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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邹雷的文学长征与精神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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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江苏当代文学的版图上,有一条隐秘而坚韧的河流。它源自淮河之滨的盱眙维桥,流经硝烟弥漫的老山前线,最终汇入六朝古都金陵的文化汪洋。这条河流,便是作家邹雷的人生轨迹。他不仅仅是一位创作者,更是一个时代的“三棱镜”:一面折射着军人的铁血与忠诚,一面映照着知识分子的敏锐与良知,而最底层的那个切面,则永远深沉地倒映着故乡的芦苇与斜阳。邹雷以二十三年的戎马生涯为墨,以半生的文学苦旅为笔,在宏大叙事与个体悲欢之间,构筑起了一座独特的文学丰碑。

  维桥河畔的胎记

  文学是记忆的还乡,而作家的童年往往是其创作生命的最初原点。

  1965年,邹雷出生于江苏盱眙。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淮河奔流,明祖陵肃立,山水之间激荡着楚汉文化的雄风与淮扬文化的温婉。童年的邹雷,生长在盱眙维桥河畔。那里的“杏花村”、奔腾的维古河、以及那一望无际、藏着无数传说与秘密的芦苇荡,构成了他最初的世界观。

  在后来的文学回顾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维桥不仅仅是一个地理名词,更是邹雷文学世界的“精神脐带”。他在散文与小说中反复描摹的那种湿润的、带有泥土腥气的氛围,正是源于这段记忆。那时的少年邹雷,或许未曾想到自己未来会执笔为文,但淮河儿女骨子里的那种质朴、豪爽与重情重义,已然在他的血脉中悄然沉淀,成为他日后文学人格中最坚硬的底色。

  1982年,嘹亮的号角吹响。17岁的邹雷,怀揣着对英雄主义的懵懂向往,告别了维桥的流水,穿上了绿军装,踏入军营。这一别,便是整整二十三年的军旅生涯。从苏北水乡的清秀少年,到摸爬滚打的钢铁战士,这种身份的剧烈转换,完成了对他生命意志的第一次淬炼。

  如果在维桥的岁月赋予了邹雷感性的柔情,那么军营则赋予了他理性的刚毅。在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里,他不仅经历了和平年代军队正规化建设的洗礼,更经受了生与死的终极考验——奔赴老山前线。

  那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军人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在那片亚热带丛林的战火中,邹雷亲眼见证了青春的陨落与信仰的升腾。炮火、泥泞、牺牲、荣立战功……这些词汇不再是书本上的修辞,而是刻入骨髓的生命体验。这段经历,让邹雷比一般作家更早地触碰到了生命的脆弱与坚韧,也让他拥有了同代作家少有的“前线视角”。这种视角,让他日后的文字始终带有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哪怕是书写最温柔的情感,也隐隐透着一股铮铮铁气。



  和平年代的军魂拷问

  转业后的邹雷,并没有让军人的身份随着军装的脱下而褪色。相反,他将这种身份内化为一种文学自觉,开始在文字的战场上进行新的突围。他历任南京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干部、青奥组委会新闻协调处处长、一级调研员等职,身份的转变让他有了更广阔的观察社会的视野,但他笔下的根须,依然深深扎在军营的厚土之中。

  他的早期代表作、长篇小说《城市中校》,便是这种“双重身份”碰撞下的产物。

  这部作品之所以在军旅文学中独树一帜,在于邹雷敏锐地捕捉到了和平年代、尤其是市场经济大潮冲击下,都市军人所面临的独特困境。主人公朱浩洋,一位身处繁华大都市的中校军官,他的形象不再是传统战争文学中那个单纯的战斗英雄,而是一个充满了现实矛盾与人性张力的“立体人”。

  在小说中,邹雷以“过来人”的平视视角,精准地解剖了朱浩洋的内心世界:一方面,是军人的天职、荣誉感与体制内的纪律约束;另一方面,是个人抱负的施展、家庭生活的压力以及外面精彩世界的诱惑。朱浩洋在军地关系、上下级博弈、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中艰难穿行。

  邹雷之所以能将这个人物写活,关键在于他为朱浩洋注入了鲜明的“盱眙基因”。每当朱浩洋在都市的钢铁森林中感到迷茫或疲惫时,支撑他抵御世俗侵蚀、坚守初心的,正是那份来自故乡的质朴与倔强。他重情重义,渴望报效乡梓,这种带有浓厚农业文明色彩的道德坚守,与现代都市的功利法则形成了微妙的张力。

  《城市中校》不仅仅是一部小说,更像是一份关于和平时期军人精神生态的社会调查报告。邹雷没有回避矛盾,没有刻意拔高,而是用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展现了军人在转型期的阵痛与坚守。这种真实,源于作者二十三年军旅生涯的深厚积淀,也源于他对战友、对军营那份深沉得化不开的热爱。



