪代入到新闻中，我们如此武断，但是我们如此不介意自己的武断，一切都会过去，只要下一个高潮话题来临。当一条新闻可以被消费和泄恨的时候，那种酣畅淋漓的快乐，我和你都体会过。

公众人物们也应该知道，成名可能源自一个表情、一个姿态、一句话、一段视频，传播得如此高效率，“被黑”也会循着同样的路径和速度完成。不考量自己在被美化时占了的便宜，只在受害时抱怨自己不能被公众完整透彻地理解，让控诉也少了几分力量。

把柴静还给柴静。把她的隐私和个人选择还给她，也把强加给她的解读和光环除下。理想不应由造神完成，祛魅也不应由泼粪完成。“一码归一码”本是文明社会的基本准则，很可惜，大家都没有彻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