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易首页 > 网易号 > 正文 申请入驻

1950年成都绿皮箱奇案

0
分享至

01

1941年冬,成都城西第三区的西大街上,一家门脸不大却颇有年头的老字号“六顺典当行”,正准备结束一天的营生。

这家典当行始于前清光绪爷的末年,传到如今的老板俞丕芝手里已是第三代。

俞老板年届七旬,事必躬亲,依旧自掌店务。

“六顺”能在成都这片袍哥、军阀、商贾龙蛇混杂的地界屹立不倒,靠的是一个“信”字,还有一套传下来的老规矩。

“六顺典当行”最要紧的规矩,是针对“短当”的——客户典当贵重物品,典期却仅一天。

这实则是短期高息贷款,多为江湖中人应急,次日便赎,利润高但风险大,可能是贼赃或跑路盘缠。

因此,凡遇短当,当晚老板须亲自带伙计值夜看守当物,直至天明客户来赎,既对客户负责,也防夜间被人里应外合劫走当物。

这天午后,天上飘着若有若无的冰渣子,街上的行人早已稀疏。

店里的伙计“朝奉”们搓着手,正盘算着晚上去哪家馆子烫一壶烧酒暖暖身子,忽听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三轮车轱辘声。

车子在“六顺”门口停稳,一个40来岁的中年男子跳下车来,身板硬朗,面色沉着,眼神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狠戾。

“掌柜的,有批货,急当,一天!”男子嗓音洪亮,中气十足。

来了大生意!俞老掌柜正坐在后堂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闻言眼皮一抬,精神头立马上来了。他慢悠悠地踱到前堂,朝那汉子拱了拱手:“客官里面请。”

朝奉们得了眼色,七手八脚地将车上的几个木箱搬进店堂。

箱盖一开,满屋子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珠宝玉器、青铜彝鼎、汉代古玉……各色古玩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

俞老掌柜戴上老花镜,拿起紫檀木的放大镜,一件件上手检视。他看得极慢,手指在器物上轻轻摩挲,时而凑近了闻闻土腥味,时而用指甲盖叩击听听声响。

这是老朝奉的看家本事,一辈子跟玩意儿打交道,真假优劣,一摸一看一闻,心里便有了七八分底。

半晌,老掌柜放下放大镜,缓缓开口:“东西都是开门货,不错。客官想当多少?”

“三千块大洋。”男子报出个数目,眼睛眨也不眨。

俞丕芝心里盘算了一下,这批货的市价远不止三千,对方要价还算公道。

他点了点头:“成!典价三千银元,典期一日,利息一分五。明儿个中午十二点前,烦请客官准时来赎。”

“就这么办。”男子干脆利落。

账房先生丁康达随即开出当票,俞丕芝亲自签了字,盖上“六顺”的朱砂大印。

一张三千元的支票递到那男子手中,他接过票据,看也没看就揣进怀里,转身便走,三轮车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整个过程,快得就像一阵风。

夜幕降临,俞老掌柜按照规矩,留在了店里守夜。账房丁康达本想陪着,老掌柜体恤他,劝了回去。

当晚,俞老掌柜和两个年轻的朝奉小六、小马在屋子中央生了一盆炭火,三人围炉而坐喝着热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倦意袭来,他们便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谁也没想到,这一盹,竟是通往黄泉路的最后一觉。

门窗紧闭,空气不通,炭炉悄无声息地释放出致命的一氧化碳。围炉而憩的三人,在睡梦中便中了毒,毫无挣扎。

或许是其中一人在弥留之际尚存一丝本能,身体抽搐了一下,身上穿着的厚棉袍子下摆拂过火盆边缘,瞬间便被炭火引燃。

火苗起初只是微弱的一点,很快,熊熊烈焰冲破屋顶,惊动了左邻右舍,人们才在一片惊呼和锣鼓声中惊醒。

然而,一切都晚了。

大火被扑灭时,天已微亮。“六顺典当行”的前堂已是一片焦黑的废墟,俞老掌柜和两个伙计的尸身被发现时,早已辨不清面目。

俞家遭此横祸,顶梁柱一倒,顿时乱作一团。二十几口人哭天抢地,连丧事都不知道该如何操办。

账房先生丁康达强忍悲痛,站出来主持大局,处理丧葬事宜,变卖俞家残余的家产,安抚那一大家子孤儿寡母。

若非有他,俞家恐怕连这道坎都过不去。

因此,俞家上下对他感恩戴德,视若至亲。

那批价值不菲的古玩连同那不知来路的典当人,都随着那场大火化为了一个无人能解的谜。



“六顺典当行”彻底破产了。

那座烧得只剩下骨架的宅子被一个名叫祝兴三的袍哥大爷盘了下来。

祝兴三在道上颇有脸面,为人也算仗义。他感念丁康达在俞家遭难时的仁义之举,在将房屋修缮一新后,特地腾出后院三间屋子,要丁康达一家免费居住。

丁康达心中感念,住是住下了,但坚决不肯白住,每月照价付租,分文不少。

祝兴三将修好的房子临街部分租给了国民党军队的某个师,做了办事处兼军需仓库。

日子看似就这么平淡地过下去了。可谁知一年之后,风云突变,“军统”查出祝兴三竟是日寇的间谍。一声令下,人被逮捕,直接交军事法庭审判,一颗子弹了结了性命。

他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原“六顺典当行”的这处房产,全被作为敌产没收。

军方继续使用,这下连房租都省了。

抗战胜利后,也不知是哪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在背后做了手脚,这处本该收归国有的房产,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私人产业,产权登记在了一个叫姜老三的市商会顾问名下。

这姜老三明面上是商界名流,暗地里却有着“军统”特务的身份。

他接手后,将大院分割成十七户,分别租给普通市民,做起了旱涝保收的包租公。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1949年12月,成都解放。

姜老三作为恶霸特务被人民政府逮捕,次年初便吃了枪子儿。

他的财产除了按政策留给家属一部分生活所需外,其余全部没收。

这处几经易主的房产,自然也在没收之列。

成都市房管局接管了这里,将其正式命名为“六顺公寓”。

而我们的故事,就将从这里,从这座见证了太多兴衰荣辱的“六顺公寓”里,真正开始。

回头再说那场大火。

丁康达因为老板体恤,当晚回家加班清算年终总账,才逃过一劫。

他用来装账本的是一口英制墨绿色的牛皮箱。

这箱子并非丁家之物,而是当年“六顺”收的一件死当。

原主当了一箱名贵药材,却特意交代,箱子本身不在典当之列,只是暂存。

后来药材成了绝当,被俞老板处理了,但这口做工精良的皮箱却遵守承诺留了下来,一直由账房丁康达保管。

日子久了,原来装账本的木箱破损不堪,丁康达便用这绿皮箱取而代之。

正是因为那个寒夜他将这口装着账本的绿皮箱带回了家,这口本该与典当行一同葬身火海的箱子才阴差阳错地保存了下来。

典当行破产后,这口箱子也就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丁家,成了丁康达晚年生活中一件不起眼的旧物。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口看似普通的绿皮箱,将在9年之后将他和他的一家,都卷入一场难以想象的惊涛骇浪之中。

1950年4月21日,下午一点刚过,正是人犯春困的时候。

“六顺公寓”的大门口,晃晃悠悠地走进来两个穿蓝布工作服的汉子。两人都戴着同色的长舌工作帽,帽檐压得低低的。走在前面的那个,皮带后侧挂着一串家伙事儿——老虎钳、螺丝刀、电工刀、小扳手,叮当作响。跟在后面的,肩膀上搭着个白色帆布工具包,包口还故意露出一卷崭新的电线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干啥的。

“六顺公寓”是个大杂院,没有门房,也没个正经的门卫,不过,总有三五成群闲着没事的大爷大妈,端着搪瓷缸子,磕着瓜子,摆着龙门阵。

眼见来了两个“公家人”,大爷大妈们眼神立马就活泛起来了。那身打扮,那套行头,错不了,准是房管所派来的电工师傅!

