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考上985爷爷只给800,委屈时翻开旧账本,才知三万是救命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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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八月的热浪,裹着栀子花残存的香气,涌进了临河老居民楼的三楼。

宋璟雯握着那份沉甸甸的、印着著名大学徽标的录取通知书,指尖却有些凉。

客厅里,母亲丁玉华的笑声尖锐而欢快,正挨个给亲戚朋友报喜。

父亲在厨房剁排骨的声音格外响亮。

姐姐苏婉清在家庭群里连发了好几个大红包。

一切都喧嚣而圆满,符合一个“光宗耀祖”的时刻该有的样子。

唯有爷爷苏根宝,坐在靠阳台那张老旧的藤椅上,只是默默地望着她笑。

那笑容很深,皱纹像被风吹过的水面,层层叠叠漾开,可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却盛着一种宋璟雯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欣慰,又像一种更深、更沉的疲惫。

他没说什么恭喜的话,只是那么看着,直到宋璟雯被母亲拉去接听道贺的电话,才缓缓移开目光,望向窗外郁郁葱葱的老樟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椅光滑的扶手。

几天后的家庭庆祝宴上,红烧肉的浓油赤酱和清蒸鲈鱼的鲜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觥筹交错间,爷爷颤巍巍地起身,从对襟灰布衫的内兜里,摸出一个薄薄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红包,递到宋璟雯面前。

“璟雯,拿着,爷爷的一点心意。”他的声音干涩,带着常年吸烟留下的沙哑。

宋璟雯接过来,指尖一捻,心里便“咯噔”一下。

太薄了。

她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标准的、甜甜的笑:“谢谢爷爷!”转身把红包塞进裤兜的瞬间,笑容却僵住了。

七年前那个燥热的夏天,同样是家庭宴会,同样是考上大学——虽然只是一所普通的二本——表哥黄俊楠从爷爷手里接过那个厚厚的、几乎撑破封口的红包时,满堂的惊呼和羡慕,她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她偷偷问过妈妈,妈妈说,整整三万。

三万,和手里这轻飘飘的八百。

隔着七年的时光,隔着985和普通二本的距离,无声地对撞,撞得她心口发闷,鼻腔泛酸。

原来在爷爷心里,她这个亲孙女,终究比不上那个外姓的孙子。

热闹是他们的,委屈像一颗冷水泡过的黄豆,在她心底最软的角落,悄无声息地膨胀开来,顶着脆弱的自尊,生疼。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爷爷。

饭后不再凑到藤椅边听他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清晨爷爷在阳台浇花时,她也匆匆避开视线。

老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疏离。

他从女儿丁玉华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的神情里,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那个深夜,他独自坐在黑漆漆的阳台,烟头明灭的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沉默如石的脸,一整晚。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或许也觉得无从解释。

有些重量,压在肩头太久,反而成了习惯,忘了形状。

直到宋璟雯收拾行李,决定提前返校。

离家的那个雾气蒙蒙的清晨,老人叫住了拖着箱子的孙女。

晨光熹微,照着他花白的鬓角。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本用旧牛皮纸仔细包好、边角磨损得厉害的硬壳笔记本,轻轻放进孙女手里。

牛皮纸泛着年深日久的黄,触手粗糙,却仿佛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路上看。”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便转身慢慢走回昏暗的楼道,背影佝偻,像一棵被岁月压弯的老树。

宋璟雯捏着那本突如其来的“旧账本”,站在潮湿的晨雾里,心头那点委屈的硬壳,突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一丝茫然的不安,渗了出来。

火车即将启动,载着她,也载着那个未知的谜底,驶向故事的拐点。

真相,就压在她随身的背包里,沉默地,等待着被翻阅的时刻。



01

录取通知书是傍晚送到的。

快递员在楼下喊“宋璟雯,签字!”的时候,她正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屏幕上各种毕业旅行的照片晃得人眼花。

