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举
日前,教育部发布了《小学生减负十条规定》征求意见稿,其中包括,小学不留书面式家庭作业、低年级不统一考试、全面取消百分制等。和此前诸多减负政策相比,此次减负新规内容更全、力度更大。
学生减负一直是一个教育领域的老话题,可是,相关部门年年喊减负,学生的负担总没减下来。即使有些年龄段减下来了,以后却会出现报复性的增加。
其实,学生减负,要有有效的对策,首先要思考清楚一些重要问题。
负担的生理基础是什么?
现在有一种误区,希望学习是一种快乐的过程。实际上,除了小学低年级以外,其他阶段的学习对于适龄的学生而言,都是一种较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这种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在生理上必然是不舒适的。大脑重量仅占人体重的2%,每天消耗的能量却达人体每天消耗能量的20%,由此可见,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不可能舒适。
负担的社会来源是什么?
市场经济中的竞争带来经济繁荣,创新、技术进步,带动文明的飞速发展,而市场经济的竞争是由其中的无数人的竞争组成的。这种在市场中的竞争不但贯穿人的整个职业生涯,也不可避免地向青少年甚至幼年阶段梯次、边际递减蔓延。
那么,在教育系统中,传递社会竞争的制度结构是什么?
目前教育系统中的重点学校制度,也有助于传导这种由社会中市场竞争传递过来的压力。想在职场中有一个好的开始,必须要有高学历,除了高学历,学校名气也非常重要。上一个好大学,基本上需要上一个重点高中,而想考上重点高中,读重点初中的话,机会就大得多,这就造成小升初中的激烈竞争,使得竞争进一步下到小学阶段。
在这样的结构下,本来平缓的,以边际递减方式蔓延的社会竞争压力,就有几个关隘——考博、考研、高考、中考、小升初,甚至幼儿园。在每一次关隘前,都是一个竞争的高峰,一个负担的高峰,压力的传递不再平缓。
这种制度不但能较高程度地传递社会压力,而且,它也激发出了家长的焦虑,并进而激发出超额的教育需求。
这些关隘在时间上转移了压力分布曲线,比如,小学六年级,初中三年级压力都非常大,高三、大四考研压力都非常大,但是,初一、高一、大一却是快乐天堂。不过,这些关隘并非简单的搬运压力,它们本身也成为制造额外压力的来源。所以,这种传递体系本身,也增加了额外的学习负担。一个比较明显的例子就在于,为了考试大量做一些难题、怪题。
正是由于这种教育结构,此次“减负十条”也引起了家长的很大疑虑。规定中争议最大的当属“不留作业”。根据媒体记者的采访,家长们一方面希望小孩能没有负担地学习,另一方面,又担心课后不留作业,仅仅依靠课堂40分钟,不足以识记、理解知识,影响孩子的学习,一旦政策有变,自己孩子就落后了。正是出于担心小孩输在起跑线上的忧虑,多数家长表示,如果学校不给留作业的话,他们也会给小孩布置作业。如果顺着这个趋势,不留作业必然导致课外辅导班的兴起。顺着这个思路,有观点认为,应该同时禁绝课外辅导班,以彻底减轻小学生负担。另一种微妙的看法则属于那些天资更好的孩子的家长,他们希望能通过作业和考试,加强和证明自己孩子的能力。实际上,这些反映与做法都是家长在小升初、中考尤其是高考的竞争压力下的表现,而这些竞争压力的终极来源则是贯穿人一辈子的社会竞争。
负担的生理性的与社会性的特点很难改变,但是,对于竞争在教育体系中的传递结构,却大有可为。即便不能降低社会竞争带来的负担压力,但是,在年龄段上提到更高年龄段,让学生们足够承担这种压力的时候,再来面对挑战却是可能的。简单地说,必须消除教育体系中的几个带来竞争的关隘,抹平竞争波峰。让社会竞争压力平缓、边际递减地蔓延。
现实操作很明显,就是改变公立教育系统中的重点学校制度。只要有重点学校制度存在,制造负担高峰、制造额外负担的几次入学考试关隘就必然存在,学生的减负就是一句空话。
而且,公立教育系统中的重点学校制度虽有历史渊源,但并不公平。即使就近入学,同为一个城市的居民,为什么因为出生地隔了两条街,享受到的教育资源就有天壤之别?政府应该着眼的是公平,而非效率。至于重点学校产生的寻租、腐败更是司空见惯。除此之外,还产生出昂贵的学区房这种租值耗散方式。
另一个必须思考的问题是,既然学习负担的最终来源是社会竞争,而这又不可避免,那么,这种代价如何价值最大化?如何利用好这些负担,使每一份负担都能更快地转化为社会前进的动力。
由于竞争的存在,现在的教育体系中考试的过程,更多地富有了竞争的色彩,是一个排序性质的系统,而不是一个资格性的系统。
在这个特点下,一个出自竞争的自发结果就是顺着人类的知识积累往下走,在同样时间内学习、积累更多的知识,以此增加自己的优势。从这个角度看,目前幼儿园小学化,小学高年级初中化,高中大学化本来是一种出自自然秩序的自发。但是,由于政府相关部门的减负动机,这种自发的趋势被抑制了,幼儿园小学化等知识点下移的趋势被严厉禁止。而政府相关部门一再加强重点学校制度,激发竞争。于是,竞争就在一边激发、一边压抑下发展。
在现实中也产生了,学生的精力与汗水就消耗在了类似脑筋急转弯的各种题目中;当各类按规定是更高年龄层级的知识点通过各种扭曲变异的方式,犹抱琵琶半遮面地体现在低一年龄的学习内容中时,虽然,这训练了思维,但毫无疑问,这不是最佳的方式。
所以,消除竞争关隘、抹平竞争波峰,让竞争压力平缓地边际递减分布,自然可以还低年级学生一个童年,而另一方面,尊重自发的学习规律,不以知识点来减负,可以减少竞争中的租值耗散。
假设一个城市,一年有100亿元的教育投资,平均分配给100个学校,长此以往,学校的师资、硬件都会趋同,对于学生来说,随便进哪一所学校都差不多,这个时候,教育系统的官员也无所谓权力。但是,变换一下,这100亿元不是平均分配,学校的师资、设备出现了巨大的分化,对好的学校、学生争先恐后,这个时候,教育系统官员的权力就有了变现的空间。从另一个方面看,较好的学校也更能体现出提升当地教育的政绩。从这个意义上看,制造竞争波峰、激发教育需求,是符合地区政府教育系统内部人的利益的。
所以,对于教育部而言,真正的减负不是装模作样地规定不准布置作业,而是在宏观上制定教育资源分配均等化的考核目标。
(作者系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项目研究员。专栏编辑吴英燕,工作邮箱:wuyingyan@wxjt.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