“哟,师傅来了!”一位姓李的大妈最是热情,颠颠儿地迎了上去,“是哪家报修了?我跟你们说,我们这院里的线路,那可是老掉牙喽!”

搭着电工包的那个汉子开了腔,操着一口还算标准的成都话说:“大妈,我们不是接到哪家报修来的。是所里统一安排,来给‘六顺公寓’整体检查一下电表和线路。凡是破旧的电表、老化的电线、不好使的灯头开关,一律免费更换!”

这话一出,好家伙,人群里顿时“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免费换?真的假的哦?”

一时间,七八个老人围着两个“电工师傅”问长问短。

那疤脸师傅显得很有耐心,一边听着,一边不住地点头,慢条斯理地回答,还拿本子记下来,答应会一家家地进去看。

这番做派,更是让大伙儿对他俩的身份深信不疑。

登记完毕,两人便从院子最外头的一户开始,挨家挨户地“检查”起来。每到一处,都和主人家聊上几句,问问用电情况,态度和蔼可亲。

就这样,他们一路往里走,不紧不慢,最后来到了丁康达家中。

丁老爷子如今已是六十出头,闲居在家,每日里喝茶看报,侍弄几盆花草,百事不问。家中的一切大小事务,都由老伴儿丁张氏一手操持。

丁张氏见到两名电工师傅,热情地把人让进屋,麻利地沏上两杯热茶,“师傅辛苦了,快坐下歇口气。”

疤脸师傅照例问了问家里的用电情况,丁张氏一边回答,一边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师傅,你看我们家这屋,就一个灯,晚上暗得很。能不能给我们在里屋再安一盏灯?还有啊,这墙上就一个插座,实在不方便,想再加一个。哦对了,最好再给装两个双联开关,这样进门出门都能开关灯,省事儿。”

疤脸师傅在本子上记着,嘴里连声应着:“要得,要得,大娘你这个要求很合理,我们记下了,回头统一安排。”

正说到这儿,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表哥,在家没得?”

随着话音,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已经迈步进了屋。这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太阳穴微微鼓起,双目炯炯有神,行走坐卧之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他便是丁康达的表弟,西南一带赫赫有名的拳术名家——腾四海。

腾四海在云贵川三省,弟子门生遍布各地,黑白两道上提起“腾四爷”的名号,无人不竖大拇指。成都解放前,无论是地方军阀还是国民党的军警宪特,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地叫声“四爷”。解放后,新政权的干部也时常登门拜访,一来是感谢他当年曾暗中为革命出过力,二来也是请他出面,协助政府做些三教九流的统战工作。

那两个假电工一见腾四海进来,脸色就是微微一变。尤其是那个疤脸,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腾四海的名头太响,在成都这地面上,不认识他的人不多。他们这点道行,在正主儿面前,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哎,表弟来啦!”丁康达从里屋迎了出来。

腾四海目光在两个电工身上一扫,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人心。他没说什么,只是朝丁康达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地在八仙桌旁坐下。

那两人顿时觉得屋里的空气都凝固了,如坐针毡。疤脸师傅合上本子,干咳一声,站起身来:“那个……丁大娘,你们家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这就先去下一家了。”

说完,不等丁张氏再开口,拉着同伴,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匆匆离开了。

老夫妇不知道,腾四海的到来,无意之间竟为家赶走了两个图谋不轨的强盗。腾四海自己都对此浑然不觉。

02

4月23日,距离那两个“电工”上门过去了两天。

晚上八九点钟光景,不大不小的春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丁家是三代同堂。除了丁康达老两口,还有他们的大儿子丁雪杉夫妇,以及两个活泼好动的孙子。平日里,这种雨夜,一家人通常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可这个晚上,却是个例外。

下半夜,一家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惊醒的。想不醒都不行,因为有人在外面敲门,而且敲得又响又急。

丁康达趿拉着鞋走到院门边,拉开门闩。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住在公寓大门口的街坊老陈,他一脸紧张。在他身后,赫然站着三个背着步枪、身穿军装的解放军战士!

丁康达心里“咯噔”一下,睡意全无。

原来,这三位解放军战士,是驻成都部队的一个夜间巡逻小组。

其时成都解放不过四个月,社会上潜伏的特务、散兵游勇、地痞流氓还不少,社会治安情况不容乐观。为了维护稳定,驻军部队便组织了多个巡逻组,日夜不停地在大街小巷巡逻,防特、防匪、防盗。

就在刚才,这个巡逻组巡逻到“六顺公寓”后边那条黑漆漆的巷子时,借着偶尔从云缝里透出的微光,带队的班长眼尖,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墙根下,有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在晃动。

“站住!干什么的!”班长一声断喝。

那两个黑影显然是吓破了胆,闻声拔腿就跑。三名战士立刻追了上去,可那巷子七拐八弯,地形复杂,对方又是早有准备的亡命之徒,追出百十米,人影早就没了。

战士们没追上,只好返回来。他们走到刚才那两个黑影待过的地方,用手电筒一照,发现地上遗落着一把长柄的螺丝刀,还有两根被拗成弯钩的粗钢丝。

再看墙根,紧挨着地面的地方,已经有好几块青砖被撬了下来,堆在一旁,露出了里面黄色的泥土。

这道墙,是用三层砖头砌起来的,正是原“六顺典当行”的后院墙。墙的那一边,就是丁康达家的厨房。看这架势,只要再挖掉几块砖,就能掏出一个可供一人钻过的大洞,爬进丁家。

很明显,这是一起被及时发现的盗窃未遂案。

巡逻班长寻思着,虽然窃贼被惊走了,可谁也保不齐他们会不会贼心不死,等巡逻队一走,又杀个回马枪。

为了安全起见,有必要提醒一下这户人家,让他们加强防范。

于是,他们便绕了个大圈,从后巷来到西大街的“六顺公寓”正门,叫醒了住在门口的老陈,由老陈领着,一路摸黑来到后院,敲开了丁家的门。

听完解放军同志的讲述,丁家人才恍然大悟。

丁雪杉赶紧跟着战士们去后墙查看,果然看到了那个被挖开的墙洞。众人都是一阵后怕,连声道谢。

巡逻战士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便转身消失在雨夜中,继续他们的巡逻任务。

丁家并不知道,这已经是歹徒针对他们的第二次未遂作案了。

闻知此事后,一家人的反应也各不相同。



年轻人觉大,儿子丁雪杉和儿媳皮艳娴确认没什么危险后,回房倒头便睡了,两个小孙子更是自始至终都没醒过。

可丁康达夫妇,却再也睡不着了。

丁张氏躺在床上生怕那两个贼人去而复返,后来干脆不睡了,披衣起身,搬了张小板凳,就坐在厨房门口守着。

而丁康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反复琢磨着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有些反常。

从后墙挖洞,这种行窃方式在旧社会不算稀奇,叫“穿地入户”,是些下三滥的毛贼惯用的伎俩。

问题在于,这后巷长近百米,巷子这边,是十几户人家的后墙。窃贼为什么单单挑中了“六顺公寓”?又为什么在公寓里,偏偏就选中了自家下手?

要说图财吧,“六顺公寓”里住的这十七户人家,哪有什么大富大贵之人?都是些靠上班挣工资养家糊口的普通市民阶层。自家的情况自己最清楚,除了几件祖上传下来的旧家具,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难道就为了那点锅碗瓢盆,也值得人家费这么大劲来挖墙洞?

