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01
风暴来临前,天空总是格外平静。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一,市场部年度最重要的项目——“星辉计划”,在全公司的晨会上被正式提上日程。
会议室里,空气因这个项目的分量而显得有些凝重。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星辉计划”四个字被设计成了鎏金色,野心勃勃。
市场部总监沈若曦站在台前,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她没有用激光笔,只是用眼神,就仿佛能把PPT上的每一个数据点都钉在在场所有人的脑子里。
“这个项目,关乎我们整个市场部,乃至公司下半年的业绩命脉。”她的声音清冷,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方哲,作为一个入职刚满一年的策划专员,正襟危坐地挤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心脏不争气地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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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上周五,我通宵做出的那份关于“星辉计划”前期市场调研的补充报告,被沈若曦在部门会议上点了名。不是批评,而是肯定。
她说:“方哲的这份报告,数据翔实,视角独特,很有价值。”
仅仅因为这一句话,我被破格提拔进了这个由她亲自带队的核心项目组,成了她的直属下属。
我能感觉到周围同事投来的目光,混杂着羡慕、嫉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坐在沈若曦身旁的副总监张海涛,一个头发梳得油亮的中年男人,适时地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笑着补充道:“是啊,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不过星辉这个项目体量太大,经验也很重要。沈总监,您可得把好关,别让新同志的冲劲,变成了冲动啊。”
这话说得绵里藏针,办公室里的老油条们都听出了其中的味道。
张海涛一直觊觎总监的位置,视年轻有为的沈若曦为眼中钉,肉中刺。他的话,明着是提醒,暗里却是在暗示沈若曦用人草率,并且提前为可能出现的失败埋下伏笔——看,我早就说过了吧。
沈若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翻过一页文件。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张副监与其有时间担心我的团队,不如多花点心思在你自己负责的渠道对接上。”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张海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走了一半。
我低下头,假装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心里却对沈若曦的崇拜又加深了一层。
她就像一本我永远读不完的、封面精致的精装书,冷艳、强大,充满了让人想要一探究竟的神秘魅力。
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个项目里,做出点名堂来。
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辜负她那句“很有价值”,为了让她知道,她没有看错人。
会议结束,我抱着厚厚的文件跟在沈若曦身后走出会议室。
“方哲。”她突然停下脚步。
“沈总。”我赶紧站直了身体,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
她转过身,那双总是带着一丝疏离感的漂亮眼睛,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看着我。
“欢迎加入团队。”她说,“别听别人说什么,做好你自己的事。”
那一刻,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幕墙照在她身上,为她的发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进入“星辉计划”核心组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辛苦。
这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战场,每一天都像被拧紧了发条。
沈若曦是个对自己、也对下属要求极度严苛的领导。她可以为了一个策划案的细节,陪着我们整个小组加班到凌晨三点,第二天早上九点,又化着精致的妆容,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办公室。
她是铁人,所以她手下,没有懒汉。
那些别人不愿意做的脏活累活,比如整理成千上万条杂乱无章的客户反馈,或者一遍遍地去和顽固的技术部门沟通一个微小的页面修改,我都默默地揽了下来。
我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过人的天赋,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踏实和肯干。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这股劲,一部分来自于一个职场新人想要证明自己的渴望,另一部分,则来自于那个叫沈若曦的女人。
我希望她能看到我的努力。
有一次,为了核对一组关键的竞品数据,我一个人在公司待到了深夜。整个楼层都熄了灯,只有我工位上的那一盏台灯,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投下一小片孤独的光晕。
正当我对着密密麻麻的表格,眼睛都快花了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是沈若曦。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大概是回家后又有什么急事返回公司。看到我,她似乎也有些意外。
“还在忙?”她走过来,声音比白天时柔和了一些。
“嗯,沈总,有点数据想再确认一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她的目光落在我面前的屏幕上,那是我熬了两个晚上才整理出来的数据对比模型。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钟。
然后,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点了一下。
