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的白山黑水间,出马弟子的传说流传了数百年。他们是人与灵界的桥梁,身负仙家使命,调阴阳,医邪病,靠的是一身正气和世代相传的规矩。
陈默跟着师父在长白山脚下的老堂口修行了五年,从一个懵懂少年,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出马先生。他始终将师父“济世救人,行善积德”的教诲刻在心上,以为凭借一颗善心和仙家本领,便能渡尽世间苦厄。
直到那一天,他接下了一个看似平常却处处透着诡异的单子。一次心软的决定,一个被忽略的规矩,竟让他险些亲手毁了百年堂口,更害了一条无辜的人命。
从那天起,他才真正明白,师父为何总在嘴边念叨那句老话:“请神看事,必先问因。因果不明,请神不灵,善心用错,反成大恶。”
01.
松柏掩映着一座青瓦老宅,这便是远近闻名的刘家老堂口。
堂口的主人刘师父,年过花甲,精神矍铄,一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的弟子陈默,二十出头的年纪,眉清目秀,性子沉稳,跟在师父身边已有五年。
这五年里,陈默学到的第一条规矩,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规矩,便是——
“接活儿之前,务必问清缘由。咱们是济世救人,不是有求必应。有些事,神仙管不了,更不能管。”
刘师父总是端着那把紫砂茶壶,一边吹着热气,一边不厌其烦地告诫他。
陈默嘴上应着,心里却总有些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求到堂口来的,都是走投无路的苦命人,何必再用条条框框去为难人家?
这天下午,堂口就来了这么一家人。
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个老人,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下了。
“刘师父,求您救救我儿子吧!”男人额头磕在冰凉的石板上,声音都在发抖。
他身旁的妻子更是哭成了泪人。
刘师父坐在太师椅上,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慢悠悠地品了口茶。
“起来说话。”
那家人不敢不听,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男人语无伦次地讲着,说他儿子最近像是丢了魂,白天嗜睡,晚上就睁着眼往外跑,拦都拦不住,嘴里还净说些胡话。
“找了医院,医生说没病,就是精神紧张。”
“可我们知道,他这是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陈默站在师父身后,看着这家人焦急又无助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揪紧了。
这明显是邪祟缠身之兆,堂口最擅长处理的,就是这种事。
可刘师父听完,却只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你儿子,最近是不是去过后山那片老林子?”
男人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他身后的老太太更是浑身一颤,眼神躲闪起来。
“没……没去……”男人支支吾吾地否认。
刘师父冷笑一声,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
“砰!”
![]()
清脆的响声,让那一家三口的身子都跟着一缩。
“在我这儿,还想说谎?”
刘师父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不说实话,这事我管不了。仙家有仙家的规矩,因果不明,请神不动。”
“陈默,送客。”
陈默愣住了。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师父为何如此不近人情?救人要紧啊!
那家人急了,女人再次跪下,死死抱住刘师父的腿。
“师父,我们说,我们全都说!”
“求您别赶我们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在女人的哭求下,男人才断断续续地道出了实情。
原来,他儿子前些天跟着村里几个混小子,去后山老林子里偷挖别人祖坟里的“镇物”,想拿去卖钱。
结果东西没找到,人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刘师父听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刨人祖坟,断人香火,这是多大的孽!人家没当场要了他的命,都算是慈悲了。”
他站起身,走到神龛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这事,是报应。我救不了,也不能救。”
“你们回去,备上香烛供品,去那座坟前磕头认错,磕满七天七夜。人家愿不愿意放过他,就看你们的诚意和他的造化了。”
说完,刘师父便转身进了里屋,再没出来。
任凭那家人如何哀求,陈默也只能将他们请出了门外。
看着他们失魂落魄离去的背影,陈默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觉得师父太过严苛,甚至有些冷血。
“师父,咱们堂口不是讲究济世救人吗?为什么……”
“糊涂!”
刘师父不知何时又走了出来,厉声打断了他。
“济世救人,救的是善人,渡的是可渡之人!刨人祖坟,此等大恶,我们若是出手干预,便是逆天而行,不但救不了他,连自己的堂口都要搭进去!”
“你记着,陈默。”刘师父的目光锐利如刀,“我们的每一次出手,都牵扯着因果。问清缘由,不是为难别人,是保护我们自己!”
那天,陈默被师父罚在堂前跪了一夜。
他望着堂上仙家的牌位,心里却想的是那家人最后互相搀扶着离去的背影。
若是人救回后知错能改,也算是济世救人,难道,规矩真的比人命还重要吗?
