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首任农垦部长，出访违背总理禁令，临终嘱托骨灰撒在北大荒

1954年深秋，黑龙江汤原一带的风已经凉得厉害。一个中等身材、步伐很快的上将，弯腰抓起一把黑土，在手掌里一搓，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土肥得冒油花啊！”身边的铁道兵军官有点不解：“司令员，我们是来修铁路的。”那人抬头看了看茫茫荒原，说了一句后来改变北大荒命运的话：“修路重要，种地更要紧，得想办法把人留下来，办农场，多给国家打粮。”

这个上将，就是后来新中国第一任农垦部长，被称为“大生产将军”的王震。

一、从南泥湾到北大荒，农垦部长是怎么“点”出来的

要说王震带兵打仗，资历相当硬。1908年，他出生在湖南浏阳一个佃户家里，少年时就闯社会。1927年入团，同年转入中国共产党，1929年参加红军，之后一路在战火中摸爬滚打：红六军团政委、八路军一二〇师三五九旅旅长、中原军区副司令员、第1兵团司令员、新疆军区代司令员、铁道兵司令员兼政委……1955年授予上将军衔，那时才四十七岁。

不过，在中央领导眼里，他最“拿手”的，却不是单纯打仗，而是“打粮食”。

抗战时期，陕北缺粮，部队生活十分困难。1941年起，三五九旅开进南泥湾，王震带着官兵开荒、挖渠、种地，两年多时间，垦出三十多万亩地，产粮近千万斤，让南泥湾从“烂泥湾”变成“陕北江南”。毛泽东为此题词“有创造精神”，延安根据地的大生产运动，也因此有了一个响亮的样板。

新中国成立后，王震又被派往新疆。1950年，他以第一野战军第一兵团司令员身份率六万大军进疆，不光担负戍边、维稳责任，还指挥部队在天山南北垦荒建场，一年就开荒八十多万亩，解决了部队吃粮问题，还为之后的生产建设兵团打下了基础。

有了南泥湾、有了新疆，中央对王震“会打仗，更会种地”的印象就彻底坐实了。

1955年，国家百废待兴，粮食紧张问题非常突出。7月，中共中央召开各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毛泽东讲得很明确：1956年到1967年，国营农场要大发展，三个五年计划期间，准备垦荒造田四亿到五亿亩，给国家提供更多商品粮。垦荒规模这么大，总得有一个专门的部门来抓。

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兼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部长邓子恢提议，从农业部“分出去”办一个专门管农垦的部，统一管理全国国营农场、军垦农场、橡胶垦殖和垦荒移民。名字原先想叫“国营农场部”，毛泽东一听，觉得不顺口，改成了“农垦部”。

部长人选怎么定？邓子恢开门见山，直接点了王震的名字。他的理由很简单：这个人能打硬仗，又熟悉农业，最重要，还有带部队大规模开荒的实践经验，放在农垦部最合适。

毛泽东、周恩来和其他中央领导人，对王震都很熟，想法基本一致。周恩来说：“农垦、军垦这个事，要有能冲能打的人带头干。”大家一合计，农垦部长就这样“点”出来了。

1956年5月12日，毛泽东签署命令，任命王震为农垦部部长。当时，已经担任铁道兵司令员、政委和副总参谋长的王震，身上的担子一下更重。他听到任命后，语气里透着一点自嘲：“我这个人的革命生涯，从南泥湾开荒，到全国农垦，还是开荒。”

很快，农垦部的领导班子也确定下来。毛泽东在中南海召集邓子恢、廖鲁言、王震等人开会时，还特别想起了当年在三五九旅“又会打球，又会唱平剧”的团长。“那个人不错，叫什么来着？”毛泽东问。王震马上回答：“张仲瀚，现在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当副政委。”毛泽东当场点名，让他出任农垦部副部长，兼任兵团副政委。此后，又先后调来多名将领和农业干部，农垦部堪称“将星云集”。

王震一到岗，就把主要精力压在了农垦事业上。他和同样转战南北的老部下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一次，不是打一两仗，而是打一场关乎国家粮食安全的长期“大会战”。

二、十万大军闯进北大荒，农垦部成了“新战场指挥部”