那一声喊,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咕咚一声,所有伪装的不在意都被打破了。

她趿拉着拖鞋冲下楼,签收时手指有点抖。

厚厚的信封,印着那所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大学名字。

上楼时,脚步是飘的。

楼道里昏暗,感应灯坏了很久,但信封在怀里,像揣着一小块滚烫的炭。

推开家门,母亲丁玉华正在厨房炒菜,油烟机的轰鸣声盖过了开门声。

父亲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里的新闻频道。

爷爷苏根宝,照旧在他那把藤椅上,戴着老花镜,就着阳台所剩不多的天光,看一份过期的报纸。

“妈……爸……爷爷……”宋璟雯的声音有点干,她把信封举起来,亮出上面显眼的大学徽标,“通知书……到了。”

“什么?”丁玉华关了油烟机,探出头,脸上还沾着一点油光。

看清女儿手里的东西后,她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灶台上,人也跟着冲了出来,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两下,一把夺过信封,“哎哟!真到了!快,快打开看看!”

父亲也立刻站了起来,新闻里的声音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搓着手,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凑到妻子身边。

只有爷爷苏根宝,慢慢摘下了老花镜,把报纸对折好,放在旁边的小凳上,然后才站起身,走过来。

他的步子很缓,很稳,脸上带着惯常的那种温和笑意,只是眼神紧紧跟着丁玉华拆信封的手。

红色的通知书被抽出来,展开。

丁玉华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声音越来越高,带着颤音:“……宋璟雯同学,经审核批准,你已被我校……录取!”念到最后,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一把搂住女儿,“好孩子!妈就知道你行!”父亲重重拍了两下宋璟雯的肩膀,没说话,但嘴角咧到了耳根,转身就拿起手机,看样子是要通知所有亲戚朋友。

宋璟雯被母亲搂着,感受着她激动的心跳和微微的颤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爷爷。

老人没有挤过来看通知书,他就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背着手,腰板挺得比平时直些。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透过阳台窗户,正好落在他半边脸上,照亮了他深刻的皱纹和花白的短发。

他看着她,眼睛里漾着光,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光,欣慰、骄傲,层层叠叠,可宋璟雯总觉得,在那光芒的最深处,似乎还沉着一点别的东西,很沉,很暗,像潭水底淤积多年的泥沙。

他没像父母那样激动地表达,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好,好,考上了好。”

很快,家里的电话和父母的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

道贺声、欢笑声、询问声混成一片,小小的客厅被巨大的喜悦撑得满满当当。

宋璟雯被要求接了好几个电话,重复说着感谢的话。

在一片喧嚣中,她偶尔抬眼,看见爷爷不知何时又坐回了他的藤椅。

他没有参与这场沸腾的喧哗,只是安静地坐着,望着被晚霞染成金红色的窗外,侧影落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偶尔有亲戚在电话里提到“老爷子这回可高兴坏了吧”,他才对着听筒的方向,含糊地应两声:“高兴,高兴。”

夜深了,道贺的电话渐渐稀疏。

兴奋的潮水退去,留下疲惫的沙砾。

宋璟雯洗漱完回到自己小房间,通知书端端正正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她躺下,望着天花板上窗外路灯投进来的晃动光影,心脏还在为白天的狂喜轻轻悸动。

可爷爷那双眼睛,那深处沉沉的暗影,却总在眼前晃。

还有他说的那两声“好”,干干的,涩涩的,像秋风吹过空荡荡的枝头。

为什么在全家最快乐的时刻,爷爷的喜悦,看起来却那么……那么吃力呢?这个念头像只小虫,轻轻咬了她一下,细微的疼,很快被浓重的睡意淹没了。

窗外的老樟树,在夜风里发出沙沙的轻响。

02

庆祝宴定在周末,家里摆不开,就在小区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中档饭店包了个大间。

丁玉华特意穿了件簇新的枣红色连衣裙,头发也去理发店吹过,显得格外精神。

父亲一大早就去市场,挑最新鲜的食材。

爷爷也换下了平时那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穿了件压箱底的藏蓝色短袖衬衫,虽然领口有些松垮,但熨烫得很平整。

