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邓艺嘉划开手机屏幕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加班带来的疲惫让她有些恍惚，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
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跳了出来，没有称谓，直截了当。
“我是宋天佑，下周六结婚，地点在悦华酒店，诚挚邀请你参加。”
短信末尾甚至附上了详细的宴会厅名称和开席时间。
宋天佑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了邓艺嘉记忆中尘封的涟漪。
八年前大学毕业典礼后，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音讯。
连班级群里也从未见他冒过泡，仿佛从未存在过。
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婚讯，带着一种生硬的熟稔，让她措手不及。
更让她心头一梗的是，八年前她结婚时，曾给宋天佑发过请柬。
那天，她特意在签到处留意了很久，最终确认，他没有来。
甚至连一句祝福，或者解释为何不来的消息都没有。
如今，他却如此“理所当然”地发来了邀请。
邓艺嘉放下手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略显困惑的脸。
她预感，这条短信，绝不会只是一场婚礼邀请那么简单。
它像一把钥匙，即将开启一扇通往过去，也搅动现在的大门。
门后藏着什么，她此刻还看不清。
01
办公室最后的一盏灯还亮着，孤零零地照着邓艺嘉的工位。
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设计稿色彩斑斓，却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的目光胶着在手机那条简短的信息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
“宋天佑……”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一丝久远而生涩的味道。
记忆的闸门被冲开一道缝隙，零碎的片段涌了上来。
是大学校园里，那个总穿着干净白衬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男生。
是摄影社团里，他俩曾为捕捉一个黄昏镜头，在冷风里蹲守到天黑。
是毕业散伙饭上，他举着酒杯，信誓旦旦地说“友谊地久天长”。
可后来呢？后来就像断线的风筝，杳无音信。
她结婚那年，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往他旧日的手机号发了请柬。
没有回音，婚礼现场也未见其踪。
她曾有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便被新婚的忙碌和生活的琐碎冲淡。
八年了，她几乎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如今这条短信，像一枚迟到了八年的回旋镖，精准地击中了她。
它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也搅乱了她内心一池看似平静的春水。
她盯着那串陌生的号码，犹豫着是否该回复，又该如何回复。
直接问“你还记得我结婚你没来吗？”似乎太过小气和突兀。
毕竟，八年时光，足以改变太多人和事。
也许对方早已忘记，或者，当初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遥远而模糊。
邓艺嘉最终没有立刻回复，她关掉电脑，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将手机塞进包里的时候，她觉得仿佛揣进了一个小小的、即将引发波澜的秘密。
电梯下行时，狭小空间里的寂静让她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有点快，带着点莫名的、被冒犯后又强行压下的紊乱节奏。
走出写字楼，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面而来，她深吸了一口气。
都市的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每个人似乎都行色匆匆，奔向各自的归途。
而她，却被一条来自过去的短信，短暂地困在了这个平凡的夜晚。
她拿出手机，又看了一遍那条短信，然后锁屏，决定回家再想。
此刻，她更需要一碗热汤，和一张可以让她放松下来的沙发。
02
回到租住的公寓，踢掉高跟鞋，邓艺嘉将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漫上来，包裹住全身。
她闭上眼，却无法驱散脑海中那个逐渐清晰起来的年轻身影。
那是大二的秋天，校园里的银杏叶正金黄。
摄影社团组织外拍活动，地点选在郊外的一座古镇。
她和宋天佑分到了一组，任务是捕捉古镇居民的生活瞬间。
宋天佑背着沉重的单反相机，镜头盖时开时合，神情专注。
他穿着浅蓝色的毛衣，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身上，柔和了轮廓。
“艺嘉，你看那个老奶奶晒柿饼的样子，光影绝了！”他压低声音，带着兴奋。
邓艺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位佝偻着腰的老人在院子里忙碌。
阳光洒在铺开的柿饼上，泛着诱人的光泽，也勾勒出老人安宁的侧影。
她举起相机，调整焦距，却被宋天佑轻轻拉住手腕。
“等等，光线角度还能更好一点，我们再往左边挪挪。”
他的手指温热，触碰短暂，却让当时的邓艺嘉心跳漏了一拍。
他们像两个做贼心虚的孩子，悄悄移动位置，寻找最佳机位。
最终拍出的照片，果然光影构图都十分出色，后来还得了校内的一个小奖。
那天回程的校车上，他们并肩坐着，分享着耳机里的音乐。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宋天佑聊起他的摄影梦想，眼睛里有光。