再说,行内的规矩,窃贼作案前,都得有个“相脚头”的过程,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踩点”。得事先摸清楚哪家殷实,哪家有“货”,才好动手。可今晚这两个贼,倒像是没头苍蝇,不问青红皂白就直接开挖,看这路数,倒像是两个刚出道、不懂规矩的“菜鸟”。

早饭后,儿子儿媳带着孙子们照常上班上学。丁张氏没跟老伴商量,独自出门直奔派出所,在她看来,出了事找政府、找警察,天经地义。

不多时,丁张氏领回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民警,是户籍警小罗,脸上带着稚气,穿警服却精神干练。

丁康达反倒不好意思,埋怨老伴:“哎呀,这点小事还劳烦罗同志跑一趟,太见外了。”

小罗笑着摆手:“丁大爷,有案情来了解是分内事,应该的。”

他跟着老两口查看后墙洞和巷子里的现场,建议他们:“大爷,这墙得赶紧砌上,不然还得出事。”

说罢就跑到附近工厂借来瓦刀、灰桶,卷起袖子亲自干了起来。

丁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哪见过这样的警察?旧社会警察不敲诈就不错了,哪有查案还帮百姓干活的?

他感动得直念叨:“还是新社会好!人民政府的警察就是不一样!”

墙砌好抹平,丁康达死活不让小罗走,硬拉进屋按坐下喝茶。

两人闲聊时,丁康达把昨晚的疑惑一五一十说了,小罗也觉得有理,一个普通工薪家庭被贼盯上,确实反常。

只是这起未遂盗窃没造成损失,派出所按规定做了记录,没立案,也没上报分局。

至于两天前那两个假冒电工的事,丁老爷子当时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自然也没法儿跟小罗提起。

前两次的试探,歹徒都未能得手。然而,他们显然并未就此罢休。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03

1950年4月27日,这些人盯上了丁康达的小孙子丁胜利。

丁老爷子有两个孙子长孙丁坚抗,生于1940年,天生皮肤黝黑,又属龙,家里人便给他取了个响亮的乳名——“小黑龙”。

小孙子丁胜利,则出生在1945年初秋,呱呱坠地之时,恰逢抗战胜利的喜讯传来,举国欢腾,名字由此而来。他生肖属鸡,活泼好动,乳名“小公鸡”便叫开了。

1950年,10岁的丁坚抗读小学三年级,5岁的弟弟丁胜利因爷爷奶奶疼爱未上幼儿园,还是院里的“孩子王”。

中午开饭,丁张氏亮嗓喊孙子回家,却没得到回应。她把公寓十六户人家找遍,又问了常跟丁胜利玩的小伙伴,才知他一小时前就没跟大家在一起了。

丁张氏心慌回家告知老伴丁康达,丁康达安慰她孩子许是去外头看热闹,让她去公寓外左邻右舍找找。

丁张氏在街上转了半个多小时,把孩子可能去的地方都问遍,仍没消息。

不祥预感压上老两口心头,他们搀扶着直奔派出所。

户籍警小罗正吃午饭,听闻情况立刻放下碗,擦嘴抓帽就跟着去“六顺公寓”。

丁家孙子失踪的消息已传开,人缘好的丁老爷子引得邻居们纷纷出来询问,小罗挨个打听,却没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危急时刻,管信报箱的老陈赶来,递上丁家的报纸和一封信。

这信是旧牛皮纸糊的,无邮票无邮戳,是被人塞进信报箱的。

丁张氏心急没心思看,随手放桌上,丁康达却瞥见这封不合规矩的信,他在典当行见多识广,瞬间被恐惧攫住,哆嗦着拆开,里面是裁自告示空白处的信纸,毛笔字歪歪扭扭:贵孙已被接去,欲赎回,将手抄《少林拳术要义》装箱送至指定处,应允便在门外电线杆拴红布,勿惊动公安。

丁康达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小罗扶住他看清信,知是绑架案,远超派出所处置能力,当即决定上报。

这是成都解放后首起绑架案,消息层层上报,最终惊动了市军管会公安处副处长、市公安局局长赵方。

案情惊动了市公安局局长赵方。这位从一九三八年就开始从事公安保卫工作的老革命,在晋绥根据地时就以心思缜密、作风强硬著称。听完案情汇报,赵方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立即从市局、分局抽调精干力量,组建专案组,全力侦破此案!

市局3人李成道、景浩天、张凡、分局3人宋显逊、龙思跃、斯遇春加民警小罗,共7人,由市局刑警科科长李成道任组长。彼时警力紧缺,这已是高规格配置。

绑架案侦办核心在“快”,尤其此案已收赎票信,更是与绑匪抢时间。



下午三点专案组碰头,却陷入困境:赎票信末尾“勿惊动公安”是威胁,可警方早已知情。公开去“六顺公寓”怕绑匪眼线见警撕票,隐蔽侦查又恐生面孔引怀疑,连靠近公寓、找丁家谈话都不敢,时间每过一分,人质危险就增一分。

李成道经验丰富,先让小罗找可靠街坊告知丁家“公安在研方案,勿轻举妄动”,再引导大家分析绑匪目的。

赎票信未要钱财,只要丁康达手抄《少林拳术要义》,这书却非珍本。

丁康达此前帮表弟腾四海抄书,腾四海有百年石印本,怕损坏让其代抄。

抄本已还腾四海却因武馆搬迁暂存丁家,且成都至少三人有原本,川大图书馆也可借阅,丁康达字迹工整却非“墨宝”,绑匪为此犯大案令人费解。

讨论重回是否公开调查的僵局,李成道拍板“以静制动,等绑匪下一步动作”。可丁家已擅自行动:腾四海串门时见公寓电线杆拴红布,才知丁胜利被绑。

老人家在典当行干了一辈子,见的阴私事多,也听过不少绑票案的结局。他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一个观念就是:人命关天,绑匪的要求必须第一时间满足,赎票越快越好,万万拖延不得。他见过太多因为家属犹豫不决,或是凑不齐赎金,最后导致人质被撕票的悲剧。

凭着自己那点“江湖经验”,他当机立断,找来一块红布,把它拴在了绑匪指定的电线杆上。

红布刚拴上去没几分钟,丁雪杉夫妇就闻讯赶回了家。小两口是新社会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他们的观点截然相反:出了事,就应该相信政府,相信公安局!

两代人正为此事争执不休,腾四海就到了。

腾四海立刻表态,支持丁雪杉夫妇的意见:“共产党是为老百姓做主的,这事必须交给公安局处置!”

丁雪杉一听,像是得了圣旨,一跃而起,转身就要出门去把那块红布取下来。

“站住!”腾四海一声断喝,叫住了他。

“四叔?”丁雪杉不解地回头。

腾四海叹了口气,沉声道:“信号既然已经发出去了,那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黑道有黑道的规矩,我比你们懂。收回信号,在他们看来就是反悔。对付反悔的苦主,绑匪只有一种处置方式——撕票!”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丁康达更是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

丁家拴红布的消息传到专案组临时指挥部,李成道眉头紧锁。

最终,专案组不得不做出选择,决定“顺势而为,将计就计”,寄望绑匪无眼线或眼线不专业,待其联系交易时寻机会。

专案组立刻转移到附近派出所,布置“钓鱼方案”:通过居委会姚嫂找多位可靠居民,以“探望”为名分时段单次传递信息,避免重复暴露,再约见丁家坐镇的腾四海。

腾四海到派出所仍愤懑:“李科长,这伙龟孙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我老腾的面子都不给,要么活腻了,要么是外码头过江龙!”

李成道说明计划,腾四海点头:“先救孩子,你们查不下去,我找江湖朋友翻底细,解放了不私办,查到就报你们;但你们不管,我就自己动手!”

