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徐浩峰：中国电影的跟风习气是慢性自杀

专访徐浩峰

网易娱乐3月14日报道 （文/乔克德 视频/道哥）《师父》上映仅三个月后，余热未尽，徐浩峰就携三年前的旧作《箭士柳白猿》，再度杀入江湖。徐式硬派武侠以《师父》为基石闯入类型电影，虽然票房不尽理想，但借着话题、口碑和商业元素，在大众市场开宗立派名动一时，也于主流商业版图上独树命脉，逐渐培植起硬派武侠的受众群体。对《师父》的试金石作用，徐浩峰也不讳言，“在大众市场，要认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所以这几年其实也是等待一个时机吧。”这就是《箭士柳白猿》三年之后才与观众见面的原因。

独创个人风格浓厚的武侠电影，且多年籍籍无名，徐浩峰研磨跋涉的历程并不轻松，尤其进入市场后，处女作《倭寇的踪迹》已凸显落寞待遇。谈及此，面相温厚慈善的徐浩峰还是眯着眼笑起来，“中国内地的导演拍武打片，本来就是从八十年代以后就非常罕见了，我就等于单打独斗。而我的趣味和风格又是我自己个人研究的，所以它先天就决定是一个单打独斗。”

从《倭寇的踪迹》到《箭士柳白猿》再到《师父》，徐浩峰的冷兵器三部曲已经释放完毕，个人风格也日臻成熟，艺术性和商业性的结合上，也完成了初期的投石问路，同时，三部作品，也凝结了他三种人生阶段。“在《倭寇》的时候，我的内心对立的这种东西，还有反抗、青春式的反抗是比较强的，因为我当时还年轻。后来拍到这个《柳白猿》的时候，其实呈现的是一个画家的我。就是早年在学画画，所以这个《柳白猿》里面的一些表演方法和镜头处理，它更多的是一个绘画式的，就是诗情画意的。而拍《师父》的时候，当我对社会学这些东西，觉得自己积累够了，我才驾轻就熟。所以每一个电影有一个心境，就觉得我这个心境到了我才能有作品。”

在这个进阶过程中，作品被称新写实武侠也好，抑或硬派武侠也好，徐浩峰一直伴随的一个评价是其电影里有日本剑戟片的影子，一向对外界评论持“怎么说都可以”的他，却对这一说法坚决予以否认，“我从来也没有学过日本的剑戟片”，他说，其实“我是想在类型片上去发展中国的械斗电影。”

我的趣味和风格决定我是单打独斗

网易娱乐：《箭士柳白猿》其实是2012年的片子了，到现在有四年了，您刚才发布会上说是因为现在演员红了才上映，可能是一种调侃，真实的原因是怎样的？

徐浩峰：其实没有，是三年，因为2012年是是拍摄的时间。因为我这三年来基本是单打独斗。因为中国内地的导演拍武打片，本来就是从八十年代以后就非常罕见了，我就等于单打独斗。而我的趣味和风格又是我自己个人研究的，所以它先天就决定是一个单打独斗，而对于一个大众市场来说，要认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所以这几年其实也是等待一个时机吧。

网易娱乐：所以拿《师父》打头阵，把那个打响了然后再把《箭士柳白猿》搬上银幕。

徐浩峰：对。

网易娱乐：这部电影是在《倭寇的踪迹》之后，《师父》之前，所以它算这两个电影承上启下的电影吗？

徐浩峰：它还是来说相对比较独立的作品，因为对于电影来说，存在明星和资金的不同，导演的成熟程度和完成度就会不同的这样一个问题。那是因为一个导演先天他就知道，在这个现有条件里面我要做一个什么样的电影，这个是外在条件。内在条件就是跟，因为导演很多时候跟画家，跟音乐人非常近似，就是画家他要创作出不同的一个画作，其实一定是他内在的某种东西变了，因为如果内在没有变化，导演是没有自信去拍电影的。

《箭士柳白猿》呈现的是“画家”的我

网易娱乐：相比《师父》这部电影，这个中间有什么变化吗？

徐浩峰：是自己内心的一个变化。因为你看我在拍《倭寇的踪迹》的时候，是我等于大学毕业几年之后，没有再拍过，我就没有电影实践了，我唯一的实践是话剧实践，所以《倭寇的踪迹》等于我是作为一个话剧导演的思维还是非常强烈的，就是它的思维和它的影像、镜头处理演员调度的方式，是非常强烈的。