他说他想走遍中国，拍下所有值得记录的风景和面孔。
邓艺嘉听着，觉得那个下午的风都是暖的，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
后来，社团活动，课堂小组作业，他们有过不少交集。
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但也仅止于朋友，未曾逾越。
毕业前夕，空气里弥漫着离愁别绪和对未来的迷茫。
散伙饭上，大家都喝多了，说着言不由衷或发自肺腑的醉话。
宋天佑举着酒杯来到邓艺嘉这一桌，脸颊泛红。
“艺嘉，以后常联系！不管在哪，友谊不能散！”他声音很大，带着酒意。
邓艺嘉也笑着和他碰杯，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那时谁都以为，现代通讯如此发达，保持联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涟漪后便沉入水底。
刚开始，班级群里还很热闹，分享着新工作的趣事，新城市的见闻。
宋天佑偶尔也会冒泡，发几张他拍的照片，但发言越来越少。
直到某一天，他彻底沉寂，再也没有在群里说过一句话。
邓艺嘉曾有过一两次点开他的头像，想问问近况的冲动。
但打好的字，又被逐字删除。
也许人家开始了新生活，不想被打扰吧？她这样想着。
久而久之，那个名字便沉在了通讯录的最底端，蒙上了灰尘。
如今想来，那场看似热闹的青春散场，其实早已埋下了疏离的种子。
只是当时年少，未曾察觉。
邓艺嘉睁开眼，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叫做“物是人非”的怅惘。
03
周末，邓艺嘉和闺蜜韩慧敏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
韩慧敏穿着一件亮黄色的毛衣，像一朵移动的向日葵，风风火火地坐下。
“宝贝，看你这黑眼圈，又在为哪个难缠的甲方熬夜卖命？”她关切地问。
邓艺嘉搅拌着面前的拿铁，苦笑着把手机推过去，点开那条短信。
“喏，比甲方更诡异的事情来了。”
韩慧敏接过手机，快速扫了一眼，眉毛立刻挑得老高。
“宋天佑？那个毕业就玩消失的摄影才子？八年了哎！他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
她的声音不小，引得邻座的人侧目。
邓艺嘉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
“就是他。我也很意外，收到短信那天晚上都没睡好。”
韩慧敏把手机递回来，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不是，他怎么好意思的？你结婚他来了吗？我记得你说他没来吧？”
邓艺嘉摇摇头，“没来，消息也没一个。”
“你看看！这就叫人情凉薄！”韩慧敏撇撇嘴，一脸不屑。
“平时跟死了一样，一有事，哦不，一有喜事就想起老同学了？”
她喝了一大口咖啡，继续发表高见：“我跟你讲，艺嘉，这种人我见多了。这就是典型的‘婚礼经济学’。”
“广撒网，多捞鱼，管你熟不熟，发个请柬过去，总能炸出几个红包来。”
邓艺嘉默默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理智上，她觉得韩慧敏说得难听，但并非全无道理。
情感上，她又隐隐觉得，宋天佑或许不是那样的人。
至少，记忆里那个对光影有着执着追求的年轻人，不像。
“也许……他就是觉得是老同学，想分享一下喜悦？”邓艺嘉试图找个理由。
韩慧敏“嗤”地笑出声：“我的傻姑娘哟，分享喜悦是靠平时维护感情的，不是靠八年不联系，突然扔个炸弹。”
“喜悦？我看是‘喜钱’吧！他连个电话都不打，就发条冷冰冰的短信。”
“这诚意，简直比这杯美式的浓度还低。”韩慧敏戳了戳自己的咖啡杯。
邓艺嘉被她的比喻逗得笑了笑，但笑容有些勉强。
她望向窗外，街上行人如织，每个人都似乎有着明确的方向。
而她却因为这条短信，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纠结。
去？实在觉得别扭，也找不到非去不可的理由。
不去？又似乎显得自己小气，纠结于八年前的那点旧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韩慧敏问出了关键问题。
邓艺嘉叹了口气，“还没想好。”
韩慧敏握住她的手，语气认真起来：“艺嘉，听我的，没必要为难自己。不想去就不去。”
“这种断了八年的关系，不值得你浪费一个宝贵的周末。”
“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行了，大家都体面。”
邓艺嘉点了点头，闺蜜的话给她注入了一些决断的力量。
或许，真的没必要想得太复杂。
成年人的世界，心照不宣的疏远，比直白的拒绝更常见。
04
回到家，邓艺嘉还是觉得心神不宁。
母亲徐霞打来视频电话，询问她周末的安排。
邓艺嘉随口提起了宋天佑结婚邀请的事。
屏幕那头的母亲立刻来了精神：“宋天佑？是不是你大学时候老跟你一起拍照片那个小伙子？”
邓艺嘉惊讶于母亲的记忆力，“妈，你还记得他？”
“怎么不记得？你以前照片里老有他，小伙子挺精神，看着也稳重。”
徐霞推了推老花镜，继续说：“人家邀请你是好事啊，老同学的情分还在。你去露个面，随个份子，应该的。”
邓艺嘉无奈：“妈，我都八年没跟他联系了，我结婚他都没来。”
徐霞不以为然：“哎呀，那时候年轻人刚毕业，忙事业，可能忘了或者不方便。”
“现在人家主动联系你，说明心里还记着你这个老同学。不能太小气。”
“人情往来就是这样，有来有往。你去了，以后也好相见。”
母亲的传统人情观，和韩慧敏的现代边界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邓艺嘉夹在中间，更加无所适从。
她敷衍了母亲几句，挂断了电话。
独自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她犹豫的侧影。
她点开与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界面，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
