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有云:“人之将死,其魄先散,游于室堂。”
《子不语》亦载:“阳寿尽时,阴气自生,枯木逢春,老犬夜哭,皆为异兆。”
自古以来,生死之间,便有玄妙感应。当黑白无常的勾魂帖发出,阳间亲人的宅邸,便会提前收到来自阴曹地府的“回执”。
“一百万!一分都不能少!不然这房子你休想拿到手!”
尖利的女声像锥子一样扎进李月的耳朵里。
“我告诉你李月,我爸要是没了,这房子就是我和我哥的!你一个外人,别痴心妄想!”
“爸还没走呢,你们就这么着急分家产?”
李月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意。
“你们是盼着他早点死吗?”
01.
病床上的王顺老爷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似乎在透过那片苍白,看着很远很远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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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儿子王斌小时候。
那年头,谁家都不富裕。村里别的孩子都有了“凤凰”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每天叮铃铃地从王斌面前骑过,神气得像个将军。
王斌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回家却不敢说。
是王顺自己看出来的。
那天晚上,他看着儿子在院子里,用两根木棍当车把,嘴里“叮铃铃”地跑来跑去,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第二天,他没跟任何人说,就去镇上的水泥厂扛活。
那活儿不是人干的,一百斤一袋的水泥,从车上扛下来,再码到仓库里。一天下来,肩膀火辣辣地疼,像是被扒了一层皮。
他咬着牙,扛了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后,他用那磨破了三件褂子、肩膀被水泥灰烧得血肉模糊换来的钱,给王斌推回了一辆崭新锃亮的凤凰自行车。
王斌看到车的那一刻,疯了似的扑上来,抱着他的腿又哭又笑。
王顺摸着儿子的小脑袋,看着他满是泥土的笑脸,觉得肩膀上那点伤,一点都不疼了。
他只记得那天下午,儿子骑着新车在村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02.
老爷子的思绪,又飘到了女儿王莉的身上。
王莉上初中的时候,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台柱子。
那年学校要搞文艺汇演,王莉被选为领舞,老师说,要是能有一条漂亮的红裙子,效果会更好。
王莉回家,把那张服装店的宣传单捏在手里,揉搓了半天,才小声地跟她妈说,那条裙子要八十块钱。
八十块,在那个年代,是庄稼人小半年的嚼用。
她妈当场就拒绝了。
王莉躲在房间里,哭了一晚上。
王顺在门外听着,心也跟着碎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一声不吭地出了门,当铺的掌柜认识他,看着他手里那块老上海牌手表,叹了口气。
“顺哥,这可是老爷子留给你唯一的念物了,真当?”
“当。”王顺眼都没眨。
他拿着钱,直接去了那家服装店。
晚上,他把红裙子递给王莉,只说是厂里发的奖金。
王莉穿上裙子,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又一圈,像一只骄傲的红天鹅。
汇演那天,王顺没跟家里说,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学校,挤在黑压压的人群最后面。
当聚光灯打在女儿身上,当她穿着那身红裙子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时,王顺靠在墙角,悄悄抹了把眼泪,脸上却露出了这辈子最骄傲的笑容。
他觉得,为了女儿这份笑容,什么都值了。
03.
“爸,爸?您想什么呢?”
儿媳李月的声音,把王顺从遥远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同样善良的儿媳,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暖意。
“没什么,想起些……以前的事。”
李月是三年前嫁进王家的。她勤快、孝顺,对谁都好。王顺住院这半年,日夜守在跟前的,只有这个儿媳。
他自己的亲儿子、亲闺女,除了要钱,就没露过几次面。
“爸,您看,我今天回了趟老宅,给您拿换洗衣服。您猜我看见什么了?”
李月想让公公高兴点,便笑着说:“院子里那棵早就干了的石榴树,竟然开花了!红艳艳的,可好看了!”
她本以为公公听了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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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王顺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开……开花了?”
他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枯木逢春……报死之兆啊……”
李月心里“咯噔”一下,正想安慰,病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
王斌和王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李月,今天医药费清单呢?我看看!又花了多少!”王斌一进来就嚷嚷。
“哥,你跟她废什么话!”王莉穿得珠光宝气,一把将李月挤开,“李月我告诉你,从今天起,这医药费我们王家不出了!爸这病就是无底洞,不能把钱都扔水里!”
“王莉!这是你爸!”李月气得发抖。
“就是我爸我才更要为我们王家的将来着想!”王莉理直气壮,“这房子,这钱,以后都是我哥的!不能让你个外人给败光了!”
他们争吵的声音,刺耳又难听。
“呱——呱——”
窗外,不知何时,黑压压地落了一片乌鸦,伸着脖子,朝着病房里凄厉地叫着,像是催命的音符。
王顺看着窗外的乌鸦,又看看眼前这两个因为钱财而面目狰狞的子女。
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04.
“咳咳……咳……”
王顺咳得撕心裂肺,李月赶紧上前给他抚背顺气。
王斌和王莉却像没看见一样,还在为钱的事争吵。
“总之,我们没钱了!你要治,你自己想办法!”
