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的“身不由己”中阿科用图文找回本能

“人们的想象力远比你能画出来的更丰富，因此绘画不能停留在说明文字的层面上，而应该表达文字中扩散出来的含义。配图和文字的节奏应当尽可能接近。”

——阿科

早报记者 郑依菁

“工作蘑菇，又名工作狂迷幻菇，其孢子中含有致幻物质，人体吸入后会有强烈的工作欲，导致不停工作，原产地为埃及，根据埃及的史料记载，在金字塔修建工程中曾经大量使用工作蘑菇，后流入波斯，公元8世纪随同阿拉伯帝国的扩张流入中亚，后传入中国，清朝曾经一度消失，近年来又再次出现。”这段煞有介事的物种描述和如同百科全书式的配套图鉴曾在去年引起网民恐慌，人们担心一些公司为了提高效率，在员工的办公桌下偷偷摆放工作蘑菇，甚至有媒体采访了专家出来辟谣。事实上，这只是图文小说家阿科杜撰的一系列虚拟物种中的一个。

近日，连同“工作蘑菇”在内的近80种“城市新物种”画展在群艺美术馆落下帷幕，阿科的另一本图文新书《野猫调查报告》也在近期面世。10月19日，阿科将在位于永嘉路的“新单位”开展“图文阅读会”系列讲座，讨论图文书籍的阅读和创作。阿科在接受早报专访时表示，图文阅读这一形式正越来越受到重视，但好的图文阅读并不只是“为文字配上说明性的插图”那么简单，“绘画应该表达文字中扩散出来的含义，配图和文字的节奏应当尽可能接近”，而阿科也用自己天马行空却不失严谨的图文小说诠释了一种“图文并茂、精怪有趣”的表达方式。

图文阅读自古已有

阿科的“城市新物种图鉴”系列曾经在《南方都市报》连载了近70期，又因果壳网和豆瓣网的邀请陆陆续续补充了一些，如今整个系列共有近80个“物种”。这些奇葩的物种包括强大的减肥新武器“抽脂蚂蟥”、功效与伟哥完全相反的“断尾草”、可收听广播的“频率调制土豆”、宅男必备食物“饱一天萝卜”、因城市扩张而变异的“地铁蚯蚓”、生活在空置房内的流浪狗“空置房狼”等。

每个物种都用百科全书式的图鉴方式展示，不仅有物种特写，也有生活环境或使用方法场景演示，通常由两到三幅画并配以几段文字说明构成。无论是图画还是文字，都呈现出一种并非“伪科学”的客观公正感。甚至在文字说明中，阿科经常模仿新闻报道中的语气，引用科研人员和使用者的话来说明其效果。这种表达方式与物种本身的荒谬感结合充满反讽精神，令参观者真假难辨，啼笑皆非。

作为一名“图文小说家”，阿科已经用图文并茂的方式创作了多部作品，其中既有以图片为主、文字为辅的绘本类作品，也有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配画构成、介于绘本和传统的插图小说之间的图文小说。在阿科看来，人类早已进入图文阅读时代，只是长期以来人们对文字的执着一定程度上淡漠了图画表达，总觉得绘本、漫画就是给小孩子看的，或者配上彩色插图的作品往往有掉价的感觉。“百科全书、家电使用手册、图解、杂志都是图文阅读，微信、微博，大多数人都会图文结合。图形相比文字更加直观和形象，并不会损害先有的文学，两者结合的表达方式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不同于一般的绘本作家，阿科的画风和文字都个性鲜明。有时候，图文并不那么完美地匹配，却依靠一些“错位”来传递文字背后的引申含义。他曾经为北岛的《回答》配画，画面近景是冰冷的红色建筑块漂浮在旷野上，而远处是空寂的传统中式牌楼建筑，一个红色异形人被红线牵着漂泊在旷古苍凉的平地。尽管《回答》中的墓志铭、海洋意象并未出现在画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建筑，但诗歌的意境却一脉相承，配图的不同反而激发了思考的空间。“人们的想象力远比你能画出来的更丰富，因此绘画不能停留在说明文字的层面上，而应该表达文字中扩散出来的含义。配图和文字的节奏应当尽可能接近，在这点上澳大利亚华裔画家陈志勇给了我很多启示。”阿科说。