提起北大荒，很多人会想到后来那句耳熟能详的话：“昔日北大荒，今日北大仓。”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那里就是名副其实的荒原：沼泽、滩涂、野兽出没，交通极差，气候又冷又湿，几乎没人相信这地方将来会成为重要的商品粮基地。

王震却看得很准。前面说过，1954年他在汤原抓了一把黑土后，心里就有了主意。之后，他让铁道兵部队在密山、虎林一带踏勘垦殖资源，并以铁道兵8508部队800名转复军人为骨干，建立了最早的一个试点农场——850农场。看着试点站稳了脚，他说了一句颇有意味的话：“这是打头阵，必须打好。以后要母鸡下蛋，越办越多。”

1955年，在试点成功基础上，王震亲自修改并上报了《关于开发北大荒问题的报告》。报告里提出，到1960年在密山、虎林、饶河开垦一千万亩荒地，为国家增收三十亿斤粮食。这个数字，在当时算相当大胆。但中央、中央军委很重视，给予了支持。

真正意义上的“北大荒大会战”，出现在1958年前后。那时，农垦部已经正式成立，王震在1956年全国农垦工作逐步展开的基础上，又在党的八大上作了关于国营农场发展前景的报告。1958年，中共中央在成都会议上通过《关于发展军垦农场的意见》，给农垦事业提供了更明确的政策支持。

王震有一句话很直白：“新中国的荒地包给我来干吧，我这个农垦部长有这个信心。”有信心是一回事，落实到人手又是另一回事。大规模垦荒需要大量年轻力壮、能吃苦、能战斗的劳动力，仅靠原有农场职工根本不够。

于是，他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军营。1958年初，经与总政治部协商，以总政名义下发通知：农垦部所属农场当年可以接收六万名军队转业连排干部、两万名班以下骨干和青年知识分子学员，统一到国营农场参加农业建设。通知还特别点名，东北尤其是黑龙江的农场用人量大，要尽可能动员去那边。

通知下达后，从三月到五月，各军种、各大军区、各院校的大批官兵办理转业复员手续，成建制开赴北方。一队队年轻人从南方、华北甚至西南坐着闷罐车，一路北上，在陌生的地名和刺骨的寒风中，走进了北大荒。

这时候，王震在北京“坐镇”，用的是熟悉的那一套战时协调手段。他一方面以农垦部长和副总参谋长身份，与军委各总部、各军兵种联系，研究接收八万多名转业复员官兵的具体办法；另一方面又通过铁道部紧急调配车辆，保证人员成批运往黑龙江。

车队抵达密山火车站时，王震本人已经先一步赶到。他特意穿上佩戴上将军衔的军装，站在站台上迎接这支新式“部队”。有人后来回忆，当年列车一进站，看到站台上是开国上将亲自迎接，很多战士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次虽然脱下军装，其实还是在打仗，只不过仗换成了垦荒。

“同志们，到北大荒去闹革命！”有人还记得，王震当时说话的语气像在作战前动员，既有鼓动，也有底气。

这场被后来称为“北大荒战役”的垦荒行动，最终有约十万垦荒大军投入。郭沫若专门写了长诗《向地球开战》，来形容他们对土地发起的这场“进攻”。在王震的统筹下，铁道兵成建制转业、新组建农场、开垦连片荒地，生产体系一点点建立起来。原本“人迹罕至”的完达山南北、不在地图上的小地方，逐渐有了农场名、作业区名，几年后成了仓廪之地。

农垦部当时的干部，大多是转业军官。王震手里掌握的垦荒队伍，从新疆到黑龙江、从江苏到山东、从宁夏到华南，共计一百四十多万人。按人数算，比他在第一兵团、铁道兵时期统带的部队还多，这是他一生中统领人数最多的一段时期。

这些人肩上的任务概括起来就两条：一是在西北、东北荒野上大规模垦荒种粮，缓解全国粮食紧张；二是在华南热带地区垦荒种胶，为国家提供紧缺的战略物资——天然橡胶。

王震到哪儿，脚步一般都不会停得太久。他从天山山脉到东南沿海，从北大荒到海南岛，一路往来。以海南为例，他亲自选定新星、新中、新进、金江、龙江、阳江六个农场作为橡胶种植试验点，多次上山察看橡胶树生长情况，和技术人员一起讨论如何提高单产，推动建立热带作物研究机构。

