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那年头,王法乱成了麻,人命贱得不如狗。
可福源镇的首富王守财不信邪,他只信自己库房里的金条和高墙大院。
他这辈子最得意的,是白手起家的万贯家财;最窝囊的,是生了个傻儿子王大柱。
眼瞅着这败家子天天把金条当石头扔,老王气得胡子翘上天,就差没把亲儿子扫地出门!
谁知乱军过境,一夜之间把王家翻了个底朝天,他自作聪明的藏宝洞全被扒光,家产尽失。
就在王守财万念俱灰之际,傻儿子却默默拿起铁锹。
他对着那堆臭气熏天的玩意儿,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爹,我们成首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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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福源镇的清晨,总是带着一股子炊烟和泥土混合的踏实味儿。王家大院的青砖高墙,将这股子属于寻常百姓的味道隔绝在外,只留下满院的花香和一种钱财堆砌起来的威严。地主王守财,年近五十,此刻正站在自家气派的大门口,捋着他那精心修饰过的八字胡,满面红光地送走县里绸缎庄的孙掌柜。
生意谈得很顺,孙掌柜点头哈腰地上了轿,嘴里还不停地奉承着:“王大老爷您真是福源镇的定海神针,有您在,我们这些小本生意才有奔头啊。”
王守财爱听这话,这话比唱小曲儿还让他舒坦。他这辈子,就是从一个扛着泥刀四处讨生活的泥瓦匠,一砖一瓦,一锨一镐,硬生生干出来的家业。他看不起那些祖上阔过的败家子,也瞧不上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读书人。在他眼里,看得见摸得着的田契、地契,还有库房里那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银锭,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钱,就是脸面,就是骨气。
他挺直了腰杆,享受着清晨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也享受着路过行人投来的敬畏目光。这感觉,比三伏天喝一碗冰镇酸梅汤还痛快。
可这份痛快,没能持续一炷香的功夫。
他一转身,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个影子从后院通往茅房的小径上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那影子高高大大,步子却有些拖沓,正是他那二十岁的独子,王大柱。
一看到王大柱,王守财脸上的笑容就瞬间凝固了,像是刚出锅的热豆腐掉进了雪堆里。全福源镇的人都知道,他王守财精明一世,偏偏生了个傻儿子。这事儿,就像他华美袍子上的一块油渍,怎么洗都洗不掉,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不完美。
王大柱五岁那年发了场高烧,烧退了,人也变得木讷了。说话颠三倒四,眼神总是直愣愣的,旁人跟他说话,他得半天才能“嗯”一声。
平日里不哭不闹,就喜欢干两件事,一是跟在家里长工屁股后面,学人家摆弄锄头铁锹;二就是围着后院墙角那个积了足足有半人高的粪堆打转。那粪堆是家里几头牲口的排泄物和日常的秽物积攒起来的,准备开春了给田里上肥。臭气熏天,苍蝇嗡嗡,可王大柱却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贝,一看就是半天。
今儿个,他又从那边溜达出来。王守财本想眼不见心不烦,扭头就走,可他眼尖,分明看到王大柱的手里,似乎攥着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在他缩回袖子的一瞬间,闪了一下光。
“金光!”王守财的脑子里“嗡”地一下,像是有根弦被狠狠拨动了。他立刻联想到最近盘库,总管支支吾吾地说库房里好像少了几根小金鱼形状的金条。他当时只当是总管记错了账,没往心里去。现在一联系,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王大柱,你给老子站住!”王守财一声暴喝,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揪住了儿子的后衣领。
王大柱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一个趔趄,回过头,脸上是茫然和一丝畏惧。“爹……”他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你手里拿的什么?给老子交出来!”王守财的手劲极大,那是年轻时抡大锤练出来的力气。
王大柱把手往袖子里缩得更紧了,身子也缩成一团,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没……没了……”
“没了?”王守财气得发笑,他另一只手直接探进儿子的袖口,摸了个空。他又去摸另一只袖子,还是空的。“你扔哪儿了?刚才手里金灿灿的,你当老子瞎了不成?”