仿佛在催促她做出决定。
她打了几行字：“天佑，恭喜恭喜！真为你高兴！”
想了想，又删掉了。显得过于热情，不符合他们如今生疏的关系。
她又打：“收到邀请，谢谢还记得我。”
还是觉得不对劲，透着一股别扭的客套。
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夜色深沉，远处楼房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她回忆起更多关于宋天佑的细节。
他家庭条件似乎一般，但很有志气，很少抱怨，总是很努力。
有一次他为了买一个心仪已久的镜头，省吃俭用了整整一个学期。
拿到镜头时，他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感染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那样一个骄傲又努力的男生，真的会如韩慧敏所说，只是为了“捞钱”吗？
可是，那条直接到近乎无礼的短信，又该如何解释？
或许，人都会在生活的磨砺下改变吧。
八年，足够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最终，邓艺嘉还是回到了书桌前。
她决定采纳韩慧敏的建议，用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婉拒。
她斟酌着用词，尽量显得诚恳而不失礼貌：“天佑，恭喜新婚！真替你们开心！很遗憾下周六我正好有个非常重要的项目要赶，实在抽不开身，无法到场祝福了。
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语气得当，没有流露出不满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
消息送达的提示很快出现。
然后，便是等待。等待对方的回复，也许是“理解”，也许是“遗憾”。
邓艺嘉心里有些微的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负担的轻松。
她以为，这件事大概就会这样体面地翻篇了。
05
然而，事情的走向完全出乎邓艺嘉的预料。
回复来得太快了，几乎是在她短信发出后的下一秒。
手机震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邓艺嘉甚至怀疑是不是系统提示音。
她拿起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来自宋天佑的新信息。
没有对她不能到来的惋惜，没有对往事的追忆，甚至没有一句客套的寒暄。
只有冷冰冰的、直达主题的一句话：“没事，转账就行。”
紧接着，下一条短信接踵而至，是一个完整的银行卡号。
开户名：宋天佑。开户行：XX银行XX支行。
邓艺嘉盯着屏幕，仿佛不认识那几个汉字了。
她反复看了三遍，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气球一样在胸腔里迅速膨胀。
是错愕，是荒谬，随后是一种被冒犯的恼怒。
她原本那一点点因为婉拒而产生的歉意，瞬间被这股情绪冲刷得干干净净。
韩慧敏的话，此刻像弹幕一样在她脑海里飘过：“婚礼经济学”、“广撒网，多捞鱼”、“喜钱”……
原来，闺蜜竟一语言中。
这根本不是一场怀着旧日情谊的邀请，这简直就像是一笔明码标价的交易。
通知你：我要结婚了。选项A：来人。选项B：来钱。选一个。
而她，毫不犹豫地被对方归入了选项B。
甚至连一丝伪装都懒得给她。
邓艺嘉气笑了，把手机扔在沙发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她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胸口堵得厉害。
这和她记忆中的宋天佑，差距太大了。
那个曾经对艺术有点清高、对朋友真诚热情的年轻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生活所迫，还是本性如此？只是当年她未曾看清？
她重新捡起手机。
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回一句：“我结婚的时候，你怎么没转账？”
但理智告诉她，这样的争执毫无意义，只会拉低自己的层次。
她看着那个银行卡号，像看着一个刺眼的讽刺。
她甚至想，要不要真的转一笔钱过去，然后附言“买断八年同窗情”。
当然，这也只是气头上的想法。
最终，她什么也没回。
把手机调成静音，扔进抽屉里，眼不见心不烦。
但那个银行卡号，和那句“没事，转账就行”，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脑子里。
这一晚，邓艺嘉睡得极不踏实。
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大学校园，一会儿是婚礼现场。
宋天佑穿着新郎礼服，却拿着一个POS机，对着来宾微笑示意。
06
第二天是周六，邓艺嘉被阳光叫醒，头有些昏沉。
昨晚的坏情绪像阴云一样笼罩着她。
她决定出门走走，用新鲜空气驱散心里的憋闷。
路过楼下的银行网点时，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透明的玻璃门后，ATM机闪烁着幽蓝的光。
那个该死的银行卡号，又跳进了她的脑海。
她自嘲地笑了笑，难道自己潜意识里还真想去转账不成？
这时，手机响了，是另一个大学同学周倩打来的。
周倩和她关系一直不错，偶尔还有联系。
“艺嘉，你收到宋天佑的结婚请柬了吗？”周倩开门见山。
邓艺嘉心里咯噔一下，“收到了，就前几天。你也收到了？”
“何止是我！”周倩在电话那头提高了音量。
“我问了好几个同学，只要是当年稍微有点联系的，好像都收到了他的短信！”
“连隔壁班那个只跟他一起上过大课的王磊都收到了！神不神奇？”
邓艺嘉愣住了，“这么大范围？”
“对啊！而且套路都一样，一条冷冰冰的短信，连个电话都没有。”
周倩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语气：“我还打听到，有人跟你一样，说去不了，你猜怎么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