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岁的金华艺人徐裕国是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婺剧戏服”的传承人。从20岁与婺剧结缘,他一直把婺剧文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在他手上,有一套国内保存最完整的婺剧戏服图谱资料,那是当年他冒着生命危险抢救下来的。婺剧戏服有一整套繁杂细致的制作工序,徐裕国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
在今年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上,他的刺绣作品技压全场,捧回银奖。在刚刚结束的杭州文博会上,徐裕国临时带去的婺剧戏服和平面刺绣,更是获得颇多赞誉。
然而让老人发愁的是,虽然走到哪里都叫好声一片,因为种种原因,这项传统手艺却面临着失传的危险。就在上星期,老人的老伴因为中风住进了医院,这让已入耄耋之年的徐裕国更加心灰意冷:“这些没人看、没人学又赚不到钱的技艺,我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吗?”
辉煌 没落
“男盘龙,女绣花”
制作婺剧戏服有一套规则
婺剧俗称金华戏,起源于明朝中叶,迄今已有400多年历史。拥有800多个大小剧目,表演风格夸张、粗犷、泼赖、朴实,地方特色浓郁。
与独特的唱腔和表演形式匹配,婺剧也形成了独特的舞台演出“行头”,包括婺剧戏服、盔头、鞋帽、刀枪、道具等。专家认为,婺剧戏服是从明清时期的民族、民俗服饰、清代服饰典章图识与装饰年画中转化而来,有蟒袍、龙箭、龙通、宫装、客衣、铠甲等十几种,剧本不同,行头也变化多端。
几百年来,这些“行头”都出自民间艺人之手。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各地婺剧盛行,戏服的需求量大增。1958年金华戏具厂成立,专业生产婺剧戏服、道具。最红火时,厂里职工有近90人。
1962年,徐裕国高中毕业,被分配到戏具厂学习舞台和服装设计。
多年以后,70岁的徐裕国回想起50年前第一次走进金华戏具厂的那个上午,依然能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兴奋之情。他欣喜地用手抚摸着用优质丝绸绣制的一件件艳丽精美的婺剧戏服,一下子就被深深地吸引了。
用现在的眼光看,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婺剧戏服,那就是“土气”。徐裕国说,婺剧不同于越剧的文气和京剧的皇家气,婺剧的戏服也更加强烈和直接,大量采用金线缝制,豪华富贵、金碧辉煌。而戏服的配色对比强烈,大红大绿,金华俗语中就有‘红配绿,心肝肉’的说法,乡土气十足,远看效果很好。这与婺剧高亢、粗犷、豪放的唱腔和表演相得益彰。
另外,婺剧戏服的图案设计也很特别,盘龙、香草龙等吉祥物都有别于其他戏剧服饰。婺剧戏服有一个有趣的说法,叫“男盘龙,女绣花”,戏服上龙的刺绣必须由男人用金线勾勒,而绣娘则用平绣的方法绣完戏服的其他图案。
遇险 重生
他害怕
来不及把所有的戏服样品绣完
在戏具厂,徐裕国发现,戏服的制作都是靠厂里的师傅们——大都是身怀绝技的民间艺人口耳相传的。在婺剧几百年的发展历史中,戏服制作从来没有过文字或图案记载资料。
这让学过绘画的徐裕国萌生了一个念头,何不把那些戏服和道具都画下来,进行系统整理并制作成样本保存?
