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北约的奴仆” 中土导弹交易幕后的政治经济学

埃尔多安政府想通过“红旗-9”项目获取中国技术，希望“拥有一种可以根据自己的安全考虑来使用、不受制于任何人的防空系统”。

有分析人士担心，FD-2000的技术一旦外销土耳其，其雷达频率、工作模式、干扰技术、通信协议等都可能被美国全面掌握，并加以破解。

国际军贸界，30亿美元的交易尚称不上“大单”。

2013年9月26日，土耳其国防部宣布：中国精密机械进出口公司的FD-2000防空导弹系统中标。它一举击败俄罗斯国防出口公司的S-400、欧洲导弹公司的紫菀防空导弹以及美国洛克希德的MIM-104防空导弹。

“这肯定会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协议。”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研究员、中国武器出口问题专家奥利弗·布劳纳说，这意味着，中国庞大的国防工业将成为一个高技术武器装备的低成本供应商。

“红旗-9”何以击败美国“爱国者”、俄罗斯S-400等世界顶级导弹系统？围绕中土导弹的争议，并未随着中标的锤音而落定。

军火黑马

中标的FD-2000是中国“红旗-9”防空导弹的外销型号，属于中国第一种自主研发的区域防空导弹。FD-2000防空导弹在土耳其的意外中标，让西方军火界倍感恐慌。

“如果中国供应商赢得竞标，他们的系统将直接或间接地干扰北约的情报系统，这可能导致北约关键信息流入中国手中。”德国《明镜》周刊援引一名美国将军的话说，“我们正在全力以赴，不让安卡拉的购买计划得逞。”

枪炮交易背后，向来不乏国际政治的博弈。2013年9月27日，知悉土耳其决定购买中国导弹后，美国国务院第一时间表示“严重关切”，深处财政危机中的奥巴马总统向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两次提及军售问题。北约秘书长拉斯穆森也力劝土耳其不要乱花钱。

西方炽热的外交“关切”，并不是出于对土耳其国防安全的关怀。自1952年2月加入北约以来，土耳其就抱怨，并没有享受到“北约待遇”，以致它的防空系统依旧停留在冷战后期的“万国造古董级”水平。

地缘政治上，自2003年美国打响伊拉克战争以后，土耳其不得不直面战火不断的中东。尤其是2013年，叙利亚内战的战火一度烧至土耳其南部边境，土耳其对远程导弹防御系统的需求越来越迫切。

西方却拒绝向土耳其出售先进的防空武器装备。2009年前后，土耳其曾试图购买美国的“爱国者”导弹系统，最终遭美国国会反对。不久，土耳其还曾试图购买美国的“捕食者”无人驾驶侦察机，同样被美国国会否决。

“土耳其这次选择其他国家的出口商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现在不必等待美国（国会）批准了。”在接受俄罗斯《生意人报》采访时，土耳其比尔盖战略研究中心主任阿蒂拉·桑德克勒揶揄道。

在土耳其，中国军贸公司意外中标，让整个西方政商两界如芒在背。路透社2013年9月26日报道，制造“爱国者”导弹系统的雷神公司希望能尽快得到土耳其的解释。土耳其媒体Hürriyet Daily News报道说，总部设在布鲁塞尔的北约组织对土耳其政府的劝诫措辞犀利：中国生产的防空系统和北约内部的系统技术上“不兼容”。倘若土耳其一意孤行，北约将不会与土耳其分享弹道导弹的情报信息。

更让美国为首的北约恼怒的是，参与土耳其导弹竞标的是中国精密机械进出口公司，它曾两度被美国列入制裁名单，原因是“违禁向伊朗、朝鲜和叙利亚出口武器”。

“这种制裁属于单边性质，国际法中没有哪条哪款禁止土耳其购买中国公司生产的防空系统。”桑德克勒认为，至于北约认定“‘红旗-9’与北约的集体防御系统不兼容”的问题，可以通过研发必要的软件程序予以解决。

“我们不是北约的奴仆”

“如果西方国家充分考虑了土耳其要求技术分享的要求，这次招标的结果恐怕就不会让你们如此失望了。”2013年10月2日，土耳其外长达武特奥卢接受该国《自由报》采访时说。