王大柱被他爹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他指了指身后粪堆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无辜,嘴里磕磕巴巴地吐出几个字:“金……金的……臭……藏……”
这几个字像是一桶滚油,全浇在了王守财心里的火苗上。金的!臭的!藏起来了!这不就是说,他把金条当成个什么好玩的石头,给扔进那臭不可闻的粪堆里了?败家子!这已经不是傻了,这是败家!拿金子当粪土,这要是传出去,他王守财的脸往哪儿搁?他一辈子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就是给这个傻儿子这么糟蹋的?
“好……好你个王大柱!”王守财气得嘴唇发紫,指着王大柱的手指都在哆嗦,“老子今天非得把那金条给你找出来,让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他松开儿子,转身对着院子里洒扫的两个长工吼道:“都别扫了!去,把粪叉、铁锹都给老子拿来!把那粪堆,给我从头到尾翻一遍!挖!”
长工们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挖粪堆?这大清早的,老爷是发的哪门子疯?
“没听见吗?给我挖!”王守财的声音已经带了杀气。
长工们不敢怠慢,连忙跑去农具房,扛来了家伙。王守财的婆娘李氏听到动静,也从屋里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她一见这阵仗,就知道又是为了儿子。
“当家的,这是干啥呀?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李氏跑到王守财身边,拉着他的胳膊。
“好好说?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王守财一把甩开她,“他把金条扔粪堆里了!我今天非挖出来不可!”
这边的动静太大,很快就引来了左邻右舍的注意。王家高墙虽高,可也挡不住人言。一些好事的人家,悄悄打开了后门,伸长了脖子往里瞧。王家的下人们也都停了手里的活计,远远地围成一圈,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王守财感觉自己的脸像被放在火上烤,又被人用锉刀来回地锉。他一辈子的体面,此刻正随着那粪堆里散发出的臭气,飘散得无影无踪。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搬了张椅子,就坐在粪堆不远处,亲自监督。
两个长工苦着脸,用布蒙住口鼻,硬着头皮上了。粪叉一下去,一股浓烈刺鼻的氨味混着腐烂的草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后院。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王大柱就傻愣愣地站在一边,看着翻腾的粪堆,眼神里没有害怕,反而透着一股子焦急和不解,好像长工们正在破坏他心爱的玩具。
李氏心疼儿子,把他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嘴里不停地对王守财念叨:“当家的,算了吧,兴许是你看错了呢?大柱他分不清啥是金子啥是石头,你跟他置什么气啊……”
“闭嘴!”王守财眼睛瞪得像铜铃,“今天挖不出来,我就不姓王!”
半个时辰过去了,粪堆被翻了一小半,熏得人头昏眼花,除了几块烂菜叶子和石子,连个铜板的影子都没见着。王守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花了眼。
可一想到儿子嘴里那句“金的……藏……”,他又坚信不疑。他那个傻儿子,脑子虽然不好使,可从来不撒谎。
“给我往深里挖!使劲挖!”他催促道。
长工们只好加快了速度。粪叉和铁锹在黏稠的秽物里翻搅,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终于,整个粪堆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一直挖到了最底下的泥地。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哈……”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没忍住的嗤笑。这声笑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王守财的耳朵里。紧接着,压抑的议论声和窃笑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就说嘛,哪有傻子往粪坑里扔金子的,王老爷这是气糊涂了吧?”
“可不是,这么折腾下人,还不是自己丢脸。”
“哎,家大业大有什么用,摊上这么个儿子,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王守财的脸,从红到紫,最后变成了铁青。他猛地站起来,一脚踹在松软的粪堆上,结果脚底一滑,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沾了一鞋的污秽。这下,人群的哄笑声再也压抑不住了,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戏台上供全镇的人取笑。所有的愤怒、羞辱和无力感,都汇聚成一个念头:这个儿子,不能再留了!
