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13年4月20日,波士顿,MLB波士顿红袜VS堪萨斯城皇家,双方球员为在波士顿爆炸案中受害人默哀。屏幕上出现的是中国遇难者。 (东方IC/图)
2013年4月19日,在数千警力的高强度围捕下,涉嫌制造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的焦哈尔·察尔纳耶夫(Dzhokhar A.Tsarnaev)落网。至此,嫌疑人兄弟一死一伤。
一场令世人震惊的恐怖袭击暂时告一段落,波士顿居民也可以暂时松一口气。然而,经历过震惊、哭泣和祈祷之后,有一个问题必然会让很多波士顿人困扰不已——为什么是波士顿?这是一座平和、静谧的城市,著名大学群集,更是左派知识分子的大本营。
恐怖主义降临波士顿,坦率地说,恐怕不止波士顿人,但凡了解这个城市的人多少都会感到有一些不可思议。
“山巅之城”的重大挫败
在2013年4月15日以前,波士顿向来安静。别说恐怖袭击,在美国众多大城市中,它的犯罪率都相当低。在20世纪末、21世纪初,这个城市的谋杀率甚至低到十万分之五左右,被称作“波士顿奇迹”。
抛开阴谋论的思路,焦哈尔·察尔纳耶夫关于此次袭击的解释,没准就是类似“长期居住、情况熟悉”之类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1960年,作为尼克松副手角逐白宫的前国会参议员亨利·卡伯特·洛奇曾言,波士顿的角色“影响了整个国家的历史,正在塑造来到这个伟大国家的人民的思想”。那么,当它与恐怖主义不期而遇,对美国又意味什么?
对于波士顿所代表的美国精神和自由思想,爆炸案首先带来的可能是严重的挫败感。波士顿的历史可追溯到清教徒的“五月花号”抵达普利茅斯的时代。1630年,波士顿城在马萨诸塞的三个小山丘之上创建,时任马萨诸塞湾区总督的约翰·温斯普罗在一篇布道辞中将其溢美为“山巅之城”,以颂扬清教徒作为“基督徒慈善典范”的荣耀。努力、诚实、正直、道德感和重视教育等价值成为了这座城市文化的一部分。
更为可贵的是,在其后将近360年的岁月变迁中,波士顿始终延续着清教徒们为自由抗争的执著品格。从“倾茶事件”到“莱克星顿的枪声”,从“波士顿之围”到“北方废奴主义中心”,波士顿屡次在这个国家前行的关键路口处树立起了引领时代的旗帜。
从这个意义上,在纪念“莱克星顿枪声”的马萨诸塞州“爱国者日”制造爆炸案,足以将恐怖袭击的惨烈一幕与这个国家成长的重大事件并列,给波士顿人和美国人带来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在历史氛围之外,高等学府云集的波士顿处处激荡思维的火花,马萨诸塞州被称作美国“最聪明的州”。哈佛大学、麻省理工、波士顿大学、塔夫茨大学、东北大学等超过100所高校和25万名高校学生捍卫着波士顿“美国雅典学院”的荣誉。
毫无疑问,爆炸案势必引发知识界与思想界对反恐战争、外交政策以及美国的国际地位等话题的新一轮激辩。以麻省理工教授、全世界最著名的左翼知识分子之一乔姆斯基为首,他们一贯主张的对恐怖主义的不同理解、对伊斯兰世界的同情与包容将何去何从,现在还未可知。
与此同时,爆炸案可能进一步撕裂美国多元化的社会结构。某种意义上讲,波士顿的城市史与政治史同时也是一部新移民的融合史。虽然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爱尔兰裔增长减速,但由于大量西迁且开始与欧洲移民通婚等原因,贴有共和党标签的传统北方居民逐渐式微,爱尔兰裔天主教民主党人最终成为波士顿以及马萨诸塞的主导者,肯尼迪家族的崛起正是最为耀眼的符号。
今天的波士顿人口中,非洲裔(24.4%)、拉美裔(17.5%)以及亚裔(8.9%)等少数族裔比重均高于全美平均水平。在这么一座“多元族裔之城”当中制造惨剧,察哈尔耶夫兄弟的车臣血统无疑对美国传统移民文化构成了挑战。
焦哈尔还未被捕之际,多位共和党人士就向奥巴马施压,要求将焦哈尔视为“敌方武装人员”对待,这一提法立刻遭到民主党自由派的强烈抵制。爆炸案可能埋下的公众心理裂痕,这种裂痕不但与波士顿的种族、文化融合的变迁历程背道而驰,更是一种定时炸弹般的社会隐患。
恐怖袭击的政治“遗产”
马萨诸塞联通着驴象高层政治圈,首府波士顿的爆炸案更像是对美国两党政治的挑衅。克里出任国务卿后,原属于他的参议员席位将进入补选程序,最终的投票定在6月25日,两党提名初选则安排在4月30日。