亲戚们陆续到了。

姑姑一家来得最早,表哥黄俊楠一身挺括的衬衫西裤,手里拎着个精美的礼品袋,进门就笑着揉宋璟雯的头发:“可以啊小雯,给我们老黄家长脸了!”他是笑着说的,语气熟稔自然。

宋璟雯也笑,接过礼物道谢,心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异样——表哥总是这样,自然地把她家的事说成“我们”家的事,仿佛七年前那场更为盛大的庆祝,从未被时间隔开。

大姨、小舅、表婶……熟悉的面孔挤满了包间,空气里弥漫着茶水香、瓜子味和热闹的寒暄。

话题自然围绕着宋璟雯和她的大学,各种赞美、羡慕、对未来的叮嘱,交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宋璟雯被围在中间,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应答着,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这场属于自己的盛宴。

爷爷苏根宝坐在主位旁边,话不多,只是听着,偶尔在别人提到他时,点点头,笑一笑。

他面前的茶杯,续了好几次水。

他的目光,常常越过喧嚷的人群,落在宋璟雯身上,那眼神依旧复杂,欣慰底下,总藏着点让人看不透的东西。

菜上齐了,鸡鸭鱼肉,琳琅满目。

父亲作为一家之主,起身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大家共同举杯。

玻璃杯碰撞出清脆的响声,祝福的话语再次潮水般涌来。

就在这气氛最热烈的时候,爷爷苏根宝慢慢地站了起来。

包间里稍微安静了一些。

大家都看着他。

老人似乎不太习惯成为焦点,他清了清嗓子,手伸向自己那件藏蓝色衬衫的内兜。

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红色的、长方形的信封。

信封很普通,超市里最常见的那种,边缘有些毛糙,看起来放了有段时间了。

他绕过半个桌子,走到宋璟雯身边。

他的动作有些迟缓,但很稳。

他把那个薄薄的红包,递到孙女面前。

“璟雯,”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些,像砂纸轻轻擦过木头,“拿着。

爷爷的一点心意。

去买点喜欢的,路上用。”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只苍老的、布满褐色斑点的手,和那个薄薄的红包上。

宋璟雯赶紧站起来,双手接过,脸上瞬间堆起最灿烂、最乖巧的笑容,声音又甜又亮:“谢谢爷爷!”指尖传来的触感确认了她的猜测——很薄,里面大概……最多十张?她不敢细想,迅速把红包塞进了自己牛仔裤的后兜,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老爷子偏心啊,就给璟雯红包,我们这些老的没有?”表婶开玩笑地嚷了一句,试图把气氛重新炒热。

大家都笑起来,爷爷也扯了扯嘴角,摆摆手,慢慢坐回自己的座位。

宴会继续。

红烧蹄髈油亮诱人,清蒸鱼鲜香扑鼻。

宋璟雯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却觉得味同嚼蜡。

后兜里那个红包,像个小小的烙铁,隔着薄薄的牛仔裤布料,烫着她的皮肤。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形状,它的厚度。

太薄了,薄得近乎敷衍。

七年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撞进脑海。

也是这样的夏天,也是在这样的饭店包间,庆祝表哥黄俊楠考上大学。

那时候,爷爷也是在这样的时刻站起来,也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不,那不是红包,那简直是个小型砖块,厚厚的,鼓鼓囊囊,红色的封口几乎要被撑裂。

表哥接过去时,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喜,周围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和赞叹。