当天晚上,王家的气氛降到了冰点。王守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晚饭都没吃。王大柱被罚不准吃饭,一个人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夜深了,李氏心疼儿子,算着时辰,估摸着丈夫应该不会再出来,便偷偷下厨房,给儿子煮了一碗卧了两个鸡蛋的热汤面。她端着面,轻手轻脚地推开儿子的房门。
昏暗的油灯下,王大柱没有睡。他正蹲在墙角,背对着门。李氏走近了,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小木棍,正全神贯注地在一块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半干的泥板上划拉着什么。
“大柱,饿坏了吧?快,娘给你煮了面。”李氏把碗放在桌上,柔声说道。
王大柱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母亲,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他没有立刻去吃面,而是献宝似的,把手里的泥板举到李氏面前。
李氏凑着油灯微弱的光亮,仔细去看。只见那块巴掌大的泥板上,被木棍划出了一排排歪歪扭扭的道道,像是小孩子随手的涂鸦。可奇怪的是,这些道道很有规律,每隔五六道,旁边就会被戳出一个小小的圆坑。整块泥板上,已经划了密密麻麻的几十道,还有十来个小坑。
“大柱,你这是画的啥呀?”李氏看不明白,只当是儿子无聊在解闷。
王大柱见母亲不解,有些着急。他一只手指着泥板上的道道,另一只手指了指窗外,那个白天被翻了个底朝天的粪堆的方向。
然后,他伸出手指,一根一根地比划着,嘴里嘟囔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一……二……三……藏……爹……爹的……”
他的眼神很认真,很专注,和平日里的木讷判若两人。
李氏却完全无法将这块泥板和白天的闹剧联系起来。她只觉得心酸,自己的儿子,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大概是还在想着白天的事,心里害怕吧。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头,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推到他面前。“好了好了,娘知道。快吃吧,面要坨了。”
王大柱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泥板,最后还是抵不过肚子的饥饿,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李氏坐在旁边,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眼圈又红了。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去收拾碗筷的时候,王大柱悄悄地把那块泥板,塞进了床下的一个破瓦罐里,那里面,还藏着好几块刻着类似记号的泥板和破瓦片。
02
“挖粪寻金”的闹剧,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就吹遍了福源镇的大街小巷。王守财彻底成了镇上茶余饭后的头号笑料。原先人们说起他,是敬畏和羡慕,说他有本事,会赚钱。现在再说起他,语气里都带着一丝戏谑和同情。
“听说了吗?王大老爷家的傻儿子,拿金条当瓦片扔呢!”
“何止啊,王老爷还真信了,带着长工把自家粪堆给刨了,结果呢?除了惹一身骚,啥也没捞着,哈哈哈!”
“要我说啊,这人呐,钱再多也没用,子孙不贤,万贯家财也是枉然。”
这些话,像一根根看不见的针,无时无刻不在扎着王守财的心。他本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如今每次出门,都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有无数张嘴在议论他。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人脸上的嘲笑。于是,他渐渐不爱出门了,整日待在家里,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老虎。
他把这一切的根源,都归结到了王大柱身上。他看着儿子那张木讷的脸,就觉得一股无名火往上窜。他不再指望这个儿子能继承家业,光宗耀祖了,他只希望他能安安分分地待着,别再出去给他丢人现眼。
为了“矫正”儿子,王守财开始用起了各种法子。他听人说城里有个老郎中,一手金针绝活,能治百病,便花重金请了来。老郎中在大柱头上、身上扎了满身的银针,大柱疼得嗷嗷叫,李氏在旁边哭得肝肠寸断。结果几番折腾下来,大柱还是老样子,见了粪堆比见了亲娘还亲。
郎中不行,王守财又信了旁门左道。他托人从山里请来一个“得道高人”,那道士围着王家大宅转了三圈,神神叨叨地说王大柱是中了“秽物邪”,要开坛做法,用桃木剑驱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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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院子里摆开香案,烧符念咒,折腾了半天,最后一口“符水”喷在王大柱脸上,说邪气已除。可第二天,王大柱依旧趁人不备,溜达到粪堆边上,用手去扒拉那些半干的牛粪。