而且在《倭寇》的时候，我的内心对立这种东西，还有反抗、青春式的反抗是比较强的，因为我当时还年轻。后来拍到这个《柳白猿》的时候，其实呈现的是一个画家的我。就是早年在学画画，所以这个《柳白猿》里面的一些表演方法和镜头处理，你看它就不再有《倭寇》那样话剧式的调度，它更多的是一个绘画式的，就是诗情画意的。而拍《师父》的时候，当我对社会学这些东西，觉得自己积累够了，我才驾轻就熟。所以每一个电影有一个心境，你就觉得我这个心境到了我才能有作品。

网易娱乐：这个心境慢慢变化的过程，是向主流和大众审美慢慢靠拢的过程吗？

徐浩峰：因为我们总是觉得大众电影是一个不好的话，但是在我们研究电影史上来说，大众电影是一个课题，所以就没有那么狭隘，而且对我来说可能比较感兴趣的，就是说我拿一些我总结出来的大众电影的规律，我能不能拍一个赢得观众群的一个电影，我现在在试这件事情。

我从来也没学过日本的剑戟片

网易娱乐：您现在三部电影作品里面，其实每一部都展示了不同的冷兵器，这次是弓箭，您每次都用这种冷兵器去塑造角色，或者阐述故事。

徐浩峰：我知道，就是因为中国它受宋元明清四朝禁武的影响，所以才会有拳打脚踢这件事情，所以一直造成中国的电影基本是拳脚打斗，是拳头片，所以我是想在类型片上去发展中国的械斗电影。

网易娱乐：有人说像日本的剑戟片。

徐浩峰：剑戟片跟我还不太一样，有些日本的导演和日本的制片人，他们喜欢拿“中国的剑戟片”来给我下一个标签，这是他们理解我这个东西的一个方式，就是说好识别。但是我从来也没有学过日本的剑戟片，因为我里边的剑斗技巧，就是作为一个长在中国的人，他从小会的东西。而我这个片子里面拍的械斗的技巧，是日本剑戟片里面没有的。

硬派武侠？直男癌？怎么说我都可以

网易娱乐：刚才看这部电影的时候，里面于承惠先生跟赵峥用长枪打斗完之后，于承惠先生跟他说的一句说“老祖宗的东西你看清楚了吗”，您从第一部电影开始，您的风格就非常鲜明了，到现在第三部，大家都说您是写实武侠或者硬派武侠，您自己有没有说想开宗立派，做一种反传统的武侠电影，或者反好莱坞动作片的意向？

徐浩峰：第一部电影没有，因为第一个电影是处在一个觉得自己不会为人所重视的情况之下，因为当时其实我只是拍我能拍的。

网易娱乐：现在别人评价您是硬派武侠，您同意这个标签吗

徐浩峰：这个东西是来自于评论界，或者是来自于大众共识的东西。我作为导演，对这个同意不同意都已经存在了。

网易娱乐：我看您的小说也好，还是您的电影都也好，人物看起来很冷峻，很酷，台词也不多，但有人说正因如此，性格可能不是那么丰富，有点单调，您自己怎么看？

徐浩峰：我自己倒没有这个感觉（笑）。因为文学和电影人物的乐趣就是，有的地方和写日记毕竟是不同的，写日记是掏心掏肺的，你做文学作品和电影作品是自己做三分，七分要让观众去探知，去感受，所以我写小说都是写了十万字，恨不得会删下七万字的这么写小说。我删掉的东西是我对观众负责的。我可能很多时候写小说的过程之中，我花两个小时，就是为了怎么能删掉七八个字更合理。所以我对这个东西是下了功夫的，但是一般的读者他不适合于这种文字，那么我也没有办法，就像导演和作家都没有办法满足所有的人。

网易娱乐：您的小说里在处理女人还有情感上，有很多人说有点弱，甚至说您有点“直男癌”，因为女性出现的时候，就是很柔弱，还是男性视角下的服务于男性的角色。

徐浩峰：这个他怎么说我都可以，你关键就是她最后的文学形象和电影的形象是否有魅力。

现在的中国电影都缺少精气神以颓废为美

网易娱乐：您在《刀背藏身》后记中写到“精气神”，说八十年代之前中国电影是有的，所以您现在觉得中国的电影是缺少这个东西吗？而且“精气神”您具体是指什么？

徐浩峰：现在的认识都是以颓废为美，以前的认识以“神完气足”为美，所以以前的老电影遵循着这个特点，所以你看到的人都是情绪饱满。还有以前我们的前辈，他们是对生活技巧胸有成竹的，所以你看那怕是他们演自己遇到难事的时候，人也基本有一种底气，而不是那种崩溃似的，该怎么办呀这种，精气神指的是这个。人的精神振作和生活技巧，这两部分都是完备的，等于以前的人间是这样的。

