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猴子！”老院长指着报告单，声嘶力竭地吼道。
“那它是个啥？”陈望的声音都在发抖。
医生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这个山里汉子人知，他养了六年的“猴儿子”，背后竟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当真相被层层剥开，一场人性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01
四十年代的青川山，山高林密，像一道巨大的屏障，把山里和山外的世界隔绝开来。
山里有个叫陈望的男人，日子过得比山里的石头还安静。
他快四十了，按理说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他的家，只有四面漏风的土墙和一缕若有若无的炊烟。
他也曾有过家。
婆娘是邻村的，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给他缝的衣裳，针脚细得像拿尺子量过。
他们还有一个娃，是个小子，刚会走路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爹、爹”地喊。
陈望以为，这辈子守着这一大一小，就是天底下最美的事了。
可山里的日子，福气薄得像窗户纸，一捅就破。
那年冬天，一场“摆子”进村，先是婆娘倒下了，没过几天，娃也跟着去了。
出殡那天，陈望没哭，只是眼睁睁看着两口薄皮棺材被埋进黄土里，从那以后，他心里的那块地，也跟着一起埋了。
村长李大头是看着他长大的，心疼他，隔三差五就拎着瓶谷酒过来找他。
“陈望啊，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李大头把酒碗往他面前一推，“你看看你这屋，冷得跟冰窖似的，哪像个家？”
陈望不作声，只是闷头喝酒，火辣的酒液滑过喉咙，也暖不热那颗冰冷的心。
“听叔一句话，再续一房吧。”李大头叹了口气，“你还年轻，总得有个人知冷知热，有个娃，家里也算有个盼头。”
“叔，别说了。”陈望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再说了，谁家好好的闺女，愿意嫁到我这个穷山沟里，守着个半死不活的人？”
李大头还想再劝，可看着陈望那双没了神采的眼睛，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除了李大头，村里最“关心”他的，就是对门的王家婶子。
王家婶子是个碎嘴的，见天儿没事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
这天，陈望去村里的小卖部换点盐巴，正好碰上她。
“哟，陈望啊，又自个儿下山啊？”王家婶子斜着眼打量他，“你说你也是，一个人过日子多苦啊，有个头疼脑热的，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
陈望没理她，拿了盐巴就想走。
“哎，你别走啊。”王家婶子一把拉住他，“我娘家有个侄女，前几年男人没了，带着个丫头，人勤快得很。你要是乐意，我给你俩牵个线？”
“婶子，我心领了。”陈望拨开她的手，语气冷淡，“我这日子，过惯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留下王家婶子在原地撇着嘴，“呸，不知好歹的犟驴！”
陈望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能让他心里起波澜的事了。
02
日子一晃又到了秋天，山里的天气，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那天午后，陈望正在地里掰苞谷，天还是晴空万里的，没一会儿，西边的山头就涌起了大块的乌云，跟烧开的水似的翻滚着。
他知道这是要下大雨了，赶紧把掰下来的苞谷往背篓里装，想着趁大雨来临前，去山里看看前几天下的套子。
冬天快到了，得储备些干粮，运气好套着个肥兔子或者山鸡，也能换点钱，买些过冬的必需品。
他抄起锄头，跟守在田埂上的老黄狗打了声招呼，就一头钻进了密林里。
刚走到半山腰，狂风就刮了起来，吹得树木东倒西歪，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豆大的雨点紧跟着就砸了下来，天色瞬间暗得如同傍晚。
陈望赶紧找了个突出的岩壁下面避雨，心里暗骂这鬼天气。
雷声在山谷里滚来滚去，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整个山林照得惨白。
就在这雷声的间隙，一阵极其微弱的、像是小猫在叫的哭声，顺着风飘进了他的耳朵。
“呜……呜……”
陈望皱了皱眉，侧耳细听，那声音断断续续，被风雨一搅和，就听不真切了。
老黄狗却显得很不安，对着山坡下的一个方向，喉咙里发出警惕的低吼。
“别叫唤。”陈望拍了拍狗头，心里的好奇却被勾了起来。
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动静？莫不是什么野兽的幼崽跟娘走散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拗不过那点恻隐之心。
他扯下一张宽大的芭蕉叶顶在头上，握紧了手里的砍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摸了过去。
雨太大了，山路湿滑，好几次他都差点滑倒。
声音是从一个陡坡下的溪流边传来的，那条平日里清澈见底的小溪，此刻已经变成了浑浊的急流，卷着泥沙和断枝向下游冲去。
在溪水边的一处树根底下，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正卡在那里，一半身子泡在水里，被水流冲刷着，眼看就要被卷走。
它发出最后一点力气，哀哀地叫着。
陈望心里一紧，也顾不上多想，手脚并用地从陡坡上滑了下去。