王守财彻底绝望了。他觉得儿子已经不是病了,而是骨子里就是个孽障,是个只认污秽的怪物。软的不行,他开始来硬的。他找来一根细细的铁链,一头锁在柴房的柱子上,一头锁在王大柱的脚踝上,只给他留下在屋里喝水和方便的活动空间。
“你就给老子在这待着!哪儿也别想去!”王守财锁上门,对着门内的儿子嘶吼。
他甚至还试过亲自教儿子。他把算盘和账本扔给大柱,想让他学着认几个字,拨几下算珠。可王大柱对着那些黑漆漆的字和圆溜溜的珠子,眼神空洞,毫无反应。只要一有机会,他的目光就会飘向窗外,飘向那个粪堆的方向。
所有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每一次失败,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王守财那本就不多的父爱上,砸得他支离破碎。他看着王大柱,眼神里最后一点温情也被消磨殆尽,只剩下厌弃和冰冷。
在这场父子间的“战争”中,李氏成了最痛苦的人。她像一块被夹在石磨中间的豆子,被丈夫的冷酷和儿子的“痴傻”碾压得喘不过气。丈夫的暴躁,她得受着;儿子的苦,她得看着。她不敢公开违抗丈夫,只能在夹缝里,用自己的方式去爱护儿子。
她会趁着王守财去田庄巡视的空挡,偷偷用备用钥匙打开柴房的门,把儿子放出来透透气。她会把厨房里温着的肉汤、新烙的软饼,藏在衣篮里,带给儿子吃。她会坐在柴房的门槛上,拉着儿子粗糙的手,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话,说他小时候有多可爱,说镇上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说,王大柱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抬起头,看看娘。只有在那个时候,他那双总是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里,才会泛起一丝安定的光芒。这种无声的交流,是李氏唯一的慰藉,也让她坚信,自己的儿子不是傻,他只是……只是不会说而已。
家庭内部的裂痕日益加深,外部的觊觎也随之而来。王守财有个远房侄子,叫王二郎,二十出头,长得油头粉面,平日里游手好闲,净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自从王大柱“声名远扬”后,这个王二郎便三天两头地往王家跑,美其名曰“探望叔父”。
他每次来,都提着点不值钱的野味,嘴上却比蜜还甜。“叔,您又在为大柱兄弟的事烦心呐?哎,您说您这么大的家业,将来……将来可怎么办哟!”他一边给王守财捶着背,一边唉声叹气。
“大柱兄弟也是命苦,可这偌大的家业,总不能没人打理啊。您看我,虽然不成器,但好歹是个明白人,跑个腿、记个账,还是能给叔您分忧的。”
这些话,句句都说到了王守财的心坎里。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不学无术但至少口齿伶俐、会看眼色的侄子,再想想柴房里那个只认粪堆的儿子,心里那杆秤,不由自主地就偏了。王二郎的话像一条滑腻的毒蛇,精准地咬在他最痛的伤口上,然后注入名为“继承”的毒液,让他对王大柱的厌弃又加深了一层。
情感的彻底崩塌,发生在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
那天雨下得很大,整个院子都湿漉漉的。王守财因为一点账目上的小错,刚把管家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里正烦躁。他撑着伞走到廊下,想透透气,结果一眼就看到一个让他血往上涌的景象。
王大柱不知什么时候又挣脱了锁链——那锁链被他日复一日地拉扯,锁扣已经松动了。他正蹲在后院的雨幕中,就在那个粪堆旁边。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淌,他浑身都湿透了,泥水溅满了裤腿。可他毫不在意,他正伸出双手,借着从屋檐上流下的雨水,一遍一遍地冲刷着什么东西,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埋进粪堆的边缘。
那一刻,王守财没有感到一丝心疼。他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眼里的王大柱,已经不是他的儿子,不是一个人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一个沉迷于污秽的妖孽。
他没有冲过去打骂,而是转身走回屋里,找到了正在给大柱缝补衣服的李氏。
李氏看到丈夫阴沉的脸色,心里一咯噔。“当家的,怎么了?”
王守财没有看她,只是盯着窗外的雨帘,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等开春,把他送到最远的一个庄子上去。给他一口饭吃,让他自生自灭吧。我王守财,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李氏手里的针线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顶针、线团滚了一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如遭雷击。她扑过去,抱着王守财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不……不行啊当家的!他是我们的亲骨肉啊!你把他送走,跟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也跟要了我的命一样啊!”
