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姜平,你别这样看我。”
“我怎么看你了?”
“你那眼神,跟刀子似的,要把我剐了。”
“苏晚,五年了,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是谁?”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圈红了...
姜平把那辆半旧不新的国产SUV停进车位,熄了火,没急着下车。
车里一股子烟味,混着点皮革和汗的气息。
他现在是个小包工头,手底下管着十来个人,干的还是工地上的活,只不过从递砖头的,变成了指挥人递砖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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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像四十。太阳把他那张脸,晒得跟块老树皮一样,干,糙,纹路深。
这辆车是他去年咬牙买的,二手。有了它,在这个庞大的城市里,才算有了一根能挪动的根。
可根旁边,空着。
夜深的时候,尤其是活干完了,账结清了,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那股子空落落的感觉就从骨头缝里往外冒。他会想起一个女人,苏晚。
念想这东西,跟墙角的霉斑一样,平时看不见,一到阴雨天,就全爬出来了。
今天就是个阴雨天。
姜平回家整理出租屋,准备挪个地方,换个离新工地近点的。
在床底下,拖出一个积满灰尘的纸箱。里面是些旧衣服,几本卷了角的书,还有一个不锈钢的保温饭盒。
饭盒的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亮晃晃的金属,上面还有几个小小的凹痕。
他用粗糙的拇指摩挲着那个凹痕,五年的记忆,跟开了闸的洪水一样,轰一下就涌了上来。那段日子,真他娘的苦,累得跟狗一样。可现在伸出舌头舔舔,嘴里竟然咂摸出一点甜味。
故事得从那个饭盒还没掉漆的时候说起。
那年夏天,天热得像个大蒸笼,柏油马路被太阳一烤,直冒白烟,踩上去都粘鞋底。
姜平在城郊一个巨大的楼盘项目上干活,他们那个施工队,来了一个新人。
是个女的。
这在工地上是稀罕事。工地上不是没女人,食堂里打饭的有,项目部算账的有,可下到一线,跟一帮光膀子的老爷们儿一起吃灰的,少见。
她叫苏晚,看着二十出头,细皮嫩肉的,白净得跟工地上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不像来干活的,倒像是来体验生活的。
工头把她分去清理建筑垃圾,打打杂。
她一声不吭,拿起蛇皮袋和铁钳就干。那活看着轻松,其实磨人。一天下来,她那双干净的手上,磨出了好几个亮晶晶的水泡。
工地上男人多,嘴就杂。荤话、闲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围着她。
“这妹子细皮嫩肉的,能干这个?”
“八成是家里出事了,跑出来躲债的吧。”
“嘿,晚上睡哪儿啊?要不来哥这儿挤挤?”
苏晚听见了,也不抬头,也不争辩。她就是干活,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好像要把自己埋进地里。
工地的住宿条件,说好听点叫大通铺,说难听点就是个窝棚。
几十个男人,汗臭味、脚臭味、烟味混在一起,熏得人头疼。苏晚一个女的,混在里面,更是显眼。
晚上,总有那么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借着酒劲往她那边瞟。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蚕蛹。
姜平那时候还不是包工头,就是个小队长,手下三五个人。
他和队里的一个老乡,住一个两人间的简易工棚,用几块破木板和石棉瓦搭的,冬不保暖,夏不挡热,但好歹算个独立空间。
那阵子,他老乡家里有事,走了,就剩他一个人。
他看了苏晚好几天。看她被工头骂,看她被工友调戏,看她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啃干馒头。她就像一只掉进泥潭里的白天鹅,扑腾着,却越陷越深。
姜平心里有点不落忍。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就是一种朴素的、爷们儿的义气。他觉得一个女的,不该是这个活法。
一天晚上,他又看见几个喝了酒的围在苏晚床边,嬉皮笑脸地要跟她“谈谈心”。苏晚抓着被子,脸都白了。
姜平走过去,把那几个人扒拉开,声音挺硬:“喝多了滚回去睡,欺负个女的算什么本事?”
