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谷仓里的光线昏暗得像一口棺材。
"说!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叔的手指几乎要掐进我的肩膀,他的眼睛布满血丝。
"我都说过了。"
"你说的都是假话!"
"那你想听什么?"
"真相!"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
"真相?真相就是我进去了三年,出来连家门都进不了!"
四叔踉跄后退几步,胸口剧烈起伏。
他盯着我,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东西。痛苦、愧疚,还有某种濒临崩溃的挣扎。
"孩子……"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
"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
01
破旧的绿皮火车在黄昏时分驶进了县城。
我背着一个褪了色的行李袋,站在月台上,任人流从身边涌过。
三年零两个月,这是我离开家的时间。
出狱那天,管教递给我一张车票和两百块钱,说了句"好好做人"。我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从县城到村里还有二十多公里。
我没钱坐车,只能一路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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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路边的田野泛着墨绿色,风吹过来,带着熟悉的泥土气息。
我本该感到亲切,可胸口却像压了块石头,沉得喘不过气。
走了三个多小时,终于看到村口那棵老槐树。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把树影拉得很长。
小时候我常爬上这棵树掏鸟窝,大伯在树下张着手喊"慢点慢点"。那时候天很蓝,日子很慢,所有人的笑容都是真的。
现在树还是那棵树,人却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些人了。
村里很安静。
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炊烟袅袅升起,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味。
我加快了脚步,想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到家。老房子在村东头,要穿过大半个村子。我低着头走,听见有人在议论。
"那不是老陈家的小子吗?"
"可不是嘛,听说今天出来了。"
"造孽啊,这么年轻就……"
"嘘,别说了,人家听见了。"
我装作没听见,径直往前走。
脚下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我记得每一个坑在哪里。十几年走下来,闭着眼睛都不会踩空。可现在每走一步,都觉得脚底发虚。
终于到了老宅门口。红漆木门已经褪成了灰褐色,上面贴着的春联都烂掉了一半。
我站在门前,手扶着门框,深吸了一口气。
门没锁。
我推开门,院子里一片狼藉。
杂草长到了小腿高,角落里堆着生锈的农具。
堂屋的门虚掩着,我走过去,里面黑漆漆的,落了厚厚一层灰。
桌上摆着一张全家福。
照片是十年前拍的,父亲母亲坐在中间,大伯二伯四叔站在后面,我和堂弟堂妹们蹲在前排。
所有人都在笑。
我拿起照片,用袖子擦了擦灰,看着里面那个穿着新衣服的少年,恍如隔世。
"爸,妈,我回来了。"
我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了一句。
没人回答。
父亲在我进去的第二年去世了,母亲改嫁去了外省。
这些都是狱友帮我打听到的消息。我在里面的时候,没有收到过一封家书,没有人来探望过我。
我把行李袋放在地上,坐在门槛上,点了根烟。
烟是在火车站买的,最便宜的那种。我抽得很慢,看着烟雾在月光下飘散。
我不该回来的。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心脏。
我以为三年时间足够让人遗忘,足够让伤口愈合,可我错了。
有些事情,不是时间能抹平的。
但我还是想见见他们。
大伯、二伯、四叔,还有那些堂兄弟姐妹们。
我想听他们说一句"回来就好",哪怕只是敷衍,也好过这死寂的沉默。
我掐灭烟头,站起身来。明天一早,我要去大伯家。
02
第二天一早,我就出了门。
大伯家在村西头,是一栋新盖的两层小楼,白墙红瓦,在一片老房子里特别显眼。
我记得小时候,大伯最疼我。
他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都嫁到外地去了。
每次我去他家,他都会从柜子里翻出糖果塞给我,还偷偷塞两块钱,让我别告诉大伯母。
他说我长得像他年轻时候,将来肯定有出息。
我以为他会第一个接纳我。
站在他家门口,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大伯,是我,志强。"
里面没有动静。
我又敲了几下,声音大了些。
"大伯,我回来了。"
还是没人应。
我趴在门缝往里看,院子里晾着衣服,厨房飘出早饭的香味。有人在家。
"大伯!"我提高了音量。
这次终于有了反应。
我听见里面有人在走动,脚步声很轻,像是在刻意回避。然后电视的声音突然响起来,音量开得很大,盖过了我的喊声。
我愣住了。
他们在家,却装作不在。
"大伯,我知道你在家,我就是想见见你。"
我贴着门说,声音放得很低,"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就见一面,说几句话就走。"
没有回应。
我又等了十几分钟,门始终没开。
透过门缝,我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堂屋里闪过,背影佝偻,正是大伯。
他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然后转身走进了里屋。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不在家,他是不想见我。
我的手从门上滑下来,指尖冰凉。
我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村里开始有人出来活动了。
几个早起的老人坐在巷口晒太阳,看见我站在大伯家门口,眼神都变得很微妙。
他们窃窃私语,声音压得很低,可我还是听见了几个词。
"坐牢的""给家里丢脸""活该"。
我转身离开,走得很快。
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绊倒。
我扶着墙站稳,背后传来压低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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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烧得发烫,眼眶也烧得发烫。我不敢回头,怕别人看见我的眼泪。
三年前我进去的时候,大伯来过看守所一次。
他站在铁窗外面,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临走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让管教转交给我。那包烟我一直没舍得抽,留到最后都发霉了。
我以为那是他的默许,是他对我的不离不弃。
现在想想,那或许只是最后的告别。
从大伯家到二伯家,要经过村委会。
门口的广播正在播天气预报,老支书坐在门口抽烟。他看见我,烟差点掉在地上。
"志强?"
