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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轮白云区反腐“风暴”可视为一场针对历史积弊的攻坚战，违法用地和违章建设背后是根深蒂固的官商勾结利益链，“强拆”保护伞成为反腐“风暴”的核心。
早报记者 黄志强 发自广州
实习生 傅晨琦
7月25日，广州市白云区人和镇东华村，新任村党总支部书记的选举结果批复文件、打击违法建设的通知以及违建举报奖励办法张贴在村务公开栏和村委会玻璃大门的醒目位置。
东华村热闹如常，行人如织、摩的穿梭，正在办公的村委会内工作人员看不出任何异常，然而，平静背后隐藏着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反腐“风暴”，东华村11名村“两委会”成员中，10人涉案被查，几乎“一窝端”。
白云区政府同样面临类似的尴尬，7月5日，广州市纪委发布消息称，在白云区党风廉政建设专项工作中，被立案查处的白云区干部升至81名，落马的官员包括原区委书记谷文耀、原常务副区长钟向东、原副区长吴锦明以及早前被“双规”的区政府党组成员刘健生。
肃贪之后，白云区8人政府班子仅剩5人，堪称一场官场“地震”，媒体广泛引用一名白云区政府相关人士的感慨：“现在区政府常务会议都不够人数！”
为什么整顿白云区？为什么近百干部落马？为什么这么多主要领导涉案？一时间，“白云反腐”成为公众关注焦点。
由于特殊的地理和历史条件，白云区积累诸多社会问题，此轮白云反腐“风暴”可视之为一场针对历史积弊的攻坚战，这场“风暴”缘于上级巡视，又得益于巡视督办工作“升格”至省委层级，在省委和市委领导的“注视”下，白云区违法用地和违章建设背后的保护伞正在被“强拆”。
重典治乱 督办升格
先后有6位省领导在有关材料上作出批示，要求认真督办。广州成立重点工作指导小组及6个专项工作组进驻白云区。反腐“风暴”拉开序幕。
此轮白云反腐“风暴”被当地媒体称为白云区建区以来最严厉的整改，为期一年，是针对历史积弊的一次攻坚战，可谓“重典治乱”。
攻坚战始于去年10月。2012年下半年，广东省委巡视组结合“三打两建”工作，在20个县（市、区）驻点巡视督导，2012年10月24日，广东省委第八巡视督导组进驻白云区，对该区党政领导班子及其成员开展为期一个月的巡视督导工作。
一个月“巡视体检”后，巡视督导组向广东省委提交了综合报告，并召开通报会向广州市委书记、市长、市委副书记、市纪委书记、市委组织部长做出反馈，重点指出白云区存在的违法用地和违章建设“两违”现象严重，一些基层干部和部门人员与“两违”项目存在利益关系，社会管理和综治维稳形势比较严峻，出租屋案发率高等突出问题，建议白云区抓紧整改。
据中纪委的机关报《中国纪检监察报》报道，接到巡视组报告后，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胡春华，广东省委副书记、省长朱小丹就此作出专门批示，要求有关部门跟踪督办、抓好整改。按照省委领导的要求，广东巡视督办工作从今年起“升格”至省委层级，由省委督察室督办。
督办“升格”后，巡视威力大大加强。“一共16个问题，涉及41个具体事项。先后有6位省领导在有关材料上作出批示，要求认真督办。”广东省委督察室有关负责人说。
“我只针对白云区讲几句话，别的区就算了。”今年1月，在市委常委会议上，广州市委书记万庆良罕见点名批评白云区问题严重，要求2013年底全面完成整改任务，与此同时，广州市成立的白云区重点工作指导小组及6个专项工作组进驻白云区。
至此，白云反腐“风暴”拉开序幕。
“强拆”保护伞
一起违建涉嫌非法集资和官员贪腐窝案，至少有10名公职人员“落马”，包括白云区一名副区级官员、太和镇城管中队原中队长王宝林。
7月26日，广州市白云区太和镇大源村金星学校操场东侧，一片建筑废墟格外显眼，水泥碎块堆积如山，裸露在外的钢筋锈迹斑斑，数名工人抡起大锤，砸开砖块和水泥，取出其中的钢筋。一名负责回收钢筋的陈姓负责人告诉早报记者，清理工作基本结束，“这次亏大了，至少要亏二三十万，没想到钢筋这么少。”陈先生称他从事建筑垃圾回收已有30多年，如此偷工减料还是少见。