而最早给阿科启示的是19世纪最成功的插画家保罗·古斯塔夫·多雷。他在29岁时为但丁《神曲》所做的插图集一出版便成为经典，正是这些插画深深震撼了尚在读小学的阿科。“尽管我看不懂《神曲》，但那些天堂、地狱、天使、上帝我全部看懂了。多雷理性的风格、谨慎的构图所构成的世界比我的现实世界还要现实，图画的这种力量对我影响至深。”此外，达利的超现实主义、法国科幻画家莫比斯、荷兰图形艺术家埃舍尔、日本浮世绘甚至密宗唐卡都曾影响阿科，造就了他如今充满思辨色彩和严谨却荒诞的画风。

城市是不变的母题

无论是怀孕测试花、大功率萤火虫或是噪音雀，这些城市新物种的特性都与城市息息相关，有些反映了城市发展中的矛盾，有些适应了都市人群的需求，也有一些在科技推动下变异求生。阿科在展览中说，“现代都市中人与环境的和谐关系已经被全然颠覆，人类在建造城市的同时造成了大量物种的消失，可宇宙意志似乎不愿意让人类在水泥丛林里变得孑然一身，一些新的物种开始出现，它们和都市人类一起面对孤独、压力、疲惫，也分享生活的乐趣。”

对阿科来说，这些物种并不完全是天方夜谭，有时候城市的现实与这些杜撰的物种一样荒诞不经，正如有人把“新物种系列”当成真正的“科学”，也有人表示“给我来一打饱一天萝卜”。阿科说：“这个城市有现实的一面，也有很多神秘的东西，人们对城市的期许、欲望和各种行为，如果跳开来看，会觉得太奇妙了，这些人都在干什么呀。”正是带着这种眼光，阿科绘制出一幅幅奇妙的图景。

在另一个图文作品“地下餐馆指南”中，阿科构建了一系列并不仅仅满足于提供食物的地下餐馆。有的餐馆用书做食物，吃下去能够直观体会文字的快感；有的餐馆提供暴力甜品，吃下去能身体舒畅；有的餐馆只提供三种炒饭：十元炒饭体验一百万元的感觉，一百元炒饭体验一亿元的感觉，一百万元炒饭体验一元的感觉。这些隐藏在城市深渊的餐馆用食物滋补都市人的伤心，用超越法律和道德的方式治疗这座城市的病痛。阿科眼中的城市“身不由己”，而这就是他找回本能的方式。

在阿科即将出版的第一本原创图文小说集《野猫调查报告》中，同样也充满匪夷所思的城市想象。这本书由11篇短篇小说构成，与其同名的图文专栏也曾在《南方都市报》连载，但在小说中，野猫并非绝对主角，而是如同生活在城市中一样独来独往、形影无踪。譬如，当小说中的人加班要疯掉时，总会出现一只猫把办公现场全部破坏，令电脑死机，项目流产，然后又逃之夭夭。

阿科说，他笔下的野猫是现代都市人的象征，“没有归属感，生活混乱，杂食，在两性关系上处于放纵的状态，喜欢昼伏夜出，不喜欢被束缚，情感上有所保留，独来独往。”野猫和人一样生活在大而无当的城市中，一方面憎恶缺乏安全感的城市，一方面又早已被城市化而逃脱不开。

在开篇《引子》中，阿科描写了一只名为“别格因”的野猫，它相信只要跳上一个巨大的烟囱，便能看到整个城市，却最终在城市中迷失了自己。“在上面我看到了一个没有边际的城市，烟囱在那一刻变得不再巨大，它是那么小，而我则变得更小，小得我不由哭出声来，也就是从那刻起，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名字叫做城市的盒子里。”这种对城市怪物复杂纠结的感情，贯穿阿科图文小说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