"支书好。"
"回来了?"
"嗯。"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只是点了点头。他
的眼神里有同情,也有警惕,就像在看一个危险品。
我加快脚步,不想在他面前多待。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村子不需要一个有案底的人,我的存在就是一个污点。
03
二伯家的院门半开着。
我站在门外犹豫了很久。
如果说大伯是长辈里最温和的那个,二伯就是最严厉的。
他当过兵,复员回来在乡里当过干部,说话做事都有股硬气。
小时候我调皮,被他用戒尺打过手心。他边打边骂"不成器的东西",打完了又心疼,给我上药。
这样的人,应该讲是非,分对错。我想他会责怪我,但也会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我推开院门。
"有人吗?"
二伯母从厨房探出头来,看见我,脸色瞬间变了。
"你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又尖又冷,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
"二伯母,我想见见二伯。"
"不见!"
"我就说几句话。"
"没什么好说的!"二伯母走出来,用身体挡住厨房门,
"你还有脸回来?你知不知道,你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村里人怎么说的?说我们陈家出了个劳改犯!你二伯在乡里都抬不起头!"
她的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我没有躲。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她指着门外,"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让他进来。"
二伯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他站在堂屋门口,手里夹着烟,脸色铁青。
二伯母扭头看他。
"你……"
"让他进来。"二伯又说了一遍。
二伯母咬了咬牙,侧过身子,我低着头走进去。
堂屋里很暗,二伯背着光站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抽了几口烟,烟雾笼罩着他的脸。
"跪下。"
我愣了一下。
"跪下!"他提高了音量。
我慢慢跪了下去。青砖地面冰冷刺骨,膝盖传来钝痛。
"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看见他的脸。三年时间,他老了很多,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知道。"
"说。"
"我……"我喉咙发紧,"我不该动手打人。"
"就这些?"
"我不该让家里人蒙羞。"
二伯猛地把烟头摔在地上,火星四溅。
"你知道个屁!"
他的声音震得我耳膜发痛。
"你知不知道,你爸在你进去三个月后就走了?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被你这么一闹,气急攻心,撑了不到半年。
你妈呢?一个女人家,在村里被人指指点点,实在待不下去,跟着外乡人走了。你把这个家拆了!你把爹妈逼死逼走了!你现在来跟我说对不起?"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二伯冷笑,"你在里面的时候,想过外面的人怎么办吗?你以为你一个人扛下来,就是英雄了?你毁了多少人?!"
我说不出话来。喉咙像被一只手扼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二伯,我……"
"别叫我二伯。"
他打断我,"我没有你这样的侄子。从你跨进那道门开始,你就不是我们陈家的人了。"
"你说什么?!"二伯母从厨房冲出来,"老陈,你糊涂了?这种人你还认他?"
"我没认他。"二伯冷冷地说,"我是在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来了。走吧,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跪在地上,膝盖已经麻木了。
我看着二伯,想从他眼里找到一丝温情,哪怕一丝也好。可他的眼神比冰还冷。
"走。"
他转身进了里屋,门"砰"的一声关上。
二伯母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还跪着干什么?等我给你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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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来,腿有些打晃。我往门口走,每一步都很艰难。
"志强。"
我回过头,以为二伯母回心转意了。
"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她说,"看见你,就想起你那个坐牢的爹。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我的拳头攥紧了,指甲掐进掌心,生疼。
我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有什么资格反驳?我确实进过监狱,这是事实,是洗不掉的污点。
我走出院子,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是关门的声音。
阳光刺眼,我用手遮了一下眼睛。
村里的人行色匆匆,看见我都绕着走。我像一个瘟神,所过之处,人人避让。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
回老宅?那里空荡荡的,只有灰尘和回忆。去找其他亲戚?恐怕都是一样的结果。
我是个多余的人。
04
我在村里游荡了一整天。
上午去了村头的小卖部,想买包烟。
老板是我小学同学的妈,以前对我挺好。
我进门的时候,她正在和几个妇女聊天,看见我,声音戛然而止。
"买什么?"