三万。

妈妈后来悄悄告诉她的数字。

那时候她还在上小学,对三万块没有具体概念,只知道那是一个能让所有大人咋舌、能让表哥瞬间成为焦点的“巨款”。

当时爷爷是怎么说的?她努力回想。

好像也是类似的几句话,干干的,涩涩的。

可那时候,爷爷的眼神里有光,纯粹的、高兴的光,不像现在,那光沉在深潭底,让人看不清真切。

嘴里的排骨彻底没了味道。

她放下筷子,端起橙汁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泛起的那阵寒意。

原来差距在这里。

985和普通二本的差距,亲孙女和外姓孙子的差距,不是靠分数就能抹平的。

热闹是他们的,掌声是他们的,就连爷爷那份沉甸甸的心意,也是别人的。

她坐在这喧嚣的中心,却感到一种冰凉的孤独,像一个人站在热闹的舞台边缘,灯光只吝啬地扫过她一角衣袂。

她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爷爷。

老人正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地吃着,侧脸对着她,看不出什么表情。

只是握着筷子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宋璟雯迅速低下头,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她告诉自己别想了,八百也是钱,爷爷退休金不高。

可那股委屈,像不断上涌的酸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喧闹的包间。

走廊里安静许多,她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镜子里,那个穿着新裙子、刚刚收到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女孩,眼圈有点红。



03

那晚回到家,庆祝宴残留的油腻气味还在屋里若有若无地飘着。

父母在客厅整理亲戚们送的礼物,拆开包装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偶尔低声交谈两句,语气里是卸下重担后的轻松和满足。

宋璟雯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把那个薄薄的红包从裤兜里掏出来,扔在书桌上。

红色在台灯下有些刺眼。

她没拆开,不用拆也知道里面有多少。

八百。

她甚至能想象出爷爷是怎么数出这八张一百块的,一张,两张……可能还是去银行特意取的新钞。

为什么是八百?不是六百,不是一千?或许,这已经是他觉得能拿出手的、一个比较“吉利”的数目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八百,对比三万,这“吉利”显得多么苍白可笑。

书桌的玻璃板下,还压着几张老照片。

其中一张,是七年前表哥黄俊楠的升学宴后拍的。

照片里,表哥举着那个厚厚的红包,笑得见牙不见眼,爷爷站在他旁边,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脸上也是舒展的笑容,背景是同样的饭店装饰。

那时候爷爷的背,好像还没有现在这么弯。

宋璟雯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门外传来父母压低声音的谈话,隐约能听见“学费”、“生活费”、“北京开销大”之类的字眼。

母亲丁玉华的脚步声走近,在她房门口停了一下,似乎想敲门,但最终还是走开了,去了阳台。

宋璟雯知道,妈妈是去收晾晒的衣服。

心里的那点委屈,在寂静的夜里发酵,膨胀,顶得她胸口发闷。

她猛地站起身,拉开房门,走到阳台。

母亲正背对着她,踮着脚收一件床单。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了母亲鬓角散落的头发。

“妈。”宋璟雯叫了一声,声音有点干。

丁玉华回过头,手里抱着收下来的床单,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怎么还没睡?今天累坏了吧?”

宋璟雯靠在阳台冰冷的铁栏杆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斑驳的油漆。

“妈,”她低着头,看着楼下被路灯照得昏黄的空地,“爷爷他……是不是一直不太喜欢我?”

丁玉华愣住了,抱着床单的手紧了紧:“瞎说什么呢!爷爷怎么会不喜欢你?今天不是给你红包了吗?”

“八百块。”宋璟雯抬起头,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有些逼人,“妈,你还记得吗?七年前,俊楠哥考上那个三本,爷爷给了多少?”

丁玉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避开女儿的目光,转身把床单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动作有些忙乱。

“你……你这孩子,怎么还比上这个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三万。”宋璟雯固执地说出那个数字,声音不大,却像锤子敲在寂静里,“同样是考上大学,一个三本,三万。

我一个985,八百。

妈,这差距是不是太大了点?我不是图爷爷的钱,我就是……我就是心里难受。”她的声音开始发哽,眼圈也红了,“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孩?还是因为俊楠哥他爸不在了,爷爷可怜他们?那我呢?”