爆炸事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共和党选情。目前共和党的两位主要竞争者为美国烟酒枪炮及爆裂物管理局前代理局长迈克尔·沙利文和海豹突击队前队员加布雷尔·格梅兹,两人皆有反恐概念,后者还亲身参与了4月15日的马拉松比赛,能否妥善利用爆炸案的发酵效果,事关共和党卷土重来的机会,牵动未来两年的华府生态。
而同样严峻的挑战,已经摆在民主党总统的办公桌上。虽然很不情愿将爆炸案定性为恐怖袭击,但奥巴马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其在去年大选中所标榜的反恐政绩已大打折扣,他在第二任期中足以调动的民意基础也正在急速缩水。
虽然1960年代之后的波士顿及整个马萨诸塞州均呈现出明显的自由派倾向,但“山巅之城”对两党而言其实均具有里程碑意义。
在19世纪前,波士顿及马萨诸塞州基本处于联邦党、辉格党及共和党的治下。1820年代的欧洲移民潮中,信仰天主教的爱尔兰裔在波士顿乃至全州迅速扩张,他们大多在磨房、码头、工厂中自力更生,不希望政府扶持富人或商业,不支持政府限制移民,更不愿意看到政府解放那些可能成为他们潜在工作竞争者的黑奴,因而一头倒向了民主党的怀抱。于是,政治的主题戏剧性地转化为天主教爱尔兰裔民主党人和北方传统居民共和党之间的纷争。
一方面,马萨诸塞州是民主党阵营中的坚定旗手:该州除了1980年和1984年支持了爱尔兰裔的里根外,所有大选年都投给了民主党候选人,甚至还在1972年成为乔治·麦考文唯一拿下的州。
另一方面,算上肯尼迪,即便马萨诸塞在过去半个多世纪中产生了三位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但这里仍旧为共和党预留了位子。早在1968年,爱德华·布鲁克以共和党身份当选马萨诸塞州国会参议员,这也是全美五十州第一次通过民选方式选出非洲裔国会参议员。
到了1990年代,以高新科技和军工产业驱动的“马萨诸塞奇迹”在西海岸硅谷竞争和冷战落幕的双重拖累下陷入低谷,选民们毫不犹豫地投票给了主张大幅减税、刺激经济的共和党州长候选人威廉·威尔德。在威尔德之后,又有两位共和党人相继当选州长,最后一位正是两度参选总统的米特·罗姆尼。
而自从2009年起,在美国各地点起星星之火的“茶党抗争”。打响第一枪的还是马萨诸塞。在位将近47年的泰德·肯尼迪去世后的空缺席位,竟然被茶党青睐的共和党人斯考特·布朗斩获。
直到2012年,民主党人才终于“铲除”布朗,替民主党“雪耻”者是从象牙塔中走出的哈佛法学院教授伊丽莎白·沃伦。这一幕,极像是波士顿个性中反抗与理性、变革与传统之间的较量。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察哈尔耶夫兄弟两人永久居留资格和公民资格的法律身份,奥巴马及民主党人极力推动移民改革方案最终通过的余地将在共和党的抨击下被极大地压制,甚至难逃重演控抢法案夭折的厄运。
波士顿和马萨诸塞州曾为奥巴马全民医改提供成功样本,曾在奥巴马力挺的同性婚姻问题上先行一步。但在这四月里两声爆炸的硝烟之后,这座城市又将如何铸定奥巴马的遗产呢?
残忍的四月
诗人托马斯·艾略特曾写下诗句,“四月是残忍的季节”。
1995年的4月19日,27岁的退伍士兵蒂姆西·麦克维使用汽车炸弹制造了针对俄克拉何马城联邦大楼的恐怖袭击,酿成了168人死亡的惨剧,这也是“9·11”之前美国最严重的恐怖袭击。麦克维的动机是对1993年得克萨斯“韦科惨案”的报复。那一年,也是在4月19日,联邦政府武装与大卫邪教在得州韦科市附近发生大规模枪战,最终导致八十余人丧生。
时间过去了几乎整整20年。2013年的4月15日,察哈尔耶夫兄弟制造了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而4月17日导致重大人员伤亡的化肥厂爆炸也就发生在得州韦科市周边地区。
虽没有任何证据能将所有事件关联起来,但其中的几起恐怖袭击似乎存在某些共性。1998年,麦克维在狱中自述称:对美国的恐怖袭击“在道德上等同于”美国对伊拉克及其他别国的军事行动。
而种种迹象表明,察尔纳耶夫兄弟虽受惠于美国长期同情车臣分裂运动、收留车臣人的偏袒政策,但仍因无法彻底融入主流社会而在心中滋生着不满与仇视。必须承认,美国作为国际社会中最具实力的主导行为体,其对别国事务的暴力或是软暴力介入,也同步引发了部分美国人的困惑、矛盾与对政府的严重失望。
在宗教、家庭等一系列因素下,察尔纳耶夫兄弟渐渐步入了越来越极端的生活轨迹。他们突然爆发,为此埋单的却将是这个城市、普通的市民以及它影响之下的整个国家。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