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私二分：性别歧视和压迫的基础

编者按

8月12日，《新女学周刊》刊发的《人力资本理论的父权文化影响亟须纠偏》一文，从人力资本理论角度切入，探讨了建立在两种生产基础上的两种人力资本，强调无视女性人口生产人力资本价值是典型的父权文化人力资本理论，引发读者的关注与追问。为深入探讨人口生产的社会价值，我刊特邀该文作者、武汉大学罗萍教授撰稿，分别从 “公”“私”两分理论剖析否认人口生产价值的理论根源，就如何完善人口生产社会保障制度建言，并进一步从理论上探讨如何夯实人口生产的社会价值。

父权文化否定或贬低人口生产的社会价值，是通过将两种生产“公”“私”两分实现的。“公”“私”两分理论制造着一系列二元对立，决定着生育补偿的“病假”性质，是“男孩偏好”的根源。因此，摈弃“公”“私”两分理论，公正对待人口生产，这是社会文明的必然要求。

■ 罗萍

“公”“私”两分理论否定人口生产的社会价值，制造着一系列二元对立，决定着生育补偿的“病假”性质，同时它还是“男孩偏好”的根源，是将妇女挤出“公领域”的借口。必须坚决摈弃父权文化的“公”“私”两分理论。

“公”“私”两分理论否定人口生产的社会价值并制造一系列二元对立

父权文化否定或贬低人口生产的社会价值，是通过将两种生产“公”“私”两分实现的。父权文化将人类社会的两种生产“公”“私”两分，将主要由男人从事的物质生产与社会公共事务划归“公”领域，赋予其社会价值；将主要由女人担负的人口生产与家务劳动划归“私”领域，人为规定为无社会价值。“公”“私”两分理论，其实质是将两个性别划入两个领域，赋予两种价值。以此形成公与私、男与女的二元对立；既而抬高“公领域”，贬低“私领域”，赋予“公领域”社会价值，否定“私领域”的社会价值，最终起到抬高男人贬低女人的作用，为歧视、压迫妇女提供理论根据与物质基础。

“公”“私”两分理论割裂了两种生产的相互联系，否定了最大的物质生产力——劳动者的生育与抚育，即女人进行人口生产的社会价值。物质生产为人类社会发展提供衣食住行，人口生产为人类社会发展延续提供生产力保证。二者是缺一不可的唇齿相依的关系，二者都是社会发展不可或缺的基础，具有同样的社会价值。割裂人类社会两种生产的相互联系，将使任何一种生产都无法进行。

依据“公”“私”两分理论，“人口生产”为“私领域”，物质生产为“公领域”。由此形成一系列二元对立：“公与私—→物质生产与人口生产—→有价值与无价值—→男人与女人”。这个环环相扣的链条表明：为“公”的男人进行的物质生产“有价值”；为“私”的女人担负的人口生产与家务劳动“无价值”。这种非此即彼的“公”“私”两分理论终极结果是将男人推上政治、经济权力的统治地位，奠定男人统治女人的神话基础。这种划分是由掌握话语霸权的性别所为，并在父权文化的历史积淀中得以传承并强化。

“公”“私”两分理论决定着生育补偿的“病假”性质

“公”“私”两个领域的划分，不仅决定着男女两性社会价值的有无，而且还决定着是否对其实施社会保障。社会保障往往对应“公领域”，“私领域”即私人事务社会可以不重视，至多只从人道意义上给予救助。所以，就在文明社会大力提倡社会公平公正的今天，生育价值的社会补偿实质上只是给予生育妇女生育期间的病假待遇，即报销生育期间的住院费用与领取生育期间的工资。它只是将女人生育作为一种“病”对待，因为生孩子时女人特别弱，“病了”不能劳动。生产中的死亡是因为“病”的太严重了，死了是“病死”，属正常死亡。男人在战场中牺牲是为国殉职，除了荣誉，还有抚恤金，老人、子女、配偶可获得相应保障。作为文明社会，我们认为这是应该的。但为什么女人为社会发展延续，因生育而得了妇科病，因“难产”而死亡就成了女人个人的事，以正常病死对待呢？！

我曾经就这个问题请教一位男性高级知识分子，他的回答是：“私人家庭的事怎么能与社会事务相比呢？”可见，其根源就是“公”“私”两分理论。这个理论将人口生产与家庭事务都限于“私领域”，“公领域”不应过问，更不负责。目前的生育补偿是就女职工是一个生产者而言。且生育时间一过，生育带来的“病”也就不属于“生育病假”了，而属于女人自身的“麻烦”。虽然你可以去看病，但影响上班。所以女人被视为一个麻烦多的群体，用潘锦棠先生在《劳动力市场性别歧视可能被高估》一文中的话说，就是一个“人力资本”与男性有“天赋差别”的群体，所以女人就业难，是“难”在自身。

“公”“私”两分理论是“男孩偏好”的根源

“公”“私”两分理论在实践中被不断制度化。我国的政治结构、经济结构、文化结构，包括家庭结构都以物质生产为中心，人口生产处于边缘。物质生产是大事，是正事，是中心，而人口生产并非如此。

我国对人口生产的重视就是计划生育政策，但这一政策或许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物质生产与“国土”不堪重负，同时，也仅仅局限于人口数量。性别比失衡、遗弃女婴、拐卖妇女、老年妇女问题……这些还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社会至今还难以深刻认识这是由于抬高物质生产贬低人口生产的结果。如果男女都一样，养儿养女都能养老，“男孩偏好”旧观念将会比较容易克服。而在女性就业难、退休早，实际上女人要靠男人养活，农村女性结婚要离开父母从夫居，子女父姓制……目前某些政策实际上是在助长“女孩养老靠不住”，谁会不“男孩偏好”呢！所以，要改变“男孩偏好”，就必须改变“从夫居”的婚居制，改变姓氏习惯，改变父系财产继承制，彻底打破“公”“私”两分父权文化桎梏。

此外，“公”“私”两分理论还是将妇女挤出“公领域”的最好借口。由于“公”“私”两分，将人口生产带来的一系列女性生理变化，如“四期”中女性身体的脆弱、妇科病、避孕节育带来的疾病通通被视为女人个人的麻烦与拖累，是“私领域”的事情，这就将女人视为麻烦多的群体。在企业、事业单位作人力成本估算时，女人就被“合理”地挡在门外。社会又以“照顾”女人，“女人太累了”等理由将已经走向社会的女人重新拉回家庭“私领域”，在就业紧张借口下先排挤女人。多年来知识女性强烈要求与男性同龄退休，决策层就以“就业压力大，要作调研”作挡箭牌。现在因养老负担问题在考虑延长男性退休，但闭口不谈知识女性同龄退休问题。“就业压力大”只是一个借口，一种策略。在“公”“私”两分借口下将形成：男人更多占有社会，女人更多回归家庭。

为此，摈弃“公”“私”两分理论，公正对待人口生产，这是社会文明的必然要求。

本文来自：中国妇女报

作者：罗萍，武汉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武汉大学妇女与性别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

原文标题：摈弃“公”“私”两分理论 正视人口生产社会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