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纲目》禽部有云:“蝙蝠,伏翼也,行不由足,飞不假羽,其昼伏而夜出者,因避类也。”
在古老的民俗中,蝙蝠因“蝠”与“福”谐音,常被雕刻在窗棂、门墩之上,寓意“五福临门”。然而,在民间口耳相传的禁忌里,活体蝙蝠入宅,却往往被视为不祥之兆。
老人常说,蝙蝠是极阴之物,常年倒挂于阴冷潮湿的洞穴或古墓之中,身上沾染了地底的晦气。若非家宅阴气过重,绝难招惹此物。
但在湘西一带,却流传着另一种说法。
若有蝙蝠深夜造访,莫要急着驱赶,且看它停在何处。
一位游方的老道士曾言:蝙蝠入宅,实为“问吉”。它若停在三处特定的位置,那便是带着天大的福气来“压阵”的;可若停错了地方,那就是来“索命”的。
故事,要从陈远回乡继承那栋百年老宅的那个雨夜说起。
01.
陈远推开那扇厚重的黑漆木门时,一股陈腐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混合了湿润泥土、腐朽木头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甜味道。
这栋宅子是太爷爷传下来的,位于村子最西头的半山腰上,背靠着终年云雾缭绕的“鬼哭岭”,前临一条干涸多年的枯河沟。
村里人都叫这里“望阴楼”。
陈远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作为一名不得志的建筑设计师,他这次回乡,纯粹是为了躲避城市里那还不完的房贷和催债电话。爷爷临终前并未留下什么金银细软,只留下了这栋据说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老宅,和一本泛黄的《陈氏家训》。
天色将晚,山里的夜来得格外快。
“吱呀——”
陈远关上院门,生锈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
他简单打扫了一下正堂。堂屋很高,横梁是粗大的楠木,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正中央供奉着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牌位前的香炉里,香灰早已板结成块。
“轰隆!”
一声闷雷突然在屋顶炸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
陈远正准备生火烧点水,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吱吱……吱吱……”
声音尖锐、急促,像是某种利爪抓挠木板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举起手电筒往上看。
光柱刺破黑暗,扫过高高的房梁。
下一秒,陈远头皮瞬间发麻。
只见漆黑的房梁之上,密密麻麻地倒挂着无数个黑色的影子。被强光一照,那些黑影瞬间躁动起来,无数双猩红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骤然亮起,死死地盯着下方的陈远。
是蝙蝠。
成百上千只蝙蝠。
它们并没有像普通的野生动物那样四散逃窜,而是整齐划一地展开了皮膜,那黑压压的一片,宛如一件巨大的黑色寿衣,兜头罩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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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陈远本能地后退一步,手中的手电筒差点掉落在地。
但这群蝙蝠并没有俯冲下来攻击他,而是像受到了某种惊扰,开始在堂屋的上空盘旋。
“扑棱棱——扑棱棱——”
翅膀扇动的声音极其沉闷,夹杂着那令人作呕的腥气,让人呼吸困难。
陈远强忍着心里的不适,从角落里找出一把旧扫帚,试图通过敲击驱赶它们。
“出去!滚出去!”
他用力敲打着门框。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往常的蝙蝠听到响动早就受惊飞走了,可这群蝙蝠却像是聋了一样,完全无视了陈远的噪音。它们只是绕着圈飞,一圈又一圈,仿佛在举行某种诡异的仪式。
更让陈远感到脊背发凉的是,借着闪电的瞬间亮光,他看清了这些蝙蝠的样子。
它们比普通的蝙蝠大了一倍不止,通体漆黑,唯独爪子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惨白色。而且,它们的嘴里似乎并不像普通蝙蝠那样叼着昆虫,而是……
陈远眯起眼睛,仔细看去。
一只蝙蝠飞得很低,擦着他的头皮掠过。
他看清了。
那只蝙蝠的嘴里,叼着一枚铜钱。
一枚锈迹斑斑、中间甚至带着暗红色血垢的铜钱。
“这……这是什么品种?”陈远心里咯噔一下。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这敲门声在雷雨夜显得格外突兀,既不像是人的手掌拍击,也不像是拳头敲打,倒像是有人拿头在撞门。
陈远神经紧绷,握紧了扫帚,冲着门口喊道:“谁?”
门外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传来一个苍老且沙哑的声音:
“后生,不想死就把灯灭了!那是‘衔钱蝠’,见了光是要吸人阳气的!”
陈远一愣,手忙脚乱地关掉了手电筒,又吹灭了刚刚点燃的蜡烛。
整个堂屋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
黑暗中,头顶那密集的振翅声似乎变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轻微的、类似于指甲刮擦木头的“咔嚓、咔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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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门外的敲门声停了。
过了许久,确认屋内的蝙蝠不再躁动后,陈远才摸黑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拔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身穿青灰色道袍、背着一个破旧黄布袋的老人。
老人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左眼似乎受过伤,灰蒙蒙的一片,只有右眼精光四射。他没打伞,浑身却并不怎么湿,就像是雨水都有意避开他一样。
“您是?”陈远警惕地问道。
“贫道玄清,路过此地,察觉此处阴气冲天,特来看看。”老道士也不客气,径直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他进屋的第一件事,不是看人,而是抬头看梁。
虽然屋内漆黑一片,但老道士仿佛能在夜里视物。他盯着房梁看了许久,脸上的表情从凝重变得古怪,最后竟然透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诡异。
“后生,这宅子空了多少年了?”老道士问。
“大概有二十年了。”陈远如实回答,接着忍不住问道,“道长,刚才那些蝙蝠……您说是‘衔钱蝠’?那是东西?”