李成道回应:“公安局办案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04

商议交易人选时,腾四海道:“我出面怕绑匪慌了作绝,徒弟朋友去也引疑,还是孩子爹丁雪杉稳妥。”

腾四海还提议让武馆配合公安一同破案,李成道婉拒:“别惊动武馆,您以至亲身份在公寓坐镇,明帮丁家应对,暗护家人防事端。”

腾四海刚走,绑匪第二封信到了。

他们要求当晚十点将手抄本装箱送城西观音庵后门,放临河石阶第三级,承诺交物放孩。

那么,这第二封赎票信又是如何送到丁家的呢?说来也巧,送信的,竟是孩子母亲皮艳娴供职的医院。

皮艳娴是外科的一名护士,本来正在上着班,接到儿子被绑架的消息后,当即心急火燎地请假回了家。这事儿在医院里一下子就传开了,同事们议论纷纷。药房是最晚得知消息的。

临近下班时,抓药的病人少了,几个女药剂师正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议论皮艳娴家的不幸。眼看下班时间到了,一个药剂师正准备去关发药窗口的木板,忽然发现窗台上贴着一张纸条。她好奇地拿起来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上面竟然写着让医院转交给丁家的赎票信!

院长是个见过些世面的老人,他拿着信琢磨了半天,最后决定:“这信,不要送公安局,直接派个稳妥的人,给丁家送去。万一人家考虑到孩子的安全,根本就没报案,我们这边一送公安局,不就等于替人家报了案吗?那不是反倒害了孩子?”

腾四海按专案组交代,让丁雪杉准备,叮嘱:“带信核对位置,晚到点,给公安留准备时间。”

丁康达取出手抄本,丁雪杉装箱,皮艳娴用油布包好捆结实,还做了拎襻绑车上。

丁雪杉穿雨衣要出门,腾四海追出喊:“别戴雨帽!让对方看清脸,防疑是便衣!”

丁雪杉重重地点了点头,推着车,汇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专案组立刻行动。

观音庵距分局一公里,是民国初富商遗孀捐建的,后门临小河。

龙思跃画地形草图:庵两侧是石板巷,东靠小学墙、西靠朱弥豪宅墙,河对岸是“大会场”空地。

刑警分析:绑匪选此地形是因水陆易逃离,且不利警方设伏。

经过一番紧张地讨论,抓捕方案最终敲定。众人决定分头设伏:

第一路,两人潜入观音庵,在后院门内隐蔽待命。

第二路,三人埋伏于庵前的广场及周边,一旦发现绑匪进入两侧的小巷,则立刻从两个巷口突入,封死其退路。

第三路,两人在河对岸的“大会场”附近隐蔽。如果绑匪企图从大会场这边渡河取货,则立即冲到河边,截断其水上后路。

考虑到绑匪很可能会用绳索之类的东西从外面将观音庵的后门拴死,以防备门内有埋伏,李成道还特意关照,庵内埋伏的两人必须准备好翻墙用的工具。

事不宜迟,方案既定,专案组七名刑警随即领了武器,悄然出发,在夜幕的掩护下,奔赴各自的预定位置。

夜色如墨,春雨如丝,李成道与宋显逊隐蔽在观音庵后门内侧阴影中,庵内仅两名尼姑守耳房联络,其余人熄灯闭户。

九点半后雨停云散,明月照亮码头,十点左右丁雪杉推着车出现,按要求将油布包纸箱放石阶第三级,速离现场。

刑警们扣着扳机紧盯包裹,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过去,已过午夜,绑匪仍未现身。

难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绑匪察觉到了警方的行动?李成道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疑云。

就在这时,庵院深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一名负责联络的小尼姑,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地来到后院,冲着李成道藏身的方向,急促地招了招手。

李成道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情况有变!情况确实发生了变化,只不过,并非发生在观音庵这边,而是发生在几十里外的“六顺公寓”。

一小时前,“六顺公寓”住户被爆竹惊醒,接着传来丁胜利哭声。

丁雪杉夫妇狂喜:“是胜利!是胜利的声音!”奔到门口,见儿子坐在地上哭。

丁康达老泪纵横,丁张氏念“阿弥陀佛”,腾四海暗忖“绑匪还算守规矩,还放爆竹提醒”,随后去派出所报信。

值班副所长老袁接报,立刻联系分局。

分局领导是清楚当晚行动计划的,接到电话也是大吃一惊。他们立刻派出一名干警,骑着自行车,火速赶往观音庵,向李成道报信。

意外!实在是太意外了!绑匪还没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怎么就把人质给放了?这完全不合逻辑。从法律上讲,这叫犯罪终止。可他们终止犯罪的原因是什么呢?是良心发现?还是另有图谋?

专案组赶回“六顺公寓”,丁胜利已送医检查。

李成道派景浩天、斯遇春去医院,其余人调查邻居。丁胜利因年幼且被下迷药,记忆混乱,仅记:中午在门洞玩,一男子叫他名字,说妈妈接他去医院,给糖后抱他上车。他不知不觉睡着了,醒后在陌生屋子里面,男子哄他、给吃喝、找猫陪玩,再醒已在家门口。医院查得孩子仅受惊吓,无外伤。

走访邻居那边,同样一无所获。因为当晚入夜后就下起了雨,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关门闭户歇息了,没有人听到或者看到任何可疑的动静。所有人的记忆,都是从那声爆竹开始的。

当晚的调查,便只能到此为止。临走时,李成道特意叮嘱丁家,虽然孩子平安回来了,但案子还没破,家属务必多加留意,谨防绑匪狗急跳墙,再次下手——尤其是对丁家的大孙子“小黑龙”。

05

在普通老百姓看来,这起绑架案似乎已经可以画上句号了。但警方绝不会这么想。

次日上午,赵方听李成道汇报后敲桌:“案子没结束,刚开头!专案组不撤,必须查清两点:绑匪真实目的,把人全抓回严办!”

他起身强调:“这是成都解放后首起绑架案,背后恐有秘密,不破难向人民交代,难震牛鬼蛇神,要尽快侦破!”

中午,李成道传达指示,专案组边吃盒饭边开会,反复研究绑匪两封信,仍困惑这些绑匪为什么为普通手抄本冒险。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就在这时,专案组里最年轻的成员,派出所户籍警小罗,有些犹豫地举起了手。

李成道鼓励:“有想法就说,别顾虑。”

小罗汇报:“绑架前几天,派出所接报,雨夜军方巡逻队发现有人掘丁家后墙,未遂。丁家经济中等无珍宝,窃贼为何盯他们?掘墙后四天就绑架,会不会有关联?”

这番话点醒众人,若两事是一伙人干,目的绝非钱财,却更费解为手抄本费周章。

讨论侦查方向,李成道决定先细致走访“六顺公寓”:“我们先去一趟‘六顺公寓’,对所有住户再进行一次全面细致地走访。无论是盗窃还是绑架,案犯都需要对丁家的情况进行事先侦查。这种侦查,只要进行过,就可能会‘雁过留声,人过留踪’。也许丁家人自己没留意,但他们的邻居,或许看到过什么,听到过什么,只是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与犯罪有关。我们这次去,就是要进行有针对性地启发和点拨。”

这一次的走访,果然有了重大发现。当刑警问及近期是否有陌生人在公寓内活动时,好几户居民都提到了同一件事:绑架前一周,两自称房管所电工的人挨户查线路、登记,说免费换老旧设备,后无下文,居民去房管所问,被告知“查无此事”。

李成道派刑警核实,确认房管所未派电工,假电工即嫌疑人!

