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大变天与中国新经济中的“小岗村”

未来五至十年，新旧经济会发生更为激烈的碰撞，但碰撞的结果，并不是把传统经济消灭，而是吞并和同化，从而焕发新生。

张晓崧

中国经济大变天的提法，可能很多人并不认同。有些人可能会认为，这些年中国经济的发展很健康，不存在什么大变天。也有些人会认为，中国经济现在虽然面临深度调整，或者说面临危机，但也谈不上有什么大变天。但在从事新经济活动的企业家中，会有相当一部分人认同这种提法。

去年底，在我们泰山会年会上，马云提到，感觉现在不是一般的改变，而是天在变。当然他主要指的是电子商务领域和商品流通领域。但是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其实中国经济的许多领域都在发生变天，都在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颠覆。

传统实体经济的困境

对于中国经济的前景，我们圈内企业家有一个基本判断，房地产的好日子可能也就是三到五年，有的人甚至更悲观一点，认为可能就两到三年。对于“铁、公、基”以及相关产业，好日子可能也就是两到三年。一些传统制造业，好日子也就是三到五年。

为什么？比如房子再盖三到五年，估计就饱和了，随着出生人口的下降和独生子女政策的延续，甚至会出现下一代房子过剩的局面。所以房地产将来很难再有更大的发展和增值空间。另外，高速公路、轻轨、高铁建多少条，这一定是有限度的。美国是在上世纪30年代基本完成了高速公路的建设。中国未来5年之内，高速公路、高铁、轻轨、地铁的建设，基础设施的建设，基本上都会完成。与之相关的产业，三五年后都会遇到发展瓶颈。

中国经济的现状，表面看是房地产泡沫和银行资金错配造成中国实体经济的衰退；庞大的银行资产和政府投资、企业投资、个人投资都堆积在房地产及相关公共配套设施等一两个篮子中，结构失衡；一旦热钱流动趋势发生逆转，房地产保值增值预期落空，大规模的债务危机、金融危机将会随时爆发。

但实际上，中国经济困局还有更深刻的内在原因。从2008年次贷危机开始到现在的五年中，发生了三件深刻影响中国经济格局的大事:一是“四万亿”经济刺激计划的推出，导致流动性泛滥和房价暴涨；二是2008年新劳动法的出台，导致企业活力大幅下降，劳动力成本大幅上升；三是智能手机的问世，导致网络人的出现和网络人消费服务经济的爆发性增长。

在我看来，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对中国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影响，要远远超过第一件事。

新劳动法出台于2008年，从事制造业的企业和劳动密集型企业也主要是从2008、2009年开始大规模转向投资房地产，两者同步绝非巧合。中国的大多数中小微企业能生存主要靠两条：一是尽量避税，二是用工自由，劳动力成本低。新劳动法出台后，企业用人自主权大幅度受限，劳动力成本大幅度上升，企业的用人合约成本系数至少增加十倍以上。据我所知，即便像联想、海尔、海信这样优秀的制造业企业，近五年也都在大量投资房地产，其主要的收益增长点不是来源于制造业，而是来源于房地产和其他投资收益。

说得更直白一点，2008年实施的《劳动合同法》就像一道闸门，堵住了宽松的货币之水流向实体经济，从而大大推动了房地产业的流动性泛滥和银行资产配置的失衡。唯其如此，经济学家张五常才把新劳动法痛斥为阻碍中国经济发展导致实体经济衰退的恶法。平心而论，劳动法的基本原则无疑是好的，也是必要的；但2008年劳动法修订的有些条款确实脱离中国实际，缺乏可操作性。

以我们企业为例，近五年，人均工资增加了三倍左右，房租也增加了三倍左右，但企业产品价格十年中仅增加了30%。

综上所述，新劳动法的束缚、新经济的挤压、土地财政的透支、传统产业需求的瓶颈、人口红利的消失、体制改革的滞后、国内外热钱的撤离这几大因素的交互作用，造成中国传统实体经济出现目前的困境，短期面临结构性危机和调整是毋庸置疑的。

网络人的诞生与新经济

新经济和网络人息息相关。所以要弄清新经济的主要特点，首先就要弄清网络人的特点。

什么是网络人？当你上网看手机、看平板、看电脑的时候，你就是网络人。讲一个真实的例子，就是我们泰山会内部有一个微信群，有一天，其中五个人，从早上九点半开始在手机上互发微信，一直发到下午两点半，五个多小时发了近百条。这说明很多企业家都已经进入到网络人的一种生活状态。

据统计，截至2012年12月底，中国网民规模达5.64亿，网民中使用手机上网的用户占比由2011年底的69.3%提升至74.5%。截至今年5月份，移动互联网人数已经比PC互联网高28.9%，这就意味着，当互联网颠覆传统行业的时候，互联网本身正在被移动互联网颠覆。