两个月前，这里还矗立着四栋即将建成的商品房，面积达1.4万平方米，其中两栋高9层，另外两栋楼高12层。
5月30日上午，随着三声巨响，四栋建筑瞬间垮塌。当地媒体称，这里是广州最大的违章建筑，这次也是广州首次采用爆破方式清拆。
一名执法人员向媒体透露，该违建由深圳商人主导兴建，深圳商人从深圳带来游资，在大源村物色到地块，之后与村经济合作社联系，买下地块，并通过拆除原地块上的厂房，改建成商品房。开发商通过各种手段，买来违法宅基地证，并且在没有报规划和国土部门的情况下，疯狂开建12层高商品房。
一名大源村村民告诉记者，该处违建2011年5月开建，顶风抢建两年多，都快完工了，“都建好了还被拆，上头没有人啊！”
事实上并非如此。据一位大源村干部说，该深圳商人具有相当资本背景，特别是在当地买下地块后，与当地官员关系迅速升温，“经常看到该商人与官员有饭局往来。”
另据《广州日报》报道，这起最大违建涉嫌非法集资和官员贪腐窝案，至少有10名公职人员“落马”，包括白云区一名副区级官员、太和镇城管中队原中队长王宝林。多名大源村村民称，多名违建当事人也被控制和调查。
现场爆破一结束，广州市副市长谢晓丹就在大源村委主持召开现场工作会议。会上，谢晓丹要求加大对公职人员不作为、乱作为和失职、渎职等行为的责任追究，“对包庇、纵容、默许搞违法建设，充当违法建设保护伞的公职人员，我们组织部门、监察部门、检察部门要介入查处，从严处理，决不姑息！”
据了解，全面整顿的半年来，白云区委调整、交流、引进和提拔70多名处级干部，特别是调整了国土、城管、规划等部门“一把手”，强力推动“两违”整改工作，同时，组织全区8800名公职人员围绕经商办企业、违规收受钱物等问题开展自查自纠，对全区公职人员拥有宅基地及私人自建物业情况进行了摸底登记。
“两违”背后是根深蒂固的官商勾结利益链，“强拆”保护伞成为此轮白云反腐“风暴”的核心。
“两违”大“蛋糕”
白云区积累了巨大的违建存量，彻底打击已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创造了选择性打击的寻租空间，村官和城管成为这笔财富的操盘手和裁量者。
6月20日，广州市纪委常委、新闻发言人梅河清在新闻发布会上称，白云区大批干部被查处主要因在“两违”(即违法用地、违法建设)建设中受贿，还涉及在项目审批、工程建设、人事提拔等领域存在违纪违法问题。
在白云区，“两违” 被视为城市建设的“毒瘤”，在执法高压态势中屡禁不止。梅河清说，白云区“两违”屡查不止，有历史原因，也有经济发展中城中村发展面临的困境因素，但主要是人祸，干部的腐败问题是查控“两违”不力的主因。
环山而抱的白云区，是改革开放后由郊区发展而成的新城区，796平方公里中，一半农村，一半城市；近400万人口中，流动人口占一半；市场经济活跃，民营经济占全区经济总量的65%左右；社情复杂，有78万套出租屋，是广州市人口最多、社会管理任务最重的地区。
在白云机场的辐射下，物流产业迅速聚集，农村集体建设用地大量入市，然而因为规划无序，失去耕地后，土地和房子成为当地农村和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原本种地的农民转为“种房子”，随着第二代和第三代出生，增加住房已成“刚需”，加之对租金的依赖，违建遍地开花。在有限的宅基地和复杂的新政审批程序背景下，白云区积累了巨大的违建存量，彻底打击已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创造了选择性打击的寻租空间，村官和城管成为这笔财富的操盘手和裁量者。
以大源村为例，人流、车流与城镇相当，村中楼房参差不齐，从3层小楼到10层小高层错乱混搭，村中随处可见披着绿网、黑网，贴着瓷片、裸露红砖的建筑，大多处于停工状态。一些村民告诉记者，前几年违建疯狂时，村民挖山占地，挖多少就占多少，如今发展成外地开发商和当地村集体或村民私自合作开发，小产权房如雨后春笋边拆边建。
