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坚法师：世界最早的慈善基金——北齐佛教无尽藏的设立

世界最早的慈善基金

——北齐佛教无尽藏的设立

道坚法师

无尽藏，为中国北齐至隋唐时期佛教一个宗派三阶教主导的慈善基金制度，以公元6世纪中后期信行禅师在相州的实践为起点，隋开皇年间于长安化度寺确立制度化形态，是世界历史上最早具备永续性、规模化、规范化的慈善基金。其核心特征表现为"日日布施、积少成多、循环救济"的运作模式，形成了宗教理念与慈善实践深度融合的独特体系。本文通过梳理文献资料，简单介绍佛教慈善基金无尽藏的思想源头、制度演变、运作机制与历史影响，并与西方早期慈善形态进行比较，明确其作为世界最早慈善基金的历史定位，为中国古代慈善史与全球公益制度起源研究提供一点史料支撑。

引言

慈善基金作为社会第三次分配，其运作特点，在于通过持续性的财物积累与规范化的分配机制，实现对特定群体的长期救助，其制度化标志着人类公益事业从零散施舍向系统救济的跨越。长期以来，学界对慈善基金起源的研究多聚焦于西方中世纪的宗教慈善机构，但随着中国佛教宗派之三阶教相关文献的整理与研究，中国北齐至隋代的无尽藏逐渐显现其世界领先的制度特质。

据《续高僧传·释信行传》《历代三宝纪》等权威史料记载，信行禅师于北齐末年（约577年前后）在相州（今河南安阳）践行无尽藏布施理念，至隋开皇年间（581-600年）于长安化度寺设立正式的无尽藏院，形成"财物三分制"的管理体系，较西方最早的制度化慈善基金（如伊斯兰瓦克夫基金、基督教救济院）早约一个多世纪。本文基于大藏经、敦煌文书、金石碑刻等文献，还原无尽藏的历史面貌，厘清其作为世界最早慈善基金的核心依据，并通过与西方早期慈善形态的比较，凸显其制度创新价值和社会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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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藏的思想源头与演进

（一）佛教"无尽"理念的世俗化运用

无尽藏的概念源自佛教经典，其思想内核可追溯至《大方广佛华严经·十无尽藏品》，经中提出菩萨成就"十种无尽藏"，包括信藏、戒藏、施藏、慧藏等，奠定了"功德无尽、布施无尽"的理论基础。该经载："佛子！菩萨成就十种无尽藏......六者施藏，谓以饮食、衣服、卧具、汤药、财宝、舍宅、土地，悉以布施，无有穷尽"，明确将物质布施纳入"无尽藏"的核心范畴，开启了佛教慈善思想的先河。

三阶教创始人信行禅师（540-594年），对这一理念进行了世俗化运用，将宗教层面的"功德无尽"落实为具体的慈善实践。其在《大乘无尽藏法》中提出："进者得福，退者无罪。所以普施法虽为十六法施，如得一处，共用无罪"，打破了佛教传统布施的阶层限制，主张不分道俗、不限亲疏的普惠性救济，为无尽藏的大众化参与奠定了思想基础。此外，《维摩诘经·菩萨品》中"无尽灯"喻所蕴含的"辗转相续、无穷无尽"思想，也为无尽藏的永续运作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撑。

（二）从北齐到隋唐制度化进程

无尽藏的发展历程可分为两个关键阶段：

1. 北齐末年（约577-578年）：理念践行与地方实践阶段。据《续高僧传·释信行传》记载："在齐之世，住相州光严寺，创立三阶，以无尽藏为行本。劝人岁输粟麦，日施钱帛，以为常式。虽未立院，而施者云集，所获财物，随宜济给，不分道俗，不限亲疏"。此时的无尽藏尚未形成独立机构，属于"个人化、地方性的传教实践"，但已确立"每日布施、积少成多"的运作原则，信行禅师聚集弟子三百余人，形成了早期的实践群体。《故大信行禅师铭塔碑》进一步佐证："（信行）于齐之末世，在相州法藏寺，立无尽藏，劝化俗士，日舍一钱或一合粟，积少成多，用于济贫、供佛、斋僧"，明确了其救济与宗教供养并重的双重功能。

2. 隋代开皇年间：制度化确立与规模扩张阶段。隋开皇七年（587年），信行奉诏入京，于长安化度寺设立"无尽藏院"，标志着无尽藏从地方实践走向全国性的制度化运作。《历代三宝纪·卷十二》载："信行禅师，齐末行无尽藏法于相州，聚徒三百，皆舍家资，共修此业。至隋开皇中，入京立化度寺无尽藏院，制度大备"。此时的无尽藏已形成完善的管理体系，"常使名僧监藏"，并建立了固定的财物收集与分配机制。

