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我以为我扛去的是我全部的诚意。
可从她家出来时,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半扇猪肉掏空了我的家底,也差点压垮我的骨气。
就在村口,风雪把我的脸都快吹僵了,她追了上来,气都喘不匀。
“拿着!”
她把一方滚烫的手帕死死塞进我手里,那热度烫得我一哆嗦。
她抬起通红的脸,眼睛在风雪里亮得像两团火,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那半扇猪,你既然扛来了,我就认了!王铁柱,你要是敢要,俺就敢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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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叫王家庄,庄子不大,一百多户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谁家多烧了一把柴火,烟囱里冒出的黑烟粗一点,半个村子的人都能看见。
我叫王铁柱,爹娘死得早,家里就我一个人,还有三间快要塌了的土坯房。
我没什么本事,就是有一身力气。
队里分活,别人扛一百斤的麻袋,我能扛一百二十斤,还能比别人走得快。
可光有力气没用,力气换不来油盐,也换不来一个媳妇。
到了二十二岁,跟我同龄的小子,孩子都能满地跑了,我还是光棍一条。
我心里有人,是村东头的李秀英。
她长得好看,手也巧,本事不愁嫁的,可她家也穷。
她爹是个老实巴交的闷葫芦,一天也说不了三句话,她娘倒是能说,可说的都是愁米愁盐的事。
秀英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
一家八口人,就靠她爹那点工分过活,锅里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滴油星子。
那年秋收后,队里会计算账,说:
“铁柱,你的工分最多,除了分到的粮食,还多给你二十块钱。”
我把钱攥在手里,一晚上没睡着,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我要娶秀英。
可我拿什么娶?就这三间破房?还是这二十块钱?况且村会计的儿子李建国也在追秀英。
李建国在镇上供销社上班,穿着四个口袋的干部服,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
他每次回村,都给秀英家带点东西,有时候是一包糖,有时候是一块布。
秀英她娘看见李建国,脸上的褶子都能笑开花。
我想来想去,想到了猪。
那年头,猪肉比什么都金贵。谁家要是能吃上一顿猪肉炖粉条,那香味能飘出半个村子,馋得小孩子直流口水。
要是能提着半扇猪肉上门,那该是多大的脸面?
主意定了,我心里就跟长了草一样。
我找到了村里的屠夫赵四,他正好要杀一头过年猪。
我把那二十块钱全拍在他桌子上,又把我家里仅有的一百多斤存粮也给了他,就换那半扇猪。
赵四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说:
“铁柱,你这是下血本了。”
我没说话。我知道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
这半扇猪要是换不回秀英,我这个冬天就得饿肚子。
杀猪那天,天刚蒙蒙亮。猪的嚎叫声撕心裂肺,传出老远。
赵四手起刀落,热气腾腾的血喷出来,洒在雪地上,很快就冻住了。
他把猪开膛破肚,动作麻利得很。半扇猪肉,连皮带骨,足有七八十斤。
赵四用一根粗麻绳捆好,往我肩膀上一搭,说:
“铁柱,扛稳了。”
那猪肉沉甸甸地压在我肩上,刚杀的,还带着温热。
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里,往村里走。
村里人看见了纷纷从门里、窗户里探出头来,眼睛都直了。
我听见有人在后面议论:“王铁柱这是发疯了?”
“这是要去李秀英家吧?”
“这手笔,李家老两口怕是要乐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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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英家门口的雪扫得很干净,看得出是勤快人家。
我站在门口,把肩上的猪肉往下卸了卸,喘了两口粗气。
我的腿有点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紧张的。我能听见屋里有小孩的吵闹声,还有秀英她娘的呵斥声。
我咬了咬牙,抬手敲了敲那扇破旧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个小脑袋,是秀英最小的弟弟,叫狗子。
他看见我,又看见我肩上那半扇血淋淋的猪肉,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口水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
他转身就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喊:
“娘!娘!猪肉!好大的猪肉!”