那个夜晚,李氏哭了半宿,求了半宿。王守财始终不为所动,心硬如铁。他觉得,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他必须这么做。这道深深的裂痕,已经无法弥合,只等着一个最后的时机,彻底断裂。
03
让这道裂痕彻底崩断的时机,来得比王守财预想的要快,也更加惨烈。
秋收后,为了能盘下县里陈老爷手里的一块水旱码头,王守财着实下了一番功夫。那码头位置极佳,是南来北往的商船必经之地,若是能拿到手,王家的生意就能从单纯的地租、砖窑,扩展到漕运上来,那家业可就不是再上一层楼那么简单了,而是能一跃成为整个县里都数得上的豪富。
为了这事,王守财托了无数关系,送了无数厚礼,终于请动了陈老爷大驾光临,到他王家大宅来“品品茶”。这既是生意谈判,也是一次实力的展示。王守财把日子定在黄道吉日,提前三天就让下人把整个宅子打扫得一尘不染,角角落落都熏上了名贵的檀香。会面的正堂更是布置得富丽堂皇,桌椅是上好的红木,茶具是景德镇的官窑瓷,连摆设的盆景都是花大价钱从苏州运来的。
他特意嘱咐李氏,一定要看好王大柱,这两天绝对不能让他出柴房半步,最好是连声音都不要发出来。李氏含着泪点头应下,亲自给柴房的门加了一把大锁。
那天,陈老爷带着几个随从,如约而至。王守财换上最好的锦缎袍子,满脸堆笑地迎了出去。两人在正堂落座,一番寒暄客套之后,渐渐谈到了正题。王守财口若悬河,将码头的前景描绘得天花乱坠,又恰到好处地暗示自己财力雄厚,绝对能吃下这块肥肉。
陈老爷捻着胡须,不时地点头,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眼看着气氛越来越融洽,生意即将敲定,王守财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的金银,正随着船只,源源不断地流进自己的口袋。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意外发生了。
正堂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缝。一个身影,探头探脑地伸了进来。
王守财的心猛地一沉。是王大柱!
他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下人疏忽了,还是李氏心软又偷偷放了他。此刻,他正站在门口,一身不合体的旧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几道灰痕。
他似乎是被堂上满屋子的陌生人和这富丽的场面给镇住了,愣了一下。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主座上的王守财身上。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像是邀功的孩子,迈开步子就走了进来。
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臭味,随着他的走动,飘散开来。那是在粪堆边待久了,渗进衣服、头发里,怎么洗也洗不掉的味道。
王守财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他想开口喝骂,可当着陈老爷的面,又不敢发作,只能用眼神狠狠地瞪着儿子,希望他能识趣地退出去。
可王大柱哪里看得懂他爹眼神里的杀气。他径直走到了堂中央,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东西。那东西是用烂泥和着稻草,捏成的一个歪歪扭扭的元宝形状,上面还镶嵌了几颗亮晶晶的石子,想来是大柱眼里最漂亮的“宝贝”。
他无视了所有人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到陈老爷面前,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泥元宝”,像是献上了一份绝世珍宝。他仰着脸,满眼都是真诚和喜悦,含糊不清、又异常大声地说道:“给……好东西……给……”
他大概是听下人说今天家里来了贵客,便用自己的方式,拿出他认为最贵重的东西来“待客”。
整个正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宾客都惊呆了,他们看着这个傻乎乎的年轻人,和他手里那个散发着泥土和淡淡臭味的“元宝”,脸上表情各异,有惊讶,有鄙夷,也有掩饰不住的想笑。
陈老爷是何等养尊处优的人物,平日里闻的都是龙涎香,熏的都是百花露。此刻,那股子混杂着泥土和秽物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从红润变成了铁青。他猛地站起身,厌恶地看了一眼王大柱,又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王守财,一句话没说,只重重地一拂袖子。
“老爷,我们走!”他对着随从冷冷地说道,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一场即将到手的泼天富贵,一桩能让王家更上一层楼的绝好生意,就这样,被一个“泥元宝”和一句“好东西”,搅得稀碎。
王守财僵在原地,直到陈老爷的轿子走远了,他才像个木偶一样,机械地送走了其他目瞪口呆的客人。
当最后一个客人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王守财缓缓地转过身,看着空无一人、只剩下他和王大柱的正堂。王大柱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手里还捧着那个“泥元宝”,不解地看着父亲。
羞辱、愤怒、绝望、怨恨……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山洪般轰然引爆。王守财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他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一辈子的精明算计,一辈子的八面玲珑,他为了今天这场会面所做的一切努力和铺垫,全都在刚才那一瞬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仿佛能听到整个福源镇都在嘲笑他,嘲笑他王守财,养了个拿泥巴粪土当宝贝的傻儿子!
“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顺手抄起立在门边,用来顶门的两人合抱粗的硬木门杠,疯了一样就朝着王大柱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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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死你这个畜生!我王守财没你这个儿子!”他状若疯狂,高高举起了门杠。
王大柱吓坏了,手里的“泥元宝”摔在地上,碎成了几块。他抱着头,瑟瑟发抖,连哭都忘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氏和几个闻声赶来的忠心老仆人冲了上来,死死地抱住了王守财的胳膊和腰。
“当家的!别冲动!使不得啊!”