那几个人看姜平人高马大,平时干活又猛,骂骂咧咧地散了。
姜平没看他们,眼睛盯着苏晚,说:“妹子,你这也不是个事儿。我那工棚,空了个床位。你要是不嫌弃,搬我那去吧。”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怕她误会:“咱俩搭个伙。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中间拉个帘子。起码……起码能安生点。”
工棚里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空气安静得吓人。
苏晚抬起头,眼睛里有惊讶,有警惕,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动摇。她看了姜平很久,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头野兽,想判断他会不会咬人。
最后,她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家”,就这么成了。
工棚小得可怜,两张木板床占了大部分地方。
姜平找了块不知道从哪儿扯来的旧床单,颜色都洗白了,带着一股子肥皂味,从中间拉了根铁丝,挂了起来。一个小小的空间,被分成了两个世界。
生活开始了奇怪的分工。
姜平力气大,每天收工,他会提着两个大桶,去几百米外的水房打满水,一桶喝,一桶用。工棚里有什么需要搬搬抬抬的,都是他的事。他像一头沉默的牲口,用蛮力撑起了这个“家”的骨架。
苏晚,则成了这个家的“后勤”。
她不知道从哪儿淘来一个旧的电磁炉,还有一个瘪了一角的锅。
每天傍晚,就在尘土飞扬的工棚门口,她蹲在地上,洗菜,切菜。她的刀工很生疏,切的土豆丝有粗有细,但她很认真。
很快,在那个永远飘着汗臭和水泥味的工棚里,开始飘出饭菜的香气。
她很爱干净。小小的工棚被她收拾得比项目部经理的办公室还整齐。
姜平脱下来的脏衣服,满是汗渍和泥点,他随手一扔,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发现衣服被洗干净了,晾在工棚外的铁丝上,被风吹得鼓鼓囊囊。
姜平觉得别扭,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让女人洗衣服。他跟她说:“苏晚,衣服我自己来。”
苏晚低着头,一边炒菜一边说:“费不了多少事,顺手的事。”
她的声音总是很轻,很柔,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挠着姜收的心。
他们很少说话,但一种默契在慢慢生长。
姜平上工,苏晚打杂。姜平下工,苏晚做饭。姜平吃饭,苏晚收拾。
晚上,隔着那块薄薄的帘子,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有时候,姜平半夜被热醒,能听到帘子那边传来苏晚小声的呓语,听不清说什么,但那声音让他心里踏实。
工友们开始拿他们开玩笑,喊苏晚“姜平媳妇”。
姜平听了,不反驳,就是咧着嘴傻笑,心里美滋滋的。
他会从自己那份不算多的工钱里,抠出一点,买点肉,或者买两个苹果,带回去给苏晚。
苏晚也不拒绝,她会把肉烧得特别香,把苹果洗得干干净净,切成小块,递给姜平。
他们像一对最普通的夫妻,过着最贫苦的日子。
有一回,赶工期,淋了雨,姜平病了,发高烧,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嘴里说着胡话。工地上没有药,卫生所也远。
是苏晚,半夜三更,一个人跑了快一个小时,跑到镇上的小药店,敲开门,买了退烧药和酒精。
她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头发被露水打湿了。她没顾上歇,兑了水,笨手笨脚地给姜平喂药,又用毛巾蘸着酒精,一遍一遍地给他擦身子降温。
姜平迷迷糊糊中,感觉一双冰凉柔软的手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抚摸,很舒服。他烧得稀里糊涂,抓住那只手,含糊地喊:“媳妇……”
帘子那头的苏晚,身子僵了一下,没把手抽回去。
那一晚,苏晚没睡,守了他一夜。第二天早上,姜平退了烧,醒过来,看见苏晚趴在床边睡着了,眼底下是浓重的青色。
从那天起,姜平看苏晚的眼神,不一样了。
他心里,已经彻彻底底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媳妇。