3. 唐代：发展高峰与禁断衰微阶段。唐初武德至贞观年间，无尽藏进入鼎盛时期，"京城施舍，后渐崇盛，贞观之后，钱帛金玉积聚，不可胜计"。武则天时期，虽对三阶教有所限制，但仍支持无尽藏运作，"长安年，又奉制请检校化度寺无尽藏"，进一步强化了官方监管。开元九年（721年），唐玄宗下诏禁断三阶教无尽藏："化度寺及福先寺三阶僧创无尽藏......多肆奸欺，事非真正，即宜禁断"，随后将其财物"散施京城观寺"，无尽藏的制度化形态逐渐衰微，但并没有消失，后世演变为佛教寺院的"长生库""解典库"等慈善金融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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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藏的制度建构与运作机制

作为世界最早的慈善基金，无尽藏具备完善的制度设计与规范的运作流程，其核心机制可从财物来源、管理体系、分配规则三方面展开考察：

（一）财物来源：多元化捐赠与常态化积累

无尽藏的财物来源以民间自愿捐赠为核心，形成了多元化、常态化的积累模式：

1. 个人日常捐赠。这是最主要的来源形式，遵循"日舍一钱或一合粟"的基本原则，"一年不过卅六钱或三斗六升粟"，门槛极低，确保了佛教信徒广泛的参与性。对于经济条件较好的信徒，也有"日别施钱十六分"或"卅分"的选项，体现了捐赠的灵活性。这种"积少成多"的模式，使无尽藏资金能够持续获得稳定的财物补充。

2. 特定日期集中捐赠。唐代形成了正月四日（信行禅师忌日）集中施舍的传统，"每年正月四日，天下士女施钱"，此时"士女礼忏阗咽，施舍争次不得，更有连车载钱绢，舍而弃去不知姓名"，成为重要的财物补充节点。此外，盂兰盆节等佛事活动中，"所在州县造功德处，皆得普超。随喜助成，不必要须送化度寺"，由此形成了全国性的慈善捐赠网络。

3. 不动产与动产捐赠。除钱帛粟麦外，捐赠还包括"衣服、缣、糇粮、金绣、六畜等动产以及田宅等不动产"，这些财物构成了无尽藏的固定资产，其收益或直接用于救济，或通过租赁等方式产生持续收益再用于慈善救济。

（二）僧俗共治与监管机制

无尽藏建立了以僧人为主导、世俗信徒参与的管理体系，虽存在监督不够严密的问题，但已具备早期慈善基金的管理雏形：

1. 核心管理主体。由"名僧监藏"负责总体管理，如武则天时期法藏禅师"奉制请检校化度寺无尽藏"，体现了管理的专业性与权威性。具体事务由寺院执事或"净人"（如裴玄智）负责操作，"寺内徒众以其行无玷玦，使守此藏"，形成了全国性慈善机构分层管理的格局。

2. 管理规则。依据三阶教典籍，无尽藏财物"积而能散、散而能积"，强调"转移性、消费性"而非营利性，"其宗旨不在于积累财产，而在于分配和流通；不在于增加利润，而在于花销开支"救济贫穷。这一规则确保了慈善基金的本质属性，区别于后世以放贷取息为目的的金融机构。

3. 监管局限。从俗官参与监督裴玄智出现"密盗黄金，前后所渐，略不知数"而"寺众莫之知也"的案例来看，无尽藏的内部监督机制不够完善，缺乏有效的财物核查与审计制度，这也成为其后来被禁断的原因之一。

（三）分配规则："三分制"与普惠性救济

无尽藏最具制度创新意义的是其"三分制"分配规则，实现了宗教供养与社会救济的有机结合：

《太平广记》明确记载："其无尽藏财分为三分：一分供养天下伽蓝增修之备；一分以施天下饥馁悲田之苦；一分以充供养无碍"。这一分配模式具有清晰的功能划分：

1. 敬田供养（一分）：用于"诸寺修葺毁坏""修理破坏尊像、堂殿、桥梁"等宗教设施建设与维护，供养范围"远涉燕、凉、蜀、赵等地"，体现了宗教慈善的原始属性，相当于现在的文化慈善基金性质。

2. 悲田救济（一分）：面向"天下饥馁悲田之苦"，即救助贫困人口、受灾民众等弱势群体，这是无尽藏慈善属性的核心体现。尽管其目的是"令发菩提心"的宗教教化，但客观上起到了缓解社会贫困的重要作用。

