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命有定数,劫难随行。” 在诸多命格之中,尤以“童子命”最为诡奇。
《搜神记》有云:“夫精气所生,皆有灵异。” 此类人天生灵秀,却也命途多舛,常被视为“仙人座下童子转世”,故而阳寿不长,易遭天妒。民间传闻,此类命格者须历经诸多“关煞”,若要苟活于世,便需另辟蹊径。
在青城山下的云雾村,便有这么一个“童子命”的人。而村后破道观里的明尘老道士,则讲述了一个关于“躲劫”与“天命”的奇闻。
01.
云雾村的村口,住着一个叫陈青山的年轻人。
在村民眼里,陈青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今年二十有七,却整日衣衫不整,时常穿着两只不一样的鞋,头上还爱插一朵野花。
他从不与人正经交流。你若问他吃饭了没,他便指着天上的云,说那云彩是甜的。你若骂他一句,他也不恼,只是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跟蚂蚁“吵架”。
村里人都躲着他,嫌他不吉利。
唯有一人例外,就是村后“清风观”的明尘老道。
这天午后,明尘提着个布袋,踱步到陈青山那破败的院外。陈青山正抱着院里那棵快秃了皮的老槐树,嘴里念念有词:“老伙计,今天风大,你可站稳了。”
“青山。”明尘唤了一声。
陈青山一激灵,回头看到是明尘,那浑浊的“疯”态瞬间褪去了七八分,眼神里透出一股常人难见的清明。
他快步迎上来,接过布袋,里面是几个热乎的白面馒头。
“道长,又劳您了。”他的声音很低,却条理清晰,哪有半分疯癫。
“吃吧。”明尘走进院子,坐在石凳上,“最近,村里人没为难你吧?”
陈青山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含糊道:“没。他们都当我是瘟神,躲我还来不及。”
他擦了擦嘴,苦笑一声:“这疯子一装,就是十一年了。”
十一年。
陈青山十六岁那年,一场高烧差点要了他的命。是明尘道长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但也正是那一次,明尘为他起了命盘,断定他是“天上童子下凡”,命带“五关”,注定活不过十八岁。
陈青山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明尘救他。
明尘沉默良久,只给了他一个法子——“瞒天过海”。
“天道要收的是‘灵秀’之人,要的是‘干净’的魂。”明尘那时对他说,“你若想活,便不能做那个‘陈青山’。”
“你要做个‘废物’,做个‘疯子’。”
“你要自污其身,自晦其明。让天上来的‘引路人’觉得你已经神魂残缺,不堪‘回收’。如此,方可躲过死劫。”
从此,云雾村少了一个聪慧的少年,多了一个疯言疯语的陈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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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装疯卖傻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但为了活命,陈青山把“疯癫”二字刻进了骨子里。
他躲过的第一道“关”,是十八岁那年的“病关”。
那年开春,云雾村不知为何闹起了时疫,好几个壮年人都没扛过去。陈青山底子本就薄弱,自然成了重点“关照”对象。
他高烧了三天三夜,整个人烫得像火炭。
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了一眼,直摇头,说这人本就疯癫,气血两亏,又染了时疫,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村民们都以为陈青山这次死定了,这“童子”终究是要被老天收走的。
可就在第四天,陈青山却做了一件让全村震惊的事。
他赤着脚,顶着高烧,冲到了村口的泥潭里,一边打滚,一边高唱着不成调的山歌,还抓起污泥往嘴里塞。
“好吃!好吃!龙王爷请我吃席!”他笑得口水横流。
村民们都吓坏了,说这陈青山是彻底“失心疯”了,连鬼神都不怕了。
那赤脚医生更是断言:“邪气入脑,神仙难救!”
可诡异的是,在那泥潭里折腾了一下午,陈青山的烧,竟然奇迹般地退了。
他只是虚脱了几天,那场夺走数条人命的时疫,竟硬生生被他“疯”了过去。
只有明尘道长来看他时,他才虚弱地吐露了真言:“道长,我那天……感觉有东西在拉我,冷得很。我一害怕,就想起了您的话,我不能‘干净’……我得‘脏’……”
明尘摸着他的头,叹了口气:“你这‘病关’,算是险险躲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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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躲过了“病关”,紧接着来的,是二十二岁的“婚关”。
童子命的人,大多情路坎坷,难有善终。要么克夫克妻,要么孤独终老。
陈青山长得其实不难看,五官清秀。虽然疯癫,但村里有个死了丈夫的热心寡妇王婶,见他可怜,竟动了心思,想托人说媒。
“好歹是个男人,疯是疯了点,但总能搭伙过日子。”王婶是这么想的。
隔壁村的张媒婆贪图谢礼,还真就上门了。
那天,张媒婆带着王婶踏进陈青山的院子。
陈青山正蹲在鸡窝旁,对着一只老母鸡咯咯直笑。
张媒婆清了清嗓子:“青山啊,婶子给你说个媳妇……”
陈青山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张媒婆,然后又看了看旁边的王婶。
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媳妇?我有啊!”
他指着那只老母鸡,一脸认真地说:“这就是我媳妇!她刚给我下了个蛋!”
说完,他抱起那只老母鸡,亲昵地在鸡头上蹭了蹭,嘴里还发出“咕咕”的声音。
王婶的脸当场就绿了。
张媒婆更是被恶心得连连后退,啐了一口:“晦气!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一场“姻缘”,就这么被陈青山“疯”走了。
当晚,明尘道长又来了。
陈青山把藏好的鸡收回鸡窝,苦着脸:“道长,我这辈子,是不是注定连个家都不能有?”