“老爷,息怒!息怒啊!”
“放开我!我今天非打死这个败家子不可!”王守财的力气大得惊人,几个人几乎都拉不住他。
李氏见状,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张开双臂,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死死地护住了吓傻了的王大柱。她泪流满面,对着丈夫哭喊道:“当家的,你要打就先打死我!大柱是我们的亲骨肉啊!你看看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他只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你看啊!”
儿子的呆滞,妻子的哭喊,下人的哀求,交织成一张绝望的网,将王守财困在中央。他力气渐渐耗尽,手里的门杠“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巨响。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缩在母亲怀里的王大柱。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恨意:
“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我王家的人。”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大门的方向:“三天之内,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否则,我亲手打断你的腿!”
04
王守财的最后通牒,像一把冰刀,悬在了王家大宅每一个人的心头。
最终,在李氏以绝食和自尽相逼的誓死守护下,王大柱暂时没有在三天之内被赶出家门。但这个“家”,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一座更冰冷的囚牢。
王守财说到做到,他真的当王大柱是个死人。他命人将后院最偏僻、最潮湿的那间柴房收拾出来,把王大柱关了进去。这次,他用了一把更粗的铁锁,亲自锁上。他告诉家里所有下人:“谁要是敢给他一口饭,一滴水,就立刻卷铺盖跟他一起滚蛋!”
从此,王守财在家里,对王大柱这个人绝口不提。他走路都绕着后院走,仿佛多看一眼那间柴房,都是一种污了眼睛的晦气。家里没人敢再提起“大柱少爷”四个字,这个名字成了一个禁忌。往日里还算热闹的王家大宅,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生怕一点声响惹怒了正在气头上的老爷。
李氏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熬。白天,她要在丈夫面前强颜欢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可一到夜里,她就再也忍不住。她算着时间,等到王守财在书房喝多了酒,沉沉睡去之后,便像个做贼的幽灵,悄悄溜进冰冷的厨房。
她从饭甑里抓一把已经凉透的剩饭,从菜盘里拣几根菜叶,用一块破布包好,揣在怀里。然后,她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后院的柴房外。
“大柱?大柱?是娘……”她压低了声音,像蚊子哼一样。
柴房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接着,一个黑影凑到了那个只容得下一个拳头伸进伸出的小窗户口。
李氏连忙把怀里的饭包,一点一点地从窗口塞进去。她能听到儿子在黑暗中狼吞虎咽的声音,那声音让她心如刀绞。她把自己的脸贴在冰冷的木窗上,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混着窗棂上的尘土。
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丈夫的决心已下,等他这阵气消了,或是再有什么事刺激到他,大柱还是会被赶走。她开始偷偷地做准备。她打开自己陪嫁的樟木箱子,将里面那些平日里舍不得戴的金簪、玉镯、珠花,一件一件地包起来。她打算找个可靠的下人,偷偷拿到当铺去变卖了。她想,万一丈夫真的狠下心来,她就揣着这些钱,带着儿子远走他乡,哪怕是去讨饭,母子俩也要在一起。
就在王家内部的气氛降至冰点之时,福源镇的天,也开始变了。
北边打仗的消息,不再是遥远的传闻,而是变成了真切的恐慌。起初是三三两两的难民流落到镇上,带来了前线溃败的消息。他们说,朝廷的军队被乱匪打得落花流水,那些被打散的兵痞、流寇,三五成群,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流窜。他们没了军饷,没了约束,比土匪还凶残,走到哪里,就抢到哪里,烧到哪里。
福源镇虽不是什么军事要地,但因为富庶,很快就成了这些散兵游勇眼里的肥肉。镇上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米价肉价飞涨,白天街上行人稀少,一到傍晚,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关门闭户。那些消息灵通的富户们,有的已经开始收拾细软,准备南下逃难;有的则留在家里,开始想方设法地转移家产。
王守财嘴上骂那些准备外逃的人是“没出息的胆小鬼”,说自己的宅子墙高院深,养了十几个壮丁家丁,不怕几个毛贼。可他的行动,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他夜里不再能安稳睡觉了,总是半夜三更就爬起来,一个人在院子里踱步。他不再相信库房的大锁,开始了他疯狂的“藏宝”行动。