4月29日会议,李成道指出假电工上门、掘墙盗窃、绑架是一伙人三连环阴谋,目标始终是丁家,却仍不知其目的。

既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部《少林拳术要义》的抄本,那么秘密,一定就藏在这部抄本里。观音庵设伏失败后,专案组便将那个用来当“赎金”的包裹带了回来。

此刻,八册用牛皮纸做封面、蜡线装订的抄本,就摊放在会议桌上。众刑警人手一册,一页页地仔细翻看,希望能从纸张、字迹、或是夹缝中发现什么端倪。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还是一无所获。

这时,专案组里那位从十八兵团敌工部转业过来的新刑警,二十三岁的景浩天,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此前谁也未曾想到的观点。

“李组长,”他指着绑匪留下的那两封信说,“我反复看了这两封信,发现一个共同点。两封信里,都提到了一个词——‘装箱’。第一封信说‘装箱送至告知之处’,第二封信又强调‘将抄本装箱后送往观音庵’。他们为什么非要强调‘装箱’呢?会不会……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案犯真正在乎的,并不是这部抄本,而是用来装抄本的那个箱子?”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案犯索要抄本就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丁家用来装抄本的那口箱子!可问题又来了。绑匪既然图的是箱子,为何在两封信中,都没有明确指出要用哪一口箱子呢?

对于心思缜密的绑匪来说,他们既然能策划出如此环环相扣的案子,就不应该犯下忘记提醒对方使用特定箱子这种低级错误。除非……他们根本就不认为有提醒的必要。专案组的刑警们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演,一个大胆的假设逐渐成形:绑匪之所以没有提及,并非疏忽,而是出于一种“想当然”。

在他们看来,丁家要送出那部精心抄写的《少林拳术要义》,就一定会、也只可能使用他们想要得到的那一口特定的箱子!那么,这口箱子是属于年轻的丁雪杉夫妇,还是属于年迈的丁康达老两口?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后者。因为第一封赎票信中,开宗明义就点明了,信是写给“丁老先生”的。而且,绑匪觊觎的抄本,也是存放在丁康达那里。

再结合之前假扮电工上门企图抢劫,以及雨夜掘墙准备行窃这两次未遂的行动来看,歹徒的目标从始至终都锁定在丁康达老人的住处。

这一次,谈话的地点没有选在丁家,而是通过居委会,将丁康达请到了派出所。当刑警将“抄本与箱子”这个全新的推论摆在丁康达面前时,只见这位一向沉稳的老先生,浑身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他眼神发直,嘴唇微微翕动,口中喃喃自语道:“箱子……箱子……难道……难道他们看中的,是那口绿皮箱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随着丁老爷子陷入尘封的记忆,一桩十二年前的往事,被缓缓地揭开了。

1938年1月,“六顺典当行”关门前,一额有刀疤的“车轴汉子”来当名贵药材,要当2000块大洋,带一口绿皮箱,要求箱子也留着,不作价、不受当期限制。

负责接待的朝奉老沈,脸上顿时露出了为难之色,典当行一般不收药材。

后来是老板俞丕芝出面,压价到1300块大洋,月息七厘,当期半年,答应留箱,让丁康达开票。

丁康达当时提醒俞老板“药材恐是贼赃”,俞老板知其风险,但利润诱人且药材印“金陵保和堂”,当时南京已沦陷,想必不会有什么麻烦,就收下了。

半年后,那汉子未赎当,俞老板转卖药材,却按当票约定带回绿皮箱,让丁康达保管。

丁康达先用它装账本,后典当行失火,因他带回家清算总账,箱子才幸存,此后一直留在丁家。

06

专案组立刻取来绿皮箱,英国纽格兰公司ALⅢ型,墨绿色牛皮,内衬浅紫真丝,属中高档次奢侈品,地毯式检查无夹层暗格,送医院X光检查也未发现金属异物或机关。

小罗疑惑:“会不会我们想多了,绑匪真要抄本?”

李成道否定:“为抄本不必冒掉脑袋风险连续三次作案!秘密一定在箱子里!”

“找手艺好的工匠,把箱子一层层拆开查,之后再缝合回去!”

5月1日劳动节,专案组请曾经营皮箱作坊的钱师傅拆绿皮箱检查。

钱师傅见箱赞叹:“好东西!这皮料、手工,现在见不着了!”

李成道叮嘱:“务必小心,拆后需完璧归赵。”

钱师傅拍胸脯保证:“各位长官放心,我干了一辈子,拆完装回,保证看不出痕迹。”

在刑警注视下,钱师傅用特制工具拆箱:先撬铆钉、挑断丝线剥下真丝衬里,再拆皮条和拎襻,最终将箱子全部分解成木质框架、牛皮蒙面等零件,却未发现任何秘密。刑警们失望不已,侦查陷入僵局。

5月2日,专案组又询问了武馆之中见过这只绿箱子的人员,依旧是毫无线索。

就在专案组为线索中断而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却在深夜悄然降临。

5月3日晚,九点多钟。已经歇下的“四海武馆”,大门被人“砰砰砰”地敲响了。

负责守夜的伙计马三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正是已经离开武馆的学员贾天祥。

贾天祥一脸焦急,说有万分紧急的事,要求见“先生”。

在武馆里,“先生”是入室弟子对师父腾四海的尊称。贾天祥的武术底子不错,悟性又高,是上一期学员中,唯一一个被腾四海看中,收为入室弟子的。

可腾四海的规矩极大。他习惯早睡早起,一旦躺下,最忌讳被人吵醒,天大的事也得等到天亮再说。因此,马三哪里敢去通报,一个劲儿地摆手,让贾天祥明天再来。

贾天祥不敢硬闯,却也不肯离去,两人就在门口僵持住了。



正在这时,武馆的账房周先生,恰好从外面访友回来。贾天祥一见,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上前行礼,一把将周先生拉到旁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了几句话。

周先生听完,脸色也是一变。他当即对马三说:“放他进去。我去叫醒当家的。你别怕,有什么事,我来担待!”

那么,贾天祥究竟有何要事,竟能让一向循规蹈矩的周先生,都敢于去触碰腾四海的逆鳞呢?

原来,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

那是在丁康达送抄本到武馆大约一周之后,他从灌县来了一个姓宋名今云的朋友。这宋今云早年也曾习武,和贾天祥一同拜过师,因此贾天祥一直称他为“师兄”。

故友相见,自然是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那天,贾天祥喝得有点儿高了,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天南海北,胡吹海侃。酒桌上,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武术圈里的新鲜事。他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好像是把前几天在武馆里发生的那一幕,当成趣闻讲给了宋今云听。

他眉飞色舞地描述了丁老爷子如何耗时一年多,誊抄了一整套《少林拳术要义》,又是如何用一口精致的绿皮箱装着,郑重其事地送到武馆,从而引发了师父腾四海对弟子们的一番教诲。

当时只当是酒后吹牛,过后也就忘了。

可现在被刑警这么一问,他猛然惊醒:那桩离奇的绑架案,会不会就跟自己这次酒后失言有关?

想到这里,贾天祥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越想越怕,如果那个宋师兄真的犯了事,将来被公安局抓了,把自己给供出来,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包庇犯?这个罪名,他可担待不起!

他在家里坐立不安,如坐针毡,捱到九点多钟,实在是憋不住了,这才决定连夜赶到武馆,向师父求助。

听完贾天祥的讲述,腾四海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沉思半晌,对贾天祥说:“这件事,你做得对。必须马上告诉公安局的同志。”

他安慰贾天祥不必惊慌,说自己这几天一直跟专案组有联系,天一亮,他就亲自去一趟分局,先把这个情况说明。如果刑警觉得这是一条重要线索,自然会再去找他。

于是,便有了第二天上午,专案组全体再次造访武馆的一幕。

李成道听完腾四海的这番陈述,精神大振!他立刻意识到,这条线索的价值无可估量!案子查到这里,所有的路似乎都堵死了,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宋今云”,很可能就是那把能够打开僵局的钥匙!

事不宜迟,李成道当即决定,立刻派人奔赴灌县,对宋今云的情况进行全面调查!