“璟雯!”丁玉华打断她,语气有些急促,又带着无奈的叹息。

她走过来,想拉女儿的手,却被宋璟雯躲开了。

丁玉华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缓缓放下。

“别这么想。

爷爷……爷爷有爷爷的难处。”她的话说得很慢,字斟句酌,仿佛每个字都有千斤重。

“什么难处?”宋璟雯追问,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他一个退休工人,退休金是不高,但也不至于差这么多吧?妈,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爷爷不高兴了?”

“没有!你很好,你比谁都争气!”丁玉华的眼圈也红了,她看着女儿委屈的眼泪,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

“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爷爷他……唉,你别问了,也别跟你爷爷闹别扭。

他年纪大了,不容易。”她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哑,“听话,别钻牛角尖。

爷爷给你的,不管多少,都是心意。

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收拾东西呢。”

心意?宋璟雯心里那点冰凉的东西,并没有被母亲温热的指尖和含混的话语焐热,反而更沉了。

如果八百是心意,那三万又是什么?天壤之别的心意吗?她没有再问,知道从妈妈这里问不出什么了。

妈妈的眼神闪烁,言语躲闪,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而妈妈选择隐瞒,或者,连妈妈也未必完全清楚。

她默默地转身,走回自己房间,轻轻关上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能听见母亲在阳台上又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像是啜泣又像是叹息的声音,接着是慢慢走回客厅的脚步声。

宋璟雯滑坐到地板上,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眼泪无声地流。

不是为那七百二十块钱的差价,而是为那份被比较、被轻视的感觉。

她一直以为,自己努力考上好大学,就能赢得平等的、甚至更多的爱和关注。

可现在才发现,有些东西,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

爷爷那张沉默的、复杂的脸,母亲欲言又止的叹息,像一张模糊的网,罩在她心上,让她透不过气。

她决定,提前返校。

这个家,这个让她感到委屈和困惑的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04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那份因录取通知书而带来的炽热欢欣,像烧红的铁块骤然浸入冷水,表面迅速冷却,内部却还绷着紧张的张力。

宋璟雯尽量待在自己房间,整理行李,翻阅大学新生指南,或者只是对着窗外发呆。

吃饭时,她也沉默了许多,只低头扒饭,夹离自己最近的菜。

爷爷给她夹过两次菜,一次是排骨,一次是青菜,她都低低说了声“谢谢爷爷”,然后吃了,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会顺着菜说点学校里或同学间的趣事。

她感觉到爷爷的目光常常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有一次她倒水喝,转身差点撞到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的爷爷。

老人手里拿着空茶杯,似乎也是想来倒水。

两人都愣了一下。

爷爷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侧身让开,低声说了句:“小心点,别烫着。”宋璟雯“嗯”了一声,匆匆接了水,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关上门的瞬间,她似乎听见爷爷在门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丁玉华把女儿的沉默和疏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试图找话题缓和,问宋璟雯要不要买新的行李箱,北京秋天穿什么衣服合适,但得到的回应总是简短而敷衍。

她看得出,女儿心里那个疙瘩,并没有解开。

那天晚饭后,宋璟雯照例很快回了房。

丁玉华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哗哗作响。

苏根宝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看电视新闻,他慢慢踱到阳台,站在那盆长得郁郁葱葱的茉莉花旁边,伸手摸了摸油绿的叶子,却没有像平时那样拿起喷壶。

他就那么站着,望着楼下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背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显得格外孤寂。

丁玉华洗好碗,擦着手走出来,看到父亲的背影,脚步顿了一下。

她走过去,也靠在阳台门框上,顺着父亲的目光往下看,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晕。

“爸,”她轻声开口,带着试探,“璟雯那孩子……这两天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因为红包的事?”