“这个变量,你考虑了季节性波动的影响吗?上一季度的财报里有相关数据,可以做个加权修正。”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光顾着比对数据本身,却忽略了这种更深层次的逻辑关联。
“谢谢沈总!我……我马上改!”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不急。”她淡淡地说,“早点弄完早点回家,身体是本钱。”
说完,她就转身去她的办公室拿文件了。几分钟后,她从我身边走过,只留下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水味。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她记住了我的名字,她看到了我的努力,她甚至愿意在深夜里,提点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新人。
从那天起,我加班加得更起劲了。
沈若曦也开始有意识地给我一些更重要的任务,甚至会在小组讨论时,点名让我先发表看法。
我提出的几个关于线上推广的小创意,都被她采纳,并写进了最终的方案里。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成长,那种被认可和被需要的满足感,比任何奖金都来得实在。
当然,这一切,也被张海涛看在眼里。
一次午休,我去茶水间接水,无意中听到他和几个别的部门的经理在聊天。
“……呵,我们那位沈总监,现在是越来越会‘培养亲信’了。一个刚来的愣头青,什么都敢交给他做,也不怕把项目给搞砸了。”张海涛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酸溜溜的嘲讽。
“老张,话不能这么说,说不定人家是真有本事呢?”另一个人打着哈哈。
“本事?哼,我看是听话吧。”
我端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我没有冲出去跟他们理论。我知道,在职场里,做得再多,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事情做得更好,好到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项目有条不紊地推进,很快就到了最关键的节点——与甲方爸爸,那个手握“星辉计划”生杀大权的刘总,进行最终提案前的最后一次商务沟通。
这个刘总,在业内是出了名的“酒桌判官”。
据说,他的所有合同,都是在酒桌上签的。他业务能力如何没人关心,但酒量惊人,且尤其喜欢在酒桌上为难人,特别是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员工。
他享受那种用酒精和权力,把人逼到窘迫境地的掌控感。
这个消息传来,整个项目组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压抑。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而沈若曦,无疑将是刘总的主要目标。
就在大家都在为沈若曦担心的时候,副总监张海涛却一反常态地“主动请缨”。
他敲开沈若曦办公室的门,满脸堆笑地说:“沈总监,这个刘总,我以前打过几次交道,关系还算熟。晚上的饭局,我来安排吧,保证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他顿了顿,又装作一副“好心”的样子,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不过,有句话我得提前跟您说。这位刘总,可真不好对付,尤其看重酒桌上的‘诚意’。沈总监您……酒量要是不行,到时候可别硬撑啊。”
他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他就是想看沈若曦出丑。
如果沈若曦在酒桌上被刘总刁难,丢了面子,项目要是再出点什么岔子,他张海涛就能顺理成章地站出来“收拾残局”,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到自己头上。
这根本不是饭局,这是一场为沈若曦量身定做的鸿门宴。
沈若曦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辛苦了,张副监。”
张海涛以为她没听出弦外之音,得意地退了出去。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我真想冲进去告诉她,张海涛没安好心,这个饭局不能去。
但我知道,我没这个资格。而且,为了项目,她别无选择。
下午,沈若曦召集了所有晚上要参加饭局的人,开了一个短会。
参会的人不多,除了她和张海涛,就只有我和另外一个负责技术的男同事小李。
她的脸色比平时更严肃。
“今晚的饭局,重要性我就不强调了。”她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我脸上,“大家见机行事,保护好自己。”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项目重要,但人更重要。”
我看着她严肃的侧脸,看着她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流露出的一丝不易察er的凝重,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牢牢记在了心里。
我知道,她这句话,主要是说给我这个职场新人听的。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不仅仅是为了一个项目,为了一个上司去参加这场饭局。
我是为了一个,在出发前,会认真叮嘱下属“人更重要”的领导,去赴一场未知的战争。
饭局设在一家极其奢华的中餐厅,包厢大得像个小礼堂,巨大的圆形红木餐桌,能坐下二十多个人。
刘总被安排在上座,他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地中海发型,挺着一个硕大的啤酒肚,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而油腻的光。
从我们进门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像苍蝇见了蜜一样,黏在了沈若曦的身上,再也没挪开过。
“哎呀,沈总监,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比照片上还要年轻漂亮啊!”刘总一边热情地招呼着,一边伸出肥厚的手,想要去握沈若曦的手。
沈若曦不着痕痕地侧了半个身,用一个礼貌的微笑避开了他的触碰,只是微微欠身。
“刘总您过奖了。”
酒局开始,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或者说,是一种虚假的、被酒精催化起来的热络。
张海涛充分发挥了他作为“气氛组”的特长,不停地讲着一些不咸不淡的段子,恭维着刘总,然后把话题一次又一次地引到沈若曦身上。
“刘总,您是不知道,我们沈总监可是我们公司的门面,能力更是没得说!”