  历史回响与儿童文学的史诗化

  如果说现实题材是邹雷对当下的叩问,那么历史题材则是他对民族精神源头的追溯。邹雷的创作视野并未局限于成年人的世界,他将目光投向了更纯净、更具传承意义的领域——红色儿童文学。

  在这里,他发掘出了一座巨大的精神富矿:“新安旅行团”。

  这是一段被历史尘封却极具传奇色彩的往事。抗战时期,一群来自江苏淮安新安小学的少年,在校长汪达之的带领下,组成“新安旅行团”,以文艺为武器,行走了大半个中国,宣传抗日救亡。邹雷敏锐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历史故事,更是一种关于成长、关于信仰、关于“少年强则国强”的永恒命题。

  为此,他倾注心血创作了《行走的学校》和《中国少年“新旅”路》等系列作品。在《行走的学校》中,邹雷打破了传统儿童文学“低幼化”的窠臼,采用了史诗般的笔触。他让读者看到,这群孩子如何在战火纷飞中,将社会当作课堂,将大地当作书本。他们不仅是在行走,更是在精神上完成了一次从懵懂孩童到民族脊梁的蜕变。这部作品荣获江苏省第八届紫金山文学奖,实至名归。它证明了儿童文学同样可以拥有宏大的历史纵深和厚重的精神力量。

  而在另一部斩获冰心儿童图书奖的作品《铜哨声声》中,邹雷则将镜头拉回了他魂牵梦绕的盱眙维桥。故事背景设定在抗日战争时期,讲述了当地百姓与新四军子女之间生死相依的故事。那把小小的铜哨,吹响的不仅是战斗的警报,更是人性光辉的赞歌。在这部作品里,邹雷调动了他所有的童年记忆:维桥的河水、芦苇荡的迷宫、淳朴的乡音……他用温柔的笔触,为孩子们构建了一个既惊心动魄又温暖感人的文学世界,让今天的少年在阅读中触摸到历史的温度。

  此外,在《英雄末路》中,他将目光投向知青在缅共游击队的命运浮沉;在《卢志英中队》中,他讲述英雄精神的代际传承。这些作品共同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红色叙事矩阵”,邹雷以笔为旗,在历史的长河中打捞那些闪光的灵魂,为当下的精神迷茫提供指引。



  为时代立传

  作为江苏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邹雷深知非虚构写作的力量。他认为,报告文学是时代的备忘录,是作家介入社会现实最直接的方式。在他的非虚构版图中,既有宏大的时代叙事,也有对个体命运的深情凝视。

  他的人物传记写作,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镜像美学”。

  以代表作《南京·东京》为例,这看似是一部关于跨国文化的宏大命题,实则是一部聚焦个体的励志传奇。邹雷将笔触对准了南京青年刘洪友。他详尽记录了刘洪友如何只身东渡日本,在异国他乡历经磨难,最终凭借精湛的书法艺术在日本立足,并成为中日民间文化交流使者的全过程。邹雷没有将人物神化,而是真实还原了刘洪友在困境中的挣扎、在诱惑前的抉择。这部作品不仅是个人的奋斗史,更是改革开放后中国青年走向世界、展现文化自信的一个缩影。

  2024年,邹雷推出了长篇纪实文学力作《燃烧的生命》。这部作品的主人公余庭虎,并非叱咤风云的历史伟人,而是一位出身贫寒、奋斗一生的民营企业家和文化人士。邹雷以余庭虎的人生轨迹为经,以中国几十年的社会变迁为纬,编织了一幅波澜壮阔的时代画卷。

  从余庭虎凭借文艺特长考入县剧团,到顺应改革开放大潮下海经商,再到功成名就后回归公益、创办剧社传承京剧艺术,邹雷敏锐地捕捉到了每一个人生转折点背后的时代逻辑。他在书中写道:“一个人的命运,从来不是孤立的浪花,而是大海潮汐的投影。”《燃烧的生命》因此被评论界誉为“既是人物的成长史、奋斗史,又是中国几十年的风俗史、社会志与经济生活史”。在创作手法上,邹雷坚持“大处真实,小处传神”,将小说的叙事技巧融入报告文学的严谨之中,使得作品既有史学的厚度,又有文学的温度。



  学者型作家的文化担当

  虽然邹雷的根在盱眙,但他的枝叶已在南京这座六朝古都繁茂生长。作为南京机关作家协会主席,邹雷对南京的文化建设表现出了一种强烈的“主人翁”意识和学者式的严谨。

  他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南京生活的“旁观者”或“消费者”,而是立志成为南京文化的整理者与传播者。他撰写的《文华金陵》《南京魅力街镇》等著作,参与编写《南京历代楹联》《金陵人杰》《金陵文萃》《分享青奥》等十多本南京系列历史文学书籍,便是这一志向的结晶。