网易娱乐：你觉得现在整个的中国电影在气质上，或者在整个状态上是缺少这种东西吗？

徐浩峰：时代是不一样了，因为以前中国的民间是什么特点呢？民间有官气，就是一个胡同里的一个老太太，她说话办事，你感觉她有这个朝堂的官员的那个体面劲儿，有那个不怕事，语言上能永远对得上话，就是这么一个劲儿。而后来呢，因为以前是官样对老百姓的影响特别深，清朝和民国初年，老百姓都喜欢学官样，学皇家样式，但是到民国的时候，官府在百姓信仰上面开始贬值了，老百姓就不学这个官样了，所以民间就见不到官样了，所以民国就开始官员痞化了，就是官员就开始痞子气，这是民国一个巨大的问题，就是中国人丧失了自己的官样的名誉，丧失了官样的信任度。

后来我们就受别的影响了，说哈韩的年轻人、哈日的，颓废的时髦青年，他就不一样了。现在年轻人的种种气质，和他说话办事的方法，都是民国初年丧失官样之后的情况。

网易娱乐：所以还是整个的时代气质不一样了。

徐浩峰：对，不一样了。

中国电影的跟风习气是慢性自杀

网易娱乐：您这几部电影都是根据自己的小说改编的，还有很多好的小说还没有改编。您是怎么选择的？为什么没有选择《国士》或者没有选择《大日坛城》这些把它拍出来呢？

徐浩峰：这个东西没有办法理性选择，只能感性选择。就是说我选择一个作品，一定是我在知识上面对这个作品里的某些内容头脑发热的时候。所以拍《师父》的时候，是我狂热研究八斩刀，我都知道如果再过一年，《师父》这个电影我就拍不了了，一个忘了，还有一个拍了也不动人了。也能拍，但是那个就是一个操作性地拍了，因为你一下就失去了自己的热度了。所以我相对来说还是幸运吧，拍《柳白猿》的时候，是我对中国式弓箭和长枪，研究最有热情的时候，所以就得到钱了，所以你从这个角度上讲，我对老天毫无怨言。

网易娱乐：刚才说到的硬派武侠，或者新写实武侠，相比香港的武侠片还有好莱坞的动作片的话，它进入市场之后，您觉得是不是一种激浊扬清的感觉？让别人看到真正的打斗，或者真正的武行？

徐浩峰：这个因为在大众文化里面，就是好莱坞这边，如果一个新的电影项目，他们是按照没拍过什么，我们才拍什么。我们有的时候做这个大众电影的商业谋划的时候，一开始就是以前有什么成功，我们拍什么。所以好莱坞这边总拍新的，我们总拍老旧的，所以它的商业观念不同。

网易娱乐：武侠电影本身带有商业电影的属性。

徐浩峰：是啊，对。但是就是因为，你看好莱坞这边，就是拍动作片，它为什么吸收香港的武术指导？因为要拍新的。就是九十年代的好莱坞动作片跟八十年代是不一样的。我们这儿等于说一个武打方式取得了市场成功之后，别的人再想拍新的，从起点上就被制止了，导演其实争取资金的时候也不用说那么多，就直接说我要拍一个黄飞鸿，你就凭这三个字就可以争取到资金，就是一个商业谋划如果一下变得简单了，它就积累下来，必然会造成市场的自杀，慢慢的它其实是一个慢性自杀的行为。你的新鲜的氧气越来越少。

不希望中国电影因为挣了钱将来不能应变

网易娱乐：去年中国电影市场总票房已经超过440亿，今年开年的时候，周星驰一部《美人鱼》已经30多个亿，您作为一个电影的导师，作为导演又作为作家，想知道从您的角度怎么看待中国电影市场？

徐浩峰：所以它会发展，但是我们要做好一个期限的准备。因为在电影史上，一个电影史上红火的，一般来说红火超不过十年。甚至比这个还要短，就是六到八年的样子，这已经是，比方说六年后，突然电影观众不愿意看电影了，这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一定要有应变的措施的。当年日本电影界没有拿出应变的措施，以至于现在在六十到八十年代极其昌盛的，无限创意、无限资金的日本电影，到了九十年代一直到现在，已经毫无起色几十年了，我不希望将来中国电影因为现在挣了钱了，将来成为不能应变的一个群体。

网易娱乐：所以市场需要艺术性很高的电影。

徐浩峰：不，也并非如此。我指的是，其实你完全可以把大众电影做的多样化。

网易娱乐：把大众电影做到多样化，您认为最需要什么？

徐浩峰：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