“来来来,我们大家,一起敬我们沈总监一杯,预祝我们这次合作马到成功!”
刘总端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沈若曦,那眼神里的含义,不言而喻。
“沈总监,来,这第一杯,我必须亲自敬你。你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沈若曦始终保持着得体的职业微笑,她端起酒杯,但里面是早就准备好的菊花茶。
“刘总,实在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一喝就起疹子,实在是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我的心意,都在茶里了。”她的说辞天衣无缝,态度也不卑不亢。
刘总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但也没说什么,一饮而尽。
但接下来,整个酒桌上的火力,仿佛都对准了沈若曦。
刘总借着谈工作的名义,开始不断地讲一些只有男人才懂的黄段子,言语越来越轻佻,眼神也越来越放肆。
“我们做项目的,就跟谈恋爱一样,前期沟通要深入,后期执行要‘卖力’,你说是不是啊,沈总监?”他一边说,一边发出嗬嗬的笑声。
张海涛则在一旁煽风点火,不停地鼓动着甲方那边的几个人,轮番上阵,要给沈若曦敬酒。
“沈总监,不能喝酒?没关系,我们刘总最看重诚意,你抿一小口,也算是给面子了嘛!”
“就是啊,沈总监,这么大的项目,不喝点酒怎么能体现我们的决心呢?”
沈若曦像一座优雅而坚固的礁石,任凭这些油腻的浪潮如何拍打,她都用各种理由巧妙地周旋、推辞。
“不好意思,晚上还要开车送同事回家。”
“实在抱歉,最近肠胃炎,医生叮嘱了不能碰酒精。”
每一次拒绝,都让刘总的脸色难看一分。
包厢里的气氛,渐渐从虚伪的热络,变成了尴尬的僵持。
终于,在沈若曦又一次婉拒了刘总端过来的满满一杯白酒后,他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的玻璃转盘一放。
“砰”的一声脆响,让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只震颤的酒杯上。
刘总冷笑一声,身体往后一靠,眼神阴鸷地盯着沈若曦。
“沈总监,我今天算是看明白了。”
“你这不是酒精过敏,你这是看不起我刘某人啊。”
他指了指那杯酒,声音陡然拔高。
“这杯酒,你要是喝,我们就是朋友,合作的事情,一切都好说。”
“你要是不喝,那我们这个项目,我看,也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图穷匕见。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连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声响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张海涛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假惺惺地站起来打圆场:“哎呀,刘总,您别生气,沈总监她确实是身体不适,年轻人嘛,不懂事,您多担待。”
他这哪里是劝说,分明是火上浇油。一句“年轻人不懂事”,直接把沈若曦推到了必须用“懂事”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的悬崖边上。
沈若曦的脸色有些发白,但她的腰杆依然挺得笔直。
她看着桌上那杯清澈却仿佛带着毒性的液体,又看了看刘总那张志在必得的油腻的脸。
她知道,自己被逼到了墙角,进退两难。
这杯酒,是一个屈辱的开关。一旦喝下去,后面就会有无数杯,无数更过分的要求在等着她。
可如果不喝,这个凝聚了整个团队无数心血的“星辉计划”,可能就真的要在此刻,夭折了。
她的手,慢慢地,伸向了那只酒杯。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杯壁时,一个声音,突兀但清晰地响了起来。
“刘总!”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是我。
我站了起来,因为紧张,端着自己面前分酒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那里面,是满满一整壶的高度白酒。
我努力挤出一个憨直的笑容,对着刘总,也对着全桌的人说:“刘总,我们沈总监她是真的不能喝酒,您看她,脸都白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总监一般见识。”
我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举起了分酒器。
“这杯酒,我替我们总监敬您!也算是我这个做下属的,给我们总监赔罪了!我先干为敬!”
