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老丈,前头那是咋了?日头都要落山了,那艄公咋把客往岸上赶?看着像要动粗呢。”
“后生,你是外乡来的吧?那是廖铁篙,这一带最有名的‘浪里钻’。不是他不做生意,是他有个怪规矩。”
“啥规矩?给钱还不渡?”
“给钱?哼,你就是给他搬座金山,要是犯了他的忌讳,他能一篙把你扫进江里喂王八。听句劝,你要是姓那个姓,趁早绕道走旱路,哪怕多走三百里,也别去触他的霉头。”
“哪个姓?”
“嘘……大明朝的国姓,那个‘朱’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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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年间的川江,水比油滑,浪比山高。尤其是到了“阎王鼻子”这一段,两岸崖壁如刀削斧劈,江水像是发了疯的野龙,咆哮着往暗礁上撞,激起的白沫子能飞起两丈高。哪怕是走了半辈子水路的老艄公,到了这儿也得提着脑袋过。
正值夏汛,江面上空荡荡的,寻常船家早就封船躲灾去了。唯独码头最边上,泊着一只乌黑发亮的乌篷船。这船不大,却用的是百年的铁力木,船身还包了铜皮,看着就沉稳。船头蹲着个黑瘦的汉子,四十来岁,赤着上身,浑身腱子肉像铁打的一样,古铜色的皮肤上还横竖趴着几道狰狞的伤疤。他手里握着一杆被磨得锃亮的铁力木长篙,嘴里叼着根旱烟袋,吧嗒吧嗒抽得正凶,眼神比这江水还冷。
这汉子便是廖铁篙,这一带水面上响当当的人物。
这时,岸上的芦苇丛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个年轻人。这人一身青布长衫早就被荆棘挂成了布条,满身泥泞,头发也散了,脚上的布鞋跑丢了一只,脚底板磨得全是血泡。他背上背着个沉甸甸的大书箱,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个赶路的读书人。
书生跑到了码头边,累得脸色惨白,见着廖铁篙就像见着了救命菩萨,“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冲着廖铁篙就开始磕头,脑门磕在鹅卵石上,砰砰作响。
“船家!船家!求您行行好,渡晚生过江!十万火急,迟了就来不及了!”
廖铁篙眼皮都没抬,依旧蹲在那儿,吐出一口青烟,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石头摩擦:“没看这水势?阎王爷正张着嘴呢,不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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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家!我有银子!”书生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足有十两,那是他全部的盘缠,“只要过江,这些都归您!若是嫌少,我这还有一块玉佩,也是传家宝……”
廖铁篙瞥了一眼那银子,冷笑一声,把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银子沉,带着下水死得快。玉佩是个好东西,可惜我不稀罕。回去吧,这几天涨水,神仙也过不去。”
书生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黑漆漆的山林,像是那里藏着什么吃人的恶鬼。他看着滔滔江水,咬了咬牙,竟然站起身,也不管水有多急,就要往江里跳:“若是过不去,我也没脸活了!与其被他们抓住,不如喂了江鱼!”
眼看那书生半截身子都探出去了,廖铁篙眉头一皱,原本蹲着的身子猛地弹起,手中长篙一伸,如同灵蛇出洞,轻轻一挑,就把刚要跳江的书生给勾了回来,重重地摔在草地上。
“想死死远点,别脏了我的船头。”廖铁篙居高临下地看着书生那副狼狈样,心终究是软了一分。这年头,但这般不要命的读书人少见,“看你像个孝子,罢了,今天我就破个例。但我这船有规矩,上船前得报家门。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书生一听有戏,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连忙爬起来作揖,声音都在发颤:“多谢船家!多谢船家救命之恩!晚生是苏州人士,进京赶考路过此地。晚生姓朱,名青云。”
这“朱”字刚一出口,廖铁篙原本有些缓和的脸瞬间变得铁青,比江水里的青苔还难看。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已经解开一半的缆绳,狠狠甩回岸上,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在朱青云身上,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下去!”廖铁篙一声暴喝,震得芦苇荡里的水鸟都惊飞了。
朱青云懵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船家,这是为何?刚才不是说好了……”
廖铁篙指着朱青云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一字一顿地说道:
“三峡船夫摆渡,遇一姓朱的书生过河,听到名字后一脸嫌弃:祖上规矩,姓朱的一律不渡!你若姓猫姓狗都行,唯独姓朱,给座金山也不渡!滚!”
