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夜里十一点,李明远坐在县城的出租屋里,看着手机里只剩下2300块的余额,手指在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摩挲了很久。
“半年后来找我,我丈夫在农业局。”
距离那个春夜,正好六个月。
他记得那天在火车上,孕妇脸色苍白地扶着腰,老太太拎着大包小包四处找座位。他站起来的时候没想太多,就是觉得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在硬座车厢挤八个小时,太遭罪了。
下车的时候,他摸到外套口袋里的纸条,还笑了笑。一个孕妇能帮什么忙?他也不是那种喜欢欠人情的人。
可现在,母亲住院费还差一万多,工地包工头说他太瘦,干不了重活。李明远盯着那串电话号码,深吸一口气。
三十二岁的男人,第一次觉得尊严这个东西,真的能当饭吃吗?
他拨通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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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3月15日,李明远提着纸箱走出写字楼的时候,天正下着小雨。
人事主管在办公室里说得很客气:“小李,不是针对你个人,公司今年行情不好,要裁撤一批人。你这八年的贡献我们都记得,补偿金下个月会打到卡上。”
李明远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补偿金三万块,对于一个在省城漂了八年的人来说,连三个月房租都不够。
他是2011年大学毕业就进了这家公司,从基层业务员做起,没休过一个完整的春节,加班到凌晨是常态。去年业绩考核还是部门第二,今年一月老板换了亲戚来当销售总监,他就成了裁员名单上的第一个。
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李明远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妈,我这周末回去看您。”
“回来干啥?路费多贵。”母亲在电话那头咳嗽着,“我挺好的,你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李明远靠在公交站牌上,看着这座生活了八年的城市。
他在这里租过六个地方,最小的隔断房只有八平米,夏天热得睡不着觉。他在这里谈过一次恋爱,女朋友嫌他没房没车,跟了个拆二代。他在这里每年给家里寄两万块,供弟弟读完了大学。
现在,这座城市要把他挤出去了。
晚上八点,K158次列车缓缓驶出站台。
李明远买的硬座票,86块钱。卧铺要218,他舍不得。反正就八个小时,熬一熬就到家了。
车厢里挤满了人,空气里混着泡面味、汗味和廉价香水味。李明远找到座位,把行李箱塞到座位底下,靠着车窗闭上眼睛。
脑子里一团乱。
房贷还有二十三万没还,母亲每个月医药费三千块,自己还得吃饭。省城的工作不好找,回县城更没什么机会。
他想起下午去人才市场看的那些招聘启事:销售员,底薪1800,35岁以下;文员,2000元,要求女性;保安,2500元,退伍军人优先。
三十二岁,不上不下的年纪,最尴尬。
列车过了两站,车厢里更挤了。
李明远听到过道里有人说话:“大姐,您先在餐车坐会儿吧,我再帮您问问。”
他睁开眼,看到一个穿制服的列车员正扶着一个孕妇。孕妇肚子很大,起码有七八个月了,脸色煞白,额头上都是汗。
孕妇身边还跟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提着两个大编织袋,里面装着被褥和水果。
“同志,真没有卧铺票了吗?”老太太急得眼眶都红了,“我儿媳妇身体不好,医生说不能太劳累...”
列车员也很为难:“大姐,卧铺早就卖完了,现在连硬座补票的都站着呢。要不您去餐车那边,起码能坐下。”
孕妇扶着腰,脸上挂着虚汗:“妈,没事,我能坚持。”
老太太抹着眼泪:“都怪我,早知道就提前买票了。”
李明远看着那个孕妇的样子,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五年前,他嫂子怀孕的时候也是这样,挺着大肚子坐长途车回娘家,路上羊水破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大人孩子都没保住。
他哥到现在都没再娶,一个人带着悔恨过日子。
李明远站起来。
“大姐。”他叫住那个老太太,从口袋里掏出车票,“我这有张下铺,您们去睡吧。”
老太太愣住了,接过车票看了看:“6车13号下铺?小伙子,这是卧铺票啊!”
