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有瑕疵，但它们年轻

包含

这十部作品也许并不是我在2013年看过的最好的戏，然而，它们年轻。

年轻气盛、轻狂、才气高、情商低，可即便缺点再多仍很好看。台湾诗人杨照说，孔子晚年也有狂的时候，可他处的时代年轻，所以，他的狂在人们看来也具有美感。当然，那样的年轻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戏剧的情况也是如此。1896年，契诃夫的《海鸥》在彼得堡皇家剧院首演，当时并未引起广泛关注，直至两年后，莫斯科艺术剧院把它重新搬上舞台才获得巨大成功。观众认知的速度往往要比戏剧发展的潮流慢几拍，因为戏剧和年轻人一样，都属于未来。

基于这样的考虑，那些紧跟时尚、与潮流同步，灵感来自于新旧电影、电视剧、综艺节目、畅销小说等的戏剧均不在这十部之内——虽然其中不乏制作精良、个人亦十分喜爱的作品，然而还是要忍痛割爱。当然，另一方面，我也错过了一些创意颇有意思的剧目，譬如牟森的“云戏剧”《上海奥德赛》、王翀的《一镜一生易卜生》等等。

我想把最大的敬意献给那些年轻的、有瑕疵的作品与创作者。在一个世故练达、老成持重的年代里，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句慰藉、一份温暖、一种观照。

《上街的动物和孩子们》

对社会现实的超现实演绎

“1927”，一个由诗人、插画家、音乐人、服装设计师组成的剧团，因为对1927年——那个热衷于路易斯·布鲁克斯的童花短发、柏林的魏玛卡巴莱、爱德华时期的无声电影、巴斯特·基顿面无表情的喜剧表演、奥托·迪克斯的新客观主义绘画……处处充满变动与融合的革命性年代的向往而得名。《上街的动物和孩子们》是1927剧团的第二部作品。

这部作品从创意到制作都是如此的复古，虽然被冠之以“多媒体影画剧”的时髦名称，却与所谓的“高科技”、“大制作”背道而驰。剧中所有角色由三名演员（他们同时也是编剧、导演、作曲、服装）与动画人物完成，道具、布景亦完全由手工制作。故事发生在“一个五脏俱全的污秽之地”河口大厦中，让人想起德国导演弗里茨·朗于1927年拍摄的无声电影《大都会》——由于剧团成员的特殊偏好，该剧和电影《雨果》、《艺术家》一样，都有对无声电影致敬的意味。如果仅用优雅、睿智、幽默的方式，节制而精准地执行着冷酷、暗黑的“恶趣味”，那未尝不会为剧团带来口碑、名声与国际巡演的商机，然而，真正令该剧获得业内好评的，是其对底层群体的关注、对衰落时代的反讽及对社会现实的超现实演绎。

《安东尼的舅舅们》

对原作的灼烧、拆解、重组与致敬

对契诃夫原作《万尼亚舅舅》的灼烧、拆解、重组与致敬，将荒谬与世俗并置。剥离剧中的女性角色——实质上她们仍以契诃夫式的“间接行为”无处不在地影响着舞台上事物的行进，而将四名男性角色围困在一个贝克特式的情境之中——他们多次想要离开，却最终未能离开。和绝大多数人一样，他们出于自身意志坚定地作出错误抉择，使自己停留在可被折磨的底线范围之内，并不断质疑自身存在的意义。

对于没有读过《万尼亚舅舅》的观众来说，这是一台充满韵律与节奏感的舞蹈剧场，四名演员的肢体表演配合默契且流畅，如一曲多声部复调音乐，编导对节奏的把控及“无声”、“停顿”的运用恰到好处，可以在瞬间扭转情绪。契诃夫所热衷的元素——伏特加酒、俄式茶壶、随时准备启程的行李箱……被保留并放大，由这些物件引发的日常动作在经重复化、性格化的处理之后，竟奇迹般地披上了芭蕾的优雅光泽。配乐亦生动有趣，从1930年代的大乐队爵士、乌克兰舞蹈音乐、阿卡贝拉饮酒歌到《小小世界》的吉他即兴重复演奏。而对于契诃夫的拥趸来说，或许有能力抵达作品更为完整的层面。这种抵达的过程并不那样轻松愉悦，但却自有一种迷人的力量——那正是吸引你走进剧院的真正原因。

《一个人的莎士比亚》

真诚朴实的叙事与丰富精妙的表演

一桌，二椅，一幅莎翁画像，一本《莎士比亚全集》，一个演员——这是一出由美国导演约瑟夫·格雷夫斯在北京大学外国戏剧与电影研究所任教期间自编自演的自传体独角戏。该剧从私人的成长记忆出发，用真诚朴实的叙事与丰富精妙的表演还原了瑞维尔先生——一名将毕生热情与信仰都奉献给莎士比亚的英国教师的精神世界，并在此过程中展现了那些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年代，却拥有着共同理想与文化气质的高贵灵魂：瑞维尔、翻译家朱生豪、格雷夫斯本人等，他们是如此惺惺相惜，如此坚定不移地守护着对戏剧、哲学、诗歌、“五音步抑扬格”的信仰。在这些人的内心深处，也许埋藏着人生最不堪承受的痛苦、悲伤和绝望，然而，莎士比亚却赋予它们诗意的美感与涅槃的力量。

《消失的地平线》

直击心灵最深处的沉重情感

爱丁堡艺穗节好评如潮的短剧。用优雅的智慧、隽永的诗意、曼妙的想象力与细腻的质感讲述了女性飞行员在天空中自由飞舞的人生与朝着梦想勇敢起航的心灵。几只行李箱、灯光、偶戏、地图、纸飞机等简单道具的巧妙运用不断地突破着舞台空间与思维模式的极限，实现了任何一种从无到有的可能。数十年前义无反顾的非洲之行、数十年后追随先人足迹的寻梦之旅以及飘荡于英伦上空的电台广播形成三条叙事线索，以平行蒙太奇的切换方式自在穿梭，时空衔接柔和、酣畅，如行云流水。虽然文本纤巧有余、沉淀不足，然而该剧却拥有着不可思议的感人力量，她在演员与观众之间建立起一种呼吸同步的亲密关系，难以言说。也许，当那些直击心灵最深处的沉重情感——年少时义无反顾的出走、离经叛道的梦想、最真诚的寂寞、最孤独的自由……都在舞台上温柔着陆时，你会在那些不完美的瞬间看到脆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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