苏根宝没有立刻回头,依旧望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那声音干涩得像秋风吹过枯叶。

“她……她跟我提了,说想起俊楠那时候……”丁玉华斟酌着词句,声音压得很低,“孩子心思细,可能有点钻牛角尖了。您别往心里去。”

苏根宝终于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他的眼神有些空茫,又好像积压了太多沉重的东西,让那双眼显得格外疲惫。

“我晓得。”他慢慢地说,每个字都像从很深的井里打捞上来,“她心里委屈。”

“那您看……要不要我跟她再解释解释?或者,您跟她说说?”丁玉华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心里一阵酸楚。

她知道父亲不是偏心的人,可这其中的缘由,又实在难以对女儿明言。

苏根宝摇了摇头,动作很慢,很沉。

“说不清。

有些事……说了也没用。”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宋璟雯紧闭的房门方向,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还有一种深藏的、难以言说的痛楚,“让她……让她觉得我这个爷爷偏心,或许……也好。”

丁玉华愣住了:“爸,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能让孩子这么误会您?”

老人没有再解释。

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女儿不要再问。

然后,他慢慢走到他那张旧藤椅边,却没有坐下,而是从椅子扶手的缝隙里,摸出半包抽剩的香烟和一个老式打火机。

那烟是很便宜的那种,烟盒都揉皱了。

“我出去透透气。”他说着,拿着烟和打火机,转身走向门口,拉开了房门。

“爸,这么晚了……”丁玉华想拦。

“没事,就在楼下,抽根烟。”苏根宝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有些空洞的回音。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屋内的灯光。

丁玉华站在原地,听着父亲缓慢而沉重的下楼脚步声,一声,一声,逐渐消失。

她心里乱糟糟的,既心疼女儿,更心疼父亲。

她走到阳台,向下望去。

很快,楼下那棵老樟树旁,一点猩红的火光亮了起来,在浓黑的夜色里,忽明忽灭,像一只孤独的、疲惫的眼睛。

她知道父亲的习惯,心里有事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抽烟,沉默地抽。

可这一次,那点火光持续了太久。

她靠在窗边看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那点红光依然固执地亮着,有时移动一下,很快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夜风渐凉,吹动了阳台上的茉莉,送来一阵清冷的香气,却吹不散楼下那凝聚着的、无形的沉重。

屋里的挂钟滴答作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宋璟雯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或许已经睡了,或许也和她一样,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丁玉华最终叹了口气,轻轻拉上了阳台的玻璃门,把夜色和那点孤独的红光关在了外面。

但她知道,有些隔阂,有些沉重,是这扇门关不住的。

它们已经在这个家里生了根,悄悄蔓延开来。



05

提前返校的决定,宋璟雯没有正式宣布。

她只是第二天早上,在饭桌上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爸,妈,我买的火车票是后天早上的。

学校那边有点事,我想早点过去熟悉下环境。”

丁玉华正盛粥的手顿住了,惊讶地抬起头:“后天?这么急?不是还有半个月才开学吗?”

“嗯,反正待在家里也没事。”宋璟雯避开母亲的目光,低头用筷子搅着碗里的粥,“早点过去,还能找找兼职什么的。”

父亲看了她一眼,又看看默不作声的爷爷,点了点头:“早点去也好,北京地方大,是要先熟悉熟悉。钱够吗?不够爸再给你转点。”

“够了,录取通知书里不是有银行卡吗,学校会把奖学金和补贴打进去的。”宋璟雯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爷爷苏根宝一直低头喝粥,这时才抬起眼皮,看了孙女一眼。

那眼神很深,像一口古井,波澜不兴,却又仿佛藏着无尽的旋涡。

他没有说话,只是又低下头,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着已经不太烫的粥,喉结轻轻滚动。

丁玉华张了张嘴,似乎想劝,但看到女儿平静却疏离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默默地把盛好的粥放到每个人面前,餐桌上一时只剩下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和咀嚼声。

空气有些凝滞。

吃完饭,宋璟雯就回房继续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夏天的衣服,几本书,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她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一点点地折叠,归类,仿佛这样就能消磨掉心中那份莫名的烦躁和即将离家的、混杂着委屈的决绝。

