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你看什么看?有意见直说啊!"
身后的男人猛地转过头,手机里的魔性音乐震得座椅都在颤。
我收回目光,重新戴上降噪耳机。G127次高铁,上海到北京,三个小时的外放视频轰炸。
列车进站,他急匆匆挤出车厢。
我拎起行李,经过17排,扫了一眼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双肩包。
"刚才那位先生,好像把他的背包忘在座位上了。"
我对乘务员说完这句话,手指尖微微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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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24年11月的一个周五下午,我拖着行李箱走进上海虹桥站。
出差三天,谈了两个项目。
一个在最后关头黄了,客户临时变卦,理由千奇百怪;另一个还在拉锯,对方一个劲儿地压价,我让了又让,最后还是没谈拢。
这三天,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吃饭都是在会议室里叫外卖。
身心俱疲这四个字,大概就是形容此刻的我。
G127次,14:32发车,三小时后到北京南站。
我只想睡一觉,什么都不想。工作的事不想,项目的事不想,客户的嘴脸也不想。
8号车厢16D,靠窗。
这是我最喜欢的位置。可以靠着窗户睡觉,不用担心被过道的人碰到。
而且,靠窗的位置相对安静一些,至少不会有人从你身边来来回回地走。
我把行李箱塞进头顶的行李架,费了点力气。这三天带的资料太多,箱子沉得很。
瘫坐在座位上,长长地吐了口气。
从包里掏出降噪耳机、U型颈枕、遮光眼罩。
这是我出差的标配,尤其是坐高铁的时候。戴上耳机,套上颈枕,遮上眼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车厢里人不多,还有不少空座位。
对面座位是个50多岁的大叔,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正在看报纸。
前排是个20出头的女孩,长发披肩,戴着耳机,盯着手机屏幕。
17C座位坐着一个老太太,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看起来是回家探亲的。
我戴上耳机,打开手机里的白噪音。海浪声,一波一波,很催眠。
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列车还没启动,车厢里安安静静的。
就在这时,17排后座传来动静。
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拖拽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透过座椅缝隙往后看。
一个中年男人上车了。
50岁左右,个子不高,但很壮实。
国字脸,皮肤黝黑,看起来是经常在外面跑的那种。
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金链子,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手上戴着一个大金戒指,也是金灿灿的。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里面是红色的针织衫。裤子是运动裤,脚上是一双运动鞋,但款式很老旧,看起来穿了很多年了。
男人拖着一个黑色双肩包,看起来挺沉的。他把包随手扔在17D座位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我皱了皱眉。
这个包,砸在座位上的声音有点大。
不过算了,反正不是我的座位。
男人在座位上坐下,长长地吐了口气,像是赶了很远的路。他解开羽绒服的拉链,脱下来,随手搭在旁边的座位上。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一个很普通的国产手机,屏幕还贴着钢化膜,边角有些磕碰的痕迹。
他插上充电宝。充电宝也很普通,白色的,有些发黄了。
然后,他开始刷短视频。
音量,开到了最大。
"老铁们!双击666!关注主播不迷路啊!"
主播尖锐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伴随着魔性的BGM。
那是一种特别刺耳的电音,配合着"咚次咚次"的节奏,在车厢里回荡。
我刚戴上的降噪耳机瞬间失去作用。
那声音像是有穿透力一样,透过耳机,透过白噪音,直接钻进我的耳膜。
我摘下耳机。
心想,也许他马上就会调小声音。也许他只是忘了看音量。也许他会自己意识到。
但是,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声音还是那么大。
甚至更大了。
"哈哈哈哈这个太搞笑了!"男人大声笑了起来,还拍了拍大腿。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头。
男人正刷得起劲,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
一个视频接一个视频,每个都只看几秒钟,然后滑走。配音、音乐、音效,各种声音混在一起。
对周围的环境,他视若无睹。
我清了清嗓子:"咳咳..."
没反应。
也许他没听见。
我又清了一次,声音大了些:"咳、咳咳..."
男人猛地抬起头,瞪着我。
那双眼睛,带着不耐烦和警惕。
"你咳什么咳?感冒了?"他的声音很大,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气势。
我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态度?
"那个...您的声音..."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
"我声音怎么了?"他眉头一皱,把手机举起来,"正常音量啊!我这连一半都没到!"
"可是车上其他人..."我看了看周围。
前排的女孩正回过头看我们。对面的大叔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又低下头去。17C的老太太皱着眉头,但什么都没说。
"你看什么看?有意见直说啊!"男人的声音更大了,带着一股子火药味,"我又没说话,我就刷个视频怎么了?"