他先是把自己卧室床下的青砖撬开,连夜挖了一个半尺深的暗格,把最值钱的地契和几包金叶子藏了进去,又小心翼翼地把青砖铺好,用泥灰封死。过了两天,他又觉得不保险,万一乱兵放火烧了屋子怎么办?于是,他又盯上了院子里那口深不见底的老井。他用油布把一罐罐银元宝包好,趁着夜色,一个个地扔进井里,听着“噗通”的落水声,他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
他还让最信任的管家,在书房的墙壁里砌了一道夹层,把一些珠宝首饰塞了进去。他机关算尽,自以为万无一失,觉得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找到他的宝贝。他做着这些事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这种刨地挖墙、到处藏匿的行为,与他一直唾弃的、儿子往粪堆里“藏东西”的行为,在本质上是何其相似。只不过,他自认为是“精明”,而儿子是“痴傻”。
被关在柴房里的王大柱,也似乎用他那迟钝的感官,嗅到了空气中危险和不安的味道。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吃了娘送来的饭就安静地坐着。他变得有些焦躁,大部分时间都扒在那个小小的窗口,长时间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处那个粪堆的方向,眼神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执拗。
终于,他等来了一个机会。那天,一个新来的小厮奉李氏之命,来给柴房的水缸添水。小厮年轻,手脚也毛糙,添完水后,只记得把外面的大锁锁上,却忘了把里面的门栓给插好。
王大柱在里面等了很久,确认外面没有动静后,他用力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他欣喜若狂,像只被放出笼的鸟,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可他没有像李氏担心的那样往外逃跑,甚至没有去厨房找吃的。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那个粪堆。他径直冲到粪堆旁,也顾不上脚下的泥泞和污秽,在地上捡起一块破瓦片,就像一头护食的野狗,发疯似的在粪堆的某个特定边缘,又挖又埋,嘴里还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
他的异常举动,很快就被巡夜的家丁发现。家丁大喊一声“少爷跑出来了”,整个王家大院瞬间鸡飞狗跳。
王守财闻讯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的傻儿子,浑身沾满了泥和粪,正趴在那堆臭气熏天的东西上,像条狗一样刨着。
那一瞬间,王守财所有的理智都断了。他冲上去,一把揪住王大柱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左右开弓,狠狠地给了他两个耳光。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是不是!”他一边骂,一边把王大柱往柴房拖。
王大柱被打懵了,只是一个劲地回头看那个粪堆,嘴里发出“呜呜”的、类似野兽受伤的悲鸣。
这一次,王守财没有再用原来的锁链。他找来一根手指粗的铁链,把王大柱牢牢地锁在了柴房的柱子上,连一丝多余的活动空间都没给他留下。
锁上门的那一刻,王守财靠在门上,大口地喘着气。他看着福源镇上空那片灰蒙蒙的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天,快要塌了。而这个孽障儿子,就是来催他命的。
05
恐惧,最终还是变成了现实,而且是以一种最粗暴、最不讲理的方式。
那是一个昏沉的下午,天色阴得像是要滴下墨来。福源镇的宁静,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杂乱的马蹄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彻底撕碎。一群穿着五颜六色破烂军服的乱兵,挥舞着生了锈的兵器,像一群出笼的饿狼,撞开了镇口的栅栏,冲了进来。
王家大宅那朱漆大门和青砖高墙,在平日里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此刻却成了最显眼的目标。乱兵们发出一阵贪婪的怪叫,根本不理会家丁们的色厉内荏的呵斥,直接用几根粗大的圆木,狠狠地撞向大门。
“轰!轰!”
几下沉闷的巨响之后,那扇能并排走两辆马车的坚固大门,伴随着木头碎裂的巨响,轰然倒塌。
乱兵们像决堤的洪水,呐喊着,狂笑着,蝗虫一般涌进了王家大院。他们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精美的瓷瓶被随手砸碎,名贵的字画被撕成碎片,跑得慢的丫鬟仆人被揪住头发,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王守财和李氏被几个凶神恶煞的乱兵从内堂里拖了出来,推搡到院子中央。王守财想理论几句,刚开口说“各位军爷”,就被一个乱兵用刀背狠狠抽在脸上,顿时口鼻流血,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李氏则吓得浑身发抖,死死地抓着丈夫的衣角。
恰好在场的王二郎,此刻更是吓得屁滚尿流,两腿筛糠一样抖个不停。他眼珠子一转,为了活命,竟“噗通”一声跪倒在为首的那个独眼龙乱兵头目面前,磕头如捣蒜。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小的知道钱藏在哪儿!别杀我,我带你们去找!”他指着王守财,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他是我叔,我知道他把钱都藏起来了!我知道地方!”