3. 无碍供养（一分）：主要用于"供养僧侣的生活消费以及佛事活动的支出"，保障了基金管理与运作的日常开销，形成了自我维系的运作模式。

这种"三分制"规则既满足了宗教传播的需求，又实现了社会救济的功能，使无尽藏成为兼具宗教性与社会性的慈善基金，其分配的规范化程度在当时世界范围内处于领先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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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藏与西方早期慈善形态的比较研究

作为世界最早的慈善基金，无尽藏与西方早期慈善形态在起源背景、运作模式、制度属性等方面存在显著差异，通过比较可进一步凸显其历史独特性（见表1）。

从具体形态来看，西方早期慈善存在明显的局限性：罗马帝国的谷物救济属于"官方主导的社会福利"，仅面向罗马公民，不具备慈善基金的民间性与永续性；基督教救济院虽形成了制度化救济，但"以教会辖区为限"，缺乏全国性的运作网络，且分配机制较为零散；伊斯兰瓦克夫基金虽具备信托属性，但始于7世纪，晚于无尽藏的制度化实践约一个多世纪，且其收益主要用于宗教设施与信徒福利，社会救济范围相对有限。

相比之下，无尽藏的创新之处在于：一是形成了"民间捐赠+专业管理+规范分配"的慈善基金完整链条；二是通过"日舍一钱"的低门槛捐赠模式，实现了慈善参与的大众化；三是"三分制"分配规则使宗教功能与社会救济功能有机结合，兼顾了可持续性与公益性；四是建立了跨地域的运作网络，"供天下伽蓝修理""施天下饥馁悲田之苦"，突破了地域限制。这些特征共同构成了无尽藏作为世界最早慈善基金的核心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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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藏的历史影响与学术价值

（一）历史影响

1. 对中国古代慈善事业的影响。无尽藏开创了中国佛教慈善制度化的先河，其"积少成多、循环救济"的模式为后世寺院慈善提供了重要借鉴。宋代的"长生库"、元代的"解典库"虽逐渐转向放贷取息的金融功能，但仍延续了无尽藏的财物积累与救济传统；明清时期的民间慈善组织，如义仓、善堂等，在运作模式上也受到无尽藏"常态化积累、规范化分配"理念的影响。

2. 对东亚佛教慈善的传播影响。无尽藏制度随佛教传入日本，演变为"无尽会社"，成为日本中世时期民间互助组织的雏形，其"共同出资、互助共济"的原则与无尽藏的原始理念一脉相承，体现了其跨文化的传播价值。

3. 对宗教与慈善关系的示范意义。无尽藏将宗教信仰转化为具体的慈善实践，实现了"功德理念"与"救济行动"的统一，为后世宗教慈善提供了可借鉴的模式，证明了宗教在推动公益事业制度化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二）学术价值

1. 修正了全球慈善基金起源的认知。长期以来，学界普遍认为西方中世纪的宗教慈善机构是慈善基金的源头，而无尽藏的研究表明，中国北齐至隋代已出现具备完整制度形态的慈善基金，将世界慈善基金的起源时间提前了约一个多世纪，丰富了全球公益制度起源的学术叙事。

2. 为中国古代制度史研究提供新视角。无尽藏作为兼具宗教性与社会性的制度创新，其管理体系、分配规则、运作模式等方面的设计，体现了中国古代在公益制度建设上的智慧，为研究中国古代社会治理、宗教与社会互动等问题提供了重要案例。

3. 为当代慈善基金发展提供历史启示。无尽藏"大众化参与、规范化分配、永续性运作"的核心特征，对当代慈善基金的制度设计仍具有借鉴意义，其在监督机制上的不足也为当代公益组织的治理提供了历史镜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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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无尽藏是世界历史上最早的慈善基金，其以北齐末年信行禅师在相州的实践为起点，隋开皇年间于长安化度寺确立制度化形态，形成了以"日日布施、积少成多、三分分配"为核心的运作体系，较西方早期慈善形态具备更完整的基金属性。

无尽藏的制度创新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将佛教"无尽"理念转化为世俗化的慈善实践，形成了永续性的运作逻辑；二是通过低门槛捐赠模式实现了慈善参与的大众化，构建了广泛的社会基础；三是建立了"三分制"的规范分配规则，实现了宗教供养与社会救济的有机统一。与西方早期慈善形态相比，无尽藏在制度化程度、参与范围、分配规范等方面均处于领先地位，其历史地位应得到全球慈善史研究的充分认识。今天我们深入探讨无尽藏在地方社会的实践形态，以及其与中国古代社会治理体系的互动关系，有非常积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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