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春梅指尖轻轻抚过客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相框。
相片里大儿子贾晋鹏一家三口笑得灿烂,背景是这间宽敞明亮的三室一厅。
这是大儿媳吴雨薇特意为她购置的养老房,阳光能洒满大半个客厅。
可她站在光里,却总觉得心底某个角落空落落的,渗着寒意。
小儿子贾晋飞上次来,又是唉声叹气,说对象家里催着要房子。
这话像根细针,扎在她心尖最软的那块肉上,隐隐作痛。
她抬起手,仔细擦掉相框玻璃上一点微不可见的灰尘。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越发衬得屋里过分安静。
她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房子好是好,可有时候,太空了,大得让人心慌。
她想起晋飞那孩子,工作总是不定,对象也跟着闹别扭,没个安稳窝怎么行。
大儿子一家是安稳了,可小儿子……她这当妈的,夜里想起来就睡不着。
指尖下的相框玻璃冰凉,映出她眼角细密的皱纹,每一道都藏着心事。
这房子,到底是她的依靠,还是成了她心头另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她转身走向厨房,想给自己倒杯热水,步履有些迟缓。
总觉得背后那偌大的客厅,安静得让人发慌,像在等待着什么。
一种模糊的不安,像水底的暗草,悄悄缠绕上她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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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初秋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射出温暖的光斑。
梁春梅拿着柔软的细绒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电视柜上的摆件。
一个憨态可掬的陶瓷娃娃,是孙子牛牛上次来留下的。
她擦得很慢,很仔细,连娃娃嘴角那抹夸张笑容的缝隙都不放过。
这套房子采光极好,上午阳光能一直照到餐厅尽头。
吴雨薇当初带她来看房时,就是看中了这满屋的阳光。
“妈,这客厅多亮堂,您以后在这晒太阳、看看电视,最舒服不过了。”
儿媳当时挽着她的胳膊,语气里的欣喜和体贴是真真切切的。
梁春梅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踏进这房门时,那股子混杂着陌生与宽慰的复杂心情。
墙壁是新刷的米白色,地板光可鉴人,厨房宽敞明亮,带着崭新的燃气灶。
一切都很好,好得甚至让她这个住惯了老破小房子的人有点儿手足无措。
“这得花多少钱啊……”她当时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吴雨薇只是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妈,您辛苦一辈子,该享享福了。”
如今住了小半年,最初的拘谨渐渐淡去,但那种“不真实”感偶尔还是会冒出来。
尤其是当晋鹏一家周末过来热闹一番又离开之后。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那份空旷便显得格外分明。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落在对面墙上的巨大婚纱照上。
晋鹏和雨薇穿着礼服,依偎在一起,笑容里满是对新生活的憧憬。
那时候晋飞还在读大学,还是个不知愁滋味的半大孩子。
谁能想到,如今最让人操心的,反倒是这个曾经最让人省心的小儿子。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梁春梅起身去接,心里猜测着是晋鹏还是雨薇打来问候的。
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小儿子贾晋飞略显急躁的声音。
“妈,您干嘛呢?半天才接电话。”
“我刚在擦桌子呢,怎么了晋飞?”
“没大事,就是跟您说一声,晚上我带小娜过去吃饭。”
“小娜?就是你上回说的那个……女朋友?”