作为与伊朗陆地接壤的惟一北约国家，土耳其与美国的关系向来密切，然而，与英法抑或以色列等国相比，土耳其顶多算是美国的“远房亲戚”。略有伊斯兰色彩的埃尔多安执政后，开始调整脱亚入欧的传统国家战略，对内整肃主张世俗的军方势力，对外则追求在地区和伊斯兰世界独特的影响力，不再唯美国马首是瞻。

“这是我们独立性的象征。”总理埃尔多安说，土耳其政府一直很重视中土导弹交易案。美国《防务新闻》网站的消息也证实，2013年9月26日，土耳其国防工业执行委员会批准土采购中国“红旗-9”，会议的主持者正是埃尔多安。

冷战后，土耳其与希腊存在着领土争端，在武器进口方面一直受北约和欧盟国家的制约。土耳其融入欧盟的努力，也遭到德国和法国冷眼相对，这让历史上曾无限荣光过的土耳其感到羞辱。相反，土耳其同西方宿敌伊朗的关系却出现转机，2012年，在里斯本召开的北约首脑峰会上，当美国主导的北约要求在土耳其部署反导系统，以保护欧洲免受伊朗弹道导弹的攻击时，土耳其明确地说“不”。

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轮防空导弹采购中，土耳其希望“拥有一种不受制于任何人的防空系统”。何况，土耳其同北约的盟友以色列的关系出现交恶。土耳其担心，倘若选择北约国家的导弹系统，一旦与以色列发生冲突，北约可以通过遥控手段来阻止土耳其启动自己的防空导弹系统。

“土耳其可以下决心打造独立的系统。在这种情况下，将防空系统从北约的系统中剥离，这意味着土耳其将失去一半的雷达能力。”美国《防务新闻》援引一位北约防务专家的话说。

这是不是危言耸听？

一位不愿具名的中方导弹专家说，土耳其完全不用理会这种论调，因为中国的“红旗-9”防空导弹系统在雷达探测方面毫不逊色于“爱国者”。

导弹交易向来不是单纯的商业技术符号，它传递着复杂的国际关系的信号。

“在国际战略博弈当中，导弹这类武器通常会作为实现外交政治目的的一种重要手段和工具。”军事问题专家陈虎分析，对于中国向土耳其出口防空导弹系统，事实上西方关注的越多、炒作的越多，越能说明这一事件对世界格局的影响。

正如土耳其媒体所言，土耳其将通过“红旗-9”项目获取中国技术，并向欧洲国家和美国表明——它在全球各地有其他的潜在伙伴，土耳其不愿再做北约的“奴仆”。

赞美和诽谤

当武器成为商品，赞美和诽谤也随之而来。加拿大《汉和防务评论》载文说，FD-2000只是俄罗斯S-300防空导弹系统的仿制品，顶多是中国方面对后者运用逆向工程处理的结果，是“山寨货”。英国广播公司也质疑，红旗系列导弹防御系统尚未接受过实战的检验。

稍早前，土耳其军方安排的测试打靶中，依照土耳其《自由报》的说法是，“红旗-9”导弹9发9中，这在四家参试导弹中绝无仅有。《解放军报》此前的报道也披露，2010年1月11日，“红旗-9”防空系统曾成功击落一枚弹道导弹。

外形上，“红旗-9”导弹确实与俄罗斯S-300导弹颇有几分亲缘，南方周末记者现场观察到，它的制导雷达车与S-300系列的照射制导雷达在外形上很相似。此外，FD-2000与S-300防空系统的气动布局上相同，外形也很相似。

“红旗-9”系统毕竟遗传有俄罗斯武器系统的基因。公开资料显示，大约1980年，在俄罗斯S-300的技术方案的基础上，北京长峰机电技术研究设计院（原航天机电集团二院）开始研制“红旗-9”导弹系统，1995年初步定型并少量生产，随后在中国部队分期列装。

“中国的武器装备一直以来口碑信誉比较好，价廉物美，虽然订单不多，但是总体表现上乘。”军事专家李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当前，对FD-2000具体性能参数的信息很少，但从珠海航展的亮相来看，FD-2000绝非俄罗斯S-300的仿制品：制导体制是一套防空导弹系统的灵魂，根据航天科工集团透露的消息，FD-2000采用“惯性初制导+指令中继修正+主动雷达末制导”的复合制导体制，而俄S-300则采用的是“惯性制导+指令中继修正+TVM末制导”。