周围的乘客纷纷侧目。
有人看向我,有人看向男人。
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钟。
那种安静,让人窒息。
我感到脸上发烫,耳根子也烫。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
我该怎么办?
继续说?会不会吵起来?
不说?那我刚才的话不是白说了?
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最终,我说了一个字:"算了。"
转回头,重新戴上耳机。
手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后座传来男人的冷笑:"搞什么嘛..."
然后,视频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比刚才更大。
"老铁们!主播要给大家表演才艺了!"
"卧槽!这个绝了!"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列车缓缓启动。
车轮与轨道摩擦的声音,混合着手机里的噪音。
我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还有三个小时。忍一忍就过去了。
但我知道,这三个小时,会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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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降噪耳机完全没用。
我试过调高白噪音的音量,但没用。那个声音太刺耳,太尖锐,像针一样扎进耳膜。
我又试着放音乐。摇滚、古典、轻音乐,什么都试了。
还是没用。
那个声音像是有穿透力一样,透过一切屏障,直接灌进我的脑子里。
"老铁们!点点关注!主播在线尬舞了!"
"666!"
"刷个火箭吧宝宝们!"
男人跟着喊:"哈哈哈哈这个主播可以!"
我摘下耳机,放弃了抵抗。
既然躲不掉,那就面对吧。
我看向周围。
前排的女孩已经回过头好几次了。
她的眼神里满是无奈和恼怒,眉头紧紧皱着。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后座的男人,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戴上了自己的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我能听到从她耳机里传出来的音乐声,很大,但还是盖不住后座的噪音。
对面座位的大叔放下了报纸。他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眼罩和耳塞。戴上眼罩,塞上耳塞,然后把自己裹进了外套里,像是想把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17C座位的老太太站起来了。
她拎着那个布袋子,看了一眼后座的男人,摇了摇头,往车厢后面走去。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唉,现在的人啊..."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车厢尽头。
心想,她去哪儿?餐车?还是换个座位?
不管去哪儿,总之是逃离这里了。
我羡慕她。
至少她可以走。
而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行李箱还在头顶上。想走也不方便。
而且,为什么要我走?
是他在制造噪音,不是我。
凭什么要我让步?
我就坐在这里,不走。
但心里,憋屈得很。
列车行驶了半个小时。
后座的声音还在继续。
从搞笑视频切换到游戏直播。
"卧槽!这波666!"
"主播牛逼!"
"打他!打他!"
游戏里的枪声、爆炸声、人物的惨叫声,混合着主播的尖叫和男人的呐喊。
我的头开始疼了。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像是有人在用锤子敲。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
告诉自己:冷静。不要生气。生气伤身体。
但做不到。
怎么可能做到?
这种噪音,这种折磨,怎么可能让人冷静?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想工作。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把这三天的工作总结写一下。
屏幕亮起,我打开Word文档。
光标在空白页上闪烁。
我盯着屏幕,手放在键盘上。
但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脑子里全是那些声音。
"老铁们!主播要送福利了!"
"双击666!"
"哈哈哈哈!"
我合上电脑。
算了。工作也做不了。
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是前阵子买的,一直没时间看。这次出差带着,想着路上可以看看。
翻开书。
第一页,第一行。
"在那个漫长的夏天..."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十遍。
但完全看不进去。
脑子里还是那些声音。
我翻到第二页。
同样的情况。
字都认识,但连不成句子。
意思完全理解不了。
我合上书。
算了。书也看不进去。
看向窗外。
京沪高铁沿线的风景正在飞驰而过。
农田、村庄、城市、河流。
一帧一帧,像在放电影。
但我什么都看不进去。
脑子里还是那些声音。
一个小时过去了。
列车员推着小车经过。
"各位旅客,需要饮料零食吗?矿泉水、可乐、咖啡,还有各种零食..."
她的声音甜美而职业,脸上带着标准的微笑。
我抬起头,看着她。
眼神里满是期待。
她会管吗?
她应该管吧?
这是她的职责啊。
维护车厢秩序,不就是列车员的工作吗?
列车员推着小车经过17排。
她看了一眼后座的男人。
男人头也不抬,继续刷着视频。手机里正在播放一个美女主播的视频,主播穿着清凉,在镜头前扭动身体。
"老铁们!点点关注呀~"
列车员和男人对视了一眼。
就一眼。
然后,她快速推着小车离开了。
连一句提醒都没有。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连列车员都不管。
那还有谁会管?
我掏出手机,搜索"高铁外放视频怎么办"。
跳出来无数结果。
有人说:直接跟他说啊,有什么好怕的。
有人说:找列车长投诉。
有人说:打12306客服电话。
有人说:报警。
有人说:录视频曝光他。
每一条建议,都需要正面对抗。
我看着这些建议,手指在屏幕上停留。
直接说?