明尘看着天上的月亮:“你既选了这条路,便断了红尘缘。‘婚关’一过,你又多了几年阳寿。只是……青山,你躲得过‘病关’、‘婚关’,乃至日后的‘死关’,可你终究是个人。”
陈青山没听懂:“我不是人,我是‘疯子’。”
明尘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留给他一个幽深的背影。
04.
陈青山二十七岁这年,云雾村出大事了。
先是开春,一场倒春寒冻死了所有刚发芽的秧苗。
紧接着,便是长达三个月的大旱。
河床见底,井水枯竭,田地龟裂得能塞进拳头。村民们靠着山泉勉强维生,可地里的庄稼是全完了。
人一旦被逼上绝路,就容易滋生邪念。
村里的“吴神婆”跳了大神,一番装神弄鬼后,突然指着村口陈青山家的方向,厉声尖叫:
“山神爷发怒了!因为我们村里,藏着一个‘不祥之人’!”
吴神婆在村里向来有威望,她的话,村民们深信不疑。
“谁?谁是不祥之人?”
吴神婆阴冷地笑了起来:“那人,本不该活在世上!他欺天瞒地,躲了命数,这才惹得山神降怒,收走了雨水!”
“是他!陈青山那个疯子!”
“对!他十六岁就该死,却疯疯癫癫活到了现在!”
“一定是他!老天爷要收他,他不走,老天爷就惩罚我们全村!”
积压的恐惧和对饥荒的绝望,瞬间转化成了滔天的愤怒。
“烧死他!”
“把他祭了山神,山神爷就会降雨了!”
村民们举着火把和锄头,疯了一般冲向陈青山的院子。
陈青山听到动静,吓得缩在墙角。他本能地开始“发疯”,抓起一把草木灰就往脸上抹,嘿嘿傻笑:“下雨了!下雨了!下黑色的雨了!”
可这一次,他的“疯癫”失灵了。
一个壮汉红着眼冲上来,一脚踹开院门:“狗娘养的疯子!就因为你,全村都活不成了!”
火把的光照亮了陈青山惊恐的脸。
“别装了!”吴神婆尖叫道,“今天,你必须给山神爷一个交代!”
村民们一拥而上,就要把陈青山绑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怒喝传来:“住手!”
明尘道长手持拂尘,挡在了陈青山身前。他虽年迈,但目光如电,竟镇住了疯狂的村民。
“道长,这不关你的事!”吴神婆不甘示弱,“这是山神爷的旨意!”
“山神爷?”明尘冷笑,“我看是你的私心!天灾乃是定数,尔等不思自救,反要学那愚昧的古人,以活人献祭?”
“他不是活人!他是个早该死的‘童子’!”
“道长,你让开!不然我们连你一块……”
村民们的情绪再次被煽动起来。
明尘看着眼前这群被恐惧扭曲了面孔的人,再看看身后那个瑟瑟发抖、还在努力假装“疯癫”的陈青山,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青山。”明尘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站起来。”
陈青山浑身一颤,茫然地看着道长的背影。
“别装了。”明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的‘劫’,来了。”
陈青山僵住了。
他脸上的傻笑缓缓消失,那双躲藏了十一年的、清澈透亮的眼睛,第一次暴露在所有村民面前。
全村哗然。
“他……他没疯?!”
“他一直在骗我们!”
吴神婆见状,更是狂喜地大喊:“抓起来!他果然是妖孽!他骗了老天,骗了我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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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清风观,后院。
明尘道长将陈青山从愤怒的村民手中暂时保了下来。
吴神婆给了明尘“三天”时间,如果三天后还不下雨,或者明尘给不出一个“交代”,他们就要用村里的规矩,把陈青山“沉塘祭天”。
观内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陈青山彻底慌了神,他不再是那个淡定的“疯子”,他变回了十一年前那个怕死的少年。
“道长……道长救我!”他抓着明尘的袖子,声音都在发抖,“这是不是就是我的‘死关’?我躲不过去了吗?”
他六神无主:“我……我在装!我装得更疯一点!我装被鬼上身,他们会怕的!我不想死……”
明尘拨弄着炉火,没有看他。
“青山。”老道士的声音很平静,“你躲了十一年,躲过了天上的‘引路人’,躲过了地府的‘勾魂使’。”
“你躲的是‘天劫’。”
“可你看看山下。”明尘指向观外,“那些人,是天吗?”
陈青山一愣。
“你为了躲‘天劫’,自绝于人世。可你忘了,你终究还活在人世间。你躲过了‘天劫’,却没躲过‘人劫’。”
“人劫……”陈青山喃喃自语。
他忽然惨笑起来:“人劫又如何?天劫又如何?左右不过一个‘死’字。”
他颓然地坐倒在地:“我累了。十一年了,我像个耗子一样躲着。他们要杀,就让他们杀吧。死了,就都解脱了。”
他闭上眼,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不。”
老道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只正停在屋檐上,静静地看着他们的青色小鸟,眼神变得无比幽深和凝重。
“比死,要麻烦得多。”
“这是你的最后一关,也是你真正的‘天命’所在。这一关,无关你的生死,也由不得你再躲再藏。它关乎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