“对,就她。妈,您多做几个菜,小娜口味偏辣点儿。”
梁春梅连忙应着:“好,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
放下电话,她心里掠过一丝欢欣,小儿子的女朋友主动上门,这是好事。
可这欢欣底下,又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晋飞每次带女朋友回来,或多或少,总会提及房子、工作这些现实问题。
她转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盘算着晚上做些什么菜。
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大多是上周晋鹏他们来时买的,还没吃完。
她拿出排骨,又找出几个土豆,心里琢磨着再做个水煮肉片,够辣。
阳光斜斜地移动着,厨房里渐渐暗了下来。
她开了灯,在一片暖黄的光晕里开始洗菜切肉。
水龙头流出的水哗哗作响,暂时驱散了屋里的寂静。
可那份因为小儿子的电话而悄然滋长的焦虑,却像水汽一样弥漫开来,挥之不去。
02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
梁春梅正在厨房忙着翻炒锅里的辣子鸡丁,呛人的香气弥漫开来。
她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是晋飞自己开门进来了。
“妈,我们来了!”贾晋飞的声音听起来比下午电话里轻松不少。
梁春梅赶紧擦了擦手,从厨房探出身去。
看见小儿子身边站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姑娘,化着精致的妆。
“阿姨好,打扰您了。”姑娘笑着打招呼,声音清脆,眼神却快速地将客厅扫视了一圈。
“不打扰,不打扰,快进来坐。”梁春梅忙不迭地招呼,在身上围裙上擦了擦手。
“妈,这是小娜。”贾晋飞搂了一下女友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炫耀。
“哎,好姑娘,快坐,饭菜马上就好。”梁春梅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有点打鼓。
这姑娘看上去很精干,眼神活络,不像是个没主见的。
餐桌上很快摆满了菜肴,色香味俱全,梁春梅使出了看家本领。
“阿姨您手艺真好,这菜看着就香。”小娜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称赞道。
“随便做的,你们爱吃就好。”梁春梅给她碗里夹了块鸡丁,“多吃点。”
贾晋飞吃得很快,似乎饿了,也或许是心情不错。
席间 mostly 是小娜在说,讲她工作上的趣事,吐槽同事,言语伶俐。
梁春梅 mostly 是听着,偶尔附和几句,目光却不时瞟向闷头吃饭的小儿子。
饭吃得差不多了,小娜拿出手机回复信息,客厅里暂时安静下来。
贾晋飞放下筷子,喝了口水,像是随口提起:“妈,您这房子真是越住越舒心。”
“是啊,挺好,阳光足。”梁春梅应着,心里那根弦却微微绷紧了。
“哪像我们租的那个小单间,白天进去都黑乎乎的,憋屈得很。”晋飞叹了口气。
小娜抬起头,瞥了晋飞一眼,没说话,手指继续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
梁春梅的心跟着那声叹气沉了沉:“租房是暂时的,以后总会好的。”
“好什么呀,”晋飞语气带上了点烦躁,“现在房价涨得这么厉害,攒钱速度都赶不上涨价。”
他顿了顿,偷眼看了看小娜,声音压低了些:“小娜她妈说了,没个自己的窝,总不是个事儿。”
小娜这时抬起头,笑了笑,语气倒是平和:“我妈也是为我好,希望我们稳定点。”
这话听起来通情达理,但那“稳定”两个字,却像小锤子敲在梁春梅心上。
“理解,都理解。”梁春梅只能点头,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还是大哥大嫂有本事,能给您置办这么敞亮的养老房。”晋飞这话听着像是羡慕,却透着一股酸意。
梁春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她看到小儿子眼角眉梢藏不住的落寞,还有小娜那看似平静实则审视的目光。
一顿饭刚开始的那点热络,渐渐冷了下来。
饭后,小娜抢着要去洗碗,被梁春梅坚决地拦住了。
晋飞和小娜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梁春梅在厨房收拾着。
水流声掩盖不住客厅里断断续续的低语。
她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感觉到那低气压。
收拾完厨房,梁春梅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
只见小娜拿着包站起身,脸上还是带着笑:“阿姨,谢谢款待,我晚上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晋飞也跟着站起来,脸色不太自然:“妈,我去送送小娜。”
梁春梅送到门口,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晋飞的背影有些耷拉。
关上门,偌大的房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满桌的残羹冷炙还没收拾利索,空气里还残留着辣椒和油烟的味道。
