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7日,杭州日报“倾听·人生”栏目发表文章《我们的天才儿子》,报道了一位不为人知的“天才”翻译家金晓宇和他父亲金性勇的真实人生。金晓宇幼年不幸眼部残疾,后来又确诊为躁郁症患者,翻译成了他和命运抗争的唯一武器。这个残酷而温柔的故事,感动了全国网友。
1月18日至今,媒体、社区、书店、出版社、普通市民等关心关注金晓宇的人,通过各种方式,希望为金家提供帮助,奉献爱心。
目前,小宇正在全力翻译第二本本雅明的著作《拱廊计划》,希望在爸爸88岁之前翻完。
综合杭州日报、上游新闻等多家媒体的报道,我们感受更多的是父子温情和社会暖意,却鲜少听到小宇的声音。而在搜狐新闻极昼工作室的微信公众号上,一篇4542字的文章《「天才儿子」金晓宇,被看见之后》,也许才是金晓宇的世界。
金父常年照顾老伴脾气大,“躲出去”是小宇常用的方法
“爸爸是个有耐心的人,在我生活里扮演了很多角色,帮我跟出版社编辑联系,帮我做助手,以前还帮我校对,改得很仔细。我们也会有意见不一样的时候,比如性描写的地方或者出轨的地方,他觉得直接翻译不太好,想要改掉,但那就会和原意有差别。”小宇这样解读爸爸。
金晓宇称,自己去温州时是清醒的,有意识的,就想坐火车去看风景,散散心。
小宇表示,“老爸之前照顾老妈吃不消,我让他请个保姆,或者送养老院,他不愿意。老爸照顾老妈累了要发火,他发脾气的时候嗓门很大,说你这里做的不好,那里做的不好,我就想躲一躲。”
小宇称上一次躲,是坐公交车出去转两圈,回家后金父的火气就消了。
对于金父发脾气,小宇非常理解老爸照顾老妈的辛苦和疲惫。他说:“老妈没有牙齿,平时切菜要切得很细很细,吃饭要一口饭一口汤的喂。他很累,免不了要发火,年纪也大了,应该是我主动去帮他。有时候我想,不如翻译这事儿不干了,纯粹照顾老妈。但我也很自私,这两年在集中精力翻译《本雅明书信集》,舍不得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翻译机会弄掉。幸亏这次德语的翻译出来了,相当于英、日、德语种翻译全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我想像照顾小孩一样照顾妈妈,当重生一样
金父曾在此前采访中提到,“美藻(小宇的妈妈)最喜欢的是小宇(小宇还有一个哥哥)。两人的工资一半生活,一半留给小宇,尽量满足小宇的需求。有一段时间美藻迷上炒股,她说挣的钱都要留给小宇以后的生活。美藻生病后,她把钱都给了我,她说钱要给小宇留着。我告诉她,你放心。”在美藻心里,小宇有了生活保障,她才安心。
小宇的身体是“残疾”的,但母亲极端的爱和补偿心理让小宇一生依赖又备受压力。希望用全部生命和心力回报母亲的小宇,依然没能送妈妈最后一程。
从温州回家后,金父见小宇一天一夜不睡觉,饭也不怎么吃,在马路上又差点和人起冲突,就建议小宇去医院。小宇很草率地答应了。结果在出院后才知道,老妈永远离开了他。“如果我没去医院,在家里看着她,老妈是不是没那么早走?可能就没什么事情?”
“妈妈之前摔断腰,在医院护理她的点滴细节,怎么诊断怎么检查,我都记在本子上,想着等大哥回来给他看。““我本来想像照顾小孩一样照顾她,当重生一样,没想到她本命年还没有到就去世了……我手机里面记录过她的样子……没想到她毫无知觉就走了……”
“小车不倒只管推”小车翻了、轨道变了、小宇病了
此前报道中提到,小宇的妈妈曹美藻是南京大学化学系的高材生。用老伴金性勇的话说,“她一生过得很辛苦,当年是高材生,有文化有专业,勤劳节俭,全家人四季的衣服都是她自己做的。小宇不知砸坏了多少东西,妈妈的缝纫机他从不砸。”
可想而知,曹妈妈对小宇从小要求就非常严格。小学读得好好的,她看别的学校质量好,就让小宇转学。高中成绩一般的小宇在妈妈的压力下开始厌学,不得已复读一年。在填报志愿时,小宇想读历史,却遭到了妈妈的坚决反对,要求他一定要填英语系,将来好找工作,结果却被杭外拒录了。最后好不容易上了一所民办大学,还是父母帮他选了热门的国际贸易专业。肄业后,曹妈妈又让小宇自考浙大英语系大专文凭,连浙大新址开放大家排队申请借书卡这样的小事,曹妈妈都会极力催促小宇去排队。
可以说小宇的整个求学经历,妈妈曹美藻是指路人也是操控者。对此,小宇这样说:“可能她是有道理的,我如果学历史也就是教教课什么的。她以前还总跟我说一句话,‘小车不倒只管推’,就是说你生病也好,怎么都好,就要把你推出去,不能一直呆在家里。”