说完,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我仰起头,将至少三两白酒,像喝水一样,“咕咚咕咚”地全部灌进了喉咙里。
辛辣的液体像一条火线,从我的喉咙一直烧到胃里,瞬间,我的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
整个包厢,死一般的寂静。
刘总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愣,他大概从未见过如此“虎”的职场新人。
随即,一种被人当众驳了面子、权威受到挑战的恼怒,涌上了他的脸。
他冷笑着,鼓起了掌。
“啪,啪,啪。”
“行啊!小伙子,有种!真是你们沈总监的好兵啊!”
他的目光在我 和沈若曦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揣测。
“想替你们沈总监喝酒?”他拖长了音调,“可以!”
他用手指了指桌上那瓶还没开封的茅台,对服务员说:“打开!给这位小兄弟满上!”
然后,他转向我,笑容变得狰狞起来。
“不过,规矩得改改。她一杯,你三杯!”
“今天,桌上这瓶茅台,你们两个,必须有一个,给我喝完!”
张海涛在一旁立刻起哄:“哎呀,小方这孩子,有担当!刘总就是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来来来,满上满上!”
场面,在这一刻,彻底失控了。
我看到了沈若曦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和阻止。她几次想站起来说话,都被我用眼神拦下了。
我的大脑在酒精的刺激下,反而变得异常清晰。
我知道,今晚这个局,必须有一个人倒下。
与其让她,我心中那个强大、骄傲、不容侵犯的女神,在这里被一群油腻的男人羞辱,不如让我来。
我一个无名小卒,喝倒了,丢的是我自己的脸。
她要是喝倒了,丢的是整个公司的尊严,和她自己拼尽全力维护的体面。
“好!刘总,您是前辈,您说了算!”
我端起服务员刚倒满的一大杯白酒,对着刘总,又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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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杯。
第三杯。
我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
我只知道,每当刘总或者他手下的人,端着酒杯要去找沈若曦的时候,我都会第一时间站起来,把酒拦下,然后自己喝掉。
一杯,又一杯。
胃里早已翻江倒海,像有一把刀在反复搅动。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包厢里所有人的脸都变成了晃动的色块。
我能感觉到沈若曦的手,在桌子底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但我依然站着,像一尊摇摇欲坠但绝不倒下的雕像,替她挡下了所有的“子弹”。
我只记得最后一个画面,是刘总那张因为计谋得逞而扭曲的笑脸,和张海涛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然后,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包厢的。
记忆的最后,是胃里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翻涌,然后就是天旋地转。
当我再次恢复一丝意识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被人一左一右地架着,双脚虚浮地拖在地上。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稍微驱散了一些令人作呕的酒气。
我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饭店门口闪烁的霓虹灯,和一张熟悉的、写满了复杂情绪的侧脸。
是沈若曦。
她和另一个同事小李,正艰难地搀扶着我这个烂醉如泥的“累赘”。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平日里那双清冷的眼睛,此刻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有感动,有心疼,有一丝无奈,还有一抹……一闪而过的,冰冷的愤怒。
这时,张海涛也假惺惺地跟了出来。
他走到我们身边,带着一股酒气,一脸“关切”地看着我。
“哎呀,小方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了,这怎么喝成这样了呢?”他咂了咂嘴,然后转向沈若曦,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沈总监,你手下有这么忠心耿耿的兵,可得好好‘奖励’他啊。”
“奖励”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充满了恶意的调侃。
沈若曦没有理他。
她甚至没有看他,只是用尽全力支撑着我的身体,然后,缓缓地抬起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仅仅是一眼。
那眼神,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像最锋利的冰棱,没有任何温度,却带着刺骨的穿透力。
张海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被那眼神里蕴含的巨大能量给震慑住了。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若曦不再看他,转头对小李说:“你先回去吧,我来处理。”
