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磐：男教授应该怎么谈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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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李思磐（原南方都市报深度记者，广州新媒体女性网络召集人，女性时评作者。）

教授谈论女生，已经不是新鲜话题了。我不止一次在各种饭局和会议上见过男教授哀叹女生在大学人数比例的增加，尤其是研究生中女性比例的提升，在他们看来，女生的渗透，对于学术殿堂简直是一种灾难，就好比旧时代宗庙中女性的在场，只能是对神圣的亵渎。但与此同时，他们往往会彼此开玩笑，评论谁的女学生比较漂亮一点儿——这又常常让我想起鲁迅小说《肥皂》里那群拿年轻女乞丐说事儿的老冬烘。这还只是社交场合，更不要说各种招生面试录取的关口，心照不宣扬男抑女的各种小勾当。

自从有了微博，教授们小圈子里的女生言论更是广为传播。譬如，浙江大学冯钢教授担心：“昨天面试免试推荐的研究生，居然5女1男，性别比例失调，结果前三名还都是女的。根据以往经验，女生读研后继续走科研道路的十不足一，读研期间也少有专心学问的，大多混个文凭准备就业。免推生就这样拿走路了3个名额，正常考试的名额就只剩2个了，真为那些有心走学术之路的考生担心啊。”女生能够争取到5比1的免试读研入围机会和所有录取机会，冯教授仍然认为她们不够“争气”，被录取没有正当性。而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何光顺副教授那段激起媒体风暴的论述也堪称经典：女生应该用上课时间去化妆，因为她们在课堂最重要的角色，就是用美丽鼓励男生去奋斗。

最近女生话题再次升格。广东省政协委员、长江学者罗必良在政协开会的时候把“女博士缺爱”当作参政议政内容，他打比方说，女孩子是一个产品，卖了二十几年，还没把自己卖出去。“从恋爱角度讲，读博士不是个增值的事，是贬值的事。”而另一教授，政协委员陈日远则大方表示，如果女学生没有男朋友，没有结婚，他一般会建议她们找到男朋友再考博士。

作为教育者，他们认为女生念博士要以有男友为前提，认为一个女孩即便读到博士，也是要把自己“卖”给一个男人才算修成正果，否则，知识和学位，都只是变成负资产。这样的言论，把女性生活的意义窄化为男性的伴侣，实质上是贬低女性受教育的价值，等于是说，社会把资源用在女性成才上，是一种浪费。这些违规、违宪的言论，在国家政治的重要场合畅行无阻，还要被报纸安排到“重点”版，无聊得如此煞有介事。在这个连村里议事都要学个罗伯特规则的年代，省政协会上这些大言不惭的性别歧视论调，让人有时空错乱之感。

教育领域女性表现优秀是全球现象，不过，男教授们对女学生的种种品评，充分地展示了，女生们在明规则、硬规则里通过努力赚取的一切，怎么在潜规则里像盐在水里一样消弭于无形。女生们在中学阶段表现再优秀，她们也要面对大学招生时候或明或暗的“性别平衡”（然而女生比例偏少的学院或专业，从没有针对男生过多的“性别平衡”）；女生在本科再努力，也会有何光顺这样的老师谆谆善诱，告诉她们她们最好的位置是红袖添香相夫教子；即便女生在本科教育中再下一城，也会有冯钢这样的教授告诉她们，她们最终要在学术道路上成为最早的出局者；万一读博士了，如果没能嫁出去，也会有罗、陈两位政协委员这样的教授告诉她们，读博只是让她们的人生失败得更彻底。至于女生们为什么学业优秀而择业受阻，或者学术道路和职业道路上难以继续提升，则没有人为此努力和负责，因为对于这群热衷于维护男尊女卑性别秩序的人，一切都不言自明不是吗？“因为你是女的。”

这是中国女生的悲哀，更是中国学术的悲哀。因为，发表言论的多为人文社科学者，在男女平等写进国际公约和国家宪法的今天，他们的认识还停留在19世纪。他们对人的权利理解的短板，必然影响到他们对人类生活其间的制度和文化的知识生产工作。

男教授应该如何谈女生“问题”？最近，我跟曾经在美国弗吉尼亚大学负责国际学生工作的澳门大学学生事务长余小明博士有过一次长谈。他认为，弗吉尼亚大学在美国公立大学中排名前列，很重要的转折点发生在1970年代——这所保守的美国南方大学向女生打开大门。在女生进入之前，这所学校只是富二代男生们喝酒聊天及格就好的“绅士俱乐部”，而勤奋好学的女生带来的鲶鱼效应，让学校不断向上提升。所以，他说，在澳门大学，每一项学生工作中，他都要强调：“请记得我们的女生比例是55%”——资源和人员的配备，都要考虑女生的需要，让她们能够得到足够的支持、鼓励和关爱，顺利度过重要的求学生涯。更重要的是，如果教育界和学术界不能认识到，只要女生的潜力一直被各种歧视性的观念和做法压抑，被耽误的不仅仅是女生的人生，而是教育和学术的未来。

我有一个梦想，将来的政协会上，委员们谈论的不再是女博士怎么找男朋友和嫁人，而是她们的学术生涯如何持续，国家如何为家庭提供更好的儿童照顾和家务劳动的支持，让男性和女性都能追求自己的志业而无后顾之忧。希望有一天，男教授们能够理解自己为人师表的角色，不再忿忿于女生的优异表现，不再捍卫男性特权的领地，而是至少一碗水端平，公平评价女生的学术表现，将女生当作值得期待的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