新经济就是为网络人消费和服务的经济。新经济不是把传统经济简单抛弃，而是在传统经济的基础上生长起来并让传统经济获得新生。

我认为，新经济的最大特点是跨界。新经济对政府和各种体制障碍的最大要求就是松绑。新经济将打破许多过去传统经济的界限，出现许多越界跨界问题。例如乐视网推出超级电视，例如健康物联（业务范围横跨工业信息化部、卫生计生委、食药局多个部门），例如远程会诊、淘宝挂号等等。新经济的第二个特点是时尚化、游戏化。新经济第三个特点是消费者成为真正的主人、主体、中心，消费者有充分的自主权和自由度，消费者具有越来越多的选择权。新经济的第四个特点是开放性基础上的全球化。

新经济发展的体制障碍

一是2008年新劳动法中一些条款的脱离实际和缺乏可操作性。

二是工商管理部门是当前改革的重中之重。比如工商登记年检繁琐，比如营业范围划分过细，限制过多。再比如关于异地办公，小米手机在北京市海淀区注册，但是搬到朝阳区望京办公，因为那里的写字楼更便宜，这在网络时代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工商部门认为这是异地办公，不允许，要罚款。

三是在新经济的科技创新活动中，民企和小微企业将成为创新的主体，但企业人才在职称、获奖、资助方面，基本被边缘化。

四是医疗服务、金融保险等许多垄断性领域，对民营企业的各种禁入。

五是公务员队伍的庞大和部门的繁多，造成管事太多太细，加大了小微企业的经营成本与交际成本。

六是新经济将成就更多的小微企业和自由职业者，需要大规模减税；但现在税赋太重，即便最好的民企500强近五年也首次出现了税后净利润低于总税赋的情况。数据显示，2012年民企500强实现税后净利润4238.44亿元，纳税总额竟达到4334.78亿元。华为以253亿元的纳税额居500强之首，同期净利润为153.8亿元。民企500强税后净利润比2011年下降3.39%。

七是政府权力过大和滥用，缺乏法律约束，加上立法缺陷和选择性执法，造成民营企业的许多权益得不到体制的真正保护，企业主缺乏安全感。

八是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竞争条件不平等。例如贷款，央企可以授信且不需要担保抵押，利息还低——是民企的一半或三分之一。

中国新经济中的“小岗村”

在我看来，小岗村的意义就是越界和松绑。过去三十多年，中国改革开放过程，就是一个不断越界和松绑的过程。许多不许干的事都允许干了，所以才出现中国经济三十多年的巨变，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新经济需要一次更广泛、更深刻的跨界与松绑。

我们不要认为，网络化时代只会存在像阿里巴巴、腾讯这样的企业，其实还会成就一大批新兴的中小微企业。前段时间我参加了淘宝十周年庆典，可容纳四万人的体育场，有两万多人是淘宝员工，还有一万多人是淘宝客户，全是中小微企业的代表或叫网店店主。在这个会场上，你绝对不会感到中国未来五年、十年的经济会衰退，你会感觉到有一股不可遏制的力量在蓬勃生长。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淘宝上的中小微企业之所以能展现出蓬勃活力，一个重要因素在于对税法和劳动法等的规避；在于这一领域的政府干预最少，巿场化程度最高。淘宝网店店主的越界和优势主要表现在五个方面：一是审批最少，基本没有政府审批；二是监管最弱，基本没有政府各部门的检查管制；三是税赋最轻，基本不用交税；四是用工最自由，基本不受劳动法的约束；五是市场自律性最强，对用户评级信誉最重视。

在同样的法律法规约束下，传统实体经济和新经济为何冰火两重天？原因在于政府对旧经济和新经济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态度和做法。看传统经济那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绝不容许越雷池半步；但看新经济那只眼眯得小小的，只要不惹出大事儿就装看不见，先放手发展。所以，尽管新经济发展的体制障碍很多，但在实际操作中仍然具有较大的发展空间。这是中国经济的一大特色，也是中国经济的活力和希望所在。

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两次大规模跨界，第一次是从小岗村开始的30年，从计划经济走向巿场经济，不断跨界，改革重点就是围绕着对这种跨界行为的全面松绑；第二次是2008年网络人出现到未来的30年，从传统实体经济走向网络化虚拟化新经济，改革的重点仍然是对这种大规模跨界行为的全面松绑。所以现在特别需要提倡新时代的“小岗村”。

新经济的前景

未来五至十年，新旧经济会发生更为激烈的碰撞，但碰撞的结果，并不是把传统经济消灭，而是吞并和同化，从而焕发新生。

我认为，新经济的发展，特别是基于互联网、移动网、物联网、云计算技术的发展很可能会使中国经济转向一个新的持续增长的阶段。也就是说，未来五到十年中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就是新经济。