为了适应农垦体系的不断扩展，1959年起，中央又先后调萧克、刘型、陈漫远等多位将领到农垦部任副部长，“农垦部将星众多”成为当时的一种独特景象。对这些久经沙场的军人来说，战场换了，枪炮没有了，可在荒原上规划农场、组织生产、解决水利机械等问题，也是一场不容失败的硬仗。

三、违背禁令买“铁疙瘩”，换来手扶拖拉机走进中国

1957年11月，王震又接到一项特殊任务——率中国民间农业代表团访问日本，时间大约两个月。那时中日还没有建交，这次访问主要是通过民间渠道了解情况，顺便看看日本战后农业是怎么恢复和发展的。

出发前，毛泽东、周恩来同代表团主要成员谈话，明确了两点：一是要宣传中日人民友好；二是要认真考察对方农业技术和经验。有意思的是，周恩来临走前，又加了一道“特别禁令”：日本人很想做买卖，你们到了那里，不要买他们的东西。

王震当场答应得很干脆，还强调让全团记住：“别给国家添乱。”但到了日本乡下，他看到的一件东西，让他动了真心思。

那是一天代表团乘车经过日本农村，路旁稻田里一台小巧机器正来回作业。王震有些好奇，招呼司机停车。只见那机器两个橡胶小轮子驮着一台小发动机，后面连着一个长扶手，扶手前有座位，人坐上去就能操控，体积不大，却在水田里走得很稳。

“这是什么？”他让翻译去问。对方回答：这是手扶拖拉机，主要用于水田作业，也可以带动一些农具，干犁地、播种、运输等活。王震绕着机器转了几圈，又亲自坐上去试了一把。下车时，他对随行人员说了一句很实在的话：“这种东西，适合咱们南方的水田。”

访问后来到日本农机企业考察，王震对这种手扶拖拉机的印象愈发深了。临近回国，他心里简单掂量了一下：总理不让买东西，可这东西要是引进来，很可能对中国农业机械化很有帮助。思前想后，他还是向代表团成员摊牌：“想买一台样机回去。”

有人提醒他：“这可是违背总理禁令的。”他想了想，说：“总理不让买，是怕乱买；但这种机器对咱们是好东西，不能错过。”就这样，他做了一个在纪律上略显“冒险”的决定——买一台久保田生产的手扶拖拉机样机运回中国。

回国后，周恩来见到他，带着点玩笑意味地说：“我就知道你王胡子管不住自己，所以行前才特别交代，没想到你还是违背了禁令。”王震有点不好意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周恩来看着那台手扶拖拉机，笑着补了一句：“不过，你买回来的东西很好嘛。”

总理不但没有追究，还指示有关部门从日本进口一批手扶拖拉机，分配到各省试用。王震后来向毛泽东汇报日本农业机械化情况时，也特地介绍了手扶拖拉机的用途。毛泽东听完后感慨，日本既保持自己的民族特性，又特别注意吸收外国先进技术，这点值得学习。

以这台样机为起点，王震向中央正式提出建议：要尽快消化吸收这类小型农机技术，在国内组织生产，逐步普及。很快，国家有关部门采纳了这个建议，国内厂矿开始试制手扶拖拉机，之后实现批量生产。

这种机器造价不高，体积小、机动性强，既能耕地，又能播种、收割，还能用于灌溉、脱粒和小件运输，一机多用，很受欢迎。六十年代起，它在南方水田地区迅速普及，北方旱田也广泛采用，成为许多农村“看得见摸得着”的机械化标志之一。

从这个角度看，当年那次“违背禁令”的决定，实质上是站在国家农业长远利益上的一次“越位”。这件事也很能说明王震的性格：讲纪律，但关键时候敢拍板；不怕担责任，只要认定对国家有好处，就敢往前多走一步。

四、不走出讲台，却走进荒原：王震和北大荒“扯不断”的情缘

王震这一生，有两个地方让他格外挂心，一个是新疆，一个是北大荒。

对新疆，他的感情源自1949年进疆。那时他四十一岁，率六万兵力进驻，既要稳定局势，又要发展生产，解决吃饭问题。在他的推动下，新疆很快建立起一批军垦农场，为后来生产建设兵团打基础。许多跟着他进疆的官兵最终扎根那里，娶妻生子，把家安在了天山南北。

