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事业型女性:她永远相信自己能扛过来

母女情深
网易女人:“章含之”这个名字在70年代的中国是非常有名的,你认为她是一个事业型的女性吗?她个性是属于要强的那种吗?
洪晃:我妈妈绝对是一个事业型的女性。我妈妈一直给我的教育,包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透露出来一个信息:女人绝对要独立,绝对不不能靠男人。这一点,是她根深蒂固的一个想法。
网易女人:她是一个怎么样的母亲?她对你的最大影响是什么?
洪晃:我妈妈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她在我16岁之前,就把我的人生和性格给安排了。因为她做了两个决定:一个是在我9岁的时候送我去住宿学校,这就断送了我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孩的可能性;一个是在我12岁的时候把我送出国,这就把一个在中国是高干子女的我扔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美国。她在国内最风光的时候,我并没有享受到当她女儿的荣耀。如果她没有做这两件事的话,我可能是一个特别可恶的人,我肯定会觉得我是什么出身的,我有多少权力,你们算老几……之类的可恶想法。从某种意义上,我妈是生把我从蜜罐里挖出来,扔到苦海里一个人。
网易女人:章老师说过,她造了她父亲(章士钊)的反,而你又造了她的反。
洪晃:她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受了革命的教育,就是对老一辈的封建的东西持有强烈批判的态度,那个时候的年轻人都被教育成和父母的价值观完全不一样。
我所谓的“造反”是因为,我妈妈虽然很独立,但是她对女人的行为举止、谈吐还是有她一套老派的要求。不像我说话,有点痞,时不时带点脏字,我妈妈就觉得我太不文雅了。包括在性意识上,我也比她宽容得多,不仅仅是对我自己,同时也包括对同性恋的宽容。因为我毕竟有一半是在西方社会文化背景里长大的,我对同性恋也是见怪不怪,我妈就觉得特别扭。所以,“造反”也不是吵架,只不过有时候开个玩笑,我妈就会觉得: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都是在生活小细节上。在大方面我们并没有什么分歧,我妈妈还是一个挺大度的人。
网易女人:虽然,她造过父亲章士钊的反,但是,最后,她还是希望你的女儿能够姓“章”。
洪晃:章士钊,我的外公,相当于是没有后人的,他虽然有儿子,但是他儿子没有孩子,我外公在的时候,我是他的第一个“第三代”。你知道中国的老人对“四世同堂”、“子孙万代”这种概念还是很强的,所以我外公就特别在意自己的香火,所以我妈妈就特别希望我的女儿姓章。
网易女人:章老师在乔冠华去世以后,20多年都没有接受另外一段感情。你能理解这一种爱情吗?
洪晃:我能够理解,但是我觉得这是挺难做到的一件事情,其实挺苦的。我会经常劝我妈妈,不要这样。但是我妈妈跟我说:我不是因为嫁了个外交部长,我就不能“低就”了,可是妞子,现在的中国男人有哪个能要啊?
我想也是啊。我妈妈这样的人,找一个土了吧唧的老干部,虽然级别也是部级,但是生活不到一块去。乔冠华是留洋回来的,在德国生活了十几年。中国的文人呢,又多多少少对混到官场上的人有看法,这也就掰了。剩下的就是商人,可是有钱的商人都是三四十岁,比我妈妈还小。所以,当时在国内,一望出去,有什么人能让我妈妈嫁啊?
所以我觉得,我妈妈并不是要死守着“前外交部长夫人”这个空名声不嫁。她也说,其实我过得挺好,我没有必要非要找一个老伴。她已经学会了自己跟自己处了,虽然也有孤独难过的时候。她是一个特别坚强的女人,她永远相信自己能扛过来。
网易女人:看了《跨国厚厚的大红门》,章含之给我的感觉是一个特别浪漫、特别理想化的一个女性,但是她伤痛的是“几乎所有的梦想都没有实现”,在乔冠华去世的20多年里,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沉浸在这种遗憾和悲伤的情绪中吗?
洪晃:当然,这的确是她最真诚、最轰轰烈烈的一段感情,所以多多少少有点离不开。另外,她一直对他们被打成“四人帮爪牙”这件事,愤愤不平,老想平了这事。所以这两种情绪就老淤积在她心里。乔伯伯刚刚过世的前两年,她是特别痛苦,我又在美国,她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如果不是袁庚和黄宗英这些好朋友陪伴她的话,她真的可能会寻短见的。这是她最难熬的一年。
再过了一年,我回来了,她就好多了,因为我毕竟也带来这么多热闹。她原来觉得她和国家的一些事已经隔离了,我回来是经商,就突然让她看到好多改变和改革的东西,她的态度都是挺积极的。我还记得1986年的时候,我跟我妈妈说,建国饭店有卖汉堡包的了。她说以前在美国的时候,天天听人说Hamburg,都特别好奇是什么东西,因为在联合国都是正式的晚宴,从来没吃过。我就带我妈去吃了第一个汉堡包,我妈吃了就说:噢,原来是这样。
我觉得我妈妈一直是一个有好奇心、有一种童真的人。
网易女人:平常的生活当中,你们会聊些什么话题?
洪晃:八卦。就谁谁和谁谁好了,谁的女儿又嫁给了谁、去了哪个国家、找的丈夫是什么样的,谁又甩了谁。八卦挺多的,我妈挺喜欢八卦的。
网易女人:你们会谈政治吗?
洪晃:会谈。我妈妈基本上是我的活辞典,她在政治上的敏感度一直是有的。我记得我最后一次问这样的问题,是她在医院里了,我那次参加工商联的一个活动。我就给我妈打电话:这工商联是干什么的?我妈就说:你不错嘛,被纳入红色资本家的队伍了。就把工商联给我解释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