“可是沈总,您一个人……”小李有些不放心。
“没事。”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小李只好点点头,先走了。
沈若曦一个人,用她那看似纤弱的肩膀,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我,把我弄到了路边。
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塞进了后座。
她对司机报出了我合租房的地址,然后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色的钞票,递给司机。
“师傅,麻烦您,务必把他安全送到楼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然清晰有力,“钱不用找了。”
我瘫在后座上,隔着车窗,看着她站在路灯下的身影。
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我们的车启动,汇入车流。
路灯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那一刻,酒精麻痹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值了。
能让她用那样冰冷的眼神去震慑张海涛,能让她亲自把我送上车,我今晚喝的那些酒,都值了。
我以为,我守护了她的尊严。
我以为,等待我的,将是她的认可和嘉奖。
我,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第二天,我是在一阵堪比钻头的头痛中醒来的。
宿醉的后遗症是毁灭性的。我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缓慢地旋转。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十点了。
完了,迟到了。
我手忙脚乱地洗漱,脑子里一片混沌。昨晚后半段发生的事情,几乎已经完全断片了。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关于白酒辛辣味道的恐怖回忆。
我拖着虚弱的身体,挤上地铁,赶到了公司。
走进办公室,我发现气氛有些奇怪。
同事们看到我,眼神都有些躲闪,欲言又止。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昨晚我喝醉了之后,还做了什么更丢人的事?
我顾不上多想,第一件事就是想去跟沈若曦报个到,解释一下迟到的原因,顺便,也想看看她怎么样了。
然而,我走到她的办公室门口,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找沈总监?”隔壁工位的同事小声提醒我,“她一大早就出差了,听说是去邻市,得三四天才能回来。”
出差了?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开始悄悄蔓延。她就这么走了?连一句交代都没有?
我只好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准备开始工作。
就在这时,一封新邮件的提示弹了出来。
发件人:人事部。
邮件标题:《关于解除与方哲先生劳动合同的通知》。
我愣住了。
我以为我看错了,使劲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遍。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我点开邮件,大脑一片空白地阅读着那些冰冷的、公式化的文字。
“……经公司管理层研究决定,市场部员工方哲,在202X年X月X日的商务应酬活动中,行为失当,严重损害了公司对外形象,造成了极其不良的社会影响。根据公司员工手册第X条X款以及《劳动合同法》相关规定,公司决定即日起,与方哲先生解除劳动合同,请于今日内办理完所有离职手续……”
损害公司形象?
不良影响?
我看着这些字眼,感觉荒谬得像个笑话。
我不是英雄吗?我不是为了保护上司、为了保住项目才喝成那样的吗?
怎么一夜之间,我就成了损害公司形象的罪人了?
一股滚烫的血液直冲头顶,我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几乎是冲到了副总监张海涛的办公室。
他正悠闲地喝着茶,看到我闯进来,一点也不意外,反而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
“张副监,那封邮件是怎么回事?!”我把手机拍在他桌上,质问道。
张海涛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方啊,坐,坐下说。你看你,还是太年轻,太冲动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昨晚那个情况,你怎么能那么鲁莽呢?把客户得罪了不说,还闹得那么难看。刘总那边今天一早就打电话来投诉,说我们公司员工素质太差,在酒桌上寻衅滋事。”
“我没有!是他在刁难沈总监!”我激动地反驳。
“唉,”张海涛摇了摇头,“这些话,你跟我说没用。这是公司高层的决定,我也没办法。说实话,我还帮你求过情了,我说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想替领导分忧。可是……没用啊。”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
“沈总监……她也保不住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今天一早就被派去邻市处理一个烂摊子,算是变相‘发配’了。她临走前,还特意交代我,让我好好‘安抚’你呢。”
轰的一声。
我的大脑彻底炸了。
沈若曦……保不住我?她也被“发配”了?
