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亚平
(本文原载于2025年12月6日《围棋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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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我才在大学寝室里第一次摸到棋子。和许多初学者一样,我们不懂什么布局、定式,抓起棋子便相互追杀,每天都上演着“征子大战”,每次都要为棋子是否“死活”,争得面红耳赤。那份最原始的快乐,连同棋子相撞的清脆声响,至今仍在记忆里回响——那声音,清脆、坚硬,不带一丝犹豫,就像我们那时无所畏惧的青春。
在外进修的时光里,我像着了魔似的迷上了围棋。每个周末,四舅都邀我去他家下棋。棋局总是从黄昏摆到黎明,棋盘上的烽火燃了又熄,熄了又燃。离去的清晨,精神仍沉浸在黑白世界里,看见街上行人仿佛都成了游走的黑白棋子,有一次竟怔怔出神,险些撞上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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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表弟送来的几本棋书,边角都已磨损,却让我真正走进了围棋的世界。我学会了用食指与中指夹住棋子,在落下前轻轻一碰棋盘——那一声轻微的“嗒”,就像是思考的回音。那时我不断挑战同学,尽管输多赢少,却乐此不疲,赢一盘能高兴整个下午,输了则化作心头的不甘。
进修归来,小城也有了自己的棋室,它成了我每天必去的地方。那间不大的屋子里总是烟雾缭绕,混着茶香,唯有落子声清晰可辨。起初我只是静静观棋,直到遇见几位水平相近的棋友,才真正开始了“手谈”。
后来棋室升格为棋院,通过刘院长,我有幸结识了朱老师、龙老师、高老师。他们的点拨,如灯照亮暗室,让我终于跨过野路的门槛,慢慢懂得:棋盘上最厉害的,不是吃掉对方多少子,而是有时候你主动放弃一块棋,反而能换来更大的天地,围棋术语叫“弃子争先”。这种“舍”与“得”,当时让我琢磨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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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我难忘的是有一年,刘院长带我们去南昌观赛,认识了企业家、协会副主席邬先生。他邀我对弈,取出一副稀土合金打造的棋子。灯光下,棋子色泽铮亮,入手微凉,落在棋盘上,声音醇厚。他笑着对我说:“赢了我,这副棋就送你。”那一盘我全力以赴,最终以半目险胜。当时只顾高兴,连声道谢。那副精美的棋子,我至今珍藏,几乎不舍得再用。
近闻邬先生过世,我取出那副棋子。灯光下,棋子还是那样铮亮,入手还是那般微凉,我不停地摩挲着,想起他对本土围棋的贡献,想起当时那局棋,他明明能赢,为何又输了呢?我想了很久,似乎明白了:那半目之胜,或许不是我的技艺,而是他的胸怀,就像他为了本土围棋的将来,四处奔走,筹资办赛。他的付出,就是给予我们的鼓励与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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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中站立者为本文提及的邬先生
如今退休在家,因母亲同住需悉心照料,去棋院的日子少了。每日虽还在网上下几盘过瘾,但总是落子如飞,争胜斗气,感觉棋艺停滞甚至倒退。静下来想想,或许不该再纠结于棋艺的进退,人生到了这个阶段,棋盘上的胜负,已不再是最重要的事了。
于是收起网战的浮躁,重新翻开表弟送的旧棋书,在安静的午后,泡上一壶滚烫的红茶,细细品味,慢慢打谱。
书页已泛黄发脆,上面还有年轻时留下的潦草批注。那些围棋术语"大飞"、"小尖"、"镇头",不再是冰冷的技巧,像似成了有生命的个体,在纹枰(有纹路的围棋棋盘)上翩翩起舞。恍惚间,心头那股非要争个高下的执念,忽然就消散了。如今,我已不再是那个执着“屠龙”的青年,也不再是那个渴望认可的棋手。围棋于我,终于从一条奔涌的河,变成了一片沉静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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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就坐在身旁的藤椅上,打着盹,电视荧幕的光影在她脸上静静流转,伴随她平稳的呼吸,那神态显得如此安详。我的目光从棋谱移到她的脸庞,又从她的脸庞回到棋谱。
这一刻,棋局的优劣、官子的得失,都消融在这静谧的午后。
棋谱翻过一页,茶香再次斟满……
供图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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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平,原赣南师范专科学校(现赣南师范大学)中文八0级就读。现退休,居江西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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