下午,母亲丁玉华出门去了超市,说是要给她买点路上吃的和带去学校分给同学的零食。父亲在客厅看报纸。爷爷大概在午睡,他的房间门关着。

家里很安静。

宋璟雯坐在床边,看着摊开的行李箱,突然觉得有些茫然。

真的要这么走了吗?带着对爷爷的怨气和不解?可留下又能怎样呢?追问可能得不到答案的答案,或者得到更令人难堪的敷衍?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客厅里父亲的手机响了。

父亲接起,“喂”了两声,大概是信号不好,他一边说着“你等等,我换个地方”,一边朝阳台走去,顺手拉上了阳台的玻璃门。

客厅里重新安静下来。

宋璟雯正要起身去喝口水,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隐隐约约,似乎是从半掩着门的父母卧室里传出来的。

是妈妈?她不是去超市了吗?

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走到父母卧室门口。门虚掩着一条缝,声音清晰了一些。是妈妈的声音,她在打电话,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哭过。

“……我知道,我知道那笔钱……可爸他……他从没跟璟雯提过半个字……”丁玉华的声音断断续续,哽咽着,“俊楠爸爸那时候……要不是爸拿出那三万救命钱……可这债,爸一个人背了这么多年……俊楠上学,妹妹家补贴……他哪还有钱啊……”

宋璟雯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耳朵紧紧贴着门缝。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劝解,丁玉华吸了吸鼻子,声音稍微平稳了一点,但依旧充满苦涩:“……现在璟雯误会了,以为爷爷偏心……孩子心里难受,跟我哭……我听着也……可我能怎么说?把爸那本老账本翻出来给她看?说当年那三万是借的,是救命钱?那不是往孩子心里再加一块石头吗?也打了爸的脸……爸他那个人,宁可自己吃亏,也不会说这些的……”

账本?三万是借的?救命钱?宋璟雯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贴在门板上的手,指尖冰凉。

“算了,姐,你别跟着难过了。

这就是命吧……爸的债,爸自己扛着。

只是委屈了璟雯,那孩子要强……唉,不说了,她好像在家,我得挂……”丁玉华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匆匆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卧室里传来整理东西和轻轻擤鼻涕的声音。

宋璟雯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两步,快步无声地退回到自己房间门口,闪身进去,轻轻关上了门。

背靠着门板,她能听到母亲打开卧室门,走到客厅,然后又走向厨房的脚步声,一切如常,仿佛刚才那通充满泪水和秘密的电话从未发生过。

可宋璟雯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了。

她滑坐到地毯上,双手环抱着膝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母亲那些破碎的语句:“那笔钱”、“救命钱”、“债”、“账本”、“爸一个人背了这么多年”、“俊楠上学”、“补贴”……一个个词语,像散乱的拼图碎片,在她眼前疯狂旋转。

三万……不是偏心,是借款?是给表哥父亲的救命钱?爷爷一直自己背着这笔债?所以,给表哥三万,是因为那是借款,甚至可能后来一部分还转化成了对姑姑家的接济?而给自己八百……是因为爷爷真的……拿不出更多了?

这个隐约浮现的、与她之前笃信的“偏心”截然不同的可能性,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劈开了她心中委屈和愤懑的阴云,却带来了更剧烈的震荡和茫然。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这几天对爷爷的冷淡、疏远,她心里那些怨怼的念头,算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

爷爷房间的窗户紧闭着,窗帘拉着。

那个总是沉默的老人,他独自承受了多少?那本所谓的“账本”,又记录着什么?一个巨大的、沉甸甸的问号,压在了她的心头,取代了之前单纯的委屈,变成了一种混合着震惊、愧疚和强烈好奇的复杂情绪。

她忽然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

在离开家之前。

06

离家的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空气里弥漫着破晓前特有的清冷和潮湿。

宋璟雯几乎一夜没睡,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母亲电话里的只言片语和爷爷沉默的脸。

行李箱已经收拾好立在门边,鼓鼓囊囊的,装满了行李,也仿佛装满了她沉甸甸的心事。

母亲丁玉华早早起来,在厨房里忙碌,煎蛋的滋滋声和熬粥的香气飘散出来,是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家的味道,可今天这味道却让宋璟雯喉咙发紧。