他开始拼命干活,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就为了多挣点钱。
他心里盘算着,等这个项目干完,攒够了钱,就带她回自己老家,盖个两层小楼,买三金,摆酒席,正儿八经地把她娶进门。
他把这个想法跟苏晚说过一次,在一次发了奖金的晚上。
他喝了点酒,壮着胆子说:“苏晚,等咱们有钱了,跟我回老家吧。我娶你,让你过好日子,再也不用待在这鬼地方了。”
苏晚当时正在洗碗,手顿了一下。她没回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叹息,被哗哗的水流声盖了过去。姜平没听出里面的异样,只当她答应了。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他们就这样“搭伙”过了五年。
姜平对苏晚的好,是掏心掏肺的。
他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苏晚去镇上的集市,让她挑件新衣服。
苏晚总是挑最便宜的,一件几十块钱的碎花衬衫,她能穿很久很久,每次洗都小心翼翼。
但苏晚,始终像个谜。
她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不提自己的家人。姜平问过几次,她都只是低着头说,家里没人了,她一个人出来闯世界。
可她身上,总有一些跟工地格格不入的地方。
她认识一些牌子,姜平听都没听过。有一次,项目经理的老婆来工地,背了个包,工友们都说好看。
苏晚瞟了一眼,小声说了一句:“仿的,走线不对。”
她看问题的角度也很奇怪。
有一次工头因为材料调配失误,耽误了工期,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
大家都在看热闹,苏晚却在旁边自言自语:“这是典型的管理漏洞,供应链衔接有问题,应该做个预案。”
“供应链”、“预案”,这些词从她嘴里说出来,跟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她还有一部很旧的智能手机,屏幕都裂了,但她宝贝得不行,从不离身。
晚上,姜平能看到帘子那边透出微弱的光,她总是在看手机,一看就是半宿。
这些细节,像一根根扎进肉里的小刺,偶尔会刺痛一下姜平,让他觉得身边的这个女人,他好像从来没看懂过。
但很快,这些疑虑就被日常的温暖给覆盖了。
苏晚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或者帮他缝好崩开的衣扣,那些小刺就被抚平了。他想,管她过去是干嘛的,现在她是他媳妇,以后也是,这就够了。
他们所在的那个大型楼盘项目,干了五年,终于要竣工了。
这意味着,工人们都要散了,奔赴下一个工地,下一段漂泊。
姜平却很兴奋。他拉着苏晚,坐在工棚门口,指着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给她画大饼。
“晚,这活干完,咱们不走了。我这五年,加上这次结的钱,能凑个七八万。咱们不去下一个工地了,太漂了。咱们就在这市郊,租个正经房子,一室一厅就行。你再也不用闻这工地的土腥味了。”
他越说越起劲,眼睛里放着光:“我跟几个兄弟商量好了,我们自己拉个小队,单干。我给你开个小卖部,或者小饭馆,你当老板娘。咱们好好过日子,攒钱买房子,生个娃……”
他规划着未来,苏晚却一直沉默着。
她看着远方的灯火,眼神里没有姜平期待的喜悦,反而是一种他看不懂的躲闪和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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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你不高兴?”姜平问。
苏晚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挺好的。就是……有点累了。”
分别的前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
项目竣工那天,老板大方,请所有工人去镇上最大的饭店搓了一顿。
酒席上,大家都在狂欢,庆祝一个项目的结束,也告别朝夕相处了五年的工友。
姜平被灌了很多酒。
他高兴,拉着每个人吹牛,说自己要当老板了,说自己要娶媳妇了。
他指着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苏晚,大着舌头说:“看见没,那是我媳妇,天底下最好的媳妇!”