可那股热闹劲儿已经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空虚。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晋飞和小娜的身影一前一后走出单元门,没有牵手。
小娜走得很快,晋飞小跑着跟上,似乎在解释着什么。
梁春梅的心,跟着那个略显仓促追赶的背影,一起揪紧了。
这房子是好,可它温暖不了小儿子此刻的窘迫和难堪。
一种强烈的、想要为小儿子做点什么的冲动,在她心里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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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第二天是个晴天,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阳台。
梁春梅把被子抱出去晒,用藤拍轻轻拍打着,蓬松的棉絮在光线下飞舞着细小的尘埃。
楼道里传来缓慢而规律的脚步声,是住对门的薛根生出来遛弯了。
“春梅嫂子,晒被子啊?”薛根生停下脚步,隔着防盗门打招呼。
“是啊,薛师傅,出太阳了,拿出来透透气。”梁春梅笑着回应。
薛根生是老邻居了,以前和她老伴是一个单位的,为人热心肠。
“你这福气好啊,儿子媳妇孝顺,给买了这么称心的房子养老。”薛根生感叹道。
“孩子们有心了。”梁春梅含糊地应着,手里的藤拍没停。
“尤其是你家那大儿媳妇,真是没得挑。”薛根生似乎打开了话匣子。
“上次碰见以前住街口的刘姐,她不是跟你大儿媳在一个写字楼里做保洁吗?”
梁春梅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是吗?这我倒没听说。”
“刘姐说啊,有阵子常见雨薇那孩子,下班时间过了很久还在大楼里忙活。”
薛根生说着,压低了点声音:“好像是接了什么翻译的私活儿,熬得眼睛都红红的。”
梁春梅愣住了,藤拍举在半空:“私活儿?”
“可不是嘛!刘姐说,那段时间总看她带着一大摞文件,来去匆匆的。”
“好像就是为了多挣点钱,凑这房子的首付呢。”
薛根生摇摇头,带着钦佩的语气:“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啊,难得有这么孝敬的。”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梁春梅身上,她却觉得心里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雨薇从来没跟她提过这些。每次来,都是笑盈盈的,只说工作不累,让她放心。
她只记得那段时间雨薇是瘦了些,眼圈有点黑,她只当是工作忙,还叮嘱她注意身体。
雨薇当时怎么回的?好像是笑着说:“妈,没事,年轻扛得住。”
一股温热的愧疚感慢慢涌上梁春梅的心头。
她想起雨薇把新房钥匙交给她时,那疲惫却满足的笑容。
“妈,以后这就是您的家,您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当时她只顾着高兴和感慨,竟没深想这背后的艰辛。
“所以说啊,你这晚年有着落了,真是好福气。”薛根生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梁春梅勉强笑了笑:“是,孩子们都不容易。”
薛根生又闲聊了几句,这才慢悠悠地下楼去了。
梁春梅站在阳台上,手里的藤拍垂了下来。
被子在阳光下发散着洗衣液的清香,暖烘烘的。
可她的心却像是被泡在了一盆温水里,说不出的酸胀。
她回到屋里,坐在沙发上,目光扫过这明亮整洁的客厅。
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凝聚着大儿子一家的心意,尤其是雨薇默默付出的汗水。
她起身,走到书房门口。这间房平时空着,晋鹏说等牛牛大点了,可以来住。
书桌上,还放着一个相框,是雨薇和晋鹏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雨薇,笑容明媚,眼神清澈,对未来充满希望。
梁春梅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相框。
那份因为小儿子而起的焦虑和天平倾斜的冲动,此刻被这份迟来的知情搅乱了。
她是否……太忽略大儿子一家的付出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电话又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晋飞”两个字。
梁春梅的心,随着铃声,又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04
电话那头,贾晋飞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没睡好,又像是哭过。
“妈……”他只叫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晋飞?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梁春梅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没……没什么大事。”晋飞吸了吸鼻子,“就是心里憋得慌。”
“跟妈说说,是不是又跟小娜闹别扭了?”梁春梅放软了声音。
“唉……”晋飞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娜她……她妈给她介绍了个相亲对象。”
梁春梅心里咯噔一下:“你们不是处得好好的吗?”