那个在我心里无所不能、气场强大的女人,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也如此无力吗?
还是说……这从头到尾,就是她卸磨杀驴的一场戏?
我,只是她用来平息客户怒火,或者说,用来和张海涛权力斗争失败后,丢卒保帅的那颗“卒”?
巨大的委屈、失望、愤怒,还有一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锥心之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在人事部员工的催促和监视下,机械地办理着所有的离职手续。
交还工牌,清空电脑,签字,确认。
每一步,都像是在我那颗破碎的心上,再狠狠地踩上一脚。
下午两点,我抱着一个装着我所有个人物品的纸箱,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那栋我曾以为能实现梦想的写字楼。
正午的阳光刺眼,车水马龙的喧嚣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站在路边,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绝望。
我为了什么?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又极富磁性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火红色的、无比扎眼的保时捷911,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一个漂亮的甩尾,带着一股强劲的气流,稳稳地停在了我的面前,几乎是擦着我的裤脚。
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投来惊艳或好奇的目光。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了一步,怀里的纸箱差点掉在地上。
深色的车窗缓缓摇下。
露出来的,是沈若曦那张戴着墨镜、美艳而又冰冷的脸。
她不是出差了吗?不是被“发配”了吗?
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解释,只是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对我扬了扬下巴。
“愣着干嘛?上车。”
我抱着纸箱,机械地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内的空间并不算宽敞,但每一寸都被精致的真皮和冰冷的金属包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和她身上一样的、高级而疏离的香水味。
这味道,和我那间与人合租、充满了泡面和潮湿气息的小房间,是两个世界。
沈若曦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她熟练地挂挡,轻踩油门,红色的保时捷像一支出弦的利箭,悄无声息地汇入了车流。
车厢里,只有空调的微风和死一般的寂静。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
为什么开除我?邮件里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被“发配”了吗?张海涛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现在突然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但所有的问题都堵在我的喉咙里,变成了沉重的屈辱和困惑。我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问。
一个被开除的前下属?一个可笑的、自作多情的“护花使者”?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曾经熟悉的写字楼、商场、天桥,在这一刻都变得陌生起来。
这座城市,好像在用这种方式,迅速地将我抛弃。
车子没有开往我家的方向,而是驶向了一个我完全陌生的、绿树成荫的区域。这里的建筑密度很低,每一栋都掩映在精致的园林景观背后,充满了私密和尊贵的气息。
最终,保时捷在一家没有任何招牌,门口只有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门童的会所前停下。
“下车。”沈若曦的声音依然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跟着她走进会所,穿过幽静的走廊,来到一间极其私密的包厢。包厢里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一套设计感极强的沙发和茶几,正对着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日式庭院。
沈若曦随手将车钥匙和墨镜扔在茶几上,然后在沙发上坐下,示意我坐在她对面。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地、第一次正眼看我。
那双摘掉了墨镜的眼睛里,不再是我熟悉的、在办公室里的那种清冷和疏离。
那里面,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更深沉的东西。像是锐利,又像是……审视。
“委屈吗?”她突然开口问道。
我愣了一下,然后一股压抑了整整一个上午的酸楚,猛地涌上了鼻腔。
我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到我泛红的眼眶。
“没有。”我用近乎沙哑的声音,倔强地回答。
她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嘲弄,又像是一声叹息。
她没有再追问,而是从她那个价值不菲的爱马仕包里,拿出了两份文件,推到了我的面前。
“看看这个。”
我疑惑地拿起第一份文件。
那是一个档案袋,里面装着一叠厚厚的资料和几张照片。
我翻开第一页,瞳孔瞬间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