朱青云彻底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最后拦住他生路的,竟然是自己的姓氏。他想要上前分辩,廖铁篙手中的竹篙已经横了过来,带着呼呼的风声,作势要打。
“船家!姓氏乃父母所赐,晚生无法更改啊!求您……”
“滚!”廖铁篙根本不听,转身就要进乌篷。
就在这时,上游的江面上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战鼓声,“咚!咚!咚!”紧接着是几声凄厉的号角,在狭长的峡谷间回荡,听得人毛骨悚然。
廖铁篙正要进舱的脚步猛地顿住了。他侧耳听了听,脸色大变。那是水匪“黑蛟龙”的信号!这帮畜生,这种天气居然出动了楼船?
朱青云听到这声音,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发抖,但他没有退缩,反而一步跨前,死死抓住廖铁篙横在半空的竹篙,嘶吼道:“船家!你听到了吗?他们来了!我不为赶考!我是为救这沿江两岸百姓的命!黑蛟龙要炸堤,只有我能拦住!”
廖铁篙的手停在半空,竹篙离朱青云的鼻尖只有半寸。
“你说啥?”他回过头,死死盯着朱青云的眼睛,眼神里满是怀疑,“炸堤?黑蛟龙虽然是水匪,但也不敢干这种断子绝孙的事吧?”
“千真万确!”朱青云急促地喘息着,指着上游那隐约可见的火光,“黑蛟龙勾结了贪官,盗取了修堤的十万两官银。如今朝廷派人下来查账,他们为了毁尸灭迹,今晚子时就要炸毁上游的‘老龙口’堤坝!一旦堤坝决口,这几百里的江水就会倾泻而下,水淹下游三个县城,到时候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所有的账本和罪证也都会被冲进淤泥里!我手里有堤坝的图纸和那贪官的私信,必须马上过江去府衙求援,调兵遣将去守堤!”
廖铁篙看着这个文弱书生。这书生虽然怕得发抖,但那双眼睛里全是血丝,透着一股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狠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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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峡水面上,廖铁篙这辈子最恨两样东西。第一是姓朱的,因为当年害死他全家、灭了“义水寨”三百口人的那个狗官就姓朱。第二就是这“黑蛟龙”,这伙水匪烧杀抢掠,坏了江湖道义,把这好好的川江搞得乌烟瘴气。
两相比较,灭门的家规事大,可这下游几十万百姓的性命更大。廖铁篙虽然是个粗人,但心里那杆秤,分得清轻重。
“上船!”廖铁篙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一把将朱青云拽上了船,“你要是敢骗老子,老子把你扔进漩涡里喂鱼!”