他抓住一根结实的藤蔓，探过身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个小东西从树根里拽了出来。
一拽到手里，他才发现，这像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猴崽子，浑身冰冷，眼睛紧紧闭着，已经没了动静。
陈望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个苦命的，罢了，救你一命，就当是给我那没福的娃积点德吧。”
他解开自己的粗布褂子，将那小东西紧紧地裹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
然后，他背着背篓，抱着这个意外捡回来的小生命，冒着倾盆大雨，艰难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03
回到家，陈望顾不上换下湿透的衣裳，赶紧生了堆火，把那个小东西放在火边铺着的干草上。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才仔细看清了它的模样。
这一看，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猴崽子的毛发稀疏得很，大部分皮肤都光溜溜的，而且手脚的模样，也跟山里那些常见的猴子不太一样。
“许是个杂种吧。”陈望心里嘀咕着，也没太当回事。
他感觉小东西有了些微弱的呼吸，就赶紧舀了碗温热的米汤，用手指蘸着，小心翼翼地往它嘴里送。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小东西开始无意识地吮吸起来。
一碗米汤下肚，它的呼吸渐渐平稳了，像是活过来了。
陈望看着它，心里那潭死水，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他给它取了个挺顺口的名字——“猴子”。
从此，陈望的生活，被这只叫“猴子”的闯入者，彻底改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独来独往的孤僻汉子，他有了牵挂。
他把家里最好的那床旧棉被给“猴子”做了个窝，他学着婆娘当年照顾孩子的样子，把食物嚼碎了再喂给它。
“猴子”很奇怪，它不爱爬树，也不喜欢吃野果，就爱黏着陈望，吃他做的那些烂面糊糊。
陈望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他下地，“猴子”就坐在田埂上，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他挑水，“猴子”就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印走。
夜深人静的时候，陈望会抱着“猴子”，坐在门槛上，给它讲那些已经没人听的故事。
“猴子啊，你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呢，要是他还在，肯定天天带着你漫山遍野地跑……”
“你娘啊，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她做的绣花鞋，全村的姑娘都比不上……”
“猴子”听不懂，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偶尔会伸出小手，摸摸他的脸。
就这样，一年，两年……六年过去了。
“猴子”长成了一个半大的“孩子”，村里人也都习惯了陈望身后跟着这么个奇怪的小尾巴。
但风言风语也像山里的野草，开始疯长。
王家婶子不止一次在村里唾沫横飞地跟人说：“我跟你们讲，陈望那东西邪性得很！前两天我家的鸡少了一只，肯定就是被那猴崽子给叼走了！”
虽然最后发现鸡是掉进了她家茅坑里，但大家看“猴子”的眼神，还是越来越不对劲。
有一年，村里来了个云游的道士，路过陈望家门口，正好看到“猴子”在院子里玩。
那道士盯着“猴子”看了半天，脸色大变，摇着头走开了。
李大头赶紧追上去问：“道长，可是看出了什么门道？”
道士捋着胡须，神神秘秘地说：“此物身上戾气很重，非山野之灵，恐是人间怨气所结，养在身边，于主不利啊。”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村里人看陈望，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孩子们不敢靠近他家，大人们见到他也绕着走。
李大头再一次找上门，下了最后通牒：“陈望，不是叔说你，现在全村人都把你当瘟神看。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叔，就把那东西放回山里去！不然，你就搬出村子！”
陈望看着这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又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猴子”，他第一次挺直了被生活压弯的脊梁。
“叔，它不是东西。”陈望一字一句地说，“它是我娃。谁要想动他，就先从我陈望的尸体上跨过去！”
那之后，陈望就彻底和整个村子决裂了。
他不在乎，他觉得，他守着他的“娃”，就等于守住了全世界。
可老天爷，似乎总是不肯让他过几天安生日子。
就在第六个年头的冬天，“猴子”病了，病得很重。
04
病来如山倒。
起初只是几声咳嗽，陈望没当回事，给它煮了点山里的草药。
可没过两天，“猴子”就开始发高烧，浑身烫得像个火球，整日昏睡，喂什么都吐。
陈望慌了神，把压箱底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托人从镇上捎了最贵的西药回来，可吃下去也不见一点好转。
“猴子”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原来还有点肉的小脸，很快就只剩下皮包骨头。
