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张顺蹲在村口大槐树下,第四次点燃了卷烟,又猛吸两口,任由辛辣的烟雾呛得自己眼泪直流。
烟是村里小卖部最便宜的“大丰收”,一块五一包。可就这一块五,他兜里也快掏不出来了。
早上,他三岁的儿子又开始发烧,浑身烫得吓人。妻子王娟哭着说:“孩子都烧得说胡话了,你再不想办法,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张顺能有什么办法?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种地只够糊口,去年老娘一场大病,更是把家底掏了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
实在没辙,他只能拉下脸,去找堂哥张强借钱。
张强是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在县城开了个大加工厂,听说身家几百万。
张顺磨蹭到张强那富丽堂皇的厂子门口,光那两扇烫金大门,就晃得他睁不开眼。
“强哥……我……”张顺搓着手,话都说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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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强正从一辆黑得发亮的奥迪车上下来,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抹得锃亮。他瞥了张顺一眼,皱起眉头,仿佛张顺身上的穷酸气脏了他的眼睛。
“张顺啊,又啥事?我这忙着呢。”
“强哥,孩子病了,发高烧……想、想跟您借五百块钱周转周转,发了工资……不,卖了粮,我立马还您!”
张强“嗤”地笑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包“华子”,弹出一根,自己点上,却没递给张顺。
“五百?张顺,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混成这样?五百块都拿不出来?”
张强顿了顿,吐了个烟圈:“借钱?行啊。你那两亩地,挨着我新看上的那块地皮,你把它转给我,我给你五千。”
张顺大惊:“强哥,那是我爹妈留下的地,是口粮田啊!转了我们一家吃啥?”
“吃啥?吃土呗!”张强不耐烦地摆摆手,“没这条件就别谈。我那一分钟几十万上下,没空跟你在这扯皮。”
说完,他看都不看张顺,径直走进了工厂。
张顺站在原地,脸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攥得咯咯响,最后却只能无力地垂下。
02
张顺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兜里揣着东拼西凑来的最后六十块钱,这是给儿子买退烧药的救命钱。
路过村西头的破桥时,他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桥墩下,正哆哆嗦嗦地往嘴里塞着什么。
是村里的五保户,李老三。
李老三无儿无女,腿脚也不利索,全靠村里接济。今天天冷,他估计是饿坏了,抓着半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已经发黑的干馒头,啃得直掉渣。
张顺心里一酸。
他摸了摸兜里的六十块钱。这是儿子的药费……
可看着李老三那可怜样,他咬了咬牙,走过去,把钱掏出来,塞到李老三手里。
“三叔,天冷,拿去买点热乎的吃。”
李老三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抓住张顺的手:“顺子……你……你这……”
“拿着吧,三叔。”张顺没敢多说,转身就走,他怕自己后悔。
刚走两步,兜里掉出个东西。他一摸,是张十块的。刚才太急,只掏出了那张五十的。
张顺叹了口气,又折返回去,把那十块钱也塞给了李老三。
这下,兜里真的一分都没了。
回到家,妻子王娟一看他两手空空,药也没买回来,眼泪“唰”就下来了。
“张顺!你这个窝囊废!儿子的救命钱呢!”
张顺低着头,把遇到李老三的事说了。
王娟气得浑身发抖,抓起炕上的扫帚就往张顺身上打:“你真是善心发水了!儿子都快没命了,你还管别人!你真是个好人,好人就该穷死!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张顺也不躲,任凭扫帚落在身上,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家门。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可他就是见不得别人受苦。
03
张顺没地方去,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后的祖坟山。
他们张家祖坟就在这半山腰,是块背风向阳的好地。
他爹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说:“顺子,咱家再穷,祖坟的香火不能断。你得时常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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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顺“噗通”一声跪在祖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眼泪再也忍不住。
“老祖宗啊,保佑保佑吧!保佑我儿快点好起来!我张顺再苦再累,都认了!”
他正哭着,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大白天的,哭什么坟?”
张顺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褂,背着个豁了口的背篓,手里拿着把镰刀。
是老马。
老马是张家祖坟的守陵人。听长辈说,老马家祖上三代,都住在这山上,义务帮着看护这片坟地,也不要钱,就靠自己种点地、砍点柴为生。
老马都快七十了,一辈子没出过山,村里人跟他都不熟,只觉得他性子古怪,阴沉沉的。
“马大爷。”张顺赶紧擦干眼泪站起来。
老马浑浊的眼睛在张顺身上扫了一圈,又看了看张顺跪拜的坟头。
“你就是张强的堂弟,张顺吧?”
“是。”
“哼,”老马冷哼一声,“一个窝囊废,一个丧良心。你们老张家的气数,怕是要到头了。”
张顺脸一红:“马大爷,您怎么这么说……”
老马没理他,径直走到祖坟前,蹲下身子,拨开坟头前的杂草。他看得极其仔细,手指还在泥土里捻了捻。
张顺正纳闷,老马突然“咦”了一声。
“怪了,真是怪了……”
04
就在张顺在祖坟前遇到老马的时候,他堂哥张强正焦头烂额。
张强的“宏发加工厂”出事了。
早上刚把张顺赶走,县里质检的就杀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封了他一条生产线,说是接到举报,他偷工减料,用的全是劣质原料。
这批货是给市里大超市供的,违约金就得赔二十万!