“好有什么用?”晋飞的声音带上了委屈和愤懑,“人家有房有车,工作也稳定。”
“小娜她妈说了,跟我这样没着没落的,纯属浪费时间。”
“小娜怎么说?”梁春梅急切地问。
“她能怎么说?她妈逼得紧,她自己也……动摇了呗。”
晋飞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哽咽:“昨晚吵了一架,她说……要不就先冷静一段时间。”
梁春梅握着电话的手有些发抖。冷静一段时间?这往往就是分手的前兆。
“妈,我是真喜欢小娜。”晋飞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可我拿什么跟人家比?”
“我就一份不上不下的工作,租着个破房子,我连个像样的承诺都给不了她。”
梁春梅听着儿子话语里的无助,心如刀绞。
脑海里瞬间闪过薛根生的话,闪过雨薇熬红的双眼,但立刻又被小儿子此时的痛苦淹没了。
晋飞从小就心思重,不如他哥沉稳,感情路也确实不顺。
这要是再吹了,对他打击该有多大?
“晋飞,你别急,别着急啊。”梁春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总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晋飞苦笑一声,“除非天上掉馅饼,掉我一套房子。”
这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梁春梅脑中混沌的迷雾。
房子……现成的房子,不就在她手里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疯狂地滋长起来。
这房子是三室一厅,她一个老太太住,确实太空了。
如果……如果卖掉它,换成两套小点的……
一套给晋飞做婚房,另一套租出去,租金也能贴补他的生活。
这样晋飞工作不稳的问题,也能缓解一些。
至于大儿子和儿媳那边……他们条件好,也许能理解她这个当妈的心?
毕竟弟弟过得不好,他们看着也难受不是?
这想法让她心跳加速,既有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又有一种深重的负罪感。
“晋飞,”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镇定,“你别灰心。”
“房子的事……妈再帮你想想办法。”
“您能有什么办法?”晋飞显然没抱希望,语气依旧颓丧。
“你别管了。”梁春梅打断他,“安心上班,跟小娜好好说,别闹脾气。”
“妈尽量……尽量帮你想想辙。”
挂了电话,梁春梅跌坐在沙发里,浑身像是虚脱了一样。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
她看着这满室的明亮,第一次清晰地产生了“或许不该属于我”的念头。
为小儿子解决难题的迫切,渐渐压过了那份对不住大儿媳的愧疚。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她心里逐渐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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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周末,贾晋鹏一家照例过来吃饭。
吴雨薇买了不少新鲜水果和梁春梅爱吃的点心。
孙子牛牛一进门就扑进奶奶怀里,叽叽喳喳说着幼儿园的趣事。
家里的气氛一时显得温馨而热闹。
梁春梅看着忙进忙出准备饭菜的儿媳,又看看逗着儿子玩的大儿子。
薛根生的话言犹在耳,让她面对他们时,心里平添了几分不自在。
吃饭时,梁春梅给牛牛夹着菜,状似无意地提起了话头。
“晋鹏啊,最近见着你弟弟了吗?他好像……情绪不太高。”
贾晋鹏夹菜的手顿了顿,语气平淡:“他哪天情绪高过?不是工作不顺就是感情烦恼。”
吴雨薇悄悄碰了碰丈夫的胳膊,接口道:“妈,晋飞年纪还轻,慢慢会好的。”
“话是这么说,”梁春梅叹了口气,“可他这次好像挺认真的,那个姑娘叫小娜……”
“妈,”贾晋鹏放下筷子,眉头微蹙,“晋飞哪次不认真?可他自己不立事,谁也没办法。”
“他那个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个姑娘家能放心?”
“您就别跟着瞎操心了,安心享您的福不好吗?”