灌县距离成都百余里地,在当时交通不便的情况下,往返一趟并不容易。专案组一时间也弄不到汽车。热心的腾四海再次伸出援手,他动用自己的社会关系,直接跟驻扎在成都的解放军部队借来了一辆美制的中吉普。

当天中午,刑警张凡、宋显逊和斯遇春三人,便跳上颠簸的吉普车,一路尘土地朝着灌县疾驰而去。

抵达灌县后,三位刑警首先来到县公安局,请求协助。县局方面非常配合,立刻派出了两名熟悉当地情况的侦查员。

通过初步了解,灌县确实有宋今云这么一个人。三十五岁,没有正当职业,整日里在县城游荡,结交的也都是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没有人能说清他到底是靠什么营生的。

进一步的调查,终于从一个平日里跟宋今云经常一起喝酒打牌的闲人鲁某口中,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宋今云此人,目前并不在灌县,而是居住在成都的蜀营街!

刑警张凡心细如发,他多问了一句:“这个宋今云,长得什么模样?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没有?”

那鲁某想了想,一拍大腿说:“有!那家伙别的记不清,但他左边嘴角上,有一道寸把长的伤疤,像是刀砍的,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明显!”

伤疤!

听到这两个字,三名刑警的眼睛同时亮了!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抑制不住的惊喜和兴奋!

这个特征,与之前假扮电工上门、企图抢劫丁家的那个“疤脸师傅”,完全吻合!

就是他!

07

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串联了起来。那个神秘的“宋今云”,就是这起连环案的直接执行者之一!

案情取得了决定性的突破!

当天傍晚,根据鲁某提供的地址,三名刑警在成都蜀营街的一处民房内,将毫无防备的宋今云一举抓获。

而与宋今云一同束手就擒的,还有另外一名正在和他喝酒的男子。此人,正是之前被众人忽略的、与宋今云一同假扮电工的同伙——尤龙。

两名犯罪嫌疑人,至此,全部落网!

宋今云、尤龙落网后,专案组对他们连夜提审。

二人在证据面前认罪,供认假扮电工抢劫、雨夜掘墙行窃、绑架丁胜利三桩事。问及动机,果如专案组所料,图谋丁家绿皮箱。

尤龙交代:其38岁,灌县人,父抽大烟败光家产,15岁参军,后私吞盗墓赃物逃回家乡,却遭聂奎耀骗财、告发,只得亡命天涯。后听闻“复仇堂”替人报仇,便前去投奔。

这个“复仇堂”,据尤龙交代,乃是由重庆人任逸冠所创办。

这任逸冠是前清的秀才,据说才学极高。若不是光绪爷在位时废除了科举,他一路考下去,中个举人、进士,最后外放做个封疆大吏也未可知。

可惜时运不济,科举一废,他那一肚子经纶便没了用武之地。

好在家中尚有些积蓄,他便在重庆朝天门码头附近,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旅店,当起了老板。

旅店开到第十个年头,一个秋雨连绵的夜晚,店里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旅客。这个名叫亚岱尔的英国人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任逸冠这个前清秀才的人生轨迹。

亚岱尔,其真实身份,是一个被当时淞沪护军使署通缉在案的江洋大盗。

此人早年因在英国犯罪,被流放至澳大利亚。后来设法脱逃,辗转印度、香港,最后冒充传教士的身份,潜入了上海。

此人巧舌如簧,极善蛊惑人心。他竟忽悠了沪上某位富家子弟,出资赞助他创办了一个名为“循礼教”的新派教门。短短数年间,便发展了数百信徒,骗取了大量钱财,更诱奸了无数妇女。

最终,“循礼教”引起了华界警方的注意。就在警方准备对其采取行动时,这家伙却嗅到了风声,连夜卷走了其骗得的部分金银珠宝,一路逃到了重庆。

他出逃时,用来装载财宝的,正是那口日后成为“复仇堂”信物的英制绿皮箱。

亚岱尔住进了任逸冠的“逸冠旅社”。许是长途奔波后精神松懈,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这个老江湖竟然犯了“财不露白”的大忌,关起房门,清点起了箱子里的珠宝。

而这一幕,恰巧被饭后无事、正准备来找洋人聊天的旅店老板任逸冠,从门缝里看了个一清二楚。

看着那满箱耀眼的金银珠宝,任逸冠这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秀才,心底里最原始的贪念,被瞬间点燃了。

他当晚便起了杀心,以给亚岱尔的茶水里添加安神药为名,下了剧毒。



半夜,亚岱尔毒发身亡。次日,任老板用几个钱打发了前来验尸的警察,便以“洋人急病暴毙”为由,将此事遮掩了过去。

一年后,任逸冠用这笔不义之财,创办了“复仇堂”。据他自己所说,是因开旅馆期间,见多了蒙冤受屈、报仇无门的苦主,才萌生了替天行道、助人伸张正义的想法。“复仇堂”的规矩是:凡蒙受不白之冤者,经堂内成员引荐,查明情况属实后,便由堂里出资,收买江湖杀手,将仇家干掉。而作为回报,受助者便自动成为“复仇堂”的成员,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任逸冠毒杀亚岱尔后,那口装满珠宝的绿皮箱,便留了下来。创办“复仇堂”时,他突发奇想,宣布这口皮箱便是堂主的信物和标志。不论何人,只要持有此箱,便是“复仇堂”的当家人,所有成员必须听其号令。

任逸冠死后,堂主之位传给了瘸腿的厉有威。厉有威接手后,将“复仇堂”变成了一个收钱办事的职业暗杀组织。

再后来,厉有威死于内讧,堂主之位便落到了第三任堂主,也是末代堂主杜白手的手中。

这杜白手本就是一名职业杀手。尤龙正是在厉有威执掌“复仇堂”时期加入了该组织,并最终成为了新堂主杜白手的贴身随从。

杜白手的堂口就设在成都,是一家专做寺庙生意的香烛铺。

1938年的一天,杜白手突然对尤龙说他要出趟远门,归期不定。临走时,他带走了那口平时极少动用的、作为堂主信物的绿皮箱。

七天后,杜白手独自一人回来了。

令尤龙感到惊奇的是,那口绿皮箱并没有被带回来。紧接着,杜白手便遣散了香烛铺的师傅和伙计,给了尤龙一百块大洋,让他也回灌县老家去。

从此,杜白手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了江湖之中,再无音信。

审讯到这里,尤龙交代,当年杜白手出门前,曾跟他提过一嘴,说是要去城西的“六顺典当行”办点事。

当他从好友宋今云的口中,偶然得知贾天祥在酒桌上泄露的秘密:丁康达用一口绿皮箱装着手抄本送去武馆时,他立刻就将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和宋今云的脑海中萌生:杜白手很可能已经死了。那口作为“复仇堂”信物的绿皮箱,如今成了无主之物。如果能把它弄到手,他们便可以冒充“复仇堂”的新任堂主,凭借这个名号和信物,在江湖上招摇撞骗,大发横财!

于是,便有了之后一系列针对丁家的阴谋。至于绑架成功后又把人质送回去,那是宋今云的主意。他说这事儿动静太大了,肯定已经惊动了公安局,再搞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不如先把孩子放了,让风声过去,再想别的法子去图谋那口箱子。

至此,这起离奇绑架案的全部真相,似乎已经水落石出。一个覆灭的江湖组织,一种象征权力的信物,两个利欲熏心的蠢贼,共同导演了这场惊心动魄的闹剧。

案件看似告破,5月6日李成道安排张凡、斯遇春起草结案报告,其余人员归原单位。

但张凡梳理案情时发现漏洞。

08

尤龙曾是“复仇堂”末代堂主杜白手的贴身随从,对于堂内的规矩和成员的构成他比谁都清楚。这样一个核心圈子里的人物,难道会不知道凭他自己和宋今云那点微末道行,根本就不可能冒充得了“复仇堂”的第四任堂主?