玄清道长冷笑一声,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凳子坐下。
“蝙蝠入宅,世人皆以为是福气。殊不知,蝙蝠分‘寻阳’和‘背阴’两种。”
“寻阳蝠,身子暖,喜光,入宅是为了取暖,那是真正的福气,代表家宅兴旺。”
“但这背阴蝠,体若寒冰,喜暗,嘴里衔物。它们入宅,不是为了借宿,而是为了‘镇压’。”
陈远听得一头雾水,背后的汗毛却竖了起来:“镇压?镇压什么?”
玄清道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脚下的青石板地面。
“这宅子下面,埋着东西。这些蝙蝠,是你家先人请来的‘阴兵’,专门守着这东西不让出来的。”
陈远想起爷爷临终前那讳莫如深的样子,心脏猛地收缩。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把它们赶走?”
“赶?”玄清道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转头盯着陈远,那只灰蒙蒙的左眼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渗人,“你若是赶走了它们,今晚这宅子里就得多一具尸体。”
“不仅不能赶,还得供着。”
老道士从怀里摸出一把糯米,撒在地上。
“今晚是个坎儿。蝙蝠入宅第一夜,叫做‘问路’。你且看着,它们最后会停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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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雨越下越大,外面的雷声像是要劈开这座老宅。
陈远和玄清道长一左一右坐在堂屋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头顶的蝙蝠群在盘旋了足足半个时辰后,终于开始有了落脚的迹象。
玄清道长压低了声音,语气严肃得可怕:
“记住了,蝙蝠入宅,若停在这三个地方,说明你家祖德深厚,这宅子虽然凶,但还能住人,甚至是大富大贵之局。”
“这第一处,是祖宗牌位之上。”
道长话音刚落,只听“啪嗒”一声轻响。
一只体型硕大的领头蝙蝠,收敛了翅膀,稳稳地落在了正中央那块最高的牌位顶端。它像是一个虔诚的守卫,倒挂在“陈氏显考”的字样上方,一动不动。
陈远松了一口气。
“看来祖宗还认你这个子孙。”玄清道长微微颔首,“蝙蝠落牌位,名为‘祖荫庇佑’,说明下面的东西虽然凶,但还忌惮你家祖宗的威严。”
“这第二处,是中堂大梁的正中央。”
又是几声轻响。
三只蝙蝠呈品字形,倒挂在了布满灰尘的楠木大梁正中。那个位置,正好对应着下方的八仙桌。
“梁上挂福,财源广进。”玄清道长捋了捋胡须,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这说明这宅子的财气还在,并没有被阴气冲散。只要你在,陈家就有翻身的可能。”
陈远看着那几只蝙蝠,心中的恐惧消散了不少,甚至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难道自己真的要时来运转了?
“那第三处呢?”陈远迫不及待地问。
玄清道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这第三处,最关键。叫做‘生门’,也就是卧室的床头。”
“蝙蝠若是落在床头,那叫‘福寿绵长’,说明这宅子养人,哪怕阴气重,也不会伤及你的性命。”
陈远屏住呼吸,目光紧紧跟随着剩下那几只还在飞舞的蝙蝠。
它们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慢慢地,朝着里屋卧室的方向飞去。
陈远心中一喜。
看来这老宅不仅不可怕,反而是块宝地!
然而,就在那几只蝙蝠即将飞进卧室的一瞬间,异变突生。
“吱——!!!”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那几只原本飞向卧室的蝙蝠,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空气墙,身体在半空中剧烈抽搐,紧接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裂了一般,竟然在空中炸开了一团血雾!
尸块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黑血溅了一地。
陈远吓得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它们没进去?”
他惊恐地看向玄清道长。
此时的玄清道长,早已没了刚才的镇定。他死死地盯着卧室那漆黑的门口,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拿着桃木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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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那是蝙蝠尸体发出的味道。
堂屋里剩下的那些倒挂在牌位和房梁上的蝙蝠,此刻全都把头深深地埋进了翅膀里,瑟瑟发抖,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陈远双腿发软,颤声道:“道长……它们没落在床头……这是不是说明……没福气?”
玄清道长缓缓转过头,那眼神不再是高深莫测,而是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和怜悯。
他慢慢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要离陈远远一点。
“没福气?”
玄清道长干笑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桌面。
“后生,你还不明白吗?”
“蝙蝠不进卧室,不是因为它们不想进,而是因为……那里面已经有东西了。”
陈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是说……卧室里有鬼?”
“鬼?”玄清道长摇了摇头,目光越过陈远的肩膀,死死地盯着陈远身后的那扇卧室门。
此时,那扇虚掩的木门,正在没有任何风的情况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向内打开。
一种沉重的、湿漉漉的呼吸声,从卧室深处传了出来。
道长深吸一口气,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桃木剑,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对陈远说道:
“前两处蝙蝠落稳了,说明这宅子既有祖宗保佑,又有财运亨通。可这泼天的富贵,也要看你有没有命去拿。”
“它们之所以不敢进卧室,是因为那个占据了‘生门’的东西,比这些吃腐肉长大的阴兵……还要凶上一百倍!”
“陈远,你低头看看你的脚下……那个东西,现在已经不在卧室了。”
陈远僵硬地低下头。
借着微弱的闪电光芒,他惊恐地发现。
自己的影子上,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一个细长的、扭曲的……倒挂着的人形轮廓。
那颗轮廓的双手,正慢慢地、慢慢地攀上了他的脚踝。
“它……在找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