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舍利

佛指舍利自1987年重见天日后，便一直不缺尊崇，不缺荣耀，也不缺故事。它像一只来自古代的眼睛，悄然旁观这个时代独有的种种世相。

舍利丢了？目测没有

1987年5月9日，四枚佛指舍利在陕西省法门寺出土。

历史记载，公元前3世纪，阿育王为弘扬佛法，将佛舍利分八万四千份，送往世界各国建塔供奉。其中佛指舍利来到中国法门寺。在唐朝时，舍利的地位达到顶峰。唐朝皇帝六次将舍利迎奉宫中进行朝拜，佛指舍利因此又别称“皇家舍利”。

1988年法门寺对外开放后，一直宣称地宫中的佛指舍利是真品，且绝无复制。事实上，那正是一套复制品，而真正的佛指舍利，流连于保险柜、金库与博物馆之间。

四枚指骨，哪一枚才是释迦牟尼的灵骨？当时的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及副会长周绍良根据地宫中的《大唐咸通启送岐阳真身志文》和《监送真身使随真身供养道具及金银宝器衣物账》，一致判定其中三号指骨为灵骨，余者为影骨。

总算了结一段公案，赵朴初并作诗曰，“影骨非一亦非异，了如一月映三江”。

一个随之而来的难题是：佛指舍利归谁所有？

“国家文物部门坚持说地下出土的就是国家所有，文物部门代表国家，所以归文物部门管理；佛教界说皇帝贡品是贡给佛教界的，何况舍利是在我们房子里面的，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的。”前陕西省宗教局分管佛教事务的调研员吴晓强回忆。从舍利出土，他就一直是舍利的看管人。

争执不下时，又是赵朴初出面调停。

“佛代表释迦牟尼佛的舍利，法是从塔上掉下来的经书，僧是塔上掉下来的铜佛像。”赵朴初说这三样归寺庙，其余都交给文物部门。

这样，“舍利就算归宗教界了”。

但舍利在法门寺地宫中存放的时间并不长。

1989年2月11日，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陈济安，向省宗教局反映本单位有人将存放在省考古研究所里的法门寺出土释迦牟尼佛指舍利盗窃。

陈济安是参与1987年舍利出土的考古工作人员，他和同事陈海一起负责将灵骨复制出一套仿制品来。由于复制时必须和真品对照，所以二人得以和佛指舍利近距离接触。

率先发现舍利不见的是陈海，而告诉陈济安后，陈济安向省里及中央作了紧急汇报。

1989年8月28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内参》第120期刊登文章《两枚极为珍贵的法门寺佛指舍利被盗》。案子直接惊动了国务院。国务院责成公安部、国家宗教事务局破案。

案子最终告破，警方宣布偷走佛舍利的是考古队的一名内部成员，姓陆。他自称盗窃佛舍利只是因为自己长期不得提拔，想要报复领导。

令人匪夷所思是，陆自称将舍利偷出后，居然砸碎撒到西安市和平门外的河里去了。公安调动了很多武警去捞，但连一个小块都没找到。

陆所偷的是不是灵骨，一时间难以判断。由此产生的问题是，法门寺地宫中那一块舍利的真假也成了疑问。

为了证明舍利的清白，1991年7月22日，陕西省政府的相关部门从法门寺借出佛指舍利，送到北京进行鉴定。

“当时鉴定有两种方法，”吴晓强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一种是同位素检测法，一种是目测法。前者百分之百准确，但要对舍利进行取样，就会破坏舍利。于是学者们采用目测法。”

7月24日，目测鉴定工作开始，多位从全国各地抽调来京的文物鉴定专家在相互之间不能见面协商的情况下，分别独立对佛指舍利进行目测鉴定，并填写了鉴定书。3天后，工作人员将鉴定书集中后发现，专家们一致认为留存下来的舍利是真品，遂据此断定舍利还在，失窃案也就此告破。小偷由于被认为偷的是复制品，也未判重刑。

“人太多，招架不住”

1992年4月9日，佛指由北京鉴定后返回陕西，有了前车之鉴的省政府领导指示，“佛指舍利回陕后，暂存放于中国人民银行陕西省分行金库内，待法门寺安全保护设施及装饰工程完成后，再送还法门寺”。

这一放就是17年，直到2009年5月9日法门寺景区开业，举行供奉大典。而从1988年开始，法门寺开放以来对外宣传的口径一直是：法门寺出土的佛指舍利供奉在法门寺地宫，不存在复制品问题。

从此时开始，陆续有领导前来参观舍利。

参观佛指的领导层级一开始级别控制在省部级，“结果发现省部级领导太多了，一些退休人员，级别也在。人太多，招架不住。后来白清才省长说把这个级别提高一下，副总理级，一下子人就少了”。

“90年代后期，瞻仰政策又变了。起先改成是分管副省长签字，2005年提升为省长签字。”

吴晓强计算，在此之前，每年要开上百次保险柜。“有时候是企业家或者银行家，要有利经济发展，得跟这些部门搞好关系，比如银行系统。无形中就扩大了瞻仰的范围，工作人员有时候一天最多接待三批次。”

还给法门寺

为表示对法门寺的所有权表示尊重，佛指舍利密码箱的两把钥匙由省宗教局和法门寺分别保管，需同时使用才可以打开。

1992年8月26日，经会议决定，拨款60万，对法门寺宝塔的一层和顶层进行装饰，并安装电子监控设备，完工后将把佛指舍利安置在宝塔的顶层。

1996年6月，塔身的安全报警系统完工，经检测后，被认为“技术保护通过，人防不过关”。公安部门提出配驻武警、配置狼狗等建议，但终觉不妥。陕西省政府遂表示将在人防问题解决后，再将舍利送回法门寺。

法门寺的人防问题还未解决，佛指舍利在金库内先出现了问题。

1996年下半年，在一次瞻仰活动结束时，工作人员发现四号影骨舍利内壁有黑色壳状隆起异物。

1997年1月10日至11日，陕西省民宗委和省文物局组织有关专家对佛指舍利的保存现状和既定长期存放的现场进行了考察，判定黑色物质为骨胶溢出。

随即，佛指舍利再次挪窝。陕西省历史博物馆特辟出一号库房作为佛指的展览室，并花了60万进行装修。库房外有四重门禁，有武警和保安站岗，佛指被定制放在了一个可以从保险柜升降的玻璃柜中，“玻璃柜内恒温，充满惰性气体；柜体有放大的效果，方便客人观看，也更安全。”

法门寺景区的舍利塔建成后，陕西省政府“履行承诺”，将舍利“交还”给法门寺。合十舍利塔不仅在技术上号称可以抗原子弹攻击，旁边还有一个武警中队站岗，可谓技术人防问题全面得到了解决。

2009年5月9日，佛指舍利供奉大典当天，吴晓强带着舍利移交至景区，“前后都是警车，头顶还有直升机，安全级别是总理级的”。

（南方周末实习生郭琛、马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