晋鹏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梁春梅的心沉了沉。大儿子对小儿子的态度,一直是这样,缺乏包容。
“话不能这么说,他是你亲弟弟,”梁春梅试图缓和,“能帮衬的时候,总该帮衬一把。”
“我怎么帮衬?”贾晋鹏声音高了些,“我帮他找的工作还少吗?他自己干不长怪谁?”
“难道还要我养他一辈子?妈,您就是太惯着他了!”
吴雨薇赶紧打圆场:“晋鹏,少说两句。妈,晋飞会懂事的,您别太担心。”
牛牛被爸爸突然提高的嗓音吓了一跳,茫然地看着大人。
梁春梅看着大儿子脸上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心里刚刚冒头的那点商量念头,彻底熄灭了。
她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可以跟大儿子委婉提一下卖房的想法。
现在看来,根本不可能。晋鹏绝不会同意,甚至会激烈反对。
他根本不能体会她这个做母亲的,看到小儿子受苦时的那种揪心。
这场对话不欢而散。
饭后,晋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帮着收拾碗筷,没再说什么。
但那种无形的隔阂,已经弥漫在空气中。
吴雨薇敏锐地察觉到婆婆情绪低落,临走时悄声对梁春梅说:
“妈,晋鹏就那脾气,您是知道的。他其实也关心晋飞,只是恨铁不成钢。”
“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好好休息,下周我们再来看您。”
梁春梅勉强笑了笑,送他们到门口。
看着电梯门合上,楼道里恢复寂静,她靠在门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最后一丝犹豫,被大儿子冷淡的态度彻底击碎了。
既然商量不通,那就不商量了。
为了晋飞,她这个当妈的,总得做点什么。哪怕……是错的。
06
周一一早,等上班上学的人都出了门,小区里安静下来。
梁春梅从抽屉底层翻出几张之前塞在信箱里的房产中介名片。
她的手有些颤抖,名片边缘被她捏得微微褶皱。
犹豫了很久,她最终拨通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面善的中介的电话。
对方是个年轻小伙,声音很热情,自称姓王。
梁春梅含糊地说,自己想换套小点的房子,一个人住方便打理。
小王中介立刻表示理解,说很多老人家都有这样的需求,约了下午上门看房估个价。
挂了电话,梁春梅坐在沙发上,心跳得像打鼓。
她起身开始收拾屋子,其实房子已经很干净了,但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安抚内心的焦躁。
她把平时不常用的房间也仔细擦了一遍,像是某种告别仪式。
下午,中介小王准时到了,带着测量工具和相机。
小伙子嘴很甜,一口一个“阿姨”,夸房子格局好,朝向佳,保养得也新。
“阿姨,您这房子地段好,户型也稀缺,挂出去肯定俏。”小王一边测量一边说。
梁春梅跟在后面,心里五味杂陈。
既希望房子能卖个好价钱,又隐隐希望卖不出去,这样她就不用面对后续的难题。
“阿姨,您心理价位大概多少?”小王拿出本子记录。
梁春梅报了一个比当初雨薇买时高出不少的数字,这是她私下打听过的行情价。
小王略微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这个价有点偏高,但也不是没可能,我试试。”
“不过,阿姨,您确定要卖吗?这房子住着多舒服啊。”
梁春梅避开他探寻的目光,含糊地说:“老了,想换个小点的,清净。”
办理委托手续时,梁春梅签名的笔迹有些歪斜。
她把钥匙给了中介一把,叮嘱他们带人看房前务必提前打电话。
中介走后,梁春梅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夕阳西下,橘色的光线给房间镀上一层暖意,她却感到一股寒意。
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每个人的笑容都那么刺眼。
她走过去,用袖子轻轻擦掉玻璃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低声自语:
“晋鹏,雨薇,妈对不住你们……可晋飞他……他更需要啊。”
这话像是在安慰照片里的人,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梁春梅活在一种持续的紧张和愧疚中。
每次中介打电话说要带人看房,她就像做贼一样提前躲出去。
在小区花园里一坐就是半天,估摸着人走了才回去。