父亲检查着她的行李箱锁扣,又往她背包侧兜塞了两盒牛奶和几个洗好的苹果。

“路上吃,到了发个信息。”

爷爷苏根宝的房门一直关着。

宋璟雯吃着早餐,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那扇深色的木门。

他还没起来吗?还是……不想出来送她?想到这里,心里那点刚刚冒头的、关于“账本”和“借款”的猜想,又被一层淡淡的涩意覆盖了。

也许,爷爷根本不在意她是否带着误会离开。

早餐在一种刻意维持的、略显沉闷的平静中吃完。宋璟雯穿上外套,背好背包,父亲帮她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爸,地铁直达,很方便。您今天不是还要上班吗?”宋璟雯拒绝了。她想一个人走。

丁玉华红着眼圈,替女儿整理了一下并没有乱的衣领,千叮万嘱:“到了就打电话,一个人在外头,注意安全,吃好点,别省钱……”

“知道了妈,你都说好多遍了。”宋璟雯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拥抱了一下母亲。母亲身上的暖意让她鼻子一酸。

她拉起行李箱,转身拉开家门。金属拉杆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就在她迈出门口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吱呀”一声门响。

是爷爷的房门开了。

宋璟雯的脚步顿住了,握着拉杆的手紧了紧。她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

苏根宝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平时那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刚起床,又像是一夜未眠。

他的脸色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眼下的阴影很重。

他手里,拿着一个用旧牛皮纸仔细包好的、方正正的东西。

父亲和母亲都停下了动作,看向他。楼道里安静极了,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鸟鸣。

老人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宋璟雯面前。

他的步子有些蹒跚,但走得很稳。

他没有看儿子儿媳,只是看着孙女,目光沉沉,像凝着许多个沉默的日夜。

晨光从楼梯间的窗户透进来,照着他花白的鬓角和手中那个牛皮纸包裹。

他没有说“路上小心”,也没有说“好好学习”。他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年斑和粗茧的手,将那个牛皮纸包,轻轻放进宋璟雯空着的那只手里。

牛皮纸很旧了,泛着陈年的黄褐色,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硬壳笔记本深蓝色的底色。

纸包用一根细细的麻绳十字捆着,绳结打得有些笨拙,却很结实。

包裹入手有些分量,硬硬的,棱角分明。

“路上看。”苏根宝只说了这三个字。

声音干哑,低沉,却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孙女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难以言说的沉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和坦然。

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背着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回自己房间。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宋璟雯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还带着爷爷掌心一点微温的牛皮纸包。

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和下面笔记本硬壳的质感。

很沉,压得她手腕发酸,心口发堵。

“璟雯?”母亲轻轻唤了她一声,眼神里带着担忧和询问,看向她手里的东西。

父亲也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走吧,别误了车。”

宋璟雯猛地回过神,将牛皮纸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易碎的、却又可能装着惊雷的秘密。

她低着头,不敢看父母的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拉着行李箱,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楼。

水泥楼梯一级一级在脚下后退,怀里那个硬硬的包裹,随着她的脚步,一下一下,轻轻撞击着她的胸口,像揣着一颗沉重而紊乱的心。

直到走出楼道,清冷的晨风扑面而来,她才长长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

她低头,看着怀中那个旧牛皮纸包,麻绳捆扎得那样仔细,仿佛捆住了无数个沉默的日子和无法言说的重量。

爷爷什么也没解释,只是给了她这个。

让她“路上看”。

这里面,就是母亲电话里提到的“账本”吗?就是那“三万”背后的真相吗?一种混合着恐惧、急切和某种即将揭晓秘密的悸动,攥紧了她的心脏。

去车站的路还很长,但她知道,当她在火车上拆开这个包裹时,她的世界,或许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滚轮声辘辘,载着她,也载着那个沉甸甸的未知,驶向迷雾即将散开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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