"一包烟。"
"哪种?"
"最便宜的。"
她从柜台下面抽出一包烟,扔在台面上。
五块钱。
我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纸币,她接过去,找了五个硬币,直接放在台面上,没有递到我手里。
"谢谢。"
她没说话,转过身继续和那几个妇女说话。我听见她们压低声音议论。
"这孩子当年可惜了……"
"可惜什么,自己做的。"
"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谁家姑娘敢嫁给他?"
"就是,有案底的人,能有什么好?"
我拿着烟走出小卖部,在门口点了一根。手有些抖,火苗差点烧到手指。
中午的时候,我去了村后的小河边。
河水比以前浅了,露出大片的鹅卵石。我坐在河堤上,看着水流,脑子里一片空白。
该怎么办?
继续待在这里?村里人都把我当瘟疫。
离开?可是能去哪里?我没有文凭,没有技能,身上只有一百多块钱。
我想起在监狱里的日子。
那里虽然失去自由,但至少有规律,有目标。
每天出工,回来吃饭睡觉,日子一天天过,刑期一天天减少。
我知道自己在走向什么。
出狱,回家,重新开始。
可现在呢?我出来了,回家了,却发现根本没有"重新开始"这回事。
过去的事像一张网,把我死死困住。我挣不脱,也逃不掉。
太阳西斜的时候,我决定离开。
不是离开村子几天,而是永远离开。
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我背起那个破旧的行李袋,最后看了一眼老宅,转身往村口走去。
走到村委会附近,突然有人叫我。
"志强!"
我回过头,看见四叔从巷子里走出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裤脚上沾着泥,应该是刚从地里回来。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
"你要去哪里?"
"离开这里。"
"去哪?"
"不知道。"
四叔皱起眉头。
"你刚回来就要走?"
"没什么好待的。"
"胡说!"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是陈家的人,这里是你的根!"
"根?"我苦笑,"一个没人要的根,有什么用?"
四叔的手收紧了,力气大得惊人。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我读不懂。
"跟我来。"
"去哪?"
"别问,跟我来。"
他拽着我往村后走。我想挣脱,可他抓得太紧了,我的胳膊都被他勒得发痛。
"四叔,你干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闷头往前走。他的背很驼,步子却很快,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路上碰见几个村民,他们看见我们,都停下来张望。
四叔视而不见,拽着我一直走到村后的废弃谷仓。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谷仓的门锁生了锈,窗户上糊着破旧的塑料布。四叔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锁,把我推了进去。
"四叔,你到底……"
"闭嘴。"
他反手把门关上,还上了锁。
谷仓里光线很暗,只有从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一点微光。
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陈腐的稻草味。
四叔站在门口,背对着我,肩膀剧烈起伏。他在深呼吸,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
"四叔?"
"你……"他转过身来,脸色铁青,"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
"三年前那件事。"
我愣住了。
"我知道啊,我打了人,进去了。"
"就这些?"
"不然还能有什么?"
四叔盯着我,目光如炬。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抓住我的双肩。
"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你撒谎!"他的声音近乎嘶吼,"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被他吓到了。
四叔平时话不多,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从来没见他这么激动过。
"四叔,你怎么了?"
"我问你,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我。"
"为什么动手?"
"对方骂了我,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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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
"就这样。"
四叔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他用手捂着脸,肩膀开始颤抖。
"不对……不对……"
他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低。
我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不安。
"四叔,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背过身去,双手撑在墙上,整个人像要垮掉一样。
"四叔!"
"你走吧。"他的声音很轻,"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为什么?"
"别问了,走吧。"
"我不走,你不说清楚,我不走。"
四叔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就这样毫不掩饰地在我面前哭。
"孩子……"他的声音哽咽了,"你恨我吗?"
"我为什么要恨你?"
"你……你真的不恨我?"
"四叔,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有说话的声音。
"就在这里!"
"快!"
四叔脸色大变。
05
谷仓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声。
"四叔,外面是谁?"我压低声音问。
四叔没有回答。
他像一尊雕像,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惊慌变成了绝望。他的嘴唇在颤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别怕,我去开门。"我走向门口。
"不要!"四叔突然扑过来,死死抱住我的胳膊,"你不能出去!"
"为什么?"
"你……"他的眼睛通红,"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求你了,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
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四叔在我印象里一直是个沉默寡言但很稳重的人。
逢年过节来我家,总是坐在角落里抽烟,不怎么说话。
我小时候摔断过腿,是他半夜背我去镇上医院的。
路上他一句话没说,只是闷头走,走了整整两个小时山路。
这样一个人,现在却抓着我,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震得整个谷仓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