过去的许多政策法规，在新经济面前都会变得非常可笑，会阻碍新经济的发展。以三网合一为特征的新经济需要不断创新，需要不断跨界，所以很多过去基于传统实体经济的审批限制要取消；网络的公开透明使信息不对称越来越少，使信用变得越来越重要，市场自身的监管要远胜于政府部门的人为监管。

对社会生活的影响：不仅电子商务会成为商品交易流通的主流，而且网络医院、网络养老院、网络家庭、网络美容养生会所、网络家政、智能家居都将成为现实并普及。

对金融的影响：货币形态对货币发行量有决定性影响，而货币发行量又会直接影响经济社会发展速度。货币形态从金银珠宝等实物货币走向纸币，再走向电子货币，现在又出现虚拟货币例如Q币或游戏币，每一次货币形态的变化都给人类经济活动和社会生活带来深刻影响和巨大变化。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新经济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决定了小政府、服务型政府和自律型社会、自组织社会才能与之相适应。

新经济发展之道

走出目前中国经济困局发展新经济的应对之道，概括起来有十二个字：紧挖渠，宽货币，减支出，降税收。

紧挖渠就是要让宽松的货币之水，流向实体经济、农村经济和网络人经济，尽快破除通向这些领域的限制和梗阻。

在城市经济中，调整2008年新劳动法，调动广大中小微企业吸纳农村外出劳动力的积极性；在农村经济中，实现农民土地确权和流转，推动农业的产业化、现代化和农村人口的城镇化；在网络人经济中，扫清各种束缚新经济发展的体制性障碍，取消跨界限制和不必要的审批，实现企业经营范围和经营方式的备案制。例如可考虑对从事实体经济和新经济用工十人以下或人均年收入三万元以下的小微企业一律免税并由国家负担保险。

宽货币就是要充分保证巿场流动性，适时降息降准，推进利率汇率市场化，扶持民间金融业，放开直接融资市场，大力支持实体经济、农村经济和网络人经济的发展。

最近五年，世界各国都在超发货币，但并未出现过去必然相伴的严重通胀危机。美国、欧洲、日本的通胀都不明显。超发的货币都跑哪去了？在中国，可能大部分是被房地产巿场吸纳了；但就世界经济而言，除了一部分流向新兴国家外，还有相当一部分应该是被最近十年开始兴起特别是最近五年加速发展的新经济即虚拟经济吸纳了。两者时间上的同步，有着深刻的必然联系。需要强调的是，现在货币政策不能猛然紧缩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中国经济就像一个危重病人，过去看上去很健康，是因为一直在输氧输血输液；现在发现有大病了，第一要务是对症下药，积极治病，而不是停止输氧、输液、输血。货币错配盘活等问题，只能在治病康复的过程中逐步解决。更何况，新经济的繁荣发展是需要货币政策适当宽松做支撑的。

减支出就是要压缩财政支出和投资，实现小政府和服务型政府。最近几个月，“习李新政”的改革取向和措施，总体上还是值得称道的。尤其是让政府先过紧日子，以身作则纠风反腐，更是深得民心。下一步还应转变政府观念，破除官本位痼疾，压缩庞大的政府机构，分流政府人员，由公务员热变成下海热、创业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地方政府在扩大政府投资、增加财税收入方面的冲动，依然十分强烈。如不注意克制，必将进一步加重实体经济、新兴经济和中小微企业的负担，使中国经济雪上加霜。

以上十二字都离不开改革开放四个字，离不开小岗村的跨界松绑精神。我认为，只要改革开放到位，坚决扫清束缚新经济发展的各种体制性障碍，未来五到十年，新经济特别是网络人经济的兴起，会弥补传统产业和实体经济衰退对中国经济的影响。从这一点来说，我还是看好未来中国经济的五到十年甚或二十年。

最后想说一点，解决新经济发展中的体制性障碍，首先还是要开放和活跃思想市场。正像科斯在其著作《变革中国》中认为的那样，中国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和市场制度的完善，最大的阻力和障碍在于“从经济到教育，从法律到政治，中国社会的每个角落都缺乏充满活力的思想市场”。

中国的实际生活中，特别是新经济的发展中，已经存在大量的创新，但是我们的思想市场，却仍然被各种各样过时陈旧的思想和观念所笼罩。生命之树常青，理论总是灰色的。思想理论滞后于实际生活，体制规章又滞后于思想理论。所以要打破体制障碍，破除各种对新经济发展的束缚，首先要做的，还是解放思想，开放和活跃思想市场。

（作者系万源企业董事长兼万度网络技术有限公司董事长、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理事。本文根据作者9月7日在洪范法律与经济研究所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整理而成。李雅琦、田春玲编辑，工作邮箱：tianchunling@wxjt.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