屋里一下子就静了。接着,门帘被猛地掀开,秀英她娘张兰芝走了出来。
她一出门,看见门口的我,还有我身后那晃眼的白条猪肉,整个人都愣住了,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婶儿。”我喊了一声,声音干巴巴的。
张兰芝这才回过神来,她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快步走下台阶,搓着手说:“哎呀,是铁柱啊……你这是……这是干啥呀?”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猪肉,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样。
“我……我来看看叔和婶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么说。
“来就来,还拿……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她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这时候,秀英的几个弟弟妹妹全从屋里挤了出来,围着那半扇猪肉,眼睛里放着绿光,一个个都在拼命地咽口水。
“都给我滚回屋里去!没出息的东西!”张兰芝回头骂了一句,可她自己的眼睛也离不开那块肉。
秀英的爹李老蔫也从屋里出来了,他还是那副闷葫芦的样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猪肉,吧嗒了两下嘴,没说话,转身又回屋里去了。
“快,铁柱,快进屋,外面冷。”张兰芝上来就要帮我卸猪肉。
我把猪肉扛进了院子,放在院里那张石桌上。那半扇猪肉往上一放,整个院子好像都亮堂了。张兰芝围着石桌转了两圈,用手摸了摸那肥厚的膘,又摸了摸那鲜红的瘦肉,嘴里不停地念叨:“哎呀,这……这得花多少钱啊……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嘴上说着使不得,手却没停下。她很快就拿来了刀,喊着秀英:“秀英!秀英!快出来!铁柱来了!”
秀英从东屋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带补丁的红棉袄,脸冻得有点红,嘴唇却没什么血色。她看见我,愣了一下,又看见石桌上的猪肉,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更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她低着头,走到她娘身边,小声说:“娘……”
“快,给你铁柱哥倒碗热水!”张兰芝头也不抬地吩咐,她已经开始琢磨怎么下刀了。
我被让进屋里。屋里一股子霉味和人多的汗味混在一起。秀英给我倒了一碗热水,水里还飘着两颗干瘪的红枣。她把碗递给我的时候,手指碰到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凉,碰了一下就赶紧缩回去了。我端着碗,水是热的,可我的心是凉的。
饭桌上,张兰芝切了一大块肉,炖了一锅白菜猪肉。那香味,是我这辈子闻过最香的味道。秀英的弟妹们狼吞虎咽,头都不抬。张兰芝一个劲地给我夹肉,脸上的笑就没停过。“铁柱啊,多吃点,看你壮实的,就是得多吃肉。”“铁柱啊,你这孩子就是实诚。”
她越是热情,我心里越是没底。她光说我好,光让我吃肉,就是不提我和秀英的事。我吃着那块肥得流油的猪肉,感觉像在嚼蜡。
一顿饭吃完,我坐不住了。我站起来说:“婶儿,我该回去了。”
“着什么急?再坐会儿。”张兰芝客气着。
“不了,天黑了。”我坚持要走。
秀英她娘把我送到门口,手里还拎着一小块生肉,用荷叶包着,非要塞给我。“铁柱啊,这块拿回去自己吃。”
我推了回去,说:“婶儿,我不要。”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失魂落魄地往村口走。雪还在下,天已经黑透了。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个扛着半扇猪肉上门讨饭的傻子。那猪肉她是收下了,可我和秀英的事,人家连提都没提。
就在我快走出村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是秀英。她跑得气喘吁吁,脸在寒风里冻得通红。
她跑到我面前,停下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看着我,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吓人。
“你……你追来干啥?”我闷声问。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飞快地塞到我手里,然后转身就跑。
我摊开手一看,是一块崭新的手帕。手帕是蓝色的,上面用红线绣着两朵并蒂莲。手帕还是温的,带着她的体温。
我正发愣,她跑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冲着我大声喊了一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
她说:“你要是敢要,俺就敢嫁!”