在大源村现场工作会上，广州市副市长谢晓丹分析了当前广州违建的新变化：一是建设主体变化了，不仅本地人搞，而且外地投资商跟本地的勾结起来一起搞；二是建设规模变化了，从以往小打小闹搞加层加建，发展到现在的建十几层、上万平方米。
据新华社报道，目前广州违法建筑面积接近一亿平方米，约等于100万套两居室标准住房，数量惊人。广州市城市管理委员会主任危伟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更严重的是，清拆速度赶不上违建速度。根据广州市城市管理综合执法局公布的数据，2012年，广州清拆违法建筑98.5万平方米，但新增违章建筑140万平方米。
在查处和保护“两违”的选择中，从村干部到区领导，每个环节都有监管者牢牢依附在这条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上。巨大经济利益驱使违建当事人铤而走险，顶风抢建，而背后分食“蛋糕”的保护伞让打击“两违”流于形式，“蛋糕”越做越大，保护伞越来越坚固。
村官成腐败重灾区
白云区上半年查处的81名干部中，村社干部43名，超过一半。人和镇东华村11名村“两委会”成员中，10人涉案被查，几乎“一窝端”。
村官是这一轮白云反腐“风暴”的重灾区。据通报，白云区上半年查处的81名干部中，村社干部43名，超过一半。
以大源村最大违建为例，几位深圳商人领头建设，其间非法集资，并且通过收买官员，达到一直抢建而不被查处的目的，而村里将土地包给开发商后，将参与商品房利润的分成。
在此次白云“反腐”风暴中，白云区人和镇东华村11名村“两委会”成员中，10人涉案被查，几乎“一窝端”。东华村毗邻白云机场，村民抬头便可清晰看见频繁起落的飞机，上世纪90年代末，借助白云机场建设，东华村整体搬迁，从此“洗脚上田”，步入发展快车道，如今东华村辖区内的企业就有100多家。
东华村一名知情人士告诉早报记者，村集体出事缘于一块地，“一家物流公司着急租用机场附近的一块地，那块地属于4个村共有，东华村是其中之一，租地过程中，村干部涉嫌集体受贿。”据这名知情人士透露，东华村村干部涉及资金达数百万元，广州市检察院已经立案受理了该案，目前除村主任仍被控制外，其他9人均取保在外，等待调查结果，并参与村委会的工作交接。
广州市纪委对外通报的消息印证了上诉知情人的说法，据通报，在此轮查处“两违”腐败案件中，包括人和镇4个行政村共28名村“两委”干部违纪违法。广州市纪委书记王晓玲更是公开表示，“有些村官拿了300多万称不知是受贿，不知是不懂法还是在装傻。”
“村社干部腐败，主要原因是缺少监督和制度约束。村里的土地出让价格、集体利益出让都是几个人说了算，一发生腐败都是村委会窝案！”广州市纪检工作人员向媒体感叹道。
“给菩萨上香”
城管中队长王宝林说，“我在庙里肯定不是最大的菩萨，但也不是最小的小鬼，他们到庙里上香，肯定不是只给我一个人上。”
同样是在大源村爆破清拆违建现场，广州市监察局副局长蔡国强表示，一些地方违法建设问题之所以十分严重，查而不倒、禁而不止，与有的部门领导及其工作人员在查控违法建设过程中有违不查、查违不严、拆违不公，滥用职权、权钱交易、包庇纵容甚至直接参与违法建设有重要关系。
据当地媒体报道，爆破清拆的大源村违法建筑背后就有太和镇城管执法中队队长王宝林的影子。2012年，王宝林因受贿被起诉。
经查明，王宝林在查控和清拆违法用地和违法建设的过程中，为请托人谋取利益，先后20次收受违建当事人贿送的财物合计417万元、黄金制品500克。短短两年间，作为一名正科级干部，平均月薪16000元的他，银行账户就入账2071万元，扣除合法收入和受贿款，尚有689万余元不能说明来源。
值得注意的是，王宝林在分食“两违”蛋糕时可谓如鱼得水。其受贿最大一宗涉及金额100万元，违建当事人王某称，2010年7月，他在大源村购买的地块开始建设基础工程，7月下旬，王宝林带人到工地检查，说是违建。8月上旬，他约王宝林吃饭，饭后送了3万元。此后王某先后4次共送了17万元给王宝林，成功应付了执法队的停工要求及例行检查。
2011年5月，王某购买了另一地块，他和王宝林事前约好，若该工程顺利竣工，就送80万元作为好处费。2011年七八月间，他分四次送给王宝林80万元。