张凡与斯遇春分析:“若仅找傀儡,没必要用假口供;他们愿扛下所有,是因背后人更厉害,怕报复家人!”

张凡一拍桌子:“去提审!不挖幕后大鱼不结案!”

二人找李成道汇报,李成道正办命案,听闻分析后赞许:“言之有理!支持追查,需支持找我!”

他们先提审尤龙无果,再提审宋今云。斯遇春递烟闲聊,晓以政策:“罪行有大小,态度有好坏,量刑会区别对待。”

见宋今云动摇,突然发问:“搞到箱子后谁主持活动?”

宋今云狡辩“尤龙说我俩轮流”,斯遇春拍桌断喝:“还不老实!凭你俩能冒充堂主?最后机会,坦白从宽!”

宋今云心理防线崩溃。

原本,他和尤龙私下里早已盘算得清清楚楚,等把那口象征“复仇堂”权力的绿皮箱弄到手,就由他们二人合伙冒充堂主。两人甚至多次凑在一块儿,细细琢磨过冒充的门道:该用怎样的口吻跟江湖上的人打交道,该先去哪些有“复仇堂”旧部的地界亮明身份,又该如何借着“堂主”的名号收拢人心、谋些好处,连应对可能起疑的细节都反复推演过。

可这一切计划,都在尤龙接待了一位他唤作“表兄”的男子后,彻底变了样。那次见面后没几天,尤龙突然找到他,语气笃定地推翻了之前的约定,说自己已经找到了更适宜冒充堂主的人选。他还特意强调,那位朋友不仅有模有样,更有实打实的本领和魄力,即便真让他执掌“复仇堂”,也完全能扛得起担子,甚至会比当年失踪的前任堂主杜白手,做得还要周全、还要有威望。

张凡追问:“尤龙叫他什么?”

宋今云答:“好像叫‘福润’。”

张凡惊起:“是阮福润!”

张凡有个优点,特别爱学习。工作之余,一有空就向队里的老刑警虚心求教。他还把军管会公安部内部印发的那套五本油印的《社情资料》翻来覆去地看,将近半年的时间,新书都让他给翻成了旧书,纸张边缘都起了毛。

《社情资料》记载,阮福润真名叫阮柏寿,是川东水陆大惯匪,上了通缉名单!

阮柏寿这条大鱼的出现,让整个案件的性质瞬间发生了改变。李成道接到张凡和斯遇春的汇报后,当即意识到,这已经超出了“4·27”专案组的职权范围。他立刻向上级作了详细汇报。

5月7日,赵方下令将追缉工作移交市局“交办组”,调张凡、斯遇春协助,交办组副组长黄国城(原十八兵团侦察科长,剿匪经验丰富)全权主持。

黄国城听完案情,指着地图分析:“阮柏寿难长期藏在灌县,且他说过回川东看风头,大概率已离开。但他不知尤龙、宋今云落网,还会回灌县找尤龙要绿皮箱消息,我们去灌县查他此前行踪,或许能守株待兔!”

当日下午,黄国城带五人赴灌县,联合县局两名侦查员查旅馆,没有任何线索。

县局侦查员提议:“灌县有寺院道观可留宿,阮柏寿反侦察强,或藏在那。”

次日,侦查员扮香客访查,城南关帝庙庙祝回忆:“清明节后第三天,县城北门街上一家名叫“和康杂货店”的老板解和康领一精悍中年男借宿,说男的是他远房亲戚,从藏区回重庆,没证件住不了旅馆。那人住一晚,给三万旧币当香火钱。当时最好旅馆一晚才六千,反常得很。”

黄国城立刻传解和康,解和康见事泄,承认领的是阮柏寿,辩称:“我俩是忠县同乡,二十年没见,他说从藏区回川东,顺路拜访,我不知他是通缉犯!”

黄国城未点破,训诫后放他回去,料定阮柏寿还会找解和康。随即在“和康杂货店”对面设点,派便衣二十四小时监视。

针对阮柏寿的布控迅速展开:黄国城设指挥部于县局后院,在灌县寺院、旅馆、车站设暗哨,还从派出所抽10名便衣,由张凡、老周、小许守“和康杂货店”,征用对面空棺材铺二楼监视,视野全覆盖。



两人轮守两夜,前两夜无异常。

5月9日夜降雨,老周提议双人值守防纰漏。

次日天亮,小许去报“一夜无事”,解和康却慌张来县局:“昨晚阮柏寿来过了!”

据解和康回忆:下半夜三点,他被摇醒,见床前黑影,刚要喊被捂住嘴,黑影低声:“是我。”

解和康睁眼一看,竟然是阮柏寿。

阮柏寿松开手问:“这几天有人找过你没?庙祝没出事吧?”

解和康答:“没人找,庙祝没事。”

阮柏寿再问:“南门姓尤的厨子(尤龙)怎么样了?”解和康按警方交代答:“他去成都了,说找大馆子,听人说住米市坝绸缎店亲戚家。”

阮柏寿没疑,留钱说:“我走了,别马上开灯。”

随后消失,解和康吓破胆,天亮才敢报案。

黄国城分析:“阮柏寿回灌县是确认尤龙是否得绿皮箱,现在他信了‘安全’,定会去成都!”

他立刻部署:通报市局布控米市坝绸缎店,灌县守交通要道,随后带人马返成都。

途中黄国城复盘:“阮柏寿疑心重,不会亲自去绸缎店!他会找成都街头‘老棒’(挑夫、力工)打探!”立刻停车到镇公所打电话,补充指令:“布控人员盯紧绸缎店,还要留意周围‘老棒’,有人替陌生人打探尤龙,立刻秘密跟踪!”

黄国城一行人中午赶回成都,立刻调查米市坝“祥瑞绸缎店”。

老板尤思坤是尤龙堂叔,本分守法,尤龙常来小住。

针对绸缎店的布控工作,迅速而严密地展开了。几名精干的侦查员,化装成茶客、小贩、黄包车夫,分布在绸缎店的四周,形成了一个看似松散、实则严密的监视网。

黄国城则亲自坐镇在街对面一家茶馆的二楼雅间里,用一副高倍望远镜,居高临下地掌控着全局。然而,即便是如此周密的布置,还是出现了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致命疏漏。这个疏漏,并非来自布控环节,而是源于看守所。

09

原来,尤龙在被捕入所的第二天,就按照规定,向所方提出了要求,希望能写一封家信给亲戚,好让他们送些被褥和生活用品进来。

“4·27”专案组在移交人犯时,只想着追查阮柏寿这条线,竟忘了向看守所方面特别交代,要切断尤龙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看守所方面自然是按章办事,批准了尤龙的请求。尤龙在成都的亲戚,只有堂叔尤思坤。于是,这封信,便被堂而皇之地送到了“祥瑞绸缎店”。

尤思坤送被褥后,店员都知尤龙被抓,警方“守株待兔”计划落空。

下午,阮柏寿雇的挑夫(“老棒”)进店,假意买布问:“你们东家侄儿尤龙,最近在店里没得?”

店员答:“他出事喽!前几天被公安局抓走啦!”挑夫不动声色离店,告知阮柏寿。

可以想见,当阮柏寿从“老棒”口中得知尤龙已经被捕的消息时,会是何等的震惊和后怕。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成都已是龙潭虎穴,一刻也不能再待。

那么,警方又是如何在这看似已经断了的线上,重新找到阮柏寿的踪迹呢?关键,就在于黄国城那个极具预见性的补充指令。

当晚,黄国城通过市绸布业同业公会的关系,秘密约见了绸缎店老板尤思坤。一番交谈下来,得知下午确实有个挑夫模样的人来打听过尤龙的消息,黄国城便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不过,他并未气馁。他立刻让尤思坤把那个接待挑夫的店员找来,详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况。然后,他连夜传唤了那个受雇于人的挑夫“老棒”。

“老棒”交代,按照约定打探到消息后,便前往两人事先约好等回话的那家小饭馆。

可到了饭馆,却左等右等,都不见那个瘦小男人的踪影。他以为对方变卦跑了。

正为那即将到手的一万元钞票打了水漂而懊恼不已时,饭馆临窗的一个座位上,忽然伸出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的脑袋,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冲他喊道:“喂,这儿!”