说完,她就消失在了黑暗里。我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紧紧地攥着那块手帕。那句话,像一道雷,劈在了我的天灵盖上。我感觉我攥住的不是一块手帕,是我这辈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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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手帕,我揣在了最贴身的口袋里。
睡觉的时候也攥在手里,好像一松手,秀英就会从我梦里跑掉一样。
我每天都把手帕拿出来看好几遍,那两朵并蒂莲,红得像血,也像我心里的火。
她那句“俺就敢嫁”,更是天天在我耳朵边上响。我觉得我王铁柱这辈子,值了。
可事情没我想的那么简单。
第二天,我去找秀英,想跟她说说话。
还没到她家门口,就看见李建国从她家出来了。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卡其布干部服,骑着一辆铮亮的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一块花布。
张兰芝满脸是笑地把他送到门口,那亲热劲儿,比对我亲热多了。
“建国啊,慢点骑。”张兰芝说。
“没事儿,婶儿,您回去吧。让秀英好好看看那块布,这是上海来的最新料子,叫‘的确良’,滑溜得很。”李建国瞥了我一眼,嘴角带着一丝瞧不起人的笑。
我站在原地,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李建国骑着车子到我跟前,停了下来,一只脚撑在地上。
“哟,这不是铁柱兄弟吗?听说你昨天扛了半扇猪肉来,真是大手笔啊。”
他故意把“大手笔”三个字说得很重。
我没理他,黑着脸。
“铁柱兄弟,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这年头,光有力气,扛得动猪肉,是没用的。女人跟着你,图个啥?图个安稳日子。猪肉吃完了就没了,可我这供销社的铁饭碗,能吃一辈子。”
他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蹬上车子走了。那辆自行车发出的清脆铃声,像是在嘲笑我。
从那天起,李建国就像苍蝇一样,天天往秀英家跑。
今天带一包点心,明天带两根蜡烛。
他带来的东西都不大,但都是村里人眼里的“稀罕物”。张兰芝的态度也越来越明确了。她开始在村里放话,说她家秀英,以后是要嫁到镇上去,吃商品粮的。
村里的风言风语也多了起来。有人说我王铁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拿自己的全部家当去赌,结果赌输了。也有人劝我:“铁柱,算了吧,你跟李建国比不了。人家是吃公家饭的,你是刨土坷垃的。”
我心里堵得慌。我好几次想去找秀英,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每次走到她家附近,看到她娘那张势利的脸,或者看到李建国那辆晃眼的自行车,我就又缩了回来。我开始怀疑,秀英那天晚上说的话,是不是只是一时冲动?她是不是后悔了?
我看到秀英的次数也少了。她好像在躲着我。有时候在村里碰见了,她也只是匆匆看我一眼,然后就低下头快步走开。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委屈,有无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们之间像隔了一堵墙。这堵墙是李建国,是她娘,也是我心里的自卑。
有一天晚上,我喝了点闷酒,脑子一热,就跑到了她家窗户底下。我想听听她们在说什么。我听到屋里张兰芝在骂秀英。
“你个死女子!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建国哪里不好了?人家在镇上有工作,有房子,你嫁过去就是享福!你非要跟着那个王铁柱?他有什么?除了三间破土房和一身傻力气,他还有什么?跟着他,你这辈子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娘,你别说了……”秀英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怎么不能说?我是你娘!我还能害了你?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听娘的话,跟建国把事定下来,对你,对这个家,都好!”
“我不!”秀英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我就是不!”
接着就是“啪”的一声脆响,像是打耳光的声音。然后是秀英压抑的哭声。
我蹲在窗外,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
我想冲进去,把秀英带走。
可我能带她去哪?带回我那三间破土房吗?让她跟着我一起挨饿受冻吗?李建国说得对,我扛得动猪肉,可我扛得起一个家吗?
