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萨斯对凯恩斯的启发

赖建诚

马尔萨斯（1766-1834）的“有效需求说”（消费不足说），对凯恩斯（1883-1946）的《一般理论》（1936）有显著影响，今天要进一步解说双方的相似见解。

问：有论文分析马尔萨斯对凯恩斯的影响。

答：这类的文章很多，但如果问谁对凯恩斯的经济思考最有影响力，我认为还是马尔萨斯，主因是他们有共同的敌人：马尔萨斯面对1815年战后的英国大萧条，凯恩斯面对1929年10月纽约股市崩盘后，在美国与世界造成的大恐慌。前者是单国的问题，后者是全球性的问题。不论规模大小，基本病征类似。马尔萨斯和凯恩斯共同面对的是：产业衰退、失业率严重、有效需求不足、市场机能失灵（供需失调）、投资不足、过度储蓄、经济失衡。

问：在他们的著作中，有效需求是个明显的共同点。再找出两个类似的共通点，就比较能支持这两位心灵的互通性。

答：(1)双方都主张民间要更积极消费，就算是非生产性的消费，也能刺激需求与供给。(2)主张政府通过公共工程建设带动活力，1930年代美国大恐慌时，罗斯福总统就采用过这种手法，效果还真不错。1980年代里根总统在景气衰退时也这么做。(3)另一项特征就是注重短期效果，凯恩斯说“长期而言我们都死了”。大意是说，萧条时期生活艰难，如果政策要长期才有效，那早就全死光了。古典学派注重长期效果（与均衡），但马尔萨斯很明白，经济理论不应追求优雅完整，而是要有“活人无数”（立竿见影）的具体措施。哪种政策最具短期功效？当然就是刺激“有效需求”：增加浪费性或无生产性的消费、公共工程、减税、创造就业。(4)你应该听说过“储蓄的矛盾”这个观念。我们从小的教育都是鼓励节俭储蓄，但在景气衰退时节俭储蓄会导致可用资金不足，反而有害。这是凯恩斯经济学的一项特征，其实马尔萨斯早就有类似见解。

问：凯恩斯经济学里的重要因素，有多少是马尔萨斯早就有的？

答：我猜你真正想问的是：凯恩斯经济学里有多少“不是”马尔萨斯的。我刚才的回答有点误导，好像凯恩斯的主要见解都是马尔萨斯的。其实我的重点是：(1)在古典学派中，马尔萨斯是个相当独特的人物。在李嘉图经济学（抽象分析、法则化、演绎手法）称霸的一百多年间，马尔萨斯被忽视了。(2)从凯恩斯的著作中，我们明显看到马尔萨斯的影响力，反而看不到李嘉图的影子。主因是他们面对共同的敌人：大萧条、大恐慌、景气低迷、高失业率。他们处于悲观的时代，共同感觉到古典学派的理论帮不上忙，感叹经济学是一门“丧气的科学”。(3)马尔萨斯较不幸运，因为1840年之后英国的景气好转（维多利亚女王时期的繁荣），他的见解因而被忽视了。凯恩斯较幸运，因为1930年代的大萧条是全球性的，他的有效需求说、赤字支出说、公共工程建设说，被美国罗斯福总统采用，成为“新政”的灵药，雄霸世界至今不衰。(4)凯恩斯的新创见很多，例如你很熟知的乘数原理、加速原理、IS-LM曲线、流动性偏好、流动性陷阱、失业状态下的均衡、储蓄的矛盾、总合需求等。

前面提过《马尔萨斯传》（1933），大半篇幅是在解说有效需求、储蓄、投资、市场过剩这几项观念，这些也就对凯恩斯最有启发的部分。能有这几项重大影响，其实就很了不起了。相对地，他对马尔萨斯的生平与《人口论》着墨不多，因为较缺概念深度。

问：从学术的公平性来说，他对马尔萨斯不可能没有批评吧！

答：有两点批评。(1)凯恩斯那本名著的全称是《就业、利率、货币的一般理论》（1936），马尔萨斯分析过就业和货币问题，凯恩斯说他完全忽视利率这个重要面向。这是事实但也不公平，因为1815年战后的金融市场尚未健全，中央银行的公开操作效果，远远比不上1930年代，不分析利率自然有时代的因素。(2)马尔萨斯的有效需求说，只是概念性地提出，没有具体说明和就业、货币、利润、储蓄、投资诸多议题之间的关联与运作机制，所以很容易被当时的读者忽视。确实如此。但反过来看，马尔萨斯不就是做了又高又漂亮的好球，让凯恩斯在百多年后大显身手吗？

（作者系新竹市台湾清华大学经济系教授。专栏编辑吴英燕，工作邮箱：wuyingyan@wxjt.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