“你们……”
李月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摔门而去。
当天夜里,王顺突然精神好了许多,脸色也有了红润。
他拉住李月的手,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月啊……爸不行了……”
“爸,您别胡说,您会好起来的。”李月眼圈红了。
“你听我说,”王顺喘了口气,用力抓住她的手,“那两个畜生……靠不住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为了他们,卖了祖上的东西,亏了良心……”
他凑到李月耳边,用尽全身力气说:
“老宅,炕头第三块砖下面,有个铁盒子……里面是真正的房本,还有我存的养老钱……都给你……给……给我未出世的孙子……”
李月如遭雷击,下意识地捂住小腹。
这个秘密,她没告诉过任何人,公公是怎么知道的?
“爸,您……”
“我闻到了……”王顺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笑,鼻子却用力嗅了嗅,随即换上了困惑和恐惧。
“月啊,你……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新翻开的泥土的味道……好浓啊……”
李月使劲闻了闻,病房里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可看着公公那笃定的神情,一股寒意,瞬间从她尾椎骨升起。
05.
第二天,王斌和王莉再次登门。
这一次,他们带来了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
“李月,这是我朋友,专门收老房子的黄总。”王斌介绍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
“我哥说了,既然你不肯出钱,那我们就只能把爸这套老宅子卖了,换钱给爸治病。”王莉在一旁帮腔。
那个黄总,斜着眼睛打量着病床上的王顺,像在看一件货物。
“老爷子,你这房子地段不错,我给三十万,今天就能签合同。”
“你们这是明抢!”李月气得浑身发抖。村里那套宅子,市价至少八十万!
“三十万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王莉尖叫,“你要是再啰嗦,二十万我们都卖!”
他们竟然要当着老人的面,强买强卖他的容身之所!
“嗷呜——”
一声凄厉的悲鸣,从病房门口传来。
是“黑宝”,王顺养了十几年的老土狗。
李月昨天把它从老宅带来了,想让它陪陪主人。
此刻,这只平时温顺无比的老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死死地盯着王斌兄妹。
突然,它没有扑上去咬人,而是冲到病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主人身前,仰起头,对着天花板,发出了如同人类哭泣般的呜咽声。
那声音,悲怆,哀怨,听得人头皮发麻。
黄总脸色一变,骂了句:“晦气!老狗哭丧,这是要死人了!”
他话音刚落,王顺老爷子眼睛一翻,猛地抽搐了一下,彻底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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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征兆!
李月彻底被眼前这一幕击垮了,她看着公公那死不瞑目的双眼,看着那两个还在盘算着卖房钱的亲生子女,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和决绝,涌上了心头。
“滚!”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
“都给我滚出去!”
06.
公公的死,并没有让王斌和王莉有丝毫的悲伤。
他们草草地办了后事,立刻就拿着那本假房本,要去过户。
李月带着律师,拿着公公留下的遗嘱和真房本,直接在房管局堵住了他们。
一场大战,闹得人尽皆知。
最终,因为遗嘱的效力,房子判给了李月。
王斌和王莉竹篮打水一场空,对李月恨之入骨。他们开始在村里到处散播谣言,说李月用狐媚手段骗了老爷子的房子,还说老爷子就是被她这个丧门星克死的。
李月身心俱疲,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只能坚强地撑着。
这天晚上,她回到空无一人的老宅,给公公立了牌位,烧了香。
连日的劳累和精神折磨,让她几乎到了极限。她趴在桌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四周冷得刺骨,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哗啦……哗啦……”
铁链拖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两个高大的身影,从浓雾中缓缓走出。
一个,身穿白袍,面带诡笑,头戴高帽,上书“一见生财”。
另一个,身着黑衣,面目狰狞,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
正是传说中,来自阴曹地府的勾魂使者——黑白无常!
李月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
白无常谢必安,那张惨白的脸上,嘴角咧到了耳根。
“阳女李月,你家翁王顺,阳寿本应三日前尽。然,其子女不孝,怨气冲天,阻了轮回之路,至今仍在阳间游荡,不得安宁。”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指甲划过玻璃。
黑无常范无救,声音则如闷雷滚滚。
“亡魂不散,阳宅不宁。其宅邸之中,凶兆频现,你已知其四,却不知其因。”
李月颤抖着,摇了摇头。
白无常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笑道:
“凡人阳寿将尽,家中必有七大异兆。此乃阴司规矩,天道轮回,警示后人。”
“你且听好了。”
“第一,枯木逢春,残灯复明。此乃回光返照之象,是借了草木最后的生机,阳气外泄,大限将至。”
黑无常接着说,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第二,乌鸦绕梁,阴魂聚集。此乃地府引者已至,在门外等候亡魂上路,生人勿近。”
李月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想起老宅的石榴花,想起病房外的乌鸦,想起公公临终前的种种异状。
一切,都分毫不差!
她鼓起毕生的勇气,颤声问道:“那……那后面呢?还有什么征兆?!要如何才能让我爸安心上路?!”
白无常那张诡异的笑脸,缓缓凑近她,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阴冷的鬼气让她浑身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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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李月猛地从梦中惊醒,发出一声尖叫!
她浑身被冷汗湿透,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