如果说,小宇的眼部残疾是童年一次不幸的意外,但也正是因此,让金性勇和曹美藻夫妇在为人父母的不尽自责、愧疚和补偿中,对小宇的教育变得格外严厉,对小宇的成材变得极度渴望。以致于这只“小车”真的被推上大学的坦途时,它却翻车了。
说起高中生活,小宇称“高中我在杭州一中读,高二分到文科班,我自己感觉成绩不好,但爸爸妈妈说,老师说我成绩还可以,能考上大学。从初中到高中,理科的分量越来越重,但我眼睛打坏掉了,学理科不行,我就越来越不感兴趣,文科也要学数学。高二之后我就躲在家里,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就瞎看书,逮着什么看什么。应届的高考我没有参加,参加了高考复读班。因为我知道自己上课上得很少。”
金父曾提起,“我们以为小孩子厌学是说说玩的,过段时间就想回学校了,没成想他真的天天赖在家里。”“他不上学后,我和他妈每天上班走之前,他在床上,下班回家,他还在床上。他也不跟我们说话,会突然发脾气,情绪极不稳定,完全变了一个人。”
但据小宇说,那会儿自己没有得病,也没有去精神病院,只是心理上有些问题。
读复读班期间,金父的同事介绍小宇去了一家换气扇工厂做兼职。工厂里也没什么意思,小宇不愿意多说话。师傅们都知道他要复读,还让他躲到后面去看书。复读一结束,小宇就不干了。
复读完高考,小宇考上了杭外的外语系,但因为档案上有缺课记录,没被录取,档案也没退,影响了天津一所学校的招录。最后,辗转被树人大学录取了。
上了大学后,小宇才“真”病了。
回忆在树人的经历,小宇说“在树人大学,同学们寄宿,我回家。第一学期挺好,淘气归淘气,但不会有精神病症状。那会妈妈管我很严,她在家里经常跟我说,要改变自己的性格,开朗一点。我很在意她说的话,但又不知所措。我是第一学期寒假住院的,休学一段时间,再去学校我留级换了另一个班,同学也换了一批。出院之后的第二学期,我的情绪开始不稳定。有一次喝酒后很兴奋,把书记的车顶给踩扁了。后来,系主任给我写信,让我一定要回去上学,但我想已经休学一次了,班级同学都换了,觉得越来越没意思,就彻底退学了。那年我21岁。”
退学后,曹妈妈帮小宇在新华书店找了个店员的活。“浙江教育书店我三进三出,每次不想去,我妈就拖着我,一定要再去。他们总说,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曹妈妈不仅对小宇的学习生活严加管教,还在很大程度上规划了金晓宇的翻译之路。用小宇自己的话说,“妈妈在我人生道路的几次关键环节像火车轨道一样,替我扳动轨道。”直到“她生病之后,对我的控制力减弱了。”
曹妈妈通过校友会与留校(南京大学)教课的陆教授交流沟通,再通过陆教授女婿的篮球朋友,也是出版达人杨先生为儿子小宇谋得了第一个试译的机会。此后,从《船热》到《诱惑者》《嘻哈这门生意》《写作人生》再到《本雅明书信集》等,一发而不可收。十年出版了45万余字。让大家认识了一个“躁郁症天才翻译家”金晓宇。
孩子不是成绩的工具,成长比成绩重要
纵观小宇的成长经历,母亲似乎成了儿子意志的主体,“我总是把感情放在心里,有时候自己想一想,不表达。在家里我选择服从爸妈,他们会告诉我一个答案。”小宇为爱而服从,从父母那里获得一种安全、确定、被关照的生活,只可惜这种安静的平衡,以牺牲一个独立、健康的心灵为代价。
储殷教授称:“很多时候,父母看孩子,只盯着孩子的成绩,尤其是在孩子上学以后。孩子只要成绩好,在我们眼里孩子就是没问题的。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孩子很多时候有很多的问题,可能抑郁了、焦虑了、狂躁了,只是家长没有发现,因为我们只盯着成绩。直到孩子真的发作时,父母才突然意识到,只要他能活下来,读大学不重要。”
就像小宇的父亲所说:“儿子不想死了,我和他妈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不读书不上大学不工作不成家,我们都能接受——只要他活着。”
其实,很多中国父母都是这样,穷尽一生,只盯着孩子的成绩,而忘记了孩子的心理健康和灵魂自由。孩子获得幸福和感知幸福的能力,一点都不必成绩逊色。但往往是在孩子出现问题,失去了这些东西时,家长才明白,孩子不是成绩的工具,成绩也不代表孩子本身,成长比成绩重要。
对于未来,小宇没有过多打算,“就想把《拱廊计划》在我爸爸88岁之前翻完。如果德语翻译差不多了,想继续学习和翻译西班牙语,能活一天就这么做一天。”
生命本身的缺憾也许是灵魂的出口,既令我们震颤也治愈我们。曹美藻是、小宇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