她不敢碰见熟人,尤其怕碰见薛根生,怕他那羡慕的话语勾起更深的愧疚。
房子挂牌一周后,小王中介兴奋地打来电话,说有个买家很满意,出价接近她的预期。
梁春梅听着电话,手心全是汗。
这么快……快得让她没有反悔的余地。
她咬咬牙,对着电话说:“好,那就……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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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卖房手续办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买家是一对准备结婚的年轻情侣,看中了房子的格局和装修,价格上没多纠缠。
当厚厚的几沓现金和银行转账凭证摆在梁春梅面前时,她有些眩晕。
这笔钱,比她预想的还要多一些。足够买两套地段不错的小两居了。
她几乎是立刻就开始物色房子,目标明确:要离晋飞单位近,要两套相邻的。
这一次,她没再通过那个热心的小王中介,而是换了另一家。
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尤其不想让消息传到大儿子耳朵里。
很快,她就在晋飞公司附近一个新小区找到了合适的房源。
两套小两居,门对门,面积不大,但格局方正,都是精装修现房。
她用卖房款一次性付清了全款,办手续时,写的全是贾晋飞的名字。
拿到新房钥匙那天,梁春梅一个人去了那两套空房子。
房子是新的,带着涂料和建材的味道,空荡荡的,需要置办家具。
她站在那里,想象着晋飞和小娜住在其中一套里的样子。
另一套租出去,每月能有一笔稳定的租金,晋飞的生活压力就小多了。
这个“完美”的计划让她暂时忘却了出卖大儿子一家心血的负罪感。
她甚至开始憧憬,等晋飞结了婚,生了孩子,她可以过来帮忙带带。
虽然房子小了,但儿孙绕膝,那种热闹才是她真正渴望的。
她迫不及待地给贾晋飞打了电话,语气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一丝邀功。
“晋飞,房子的事,妈给你解决了!”
电话那头,贾晋飞显然愣住了,半晌没出声。
“妈……您说什么?什么房子?”
“婚房啊!妈给你买好了,两套!小两居,就在你们公司旁边!”
梁春梅详细地说着房子的情况,位置,格局,连租金都帮他打算好了。
贾晋飞听完,沉默了足有半分钟,然后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妈!真的吗?您……您哪来那么多钱?”
梁春梅的心虚了一下,含混地说:“你……你别管了,反正妈给你凑够了。”
“赶紧告诉小娜,这下她家总没话说了吧!”
“妈!您真是太伟大了!”贾晋飞在电话那头几乎是在喊,“我这就告诉小娜!”
挂了电话,梁春梅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看着手里两串崭新的钥匙,金属的冰凉触感却让她感到一丝暖意。
她以为,她终于为小儿子铺平了道路,解决了最大的难题。
却不知道,这冰冷的金属钥匙,即将打开的是潘多拉的魔盒。
08
平静的日子过了不到一个月。
一个周末的下午,梁春梅正在新给晋飞买的那套房子里打扫卫生,准备添置点家具。
手机突兀地响起,屏幕上显示着“雨薇”的名字。
梁春梅的心猛地一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迟疑地接起电话,那边传来吴雨薇的声音,不再是往常的温婉,带着颤抖。
“妈……”吴雨薇的声音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您……您现在在哪儿?”
“我……我在外面有点事。”梁春梅下意识地撒谎,心跳得厉害。
“妈!”吴雨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您别骗我了!王阿姨都告诉我了!”
王阿姨是以前老房子的邻居,跟薛根生也熟。
梁春梅的头“嗡”的一声,血往上涌,手脚瞬间冰凉。
“王阿姨说……说看见中介带人看您那套房子,还说……房子早就卖掉了!”
“是不是真的?妈!您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吴雨薇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过来,梁春梅哑口无言,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