最让陈望心惊的是，“猴子”开始在昏迷中断断续续地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身体还时不时地剧烈抽搐。
这天夜里，屋外下着冻雨，陈望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猴子”，感觉自己心里的那团火，也快要被这冰冷的雨水浇灭了。
他不能就这么看着它死。
一个疯狂的念头，从他心底冒了出来——去县城！去几十里外的大医院！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已经十几年没进过城了，城里是什么样，他早就忘了。
更何况，他身上剩下的钱，可能连个车费都不够。
可是，他看着怀里连呼吸都变得微弱的“猴-子”，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冲散了。
他不能让婆娘和娃的悲剧，再重演一遍！
他用家里最厚实的一床被子，把“猴子”裹得像个蚕蛹，背在了身后。
临走前，他摸了摸老黄狗的头，声音嘶哑：“老伙计，看好家，我……我带娃看病去。”
说完，他拉开门，毅然决然地冲进了那个风雨交加的黑夜。
几十里的山路，泥泞难行，陈望摔了无数次，每一次，他都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背后的“猴子”。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终于满身泥水地出现在了县城医院的门口。
医院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和恐慌。
穿着白大褂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走廊里刺鼻的药水味，还有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都让他手足无措。
他抱着“猴子”，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最后被一个护士不耐烦地指向了急诊室。
接诊的是个年轻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睛。
“什么毛病？”医生头也不抬地问。
“发烧，烧得厉害，还……还抽。”陈望的声音抖得厉害。
“把孩子……呃，把它拿出来我看看。”医生这才抬起眼，看到了陈望怀里那个奇怪的包裹。
陈望颤抖着手，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当医生看到“猴子”那张非人非兽的脸时，明显愣了一下。
“老乡，你这是……”
“他是我娃！”陈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声说道，“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娃！”
也许是被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的绝望所震动，年轻医生皱了皱眉，终究还是说道：“先去挂号，然后去做个全身检查，拍个片子看看。”
陈望拿着那点钱，在医院里跑上跑下，等他把一堆看不懂的单子和片子交回到医生手里时，钱已经花得一干二净。
医生拿着那张X光片，对着灯光看了很久，又拿起那些化验单，反复地对比。
他的脸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发生着变化。
从最开始的随意，到疑惑，再到震惊，最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陈望，嘴巴张了张，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望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大夫，是不是……是不是没救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医生没有理他，而是抓起桌上的报告，疯了一样地冲出了诊室，嘴里大喊着：“王院长！您快来一下！出大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望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年轻医生和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医生走了进来，两个人的脸色，都白得像纸。
老院长关上门，死死地盯着陈望怀里的“猴子”，仿佛在看一个什么怪物。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报告单，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锐。
“老乡！我再问你一遍！这猴子，你到底是哪来的？”
“我……我捡的……”
“糊涂啊！”老院长一拍桌子，指着报告单，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养了它六年！难道就没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猴子！”
陈望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他想起了道士那句“人间怨气所结”，想起了村民们恐惧的眼神，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
“那……那它是个啥？”
年轻医生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恐惧，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