02.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陈默心里悄悄埋下。
没过多久,一个让他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的人,出现了。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
一个面色憔悴、眼窝深陷的女人,撑着一把黑色的旧伞,脚步虚浮地走进了堂口。
她的衣服湿了半边,嘴唇冻得发紫,整个人像一缕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青烟。
“大师……求您救救我女儿……”
女人一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
陈默给她倒了杯热水,扶她坐下。
“大姐,您慢慢说,别急。”
女人捧着热水杯,指尖不停地颤抖,仿佛那点温度也暖不了她冰冷的身体。
她告诉陈默,她叫李燕,女儿今年刚六岁。
半个月前,女儿突然开始整夜整夜地哭闹,不让人靠近,谁抱就抓谁咬谁。
起初以为是吓着了,找村里的神婆叫了魂,没用。
后来带去医院,从头到脚检查了个遍,也查不出任何毛病。
可孩子的状况却一天比一天差。
“她现在不吃饭,不喝水,人瘦得脱了相,就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有时候还嘿嘿地笑……”
李燕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找了好几个堂口,都说我女儿身上有东西,可请了神、画了符,什么法子都试了,一点效果都没有。”
“昨天,有个先生告诉我,只有长白山下的刘家老堂口,或许还有办法。”
“大师,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您要是再救不了我女儿,我们这家……就真的散了!”
李燕说着,就要给陈默下跪。
陈默赶紧扶住她。
他看着这个濒临崩溃的母亲,心里充满了同情。
一个六岁的孩子,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遭受这等邪祟折磨,实在可怜。
而这位母亲,为了女儿四处奔波,早已心力交瘁。
“师父他……”
是邻村的村长打来的,说村里一口老井突然冒黑水,牲畜喝了就死,请刘师父赶紧过去看看。
这种事关乎一村人安危,耽搁不得。
刘师父挂了电话,披上外衣就要出门。
他看了一眼堂上的李燕,对陈默嘱咐道:
“按规矩,问清缘由。如果事出有因,咱们能管则管;如果来路不明,就让她另请高明。”
“我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回来,你自己拿捏好分寸。”
说完,刘师父便匆匆离去。
堂口里,只剩下陈默和这个绝望的母亲。
李燕见刘师父走了,脸上的希望瞬间黯淡下去。
她抓住陈默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师父,您就是陈默先生吧?我听人说,您尽得刘师父真传,本事大着呢!”
“求求您了,您不能不管我们啊!”
她说着,又一次“噗通”跪倒在地,对着堂上的仙家牌位,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响头。
沉闷的磕头声,回荡在空旷的堂口里,也一下下地砸在陈默的心上。
他看着李燕单薄的背影,看着她额头渗出的血迹,看着她为了女儿可以舍弃一切尊严的模样……
那句“规矩比人命重要吗”的质问,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这一次,他有了答案。
03.
陈默深吸了一口气,将李燕从地上扶了起来。
“大姐,你别这样,我答应你。”
他看着李燕那双充满血丝却瞬间亮起的眼睛,沉声说道:“我帮你看看。”
那一刻,陈默将师父“问清缘由”的叮嘱,彻底抛在了脑后。
在他看来,眼前这位母亲的爱女之心,就是最大的“缘由”。
救一个被邪祟折磨的孩子,救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这难道不就是“济世救人”的真谛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想,只要能救人,破一次例又何妨?
陈默安顿好李燕,让她在偏堂休息,自己则走到了神龛前。
他净了手,换上做法事的青布长衫,表情肃穆。
![]()
三炷清香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他虔诚的祈请,飘向堂上供奉的仙家。
“弟子陈默,今日请仙家上身,非为名利,只为救苦救难。”
“有缘主李燕,其女被邪祟所扰,命悬一线,恳请堂上胡三太爷大显神威,救弟子于水火,渡良善于危难……”
他口中念着请神咒,双手结出法印。
一切流程,都和他过去五年里演练过无数次的一样。
然而,就在他闭上眼,准备恭迎仙家上身的那一刻——
心口,却没来由地一阵狂跳!
陈默心中一惊。
这种情况,从未有过。
出马弟子与仙家沟通,讲究的是心神合一,心境越是平和,与仙家感应越是顺畅。
这突如其来的心悸,是不祥之兆。
他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继续念咒。
可越是想静,心跳得越是厉害。
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三炷刚刚点燃不过一指长的清香,香灰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齐齐断落。
第一截香灰,落在了供桌上。
陈默眼皮一跳。
出马看事,最忌讳香灰中途折断,这叫“断了香火”,意味着与仙家的沟通被某种力量阻断了。
他定了定神,心想或许只是巧合。
可他这个念头刚起,第二截香灰,又断了。
这一次,陈默的脸色彻底变了。
如果说一次是巧合,那接连两次,就是明确的警示!
仙家在告诉他,此事有异,不可强求!
按照规矩,此时他应该立刻停止作法,告知缘主,今日仙家不临坛,改日再说。
可偏堂里,李燕那充满期盼的眼神,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已经答应了人家。
现在收手,如何交代?
“或许……或许是弟子心不诚,仙家在考验我。”陈默咬了咬牙,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他闭上眼,将所有杂念摒除,再次凝聚心神,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第三次。
只要第三次香灰不断,就说明……
清脆的声响,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陈默的心上。
第三截香灰,应声而断。
三番警示!
这已经是仙家能给出的最严厉的警告了!
陈默浑身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不该在没问清缘由的情况下,就强行请神。这其中,必有他不知道的巨大因果。
放弃吧。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顶多是被缘主骂一顿,也好过逆天而行,招来祸患。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反驳。
孩子还在受苦,母亲还在等待。
难道就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警示”,就见死不救吗?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弟子陈默,今日斗胆,哪怕折损道行,也要救下这条性命!”