于是在1963年,他和师傅林文纲两人花了整整一年时间,用金粉银粉和颜料,将婺剧各个行当的戏装、旌旗、桌围等道具按照比例绘制了下来。其中就包括36张彩色戏服图样。
十年动乱期间,传统的婺剧遭到冲击。几乎冒着生命危险,徐裕国用油布纸将这些图谱包好,偷偷藏在家里的瓦缝之中。每次搬家,他都把这份图谱随身带着,一刻也不敢放松。
直到1994年,这套珍贵的资料才重见天日。油纸、画纸层层展开,30年了,图谱中戏服的色彩却依旧鲜亮、金粉依旧饱满,除了中间的那道折痕,一切完好如初。捧着图谱,徐裕国感慨万千,泪如泉涌。
这36幅戏服图样也成了婺剧史上唯一一套较为完整的戏服资料,一经问世,立刻声名鹊起。
而这时,当年的毛头小伙子也已经走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和妻子女儿在深圳定居多年。然而徐裕国心中却有一个愿望:作为地方文化,婺剧传统戏服最好的归宿,必须是金华。
2000年,徐裕国把图谱带回金华进行翻拍,收藏界开始竞相传阅,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它的存在和价值。有美国朋友要出巨资购买图样原本,徐裕国婉言拒绝了。又有法国朋友向他发出邀请,在中法文化交流活动上,这套图样让人啧啧称奇。2006年,金华市政府邀请徐裕国参与《中国婺剧史》中有关戏服的编撰。2009年,“传统婺剧戏服”被评为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徐裕国成为它的传承人。
为了让更多人直观感受到婺剧戏服的魅力,徐裕国又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36幅图样绣成刺品。他把这些刺绣工艺称作“婺绣”,载体就是婺剧戏服。但是,婺绣那一套针法繁复的绣法,民间已经没有几人会了。最后,这一重任只好落在了妻子郑桂茶身上。然而40年后重操旧业,已是花甲之年的老太太需要戴上老花镜,身体也不太吃得消。
尽管两人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刺绣中,但六年过去了,他们才完成了4件成衣和十几件缩小的样品。虽然绣的样品比真正的戏服小得多,一件也要花去三个月。徐裕国有些忧心忡忡,“年纪大了,怕来不及做了。”
困境 坚守
如果有人真心想学
我会毫不保留,不收一分钱
徐裕国告诉记者,夫妻俩本来打算开一个培训班,招收一批学徒,传授婺剧戏服的绣制方法。前后来过6人,但坚持的时间没有超过三个月的,老人有些无奈,“现在是经济社会,一点经济效益没有,谁来干这事?”
没有效益,因为没有市场。徐裕国也找过路子,但反响并不好。
2010年,有家企业曾以发行“珍藏版”的形式在自家产品上印过这套戏服图样,但是徐裕国并没有从中拿到一分钱。“他们觉得是在为我做宣传,怎么可能给我钱?”老人苦笑着说。
前几年,有一个金华的企业家想送件礼物给美国的朋友,看上了他们家的一件龙袍,最后这件老两口花了整整一年绣好的《黄蟒》以1万元成交。
“起码也值10万吧。”龙袍卖掉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后,徐裕国都非常心疼。后来听说那位老外朋友非常喜欢,一直把这件“中国皇帝穿的衣服”挂在自家客厅里,夫妻俩这才稍稍欣慰一点。
但想买成衣的毕竟是少数,徐裕国发现,相比之下,那些具有装饰性的平面刺绣作品反而更有市场。艺术会所、个人都爱收藏,在展会上也更受欢迎。但是,需求毕竟也很小。
更何况,能绣这些作品的人也没几个。
“如果有人真心想学,我们一定会把毕生手艺都传给他们,不收一分钱。”采访过程中,徐裕国一再表达了这一愿望。
在今年的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上,他的刺绣作品技压全场,捧回了银奖。而在刚刚结束的杭州文博会上,徐裕国临时带去的婺剧戏服和平面刺绣,更是获得惊叹一片。
这些年,徐裕国自费参加了很多展览,收获赞誉颇多,各种国内外奖状早已塞满家里的抽屉,但是,再多的荣誉,也无法阻挡婺绣走向没落的脚步。“看到的人都夸是好东西,但没有市场,它活不下去。没人管,更没人出钱。”
“太可惜了。”徐裕国说。在他看来,虽然现在大家都不爱看戏了。但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人们不再为生活发愁,大家不那么着急,或许坐在客厅里,喝着茶,打开电视听听婺剧,也会觉得挺不错的。而这些传统戏服的价值,也会在那时被重新发现。
“但如果现在就失去传承,真的就永远没有了。”徐裕国长叹了口气。(来源:浙江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