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林恩》：李安终究还是太急切了些

新京报即时新闻11月14日报道 选择这种新技术，是这位华人之光导演的一次试验，也是他的一种反讽。似乎每一帧画面都在暗示我们，生于这个科技爆炸时代，我们每个人所接收的，都只不过是以最舒服的方式被灌输的“定制真相”。人们看见的，只是他们所希望看见的。

“大家都在表扬你这辈子最惨的一天”

吞噬了“林恩们”的战争像一场盛大的秀

120帧，4K，3D叠加之后产生的画面，像是家电商场的顶配彩电试机。明媚亮丽，纤毫毕现。却显得不那么真实。或者说，是一种“人造的真实”。但看完全片，也终于理解为什么李安会选择这种新技术。这是这位华人之光导演的一次试验，也是他的一种反讽。似乎每一帧画面都在暗示我们，生于这个科技爆炸时代，我们每个人所接收的，都只不过是以最舒服的方式被灌输的“定制真相”。人们看见的，只是他们所希望看见的。

林恩和他的战友们是轰动全美的“B班”，也是二货青年眼里的军中基佬，啦啦队甜心心目中的美国英雄，“真命天女”歌词里强硬，不羁，还要“带点街头风格”的solider；橄榄球星平时在录影带和军事杂志上看到的杀戮机器……就连似乎最了解和体谅林恩的姐姐说走嘴时也声称，弟弟是政客和大财团们送到前线的炮灰（虽然这很可能是其潜意识里的愧疚感作怪）。

没人真正关心这帮乳臭未干的孩子们在战场上到底遭遇了什么，大家孜孜以求的只是如何以自己的方式消费他们，并从不同的角度给他们打上一个个标签——正如他们也在用是否藏有印着萨达姆头像的印刷品来标签化伊拉克人一样。这个十九岁的技术兵在记者招待会上五味杂陈地告诉世界：“大家都在表扬你这辈子最惨的一天，这感觉其实挺奇怪的。”但世界却透过一张球队老板的嘴微笑着告诉他：“你的故事已经不再属于你，而是属于全美国每个人……”人人皆孤岛，而林恩和他的战友们，则是开在孤岛上的迪士尼乐园。这场吞噬了他们的战争，对他们想要保卫的祖国民众而言，不过和橄榄球赛一样，是一场规模盛大的秀。

可悲的是，就算你明知是秀，但当它以现代科技手段在你眼前缤纷上演时，那明亮、清晰、浸入感极强的视觉体验，还是会让你自觉不自觉地沉浸其中。中场秀的盛大俗艳与真实战场的惨烈悚然，交相辉映，刺激着身体里一点一滴荷尔蒙的分泌。被FPS和史泰龙、施瓦辛格电影熏陶长大的我们，看见点五零机枪把人瞬间打成一团“粉红色的血雾”，也都觉得不以为然，甚至还隐隐有种兴奋感。但李安却还是有办法，把战争最酷烈的一面剥给你看——水泥管里的生死搏杀，那个被林恩割喉的伊拉克人弥留的最后一刻，伸手指向上空，眼神望向摄影机，他看到了什么？

那一刻，坐在银幕前的我缩了一下，似乎不知觉间，成了一起杀戮的同谋。抑或，是消费者。

“摄影机告诉我们的并非真实”

过于急迫的表达欲，有沦为传播秀的危险

对现代媒体传播所制造的刻奇效应最辛辣的讽刺，大概则是国歌响起的那一刻，林恩脸上流下的那颗泪珠，在体育场巨型显示屏的放大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敬畏地望着这位年轻的美国英雄，却没有人知道，他难以自抑的激动，只不过是来自于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对翻云覆雨的脑补和想象。话说回来，性也是李安电影颇为重要的核心元素之一，它象征和指代的，无非就是与世界的和解与抗争，对自我的发现与认同。看见这一滴“春泪”落下后，片尾林恩苦笑着对姐姐说“看来我很有可能到死都是处男了”那一幕，才更是令人蔚为心酸。

但也正是这滴泪一落，宣告了这部《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只能在技术上进入跨时代行列，而在艺术上，却远远算不得李安的代表作。佳作不假，但却离杰作的标准线，尚有一大段距离。李安的角色似乎从不吝惜眼泪，但无论是《饮食男女》最后郎雄的潸然泪下，还是《色戒》结尾梁朝伟的无声啜泣，却似乎都蕴含巨大的解读空间。他能在东西两个电影世界游刃有余，也正是因为他的电影，总能将西式视角与东方禅意巧妙结合。

相形之下，这部技术先行的新作虽然形式与内容做到了相得益彰，但过于急迫的表达欲望，却使得这场视听革命，终归在意境上落了下乘。如果一定要给全片找一个戏剧高潮，那恐怕应该是在“作战室”那一幕，史蒂夫·马丁饰演的大资本家球队老板对林恩“循循善诱”，认为面前这个小破孩肯定会被自己成功洗脑，但最终却被林恩斥责“摄影机告诉我们的并非真实”。但这一句全片的题眼，却并非原作中内容，而是李安的个人发挥。将自己未来职业生涯都赌在这场技术变革上的安叔，终究还是太急切了些，他生怕我们看不出他藏在技术背后的言外之意，以至于非要把这点意思明明白白地都说出来不可。但说出来的同时，恐怕也就有了和这场中场表演一样，沦为科技时代传播秀的危险。

□红鱼（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