“我知道。”李明远把票塞到她手里,“我年轻,硬座也能睡。您们去吧,别耽误了。”
孕妇也呆住了:“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李明远拿起行李箱,“快去吧,人多挤不好。”
列车员看着他,眼睛有点红:“同志,谢谢你。”
李明远摇摇头,往硬座车厢走去。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李明远。”他头也没回。
深夜两点,硬座车厢里灯光昏暗。
李明远靠在座位上,脖子酸得厉害。旁边的大叔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对面的孩子哭个不停。
他闭着眼睛,想着明天回家要怎么跟母亲说。
总不能说自己丢了工作,让老太太跟着担心。就说公司调他回县里开分公司,这样还能让母亲高兴高兴。
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他感觉有人在摸他的外套口袋。
李明远一个激灵坐起来,抓住那只手。
是那个老太太。
“别误会别误会。”老太太赶紧解释,“我就是想给你留个联系方式,怕吵醒你,想放口袋里。”
李明远松开手:“不用了大姐,举手之劳。”
“不行,这个恩情得记住。”老太太硬是把一张纸条塞进他口袋,“我儿媳妇说了,你是个好人,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
李明远笑了笑:“真不用。”
老太太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善良的人不会吃亏的。”
说完,老太太就回卧铺车厢了。
李明远掏出那张纸条,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
“李明远兄弟:今天的恩情记在心里了。我丈夫在县农业局工作,如果你半年后还在老家,可以来找我。我们是真心想帮你的。王雅琴,电话139XXXX。”
李明远把纸条折好,放进钱包里。
他不是没想过托关系找工作,可一个孕妇能帮什么忙?再说,他也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火车上的事,就当做了件好事,不求回报。
回到县城的家,已经是早上七点。
母亲躺在床上,看到他很高兴:“明远回来了?不是说周末吗?”
“公司让我提前休几天假。”李明远把行李箱放下,走过去摸了摸母亲的额头,“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母亲咳嗽了两声,“你爸走得早,没给我留下好身体。”
李明远心里一紧。
母亲三年前中风,左边身体偏瘫,生活不能自理。他每个月给家里寄三千块,请了个钟点工每天来照顾两小时,其他时间都是母亲一个人在家。
“妈,我这次回来,可能要在家待一阵子。”李明远试探着说。
母亲立刻警觉起来:“是不是工作出问题了?”
“没有没有。”李明远赶紧解释,“公司要在县里开分公司,让我回来筹备。”
母亲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李明远笑着说,“这样我还能天天照顾您。”
母亲这才放心:“那就好。你也三十二了,该成家了,在县城找个姑娘,妈还能帮你带孩子。”
李明远心里苦笑。
成家?他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
接下来的一个月,李明远在县城到处找工作。
他去了电子厂,人家说他年纪大了,干不了流水线。他去了超市应聘管理员,老板看了他的简历说:“大学生来我这干这个?你能待多久?”
他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面试销售,部门经理很满意,说下周就能上班。第二天就接到电话说名额满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岗位给了老板的外甥。
五月初,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机会,隔壁市有个电子厂招办公室主任,月薪四千五。
李明远去面试,厂长很爽快:“就你了。不过按规矩,管理岗要交五千块押金,干满一年退。”
李明远犹豫了。
五千块,是他现在全部积蓄的一半。
可是不干的话,还能干什么呢?
他咬咬牙,交了押金。
入职第三天,环保局的人来查封工厂,说是污水排放不达标。厂长连夜跑路了,押金自然也没了。
李明远站在关门的厂房前面,看着自己的倒影,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很失败。
六月的县城,热得像蒸笼。
李明远的积蓄只剩下三千多块了。母亲的医药费、房贷、生活费,每一笔都是压力。
他去劳务市场问了问,工地小工一天两百,瓦工一天三百。
包工头看了看他的胳膊:“你这体格,能干重活吗?”
李明远握紧拳头:“能干。”
包工头摇摇头:“算了,我这工地要的是实在人,不是来体验生活的大学生。”
李明远想争辩什么,最后还是走了。
他知道包工头说得对。他一米七五的个子,一百三十斤,在工地上确实干不了重活。
七月中旬,母亲病情加重,需要住院。
医生说要做一个小手术,费用一万五。
李明远站在医院走廊里,看着缴费单,手都在抖。
他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戚朋友,凑了五千块。还差一万。
那天晚上,他在出租屋里翻箱倒柜找值钱的东西,翻到了钱包里那张已经皱巴巴的纸条。
“半年后来找我,我丈夫在农业局。”
李明远看着那串电话号码,手指在数字上停留了很久。
窗外传来楼下麻将馆的声音,有人赢钱了,笑得很大声。
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三十二岁的男人,第一次发现尊严这个东西,在现实面前轻得像纸。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喂?”是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平和。
李明远喉咙有点干:“请问是王雅琴女士吗?”
“我是,您哪位?”
“我叫李明远,半年前在火车上...”李明远的声音有点涩,“您说如果我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接着传来惊喜的声音:“李哥!你终于打电话了!我还以为你不会联系我呢。”
“我...”李明远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不起,我不该...”
“别说对不起,你当时帮了我大忙。”王雅琴打断他,“方便的话,我们见个面吧?明天下午三点,县城茗香茶楼,行吗?”