刚才已经试过了。
换来的是什么?
"你看什么看?有意见直说啊!"
那副理直气壮的嘴脸,还在眼前。
找列车长?
列车长在哪儿?我要怎么找?离开座位去找?万一找不到呢?万一找到了,列车长不管呢?
刚才列车员都不管,列车长会管吗?
打12306?
有用吗?电话打过去,客服会怎么说?"我们会联系列车长处理"?然后呢?还不是要列车长来管?
报警?
报什么警?外放视频违法吗?不违法吧?最多算是不文明行为。警察会管这种事吗?
录视频曝光?
曝光了又怎样?网友骂他几句?然后呢?我还是得在这里忍受三个小时的折磨。
而且,万一他发现我在录视频,会不会更生气?会不会过来抢我手机?会不会打我?
我在微博上搜索"高铁冲突"。
跳出来无数视频。
两个乘客因为座位问题打起来的。一个要换座,一个不让,最后扭打在一起。
因为小孩哭闹打起来的。一个说你管管你的孩子,一个说孩子哭很正常,然后吵起来,继而动手。
因为行李摆放打起来的。一个说你的行李挡住我的位置了,一个说我就放这儿,然后推推搡搡。
我看着这些视频,手心开始出汗。
我不想成为那些视频里的主角。
我不想被人拍下来,传到网上,被无数人围观、评论、嘲笑。
算了。
还有两个小时。
忍忍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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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后座的声音有了新的变化。
游戏直播结束了,男人切换到了另一个平台。
"嘭嘭嘭"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在嗑瓜子。
他从座位底下的包里掏出一大袋瓜子,散装的,白色的塑料袋装着。他撕开袋子,抓了一把瓜子,开始嗑。
"嘭嘭嘭"的声音,像是敲鼓一样。
每嗑一颗,那个声音就响一次。
而且,他嗑得很快。
一颗接一颗,几乎不停歇。
瓜子壳被他随手丢在地上。
起初,他还假装瞄准一下脚边的垃圾袋。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繁琐"的动作,直接随手一扔。
一颗、两颗、十颗、二十颗。
很快,17D座位周围就铺了一层瓜子壳。
有的还飞到了过道上,被来往的乘客踩在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我看着那些瓜子壳,拳头攥得更紧了。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在公共场合,怎么能这么没有素质?
外放视频算了,现在连垃圾都随地扔?
我想起小时候,老师教育我们:不要随地吐痰,不要乱扔垃圾,要做个文明的人。
我想起地铁上、公交车上那些标语:文明出行,从我做起。
我想起央视的公益广告:你的一个小动作,体现的是整个民族的素质。
但现在,这些都成了笑话。
这个男人,根本不在乎这些。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被教育过这些。
又或者,他知道,但他不在乎。
因为没有人管。
列车员不管。
周围的乘客不管。
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
可以外放视频。
可以随地扔垃圾。
可以旁若无人。
而我们这些"文明人",只能忍着。
只能憋屈着。
只能眼睁睁看着。
为什么?
凭什么?
我花了几百块钱买的高铁票,凭什么要忍受这些?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咆哮:站起来!说他!让他把垃圾捡起来!
但另一个声音在说:算了。说了有用吗?他会听吗?只会引发冲突。
两个声音在脑子里打架。
一个说:你就是个懦夫!你不敢说!
一个说:不是懦夫,是理智。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
打了一个小时的架。
最终,我什么都没做。
就这么坐着。
眼睁睁看着瓜子壳越堆越多。
眼睁睁看着男人越来越肆无忌惮。
像个懦夫一样坐着。
两个小时的时候,男人开始打电话。
"喂!老张啊!"
声音比视频还大。
我甚至怀疑,整个车厢的人都能听到。
"对对对!我在高铁上!快到了!"
"那个合同你看了吗?没问题吧?"
"行行行!你在南广场等我!到时候咱们当面说!"
"哎我跟你说,这次谈下来不容易啊!那个姓李的,可精明了!"
"我磨了他三天!最后才松口的!"
"放心放心!这事儿稳了!"