工友们起哄,让苏晚也喝一个。苏晚只是笑,端起杯子,用白水代酒,敬了所有人。
那天晚上,姜平喝得酩酊大醉,是两个工友把他架回工棚的。他倒在床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头痛弄醒的。
宿醉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他挣扎着坐起来,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晚,水……”
没人回应。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帘子的另一边。
那边空了。
苏晚的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像部队里一样。
床板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她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一个背包,几件衣服,全都不见了。
姜平的心,咯噔一下。
他跳下床,冲到桌子边。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封,鼓鼓囊囊的。信封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他先拿起信封,打开。里面是一沓崭新的人民币,厚厚的一摞。他数都没数,但凭手感,至少有五万块。比他这五年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攒下的总和还要多。
他的手开始抖,然后他拿起了那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很清秀,很漂亮,跟他这种粗人的字完全不一样。
上面写着:
“姜平,谢谢你这五年的照顾。这些钱你拿着,好好生活,别再干这么累的活了。忘了我吧,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保重。”
没有落款,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个称呼。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几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姜平的心上。
他拿着钱和纸条,像个傻子一样,站在空荡荡的工棚里。他冲出去,在已经人去楼空的工地上疯狂地找,嘶哑地喊着“苏晚!苏晚!”,回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他想不通。
五年的朝夕相处,五年的一饭一蔬,五年的同床异梦,怎么就抵不过一句轻飘飘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痛苦,他愤怒,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不解和屈辱。她把他当什么了?一个临时的避风港?一个体验生活的道具?
那五万块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这是什么?是这五年的饭钱?住宿费?还是……嫖资?
姜平回到工棚,把那五万块钱原封不动地塞回信封。他去了镇上的银行,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个新户头,把钱存了进去。他发誓,这笔钱,他这辈子都不会动一个子儿。
他带着这股子说不清是恨还是怨的劲儿,离开了工地。他没有去找活,而是真如自己吹牛时说的那样,用自己那点积蓄,拉了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开始自己单干。
他没日没夜地干,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砸在了活上。他用汗水和疲惫,来麻痹自己。仿佛要把自己榨干了,才能把那个叫苏晚的女人,从身体里挤出去。
两年过去。
姜平靠着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加上之前在工地上积累的手艺和人脉,居然真的混出了一点名堂。
他不再是单纯的工人,手底下有了稳定的施工队,接的活也越来越大,从给私人盖房子,到承包一些小区的部分土建。
他换了车,就是那辆半旧的SUV。他租了正经的办公室,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
他成了别人口中的“姜老板”。
这天,一个合作过的老板给他介绍了个天大的机会。本市正在建的新地标,一座叫“环球金融中心”的摩天大楼,正在进行内部精装修的分包招标。
他通过那个老板的关系,拿到了一个投标资格,虽然只是其中一个楼层最不起眼的消防通道和公共区域的贴砖工程,但对姜平来说,这要是能拿下,他的小公司就能脱胎换骨,上一个大台'阶。
他把压箱底最好的衣服翻了出来,一件带牌子的衬衫,还是上一个项目竣工时甲方送的。他把皮鞋擦得锃亮,头发也抹了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发胶,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
甲方公司,就在那座还没完全竣工的“环球金融中心”里。
他坐着施工电梯上去,走进那间豪华得不像话的临时会议室。
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头顶是璀璨的水晶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高级的香氛味道。这让他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紧张地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等着叫号。
会议室外,走廊上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
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簇拥着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那气场,一看就是大领导。他们是这个项目的最高决策层,正在现场视察。
姜平下意识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干练,正在汇报着什么项目的技术参数和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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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区的幕墙玻璃采用的是双层中空LOWE玻璃,透光率和隔热性能都达到了最优设计标准。目前安装进度完成了百分之七十五,预计下月十五号可以全部完成……”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熟悉到像是用刀子刻在他骨头里一样。这两年,无数个夜里,这个声音都在他梦里出现。
姜平猛地抬头,心脏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