李明远握紧手机:“好。”
挂了电话,他靠在墙上,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情况。
也许人家只是客气客气,根本帮不上忙。也许人家会给点钱就打发了。
也许,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李明远提前到了茶楼。
他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衬衫和裤子,是八年前买的,现在有点小了,扣子绷得紧紧的。
茶楼装修得挺雅致,墙上挂着字画,角落里放着一盆兰花。李明远坐在包间里,手心都是汗。
三点整,包间门开了。
王雅琴抱着一个婴儿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四十多岁,穿着白衬衫和休闲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沉稳。一看就是那种在体制内混得不错的人。
“李哥,好久不见。”王雅琴笑着打招呼,“这是我丈夫,王建国。”
王建国伸出手:“久仰大名。”
李明远赶紧站起来握手:“不敢不敢。”
几个人坐下,王雅琴把怀里的婴儿给李明远看:“你看,这就是我闺女,四个多月了。多亏了你,不然我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李明远看着那个婴儿,粉嘟嘟的小脸,睡得很香。
“医生后来说我那天羊水早破了。”王雅琴的眼圈有点红,“如果继续在硬座挤着,很可能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王建国给李明远倒茶:“说实话,王姐回来之后一直念叨这件事。我还不太相信,现在这个社会,还有人会把自己的卧铺让给陌生人。”
李明远有些不自在:“我就是顺手帮个忙...”
“不是顺手。”王建国打断他,“你那张卧铺票218块,不是小数目。而且你完全可以不管,没人会怪你。”
李明远沉默了。
218块,对现在的他来说,确实不是小数目。
王建国看着他:“你现在在哪工作?”
李明远握紧茶杯,指节都有点发白。
沉默了几秒,他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失业了。三月份被公司裁员,这几个月一直在找工作,但是...”
他苦笑了一下:“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王雅琴和王建国对视了一眼。
“你之前做什么的?”王建国问。
“市场营销,在省城一家公司干了八年。”李明远说,“主要负责渠道建设和品牌推广。”
王建国点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包间里安静了几秒钟,只有婴儿浅浅的呼吸声。
李明远的心跳得很快。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是这样。”王建国放下茶杯,“县里今年有个农业产业扶贫项目,要在几个贫困村搞绿色蔬菜种植合作社。现在缺一个懂市场的人,负责品牌推广和销售渠道建设。”
李明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工资不高,月薪五千,编制外合同工。”王建国看着他,“你有兴趣吗?”
李明远刚要说话,包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服务员推开门:“王局,外面有位刘总说认识您,想进来打个招呼。”
王建国皱了皱眉:“姓刘的?”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polo衫的中年男人就挤了进来。
李明远一看到那张脸,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刘德华,县里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板。两个月前,李明远去他公司应聘过,刘德华当时看了他的简历,很客气地说考虑考虑,然后就没了下文。
后来李明远才知道,那个岗位给了老板的侄子。
刘德华显然也认出了李明远,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堆上笑容:“王局,真巧啊!在这喝茶呢?”
王建国的表情很平淡:“刘总。”
刘德华的目光在李明远身上转了一圈,眼睛里带着打量和算计:“王局,这位是...”
“我朋友,李明远。”王建国的语气很平淡,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刘德华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殷勤:“原来是王局的朋友!那个...李先生,之前我们公司那个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看这样,您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公司来,那个销售经理的位置我给您留着。”
李明远看着刘德华脸上的笑容,突然觉得很可笑。
两个月前,这个人看他的简历时,眼神里满是不屑,说“考虑考虑”的时候,连个正眼都没给。现在看他和王建国坐在一起,立刻就换了副嘴脸。
“不用了。”李明远平静地说,“我已经有工作了。”
刘德华的笑容僵了一下。
王建国站起来:“刘总,我们还有事要谈,就不留你了。”
这句话说得很客气,但意思很明白——让他走。
刘德华讪讪地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了,王局,改天我请您吃饭。”
说完,他看了李明远一眼,转身离开了包间。
门关上后,包间里安静了几秒钟。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王建国重新坐下,“县城就这样,关系网复杂,很多人看人下菜碟。”
“我理解。”李明远说。
他确实理解。这几个月的求职经历,已经让他把这些看得很透了。
王建国看着他:“你刚才说已经有工作了,是认真的吗?”
李明远点点头:“如果您刚才说的那个工作是真的,我愿意试试。”
“当然是真的。”王建国说,“我不是同情你,也不是因为你帮了我老婆,就随便给你安排个位置。县里的农业产业扶贫项目,确实需要一个懂市场、有良心的人。”
他顿了顿:“你在省城做过市场,有经验,这是你的优势。而且从火车上的事能看出来,你是个有原则、有良心的人。做农业项目,最怕的就是那种只顾自己赚钱,不管农民死活的人。”
王雅琴在旁边说:“李哥,我老公这个人,做事一向公私分明。他说你合适,那就是真的合适。”
李明远握紧了拳头。
他想起母亲还在医院里等着手术费,想起自己这几个月到处碰壁的经历,想起那些冷眼和白眼。
“谢谢。”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我一定好好干。”
三天后,李明远到农业局报到。
局里给他安排的办公室在三楼,不大,十几平方米,一张办公桌,两个文件柜,一台老式电脑。
同事们看他的眼神都很微妙。
有人在背后议论:“听说是王局的亲戚,走关系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