男人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着,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手还在比划着。握着拳头,一下一下挥动着,像是在强调什么。
周围的人都在看他。
前排的女孩已经放弃了戴耳机,干脆拿出手机,插上耳机线,把音量开到最大。她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像是要把屏幕看穿。
对面的大叔已经完全放弃了看报纸。他靠在座位上,眼罩戴着,耳塞塞着,外套盖在身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过道上,一个年轻男人经过。他看了一眼后座的男人,皱了皱眉,摇了摇头,快步走过。
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没有一个人出声制止。
大家都在忍。
就像我一样。
我起身去洗手间。
不是因为想上厕所,只是想逃离这里,哪怕只是五分钟。
经过17排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黑色双肩包。
它就放在座位上,男人坐在旁边。
包的拉链半开着,能看到里面塞得乱七八糟的。有充电宝、有包装袋、有皱巴巴的纸巾。
我的目光在包上停留了一秒钟。
然后继续往洗手间走。
洗手间里,我对着镜子看自己。
眼睛布满血丝,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太阳穴突突地跳,每跳一下都是钝痛。
脸色发白,嘴唇发干。
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稍微清醒了一点。
深呼吸。
一次、两次、三次。
告诉自己:冷静。还有一个小时。只要再忍一个小时就好了。
回到座位。
男人已经打完电话了。
但他又换了一个视频平台,开始刷美食视频。
"哎呀这个看着真香啊!"男人大声评论,"这个我也吃过!在我们那儿就有!"
他一边看一边评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然后,他又从包里掏出一包零食。
撕开,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咀嚼声、吞咽声、视频声、音乐声。
还有他不时发出的"嗯嗯""啊啊""好吃好吃"的声音。
层层叠叠,混成一团。
在密闭的车厢里,像是轰炸一样。
我闭上眼睛。
指甲掐进掌心。
疼。
真的很疼。
但比不上心里的憋屈。
那种憋屈,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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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的时候,广播响起。
"各位旅客,北京南站即将到达,预计10分钟后到站,请您提前做好下车准备,整理好随身物品。"
终于。
煎熬终于要结束了。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但那口气怎么也吐不干净。
胸口还是堵得慌,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男人也听到了广播。
他放下手机,关掉了视频。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
那种安静,让人不太适应。这三个小时,耳朵里一直充斥着各种噪音,现在突然安静了,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男人伸了个懒腰:"哎,快到了。"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金链子在脖子上晃来晃去,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然后,他拍了拍屁股上的零食碎屑,看了看周围。
目光扫过地上那一堆瓜子壳,没有任何表情。
像是那些垃圾不是他扔的一样。
或者说,他根本没意识到那是垃圾。
他往车厢后面走去,应该是去洗手间。
走路的时候还在哼歌,完全是一副心情愉快、轻松惬意的样子。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车厢尽头。
然后,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17D座位上。
那个黑色双肩包。
就放在那里。
拉链没有完全拉上,露出一条缝。
我能看到里面的充电宝、散落的零食包装袋。
侧面口袋还插着几张餐巾纸,已经用过了,皱巴巴的。
我盯着那个包,脑海里开始闪过各种念头。
三个小时。
整整三个小时的折磨。
魔性的音乐、尖锐的主播声、游戏的枪声爆炸声、嗑瓜子的声音、大声打电话的声音。
还有那句"你看什么看?有意见直说啊!"
还有周围人无奈的眼神。
还有列车员的视而不见。
还有我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退缩和忍耐。
手指轻轻敲着扶手。
一下、两下、三下。
有节奏的,像是在思考什么。
列车开始减速。
窗外的建筑越来越清晰,速度越来越慢。
北京南站的站台出现在视野里,巨大的候车厅、密密麻麻的人群、来来往往的列车。
我站起来,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箱。
动作很慢,像是在拖延什么。
箱子很重,我费了点力气才拿下来。
放在地上,拉杆拉出来。
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
手机、钱包、钥匙、充电宝,都在。
电脑包背在肩上。
耳机收起来,放进包里。
颈枕也收起来。
眼罩叠好,塞进包的侧袋。
所有动作都做得很慢,很仔细。
男人还没回来。
列车已经驶入站台,速度越来越慢。
车轮与轨道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小。
终于,列车停稳了。
"北京南站到了,请旅客们按顺序下车,带好随身物品,注意站台与车厢之间的间隙。"
男人从洗手间回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
"喂,老张,我到了啊。"
又开始打电话了。
声音还是那么大。
"对对对,你到南广场了吗?"