王某在证言中称，他的工程经常被城管勒令停工，但附近的房子却都建了起来，所以他觉得也可以建成。他送钱后，就能继续施工，而且太和镇执法队的人来得也没那么频繁了，应该是王宝林吩咐的。
在长期从事城管执法工作中，王宝林琢磨出了一套“宝贵”经验：即“依规拆违，酌情受贿，选择性执法”，并坚持“五不收”原则，即“空地上的不收，被督办投诉的不收，影响规划的不收，敏感地带的不收，高压线的不收”。
2012年12月17日，王宝林被判14年。在庭审现场，王宝林自嘲“狗腿子”，说“我本来不想干的，但辞职又辞不了，没人肯来坐这个位置，谁来谁死”。
根据公开报道统计，自2009年9月广州大部制改革成立广州市城管委以来，截至2012年年底，广州市城管系统市、区、街道三级共有近30人因腐败“落马”，其中大部分涉嫌包庇违法建设。
法庭上，王宝林自称“无奈”受贿，王宝林称，“执法队去拆违，只是执行，至于哪一栋要拆，哪一栋不拆，都不是自己决定的。”行贿者都通过中间人进行，而这些中间人都颇有来头，得罪不起。
他还多次提到一个“给菩萨上香”的说法：“我在庙里肯定不是最大的菩萨，但也不是最小的小鬼，他们到庙里上香，肯定不是只给我一个人上。”
不久以后，更大的“菩萨”被请了出来。广州市纪委通报称，在已查处的案件中，白云区政府党组成员刘健生、白云区城管执法分局原局长兰海峰等违纪、受贿行为都与“两违”有关。
广东反腐提速
数据显示，今年1至6月广东省反腐立案4315件，同比上升29.6%，涉及地厅级干部19人、县处级干部182人；查处镇村党员干部违纪违法案件1655件，同比上升22.9%。
在今年2月份的广东省纪委全会上，入粤不久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胡春华指出，坚定不移惩治腐败，坚持“老虎”和“苍蝇”一起打，既严肃查处发生在领导机关和领导干部中的大案要案，又注重解决发生在群众身边的腐败问题。
白云区反腐“风暴”只是今年广州、广东反腐提速的一个缩影，此前，省市两级纪委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查处的领导干部数量较去年同期均有大幅提升。广东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黄先耀强调，要全面落实争当全国反腐倡廉建设排头兵的目标要求。
7月23日，广东省纪委公布上半年“成绩单”，数据显示，今年1至6月全省立案4315件，同比上升29.6%，涉及地厅级干部19人、县处级干部182人；查处镇村党员干部违纪违法案件1655件，同比上升22.9%。
据了解，十八大之后的7个月时间，广东先后有29个厅级官员落马，落马“老虎”包括原揭阳市市委书记陈弘平、省海洋与渔业局原局长李珠江、省司法厅原党委副书记王承魁、深圳市原副市长梁道行、韶关市原副市长尚伟等。
进入7月以来，广东陆续又有“老虎”落马，7月24日，继原揭阳市委书记陈弘平、揭阳市副市长郑松标因严重违纪先后被开除党籍和公职后，揭阳市常务副市长刘盛发也因涉嫌严重违纪被调查。7月26日，广东省科学技术厅厅长李兴华涉嫌严重违纪被调查。
上半年广州纪委惩贪治腐力度明显加大，查处处级以上案同比翻倍。数据显示，1-6月，广州全市各级纪检监察机关共接受群众信访举报2035件（次），立案查处违纪违法案件311件314人，分别比去年同期上升51.71%和46.73%。其中，立案查处县处级以上领导干部73件73人（含市管干部10件10人），比去年同期36件37人，上升102.8%和93.7%。
“白云区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也不会因为一次整顿而根治，关键是这样的反腐力度能不能持续。”白云区一名村干部感慨。
本文来源：东方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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