2012年11月，珠海航展上一名设计师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不同的制导原理决定着，FD-2000和S-300在内部设备、软件方面存在根本性的区别。

实战中，这些晦涩的参数将演变为一幅现实的画面：配备HT-233型相控阵火控雷达的FD-2000导弹系统，能够探测120公里外的目标，并对90公里内的目标实施跟踪，同时可跟踪100个空中目标，并指导多枚导弹攻击50个以上的目标。

在业界，评价一款防空导弹武器系统的优劣，津津乐道的指标还有射程，FD-2000的射程方面的优势却并不明显。航天科工集团在珠海航展上透露，FD-2000的最大射程为125公里，这与欧洲研制的SAMP-T紫菀-30防空导弹旗鼓相当，后者的最大射程为120公里。俄罗斯S-400的射程为250公里，美国“爱国者-2”的最大射程也达到160公里。

幸好，土耳其军方对射程的要求并不很高，FD-2000对作战人员的需求却很契合土耳其军队的建制现状。

军售是一柄“双刃剑”

作为北约组织中军购最为神秘的国家，土耳其也曾被希腊等邻国多次指责“军事不透明”，土耳其这次一反常态，军购招标异乎寻常地高调。

“土耳其根本不可能顶住美国和北约的压力。毕竟，所有的土军主战装备都来自德国、美国和法国。”加拿大《汉和防务评论》月刊总编辑平可夫认为，土耳其的真正意图是通过中国导弹系统压价，最终获得欧洲“紫菀”地对空导弹的部分制造技术，而法国方面的开价过高。

“这项交易仍未最后确定，目前只是一个候选名单，中国排在最前面。我们还需要研究有关条件。但毫无疑问，土耳其首先是北约成员国。”土耳其《自由报》2013年9月30日报道说，土耳其总统阿卜杜拉·居尔直言，这宗导弹军购案尚未做出最终的决定。

土耳其军方的态度也很暧昧。美国《防务周刊》分析说，购买“红旗-9”的决定并不受土耳其军方领导人欢迎，但由于领导层的命令，他们一直保持着沉默。

自上世纪90年代，中国精密机械进出口公司以及中国航天科技工业集团就陆续进入土耳其市场，先后向土耳其出售A-100远程火箭炮和B-611地对地导弹等。物美价廉以及慷慨的技术转让，是土耳其政府难以阻挡的诱惑。

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一旦中土FD-2000项目确立，中方企业还可能在土耳其投资办厂，建设技术工业园区，届时至少有四成的产品将在土耳其境内生产，土耳其的洛克桑公司和阿塞尔散公司将参与其中。

西方军火商也在“挖墙脚”。参与竞标的美国雷神公司也一改拒绝技术输出的态度，雷神公司投标项目的负责人罗伯特称，“爱国者”导弹将给土耳其带来很大的生产份额，而且土耳其的两家公司已经参与到导弹的生产中。“如果土耳其选择‘爱国者’导弹，大约20亿美元的生产任务将会移至土耳其，80%的‘爱国者’导弹将在土耳其进行生产。”

不过，依照军品出口管制方面的相关法案，这样的技术输出，需要美国国会的批准。

这桩标的为40亿美元的大单最终花落谁家，依旧存在着变数。以往，以色列和中国的军火生意，不少最终因为美国的强势干预而搁浅。路透社分析，即便中土最终没有达成导弹交易，这也是中国军工企业的一次胜利。

有分析人士担心，有关FD-2000的技术从土耳其一旦落入美国之手，其雷达频率、工作模式、抗干扰技术、通信协议等等都可能被其全面掌握，并被加以破解。即便土耳其装备的FD-2000只是与美国战机进行联合训练，美方也可通过技术手段获得大量信息。倘若相关信息以及对抗手段被扩散到与中方发生冲突的国家或者地区，后果将很难评估。

毕竟，国际军售向来是柄双刃剑，在“吸金”和赚取政治影响力的同时，也有技术外泄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