朱青云大喜过望,连滚带爬地跳上乌篷船,死死抱着那个书箱缩进船舱。
廖铁篙解开缆绳,一声长啸,手中铁篙一点岸边石头,那小船就像离弦的箭一样,一头扎进了惊涛骇浪之中。
这时候的江面,那是真要命。一个个漩涡像巨兽的大嘴,暗礁在水下呲着牙,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廖铁篙站在船尾,双脚像钉子一样钉在甲板上,赤裸的背上肌肉隆起,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流。他手中长篙左点右拨,嘴里喊着不知名的号子,那小船在浪尖上起起伏伏,有好几次眼看着就要被巨浪拍翻了,却又奇迹般地正了过来。
朱青云哪见过这阵势,趴在船舱里吐得昏天黑地,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可即便如此,他的一只手始终死死地护着怀里的那个书箱,整个人蜷缩着把箱子压在身下,生怕箱子磕着碰着一点。
船行至江心,水流稍微平缓了一些,但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黑蛟龙船队的灯火若隐若现。
廖铁篙一边摇橹,一边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朱青云。这书生虽然狼狈,但这副护犊子的模样,绝不是装出来的。
“喂,书生。”廖铁篙冷冷地问,“黑蛟龙那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追你追得这么紧,甚至不惜动用楼船,多半是为了财吧?你那箱子里装的怕不是什么图纸,是贪官偷出来的金银细软吧?要是为了钱,咱们现在把箱子扔了,还能保条命。”
朱青云擦了擦嘴角的酸水,脸色苍白如纸,却拼命摇头,拍了拍怀里的箱子,声音坚定:“船家,这东西比金银重万倍。金银丢了能再挣,这东西要是丢了,我也就没魂了,这沿江百姓的公道也就没了。”
廖铁篙没再说话,只是握着长篙的手紧了紧。这书生,有点骨气。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江面上起了一层厚重的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哗哗的水声让人心慌。
小船行至一处叫“鬼见愁”的水域,这里水流诡异,水下暗流涌动,四周全是嶙峋的怪石。廖铁篙放慢了船速,凭借着几十年的经验在迷雾中穿行。
突然,船底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撞到了什么大鱼。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声,从船底板下传来,像是有人在水下拿着凿子疯狂地凿船底。
廖铁篙脸色骤变,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不好!是水鬼!”
那是黑蛟龙手下养的一批亡命徒,从小在江边长大,能在水下闭气半个时辰,专门凿船底、钩人脚筋,阴毒无比。
“坐稳了!别乱动!”廖铁篙大喝一声,并没有惊慌。他猛地拔出铁篙,不再划水,而是对着船舷两侧的水里狠狠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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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噗!”
水下传来两声闷响,紧接着冒起两股血花,染红了江水,凿船的声音停了。
但危机并没有解除。只听“嗖嗖”几声破空声,几只带着倒刺的精铁飞虎爪从迷雾中飞来,死死钩住了船舷。
铁链绷直,小船猛地一晃,差点侧翻。
迷雾散开,一艘巨大的楼船像一座移动的山岳,从黑暗中压了过来。楼船上灯火通明,挂着一面黑旗,上面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
船头上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身穿皮甲,手提鬼头刀,左脸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正是这一带凶名赫赫的水匪头子——黑蛟龙。
“廖铁篙!”黑蛟龙的声音阴恻恻地穿透江风,带着一股子猫戏老鼠的戏谑,“老子就知道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坏事!把那个姓朱的交出来,把箱子留下!看在你也是条汉子的份上,我饶你不死,还可以让你做这八百里水路的总瓢把子!”
廖铁篙啐了一口唾沫,骂道:“黑皮狗,你做梦!老子这辈子不做卖客的王八!想抓人?下来问问老子手里的铁篙答不答应!”
“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蛟龙脸色一沉,一挥手,“放箭!不要射死那个书生,我要活的!箱子也不能坏!”
瞬间,箭如雨下。
“趴下!”廖铁篙一脚踢翻船舱里的备用船板,挡在朱青云身前。
“叮叮当当!”箭矢射在船板和包了铜皮的船身上,火星四溅。
廖铁篙熟知这里的水文,他猛地一转舵,小船像条泥鳅一样,也不管会不会触礁,直接钻进了旁边一片密集的乱石阵里。那大楼船吃水深,根本进不来,只能在外面干瞪眼。
但小船的船底已经被水鬼凿穿了几个洞,虽然不大,但江水正咕嘟咕嘟往里灌。船身越来越沉,速度也慢了下来。
“快!前面有片芦苇荡,咱们进去!”廖铁篙指挥着,两人拼了命地划,终于在大船绕路追上来之前,冲进了一片茂密得连风都吹不透的芦苇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