"行行行,我马上下车,你等我啊。"
他走到17D座位旁边,挂断电话。
开始收拾东西。
手机塞进口袋。
充电宝也塞进口袋。
从座位上拿起羽绒服,套在身上。
拉上拉链。
拍了拍身上,确认东西都在。
然后,他抬头看向头顶的行李架。
什么都没有。
他的行李就那个双肩包,一直放在座位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瓜子壳。
没有任何动作。
转身,往车门方向走。
车厢里的人群开始骚动。
大家都在往外挤。
"借过借过!让一下!"男人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他推推搡搡,用身体开路。
有人被他挤到了,回头瞪了他一眼,但什么都没说。
很快,他就挤到了车厢前部,消失在人群中。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拎着行李箱,慢慢往车门走。
经过一排排座椅。
经过前排那个女孩的座位,她已经起身,背着包,也在往外走。她看起来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紧绷感消失了。
经过对面那个大叔的座位,他正在收拾报纸,摘下眼罩,拿掉耳塞,整理着衣服。
经过17C的空座位。老太太还没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在餐车,也许换了别的座位,总之她逃离了这个噪音源。
我走得很慢。
到了17排旁边。
那个黑色双肩包,还静静地躺在17D座位上。
孤零零的。
主人已经下车了。
周围的人还在往外走,人流涌动。
有人看到了那个包,但都以为是有主的,只是暂时放在那里。毕竟,谁会把包忘在座位上呢?尤其是这么大的一个包。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包。
三秒钟。
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三个小时的折磨。
那些刺耳的声音。
那些无奈的眼神。
那句"你看什么看?有意见直说啊!"
还有我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退缩。
一次又一次的忍耐。
一次又一次的憋屈。
我深吸一口气。
然后,继续往前走。
没有提醒任何人。
没有碰那个包。
没有多看一眼。
就这么走过去了。
脚步很稳。
但心跳很快。
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腔。
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
大部分人都已经下车了。
只剩下一些动作慢的乘客,还在整理行李。
我走到车门口。
人流还在往外涌,但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拥挤了。
乘务员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祝您旅途愉快,欢迎下次乘坐。"
我的脚跨出车厢。
一只脚在车上,一只脚在站台上。
北京十一月的冷风吹来,带着一股子寒意。
我停住了。
就那么站在车门口,一只脚在里面,一只脚在外面。
乘务员疑惑地看着我:"先生,您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
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
说吗?
如果说了,那个男人会返回来找包。
会折腾一番。
会耽误时间。
会在众人的目光中尴尬。
如果不说,那个包也许会被送到失物招领处。
男人也许要花更多时间去找。
或者,也许根本找不到。
我的手心全是汗。
心跳得飞快。
周围的人还在往外走。
有人从我身边经过,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有人在打电话:"我到了,你在哪儿?"
有人在找人,伸长了脖子往人群里看。
列车即将关门。
乘务员要去检查车厢了。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三个小时的折磨,在脑海里一帧一帧闪回。
像放电影一样。
每一个画面都那么清晰。
每一个声音都那么刺耳。
"你看什么看?有意见直说啊!"
那副理直气壮的嘴脸。
周围人隐忍的表情。
列车员的袖手旁观。
还有我自己的懦弱。
一次又一次的懦弱。
我转过身,看着乘务员。
"等一下。"
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乘务员停下脚步,转过头:"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刚才那位先生。"
我的手指指向17排。
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好像把他的背包。"
我停顿了一秒。
看着那个黑色双肩包,孤零零地躺在座位上。
"忘在座位上了。"
话音刚落,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乘务员愣了一下,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
"哎呀!真的!"
她快步走过去,查看那个包。
拿起对讲机:"17D座位有旅客遗留物品,请值班长协助处理。重复,17D座位有旅客遗留物品。"
广播立刻响起:
"17D座位的旅客,您有物品遗留在列车上,请尽快返回领取。"
声音在整个站台上回荡。
清晰、响亮。
我转身下车。
没有回头。
脚步很快。
融入人群。
快速往出站口走。
但耳朵里,还能清晰地听到那个广播声:
"17D座位的旅客,您有物品遗留在列车上,请尽快返回领取。"
一遍。
两遍。
三遍。
我加快了脚步。
不想被认出来。
不想被人看到。
心跳得飞快,快得像是要蹦出来。
手心的汗,已经湿透了。
走到出站口前,我停下了脚步。
深吸一口气。
回头看了一眼。
列车还在,车门重新开了。
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往回跑。
气喘吁吁的。
满头大汗的。
那个在高铁上外放视频三个小时的中年男人。
我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走到远处的一根柱子后面。
站在那里,看着。
就那么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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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子里塞满了疑问:那个黑色双肩包里,到底装着什么?如果那个男人听到广播后折返回来,会发生什么?他会不会认出是我告诉了乘务员?
我站在远处的柱子后面,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他冲上列车,一把抓起那个黑色双肩包,匆匆忙忙往外挤。
车门前人太多了。他推推搡搡,急着往外冲。
就在他挤出车门的那一瞬间——
双肩包从他手里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拉链被震开,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滚了出来。
站台上的人群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双腿发软,差点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