  特别是《文华金陵》中的许多精彩掌故,如今已成为导游口中的解说词,流传在秦淮河畔、紫金山下。编撰南京历史文学书籍,不仅需要深厚的古文功底,更需要一种坐得住冷板凳的学术定力。这些作品填补了南京文化研究的一项空白,成为了解南京历史文化底蕴的重要工具书。

  除了纸质书写,邹雷还将才华延伸至视听艺术领域。他担任80集大型纪录片《重读南京》的编剧,用镜头语言重构了南京的城市记忆,该片荣获国家广电总局“优秀国产纪录片编剧奖”。他参与创作的电视剧《上将许世友》、广播剧《南京审判》《真心英雄》《新声》《紫金草》等,更是屡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广播剧专家奖金奖等国家级殊荣。这些作品证明了邹雷作为一名“多面手”作家的综合实力,他能够自如地在文字、声音、影像之间切换,用多种媒介讲述中国故事,传递正向价值。



  灵魂深处的精神原乡

  纵观邹雷的文学版图,无论他走得多远,无论他的题材多么宽广,有一个坐标始终未曾改变,那就是——盱眙。

  这种“盱眙情结”,在邹雷身上表现得尤为浓烈而深沉。它不仅仅是籍贯栏里的两个汉字,而是深入骨髓的文化DNA,是他文学创作的“秘密武器”。

  在《城市中校》中,邹雷借主人公之口,宣泄着对家乡美食的眷恋:那红亮诱人的盱眙龙虾,那鲜香酥脆的洪泽湖小鱼干,不仅仅是味蕾的享受,更是乡愁的具象化。他笔下的人物,招待挚友必去“第一泉酒家”,必推介铁山寺的林海、天泉湖的碧波。这种看似随意的闲笔,实则是作家潜意识里的文化自信——他急切地想把故乡的美好分享给全世界。

  更深层次的“盱眙味道”,体现在邹雷对故乡人集体性格的刻画上。在他笔下,盱眙人往往具有一种“侠气”:他们骨子里真诚善良,虽然有时脾气火爆,但遇事敢担当,受人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这种性格特征,既有淮河水的柔韧,又有大山的刚毅。

  随着年岁的增长,邹雷的这份乡情已经升华。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在作品中植入家乡元素,而是开始主动承担起“文化反哺”的责任。他意识到,在快速的城镇化进程中,许多珍贵的地域文化正在消失。于是,他用文字为故乡立传,试图在纸上重建那个记忆中的维桥,保存那份渐渐稀薄的乡土伦理。

  对于邹雷而言,南京是他安身立命的“第二故乡”,提供了创作的养分与平台;而盱眙则是他灵魂栖息的“精神原乡”,提供了创作的初衷与动力。这两座城市,就像他生命中的双子星,交相辉映,照亮了他的文学长征路。



  在现实主义的大地上深情行走

  从维桥河畔那个向往远方的少年,到老山前线浴血奋战的勇士,再到如今著作等身、享誉文坛的一级作家,邹雷用半生时间,完成了一次壮丽的突围与回归。

  邹雷的成功,是坚持现实主义创作道路的胜利。他始终信奉“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无论是写战争、写军营,还是写历史、写商海,他都拒绝闭门造车,坚持深入一线,坚持“下海弄潮”。他的文字之所以有力量,是因为上面沾满了泥土的芬芳和硝烟的味道;他的情感之所以动人,是因为那里面流淌着他对脚下这片土地和人民最真挚的热爱。

  正如评论家所言,邹雷的作品呈现出一种罕见的“三重真实”:军人的铁骨赋予了他作品刚健硬朗的风骨,让他敢于直面现实的尖锐;作家的敏锐赋予了他作品深邃的人文关怀,让他能听到时代细微的呼吸;而游子的深情则赋予了他作品温暖的底色,让所有的宏大叙事最终都落脚于人性的温暖与家园的守望。

  在全球化与碎片化并行的今天,邹雷的写作提供了一个珍贵的样本。他告诉我们:一个作家,只有深深扎根于自己的民族、历史和故土,才能在世界文学的格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只有将个人的生命体验与时代的脉搏同频共振,才能写出留得下来、传得开去的精品力作。

  邹雷的文学长征仍在不断前行。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位从盱眙走出的“战士作家”,将继续怀揣那把象征着使命的“铜哨”,在金陵的璀璨灯火与维桥的皎洁月光之间,创作出更多震撼人心的文学作品。(作者王昊方系南京大学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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