我攥紧了口袋里的那方手帕。
手帕的边角已经被我攥得起了毛。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真的“敢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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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就像变了个人。我不再往秀英家门口凑了,在地里干活也像头发疯的牛,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在土地上,好像要把心里的那股火气都挖出来。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有同情,有嘲笑。他们都觉得,我王铁柱已经认输了。
我开始喝酒。以前我舍不得花钱买酒,现在我每天收了工,都要去村头的小卖部打二两最便宜的烧刀子。
那酒辣得很,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只有喝醉了,我才能暂时忘了秀英,忘了李建国,忘了那句“俺就敢嫁”。
可酒醒之后,心里更难受。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常常在半夜里醒来,摸着口袋里那方手帕,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手帕上的并蒂莲,在黑暗里好像在嘲笑我。
秀英也变了。她人瘦了一圈,脸也总是苍白的,眼睛下面有了两团青黑。我们偶尔在路上碰到,四目相对,她想说什么,可看到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我们之间那堵墙,越来越高,越来越厚。
有一次,她弟弟狗子跑到我家里来,塞给我一个热乎乎的煮鸡蛋。
“我姐给你的。”狗子小声说。
我看着手里的鸡蛋,心里五味杂陈。我问:“你姐……她还好吗?”
狗子摇了摇头,说:“我娘天天骂她,还把她锁在屋里,不让她出门。建国哥天天来,我姐都不理他。”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拿着那个鸡蛋,感觉有千斤重。她还在抗争,她还在等我。可我呢?我除了喝酒,除了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我还做了什么?
李建国的攻势越来越猛。他不仅给秀英家送东西,还开始帮她家干活。她家屋顶漏了,李建国就从镇上找来油毡给补上;她爹病了,李建国就用自行车驮着她爹去镇上的卫生所。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打我的脸。村里人看在眼里,都说:“这李建国,真是个好女婿。”“秀英嫁给他,是享福的命。”
张兰芝对李建国,已经不只是满意了,简直是当亲儿子一样看待。她开始跟村里的媒婆商量,准备给秀英和李建国“过大礼”,把亲事彻底定下来。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一样打在我头上。我彻底慌了。
我以为秀英还在等我,可现在,她爹娘要逼着她嫁给李建国了。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我摇摇晃晃地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孩,我从树上掉下来摔破了头,是她哭着跑回家拿来了布条给我包上。
我想起了那半扇猪肉,想起了那方手帕,想起了她说的“俺就敢嫁”。
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明明我付出了我的全部,我以为我得到了一个承诺,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我的心里充满了愤怒、不甘,还有一种被背叛的绝望。
我开始恨,恨李建国,恨张兰芝,甚至开始恨秀英。
我恨她为什么不更坚决一点,为什么不能像她说的那样,真的“敢嫁”。
天越来越冷,雪又开始下了。雪花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刺骨。
我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撑着伞,朝村里走来。是秀英。
她刚从河边洗完衣服回来,挎着一个大木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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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劲和怒火一起冲上了我的头。我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她走去。
我今天要问个明白。我今天要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倒出来。
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要一个了断。
我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秀英面前。
她看到我,吓了一跳,手里的木盆“哐当”一声掉在雪地里,刚洗干净的衣服散了一地。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惊慌。
“铁柱……你……你喝酒了?”她闻到了我身上的酒气,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喝酒了?”我冷笑一声,酒气混着怒火从胸口喷出来,“我不喝酒我能干什么?我还能像李建国一样,骑着自行车,拿着的确良,上你家献殷勤吗?”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一句地扎过去。
秀英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哆嗦着,说:“铁柱,你……你别这样说……”
“我别这样说?”我往前逼近一步,几乎是吼着说,“那我该怎么说?我王铁柱算什么东西?一个扛着半扇猪肉上门的傻子!猪肉你们吃了,我的人呢?我的人你们就当个屁,给放了?”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秀英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伸手想来拉我的胳膊。
我猛地一甩手,躲开了她。“别碰我!”我红着眼睛瞪着她,“我问你,那天晚上,在村口,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算数!当然算数!”她急切地说。
“算数?”我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雪地里显得特别凄凉,“算数?那李建国是怎么回事?你娘要给你们‘过大礼’又是怎么回事?李秀英,你告诉我!是不是供销社的铁饭碗,就比我这颗真心分量重?是不是他那辆破自行车,就比我这双能扛起一百多斤麻袋的肩膀更让你有脸面?”