对北大荒，他的情感则带有一种“从无到有”的意味。从1954年第一次抓起那把黑土开始，再到后来组织大量复转官兵北上，亲自修改开发方案，北大荒的每一个重大节点，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1962年6月，王震到850农场七队视察，和职工一起在食堂吃饭。食堂主食是窝窝头配小豆腐，他的胃曾经做过大手术，切除三分之二，按理不宜吃粗粮。炊事员怕影响他身体，特意单做了几道菜和白面馒头。王震一看，摆摆手：“我跟大家吃一样的。”说完就端起窝窝头吃得很认真。

1956年春，852农场刚开始开荒，住的还是简易马架子。王震到队里检查后，当晚就在战士们住的地方打地铺。他笑着说：“蓝天当被，大地当床，月亮当灯，蚊子给咱唱歌，这样挺好。”说完，还和大家一起唱起《南泥湾》，有点像故意把艰苦生活说成一种“乐趣”，鼓励年轻人挺住。

北大荒的环境非常艰苦，除了风大雪厚，单是生活条件，就让不少年轻人心理上犯怵。有位战士当面跟他说：“司令员，心事倒有一桩，怕你也解决不了。”王震问他是什么，他憋了半天说：“这地方真荒凉，有兔子有狼，有地有粮，就是没有大姑娘。”

在场的人都笑了，王震也笑，但笑完他认真说：“这事还真得想办法。对象要自己找，不过我一定动员些女青年上来。你们好好干，当模范，当英雄，姑娘才愿意嫁。”说起来像半开玩笑，其实王震早就有经验。进新疆时，他就推动组织“八千湘女”和大量山东女兵、青年妇女入疆，解决边防部队婚姻问题。这次对北大荒，他又通过中央协调，从四川等地动员一批女青年支援垦区，让很多转业官兵在荒原上成家立业。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对文化人和知识分子并没有回避或冷眼。1958年前后，一些知识分子被错划为“右派”，被安排到农场劳动。王震在农垦系统内部强调，不许歧视这些人，要当成农垦战线上的宝贵资源，让他们发挥专业特长。诗人艾青在852农场担任林场副场长，作家丁玲夫妇在汤原、宝泉岭农场劳动兼扫盲教学，这些安排背后，都有王震的态度在支撑。

为了给北大荒培养自己的技术骨干，他推动成立了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自己兼任第一任校长。在一次师生座谈时，他对学生的定位分得很清楚：复转军人要培养成农场的各级指挥员，从社会招来的高中毕业生，则要走向农学家、工程师、畜牧技师的道路，成为农垦的参谋力量。后来事实证明，这种布局很有远见，八一农大多年间为农垦系统输送了大量专业人才。

王震还亲自抓过一件文化工作——组织农垦部文工团创作大型话剧《北大荒人》，讲的就是垦荒者在黑土地上艰苦创业的故事。话剧上演后反响不错，他顺势提出：“话剧一年能跑几个地方？得拍电影，让更多人看到。”随后，电影《北大荒人》在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成并在全国上映，通过银幕把那片黑土地和那批人的精神，展示给更多城镇和乡村观众。

1980年代中期，他已经身居国家领导岗位，仍然不时到垦区调研。1985年，他在江西红星垦殖场提出，国营农场要发挥“大农业”的优势，坚持农牧结合、农工结合，形成以农养牧、以牧促农，以工业反哺农牧的良性循环。这些思路，对后来农垦系统的调整和发展影响很大。

到了晚年，王震对新疆、对北大荒的情感，更像是一种归属。他曾明白表示，自己有两块牵挂的地方，一个是天山，一个是完达山一带的黑土地。1993年3月12日，他在北京逝世，享年八十五岁。按照他的遗愿，骨灰一部分撒在天山，一部分撒在北大荒。

北大荒8510农场后来建起“王震将军率师开发北大荒纪念碑”，新疆石河子市也竖起他的雕像。对那一代垦荒者来说，这位曾经的上将、农垦部长，不只是挂在墙上的画像，更是他们在荒原上扛过枪、举过锄头、带着他们从无到有干起来的“老首长”。

王震此后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中共中央军委委员、中央军委常委、中共中央党校校长、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等重要职务，但在熟悉他的人看来，真正让他感到“放不下”的，是那个曾经统领百万垦荒大军、在全国建起两千多个粮棉农场、一百多个橡胶农场的岗位——共和国首任农垦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