“老棒”定睛一看,是个三十来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正朝他招手。

“老棒”走过去,那女子开门见山地问:“怎么样了?”“老棒”没急着开口,而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在桌上点了点。

那女子稍一愣怔,随即明白了过来。她从精致的小皮包里抽出钱包,拿出了一张一万元的钞票,放在了桌上。

“老棒”这才把手压在钞票上,低声将打听到的情况说了。说完,他把钱揣进兜里,转身就要走。

那女子却叫住了他:“大哥,别急着走嘛。我给你叫了两个小菜,三两白酒,你吃了再走也不迟,钱我都付过了。”说着,她招手唤来店里的跑堂,吩咐了几句,这才扭着腰,款款离去了。

黄国城敏锐地从“老棒”的叙述中,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那个女子,跟饭馆的跑堂似乎很熟悉。他立刻派人去那家饭馆进行调查。果然,跑堂的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女子。他说,这女的就住在饭馆后面不远的靖安坊里,姓陆,是个寡妇,平日里出手阔绰,是饭馆的常客。

黄国城判断阮柏寿藏在陆家,立刻带队包围。侦查员破门喊:“开门!公安局,查户口!”

随着一声断喝,侦查员们破门而入。屋子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从床上惊起,企图翻窗逃跑。然而,屋外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那个在川东地区为祸多年、狡猾如狐的巨匪阮柏寿,和他那正在温存中的情妇陆寡妇,双双被警方校对当场抓获。

至此,这起由一口神秘的绿皮箱引发,牵涉到一个覆灭的江湖暗杀组织,历经抢劫、盗窃、绑架等多重波折的“4·27”大案,终于全案告破。

阮柏寿押回川东公审后枪决,尤龙、宋今云、解和康、陆秀花分别判有期徒刑。绿皮箱留市公安局档案室,诉说这段江湖秘闻。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

相关推荐
热点推荐
扩散 | 12月24日18时起!天津这里通行有变!

扩散 | 12月24日18时起!天津这里通行有变!

天津广播
2025-12-22 12:45:52
宗庆后再被曝猛料,魔爪伸向多名女员工,还有浙大高材生为他生子

宗庆后再被曝猛料,魔爪伸向多名女员工,还有浙大高材生为他生子

八斗小先生
2025-07-17 15:12:37
官方通报“公务员遴选成绩第一落选”:与岗位要求有较大差距,且档案中有关事项存疑

官方通报“公务员遴选成绩第一落选”:与岗位要求有较大差距,且档案中有关事项存疑

界面新闻
2025-12-23 12:06:28
刘亦菲在家玩自拍!不料被镜子“出卖”了,网友直呼:好女人啊!

刘亦菲在家玩自拍!不料被镜子“出卖”了,网友直呼:好女人啊!

小欣欣聊体育
2025-12-18 20:44:37
福建省委组织部公示!6名干部拟任新职

福建省委组织部公示!6名干部拟任新职

金台资讯
2025-12-24 17:52:26
越扒越有!南博事件再升级,网友再曝2大猛料,这瓜一个比一个大

越扒越有!南博事件再升级,网友再曝2大猛料,这瓜一个比一个大

喜欢历史的阿繁
2025-12-24 11:42:43
日媒:福原爱身价缩水80%代言费降到100万 公开否认不伦恋是真急了

日媒:福原爱身价缩水80%代言费降到100万 公开否认不伦恋是真急了

劲爆体坛
2025-12-24 17:50:04
美国评1979年中越战争:打了28天,中国军队出现了很多问题

美国评1979年中越战争:打了28天,中国军队出现了很多问题

小豫讲故事
2025-12-24 06:00:04
又伤了!前巴萨10号将被退货:1200万没人接盘 明夏回归

又伤了!前巴萨10号将被退货:1200万没人接盘 明夏回归

叶青足球世界
2025-12-23 21:07:05
涉及选举、核电站运营,泽连斯基披露“和平计划”草案细节

涉及选举、核电站运营,泽连斯基披露“和平计划”草案细节

界面新闻
2025-12-24 17:08:01
6部被央视点名批评的烂剧,全被下架处理,有些甚至没播完就被禁

6部被央视点名批评的烂剧,全被下架处理,有些甚至没播完就被禁

瓜农娟姐
2025-12-24 18:44:10
杨澜母女合照首曝光!让人惊掉下巴,这女儿浪费了老妈的颜值基因

杨澜母女合照首曝光!让人惊掉下巴,这女儿浪费了老妈的颜值基因

娱圈小愚
2025-12-23 10:29:58
过春节为何没有以前那种浓浓的年味了?这是我见过最简明易懂回答

过春节为何没有以前那种浓浓的年味了?这是我见过最简明易懂回答

另子维爱读史
2025-12-22 16:55:55
医生再三强调:一旦查出高血压,饭后宁愿在家休息,也别做...

医生再三强调:一旦查出高血压,饭后宁愿在家休息,也别做...

袁医生课堂
2025-12-24 14:33:06
他无显赫出身,靠4任妻子成为知名人物,活到97岁

他无显赫出身,靠4任妻子成为知名人物,活到97岁

古书记史
2025-12-19 18:18:41
曹可凡妻子罕见现身,身材微胖但气质高贵,曾是女教授今回归家庭

曹可凡妻子罕见现身,身材微胖但气质高贵,曾是女教授今回归家庭

揽星河的笔记
2025-12-23 19:21:53
快手年终奖“悬”了

快手年终奖“悬”了

蚂蚁大喇叭
2025-12-24 10:07:54
蒋介石在日记里坦言:重庆谈判放走毛泽东,全是因为这两点!

蒋介石在日记里坦言:重庆谈判放走毛泽东,全是因为这两点!

鹤羽说个事
2025-10-25 11:44:53
快船连胜成功止血,伦纳德哈登回击质疑,未来六场提前决定命运?

快船连胜成功止血,伦纳德哈登回击质疑,未来六场提前决定命运?

谢说篮球
2025-12-24 17:41:46
《复联5》82秒预告引爆全球,英雄再见,漫威你还我十四年!

《复联5》82秒预告引爆全球,英雄再见,漫威你还我十四年!

八卦南风
2025-12-24 18:08:19
2025-12-24 19:36:49
比利 incentive-icons
比利
爱美食,爱分享。欢迎大家一起交流!
5272文章数 678关注度
往期回顾 全部

头条要闻

接送幼儿车辆坠入池塘致8死 村民:事故路面有明显淤泥

头条要闻

接送幼儿车辆坠入池塘致8死 村民:事故路面有明显淤泥

体育要闻

26岁广西球王,在质疑声中成为本土得分王

娱乐要闻

曝阚清子女儿早产但没保住

财经要闻

重磅!北京市优化调整住房限购政策

科技要闻

智谱和MiniMax拿出了“血淋淋”的账本

汽车要闻

“运动版库里南”一月份亮相   或命名极氪9S

态度原创

教育
家居
艺术
本地
军事航空

教育要闻

家校共育大课堂 | 运动享健康,家校护成长

家居要闻

法式大平层 智能家居添彩

艺术要闻

2026第一福!孙晓云亲笔“福”字出炉

本地新闻

云游安徽|一川江水润安庆,一塔一戏一城史

军事要闻

"九三"受阅女民兵:96米需踢出128个正步 每步75厘米

无障碍浏览 进入关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