“王八蛋!谁在背后搞我!”张强在办公室里砸了最心爱的紫砂壶。
秘书战战兢兢地递上电话:“强哥,是……是村委会的,催您明天回去开会,商量祖坟山那块地的事。”
张强更火了。
他早就看上祖坟山那块地了。他找“高人”算过,那块地是“龙脉”,要是把祖坟迁走,在那盖个别墅,保他财运再上三层楼。
而且,他最近搭上个大老板,想合伙搞个度假村,祖坟山那片风景最好。
“催什么催!一群老不死的!”张强骂道,“告诉他们,明天我准时到!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发财!”
他心里盘算着,张顺那个窝囊废,给点钱就能打发。村里那些老家伙,无非就是想要钱。
“去,取十万现金,”张强对秘书说,“明天带上,谁敢多话,直接用钱砸!我就不信,这年头还有人跟钱过不去!”
“对了,”他阴狠地补充道,“把二虎他们几个也叫上。有几个老骨头不识相,就得给他们松松筋骨!”
二虎是县里有名的混混头子,出了名的下手黑。
张强眯着眼,他要让全村人都知道,他张强想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05
第二天,张家祠堂里挤满了人。
村里的长辈、张氏的族亲都来了,一个个面色凝重。
张强跷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身后站着二虎和四个精壮的小伙子,个个纹着花臂,凶神恶煞。
张顺也来了,他儿子昨天吃了邻居送来的土方子,奇迹般退烧了。他感激不尽,但也更觉愧对妻儿,只能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村长张大年清了清嗓子:“张强啊,今天叫你来,是想再说说祖坟的事。那是我张家老祖宗安息的地方,动不得啊!这是坏风水、要遭天谴的!”
张强不屑地弹了弹烟灰:“大年叔,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风水?风水能当饭吃吗?”
他“啪”一声,将一个黑皮包扔在桌上,拉开拉链,里面是红彤彤的十万块现金。
“我张强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这十万块,给村里修路。只要大家点头,同意我把祖坟迁到公墓去,我再给每家每户发五千块钱!”
人群一阵骚动。五千块,对这些庄稼人可不是小数目。
张强得意地笑了,他看向角落里的张顺:“张顺,你是长房嫡孙,这事你得带头。你同意了,我额外再给你一万。”
张顺猛地抬头,一万块!这能给儿子买多少药,能还多少债!
他挣扎着,刚要开口……
“我不同意。”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回头,只见守陵人老马,拄着一根树枝当拐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二虎上前一步,想拦住他:“老头,强哥开会,滚一边去!”
老马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祠堂中央,浑浊的眼睛盯着张强。
“张强,那块地,你动不了。祖坟里,长东西了。”
张强一愣:“长东西?长草了呗?还能长出金元宝?老东西,别在这装神弄鬼!”
老马摇摇头,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守陵人透露个规矩给你们。祖坟若长出这三种草,切莫拔除,这是祖上积德,后代要出大人物的吉兆!”
祠堂里瞬间鸦雀无声。
06
张强“哈”地笑出声:“老马,你是不是穷疯了?编故事吓唬我?什么草这么金贵?”
老马也不生气,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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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种,叫‘龙须草’。”
“这名字唬人,但你们都见过,就是那满地爬的‘马齿苋’。”
村民们议论纷纷,马齿苋?那不是喂猪的野菜吗?
老马接着说:“寻常的马齿苋不稀奇。但如果它只长在坟头的左边,也就是青龙位,长得又肥又密,那就叫‘龙须’。此草一出,主家财运亨通,家里要出大富之人!”
张强脸上的嘲讽僵了一下。
张顺的心却猛地一跳!
他想起来了!昨天他去上坟,哭得稀里糊涂时,好像是看到坟头左边,长了一大片绿油油、胖乎乎的马齿苋,比别处的都精神!
老马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种,叫‘凤尾’。”
“就是你们常见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漫天飞的玩意儿。”
“可如果这蒲公英,只长在坟头的右边,白虎位,而且开花不断,那就叫‘凤尾’。此草一出,主家文运昌盛,后代要出秀才、出大官,是为大贵!”
张强彻底笑不出来了。他虽然不信,但老马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他心里发毛。
老马缓缓伸出第三根手指:“这第三种,最为难得,叫‘撑天伞’。”
“就是路边常见的‘车前草’。”
“此草若是长在坟顶正中央,不偏不倚,而且长得高大挺拔,如同一把打开的伞盖。那就不得了了……”
老马顿了顿,提高声音:“这是祖上积德到了顶峰,后代要出真正的大人物,能庇佑一方、光宗耀祖的大人物!”
祠堂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张强额头冒汗,强作镇定:“胡说八道!你这套鬼话,骗骗张顺还行!”
张顺此时却涨红了脸,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站了起来,声音发颤:
“马大爷……您说的……是真的吗?”
老马看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顺咽了口唾沫:“我、我昨天去上坟,我看到……我看到祖坟左边,真的长满了马齿苋!长得特别好!”
“什么?!”张强“噌”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派去提前勘察地形的秘书二虎,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强、强哥!不好了!那坟地……那坟地……”
张强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慌什么!说!”
二虎带着哭腔喊道:“强哥!那坟上……不光左边长满了马齿苋!它、它右边……右边也全是蒲公英啊!”
“轰——!”
村民们全炸了锅!
一个“龙须”主大富,一个“凤尾”主大贵!
这张家祖坟,是要同时出富豪和大官吗?
张强也懵了,难道这老东西说的是真的?
张顺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
可就在这时,村里最年长的九爷,颤颤巍巍地举起手,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汗毛倒竖的问题:
“老马……你只说了左边长,右边长。可……可要是这两种吉草,一边长一种,龙虎相争……这到底是吉上加吉,还是……还是大凶之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