我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刺,扎得她浑身发抖。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我没有……我一直在跟我娘抗争……我……”她想解释,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我被嫉妒和绝望冲昏了头脑。我只觉得,我所有的付出都成了一个笑话。我那半扇猪肉,我那颗滚烫的心,都被人踩在了脚底下。
“够了!”我粗暴地打断她,“我不想听!我王铁柱是穷,是没本事,可我还有点骨气!我不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一个心里没有我的人!”
我从怀里掏出那方手帕。那方被我日夜揣摩、已经被我的手汗浸得有些发硬的手帕。我看着上面的并蒂莲,觉得无比刺眼。
我举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方手帕狠狠地向她扔了过去。
“这手帕,我还给你!”我嘶吼着,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喊破了,“李秀英,是我王铁柱配不上你!是我不敢要了!”
手帕在空中飘飘悠悠,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蓝色蝴蝶,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了她脚边的雪地上。那两朵红色的并蒂莲,在白色的雪地里,显得那么扎眼,像两滴血。
我说完,再也不看她一眼,决绝地转过身,迈开大步,朝村外那片无尽的黑暗走去。我能听到身后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像一把锥子,一下一下地扎在我的心上。可我没有回头,一步也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走了多远,只觉得雪越来越大,风越来越冷。
我的心,比这三九天的寒冰还要冷。
我不知道的是,就在我转身离开后,远处,李建国打着一把伞,正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他看到了雪地里哭泣的秀英,也看到了飘落在地上的那方手帕,他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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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回家,我去了村外的那个破窑洞。
那是我们小时候捉迷藏的地方。我把自己灌得烂醉,倒在冰冷的干草上,什么也不去想。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经完了。那方手帕被我扔出去的时候,我心里最后一点火苗也灭了。
我在窑洞里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像要裂开,胃里火烧火燎。
我走出窑洞,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听说,那天就是秀英和李建国“过大礼”的日子。
村会计家门口,肯定很热闹吧。会有鞭炮,有酒席,李建国会得意洋洋地接受全村人的祝贺,张兰芝会笑得合不拢嘴。
而秀英,她会穿着李建国买的新衣服,脸上是笑还是哭?
我不敢想下去。我像个孤魂野鬼,在村子外面晃荡。
我觉得整个王家庄都容不下我了。
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狗子找到了我。他跑得满头大汗,小脸冻得通红。
“铁柱哥!铁柱哥!不好了!我姐……我姐她……”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姐怎么了?”
“我姐……她把李建国给拒了!”狗子喘着气说,“就在今天‘过大礼’的时候,当着全村人的面,把我娘都快气疯了!”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狗子还在说:“我姐把李建国送的东西,全都扔出了门外!她说她不嫁!她还说……她还说她要嫁的人是你!”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跟着狗子疯了一样往村里跑。还没进村,就看见秀英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就是我扔掉手帕的那个地方。她穿着那件带补丁的红棉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脸上还有泪痕,但她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她看见我,朝我走了过来。
我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是个懦夫。
她走到我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从怀里掏出那方被我扔掉的手帕。手帕已经被她捡了回来,上面沾的雪水也干了,只是变得更皱了。
她把手帕,重新塞回我的手里。
“你……你这是干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我……我已经……”
“你是个傻子。”她打断我,声音沙哑,带着哭过后的鼻音,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王铁柱,你就是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她抓着我的手,强迫我摊开手掌,把那方手帕平铺在我的掌心。
“你看清楚。”她说。
我低头看着那方手帕。那两朵并蒂莲,依旧鲜红。
我的目光顺着花枝往下看。
就在那两朵花的下面,在那些我从未仔细看过的叶子旁边,我看到了一行小字。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我凑近了,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看。
只见,上面竟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