“恳请三太爷看在弟子一片赤诚的份上,助我一臂之力!”
他竟是不顾仙家警示,强行催动心神,以自身精气为引,再次请神!
这一次,堂上终于有了回应。
一股冰冷而强大的气息,瞬间从天灵盖灌入,贯穿四肢百骸。
陈默的身子猛地一震,双眼再次睁开时,眼神已经变得威严而陌生。
仙家,上身了。
04.
“胡三太爷”上了陈默的身,踱步走到偏堂。
李燕见到他,像是见到了救星,激动得语无伦次。
“仙家……仙家您终于来了!”
“陈默”并没有理会她,只是目光如电,扫了一眼她带来的、包裹着孩子头发和指甲的红布包。
他伸出手,隔空对着那红布包,凌虚画了一道符。
指尖金光一闪而过。
“好了。”
“陈默”口中吐出两个字,声音苍老而沙哑,完全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回去吧。今晚子时,将此符烧成灰,兑水给你女儿服下。三日之内,药到病除。”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正堂,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仙家,走了。
陈默醒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他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头痛欲裂,四肢百骸都泛着酸痛。
这是强行请神,耗损了自身精气的后遗症。
他挣扎着坐起来,看到桌上留下的几百块钱和一张字条。
字条是李燕留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充满了感激之情。
“陈默先生大恩大德,李燕没齿难忘!待女儿康复,必当重金酬谢!”
陈默捏着那张字条,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过程凶险,但总算是把事情办成了。
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能因此得救,他觉得受这点罪,也值了。
甚至,他心里还有一丝隐秘的得意。
师父解决不了的,是因为他被规矩束缚住了手脚。
而自己,变通了一下,不也一样救了人吗?
事实证明,规矩,有时候真的没那么重要。
接下来的两天,陈默都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度过。
他一边为自己的“破例”而感到不安,一边又期待着李燕传来好消息,以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第二天傍晚,李燕的电话打来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陈先生!神了!真的神了!”
“我女儿昨天喝了符水,晚上就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整夜,一声都没哭!”
“今天早上起来,还主动要喝粥了!虽然吃得不多,但精神头比之前好太多了!”
李燕在电话里不停地感谢着,说陈默就是她家的大恩人。
挂了电话,陈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中最后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做对了。
他靠自己的力量,救了一个孩子,挽救了一个家庭。
那三番五次的香灰断裂,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巧合,是仙家对他的考验罢了。
他甚至有些期待师父回来后,该如何向他讲述这次“完美”的经历。
05.
第三天上午,陈默正在堂口打扫卫生,一辆出租车疯了似的停在了门口。
车门打开,李燕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
几天不见,她比上次来时更加憔悴,头发散乱,双眼布满了恐怖的血丝,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绝望。
“陈先生!救命啊!”
她冲进堂口,一把抓住陈默的胳膊,指甲深深地掐进了他的肉里。
“求求你,再救救我女儿!她快不行了!”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大姐,你别急,到底怎么了?孩子不是已经好了吗?”
“好什么好!”
李燕崩溃大哭。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早上我去看她,她就……她就没气了!”
陈默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不是没气,是……是没了生气!”李燕哭着解释,“她还有呼吸,有心跳,可整个人就像个木偶一样,眼睛睁着,却一动不动,喊她也没反应。”
“我摸她的手脚,冰凉冰凉的,身上还出现了一块一块的青斑!”
“我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医生做了全身检查,说所有指标都正常,根本查不出任何病因!”
李燕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陈默的身上。
他知道,这不是病。
这是那邪祟的反扑!
而且,比之前更加凶猛,更加致命!
他之前强行干预,不仅没有解决问题,反而激怒了对方,让情况恶化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断香”的警示,师父的教诲,在这一刻,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陈先生,我求求你了,你再请一次仙家吧!”
李燕跪在地上,死死地抱着他的腿。
“只有你能救她了!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救回我女儿,我给你做牛做马都愿意!”
陈默看着她,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怕了。
![]()
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
他知道,自己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
如果他不救,这个孩子必死无疑,而他,就是间接的凶手。
陈默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扶起李燕,眼神中带着一丝赴死般的决然。
“你等着。”
他再次走到神龛前,点燃香香烛,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直接划破指尖,将一滴精血滴入了香炉之中。
这是最凶险的请神方式——血祭请神。
以自身精血为媒,强行叩关,无论仙家愿不愿来,都必须现身。
但代价,也是巨大的。
香烟升腾,血腥气与檀香味混合在一起,诡异无比。
陈默跪在地上,闭上双眼,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句请神咒。
几乎是瞬间,那股冰冷的气息再次降临,比上一次更加愤怒!
陈默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被这股力量撕碎。
站在一旁的李燕,惊恐地看着他。
只见陈默缓缓地抬起头,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之前的威严,而是充满了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
他死死地盯着李燕,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响彻整个堂口。
“你还好意思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