独眼龙头目狞笑一声,用刀尖抬起王二郎的下巴:“算你小子识相,带路!”
于是,在王二郎的积极告密下,乱兵们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王守财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藏宝点。他们砸开卧室的地面,撬出了那个装满地契和金叶子的铁盒;他们冲进书房,用大锤砸开墙壁,里面的珠宝首饰哗啦啦地滚落一地。甚至有几个乱兵,还找来了绳子和水桶,从院子的老井里,一罐一罐地捞出了那些用油布包好的银元宝。
王守财跪在地上,看着自己一生的心血,自己引以为傲的精明算计,在赤裸裸的暴力和无耻的背叛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那些金条、银锭、珠宝、地契,被乱兵们像垃圾一样堆在院子里,闪烁着刺眼又讽刺的光芒。他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血淋淋的,空荡荡的,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独眼龙头目显然还不满足,他走到王守财面前,一脚将他踹倒,用冰冷的刀面拍打着他的脸颊,逼问道:“老东西,就这么点?你这宅子看着挺阔气,家当不像啊!说,还藏了什么?不说实话,老子今天就把你这宅子给点了!”
王守财被打得奄奄一息,满嘴都是血和泥。他想说,真的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了。可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一辈子的骄傲和尊严,在这一刻,被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乱兵们在宅子里翻了个底朝天,确认再也榨不出什么油水后,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撤离。几个乱兵抬着沉重的箱子,路过院子角落的那个粪堆时,许是觉得晦气,为首的一个狠狠地朝上面吐了口浓痰,骂骂咧咧道:“真他娘的臭!这大户人家也拉屎啊!”
他身后的几个乱兵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有个喝多了酒的,更是来了兴致,举起手里的长矛,纯粹是为了取乐,在粪堆上乱戳了几下,黏稠的秽物沾在矛尖上,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王守财和李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们觉得,自己的人生,连同这个家,都已经完蛋了。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伴随着木屑纷飞,从后院柴房的方向传来。
一直被所有人遗忘在柴房里的王大柱,不知何时,竟用他那蛮牛般的力气,生生挣断了那根手指粗的铁链!或许是长期的拉扯导致链条早已有了裂痕,或许是外面的惨叫和混乱刺激了他。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猛地撞开了早已腐朽的柴房门,冲了出来。
他冲出来的瞬间,所有人都被他那副样子惊呆了。他满身污垢,头发像一团乱草,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闪烁着一种原始而凶狠的光芒。
可他没有冲向那群正在瓜分财宝的乱兵,也没有跑去扶起倒在血泊中的父母。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他径直冲向了那个正在被乱兵亵渎的粪堆。
他一把抢过旁边一个长工逃跑时扔下的铁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沉重的铁锹往地上一插,然后张开双臂,像一头护崽的母兽,死死地横在粪堆前。
他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对着那群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乱兵,发出了他有生以来,最清晰、最响亮、也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声怒吼:
“不准动!那是……俺的!”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风似乎都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突然发疯的“傻子”身上。
那群乱兵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爆发出雷鸣般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这傻子说什么?”
“他说这堆粪是他的!我的天,我要笑死了!”
“一个傻子,护着一堆屎,宝贝似的!”
王守财和李氏也惊愕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们完全不明白,在这个生死关头,他为什么要去保护一堆毫无价值的粪土。李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儿子这反常的举动会惹来杀身之祸。
那个独眼龙乱兵头目,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止住笑,饶有兴致地拎着刀,一步步走到王大柱面前。他比王大柱矮了半个头,却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煞气。
他用刀尖,轻轻地、侮辱性地挑起王大柱沾满灰尘的下巴,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狞笑道:
“哦?傻子,告诉大爷,这堆臭不可闻的屎里头,到底藏了什么宝贝疙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