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一年了……你到底还是回来了。”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
顾盼猛地一惊。
他看到那个佝偻的身影从阴影里缓缓抬起头。
是龙阿公。
但他老了,老得可怕。
“阿公……您……您怎么知道我会来?”
顾盼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
龙阿公没有回答。
他死死地盯着顾盼的胸口。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困惑。
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最恐怖的事情,骤然睁大。
他的视线,牢牢锁在了那把被顾盼擦拭得光亮如新的银锁上。
龙阿公盯着那把银锁,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手中用来敲打银片的小锤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在死寂的店铺里发出刺耳的脆响。
“你……你竟然把它打开了?”
他的嘴唇瞬间褪去血色,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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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10年的秋天,来得似乎比往年更早一些。
绿皮火车像是大地上一种缓慢爬行的疲惫生物,载着顾盼,驶向群山深处。
车窗外,景物凝固了又流动,流动了又凝固。
顾盼是建筑系大三的学生。
他的同学们大多选择了去那些声名在外的古镇。
那些地方交通便利,设施齐全,还能顺便旅游。
而他选择了最难走的一条路。
这次出来,名义上是为了完成一份关于苗族传统民居的课程报告。
但这只是一个可以说服所有人的理由。
包括说服他自己。
他兜里揣着两千块钱,是他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全部家当。
为了攒下这笔钱,他一个学期没买过一件新衣服。
食堂的饭菜,他也总是点最便宜的那几样。
这趟旅程,被同学们称作“苦行僧式的自虐”。
有人不解,问他何必如此。
顾盼只是笑笑,没有解释。
解释起来太复杂,也没有人会真正关心。
他人的不理解,对他而言早已是常态。
顾盼不觉得。
他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只有在最不便利的地方才能找到。
便利,往往意味着某种程度的妥协与失真。
就像有些真相,总藏在最沉默的石头里。
而他,需要一块足够沉默的石头。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有点拧巴,有点执拗。
别人都往宽阔的大路上走,他偏要拐进无人问津的小径。
并非为了标新立异,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选择。
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父亲曾说他这脾气,像深山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曾经很不喜欢这个评价。
他觉得那代表着冥顽不化,代表着与周遭的格格不入。
可现在,他却觉得这或许是种赞美。
石头沉默,但坚实。
石头顽固,但从不虚伪。
父亲。
这个词语,现在于他而言,是一个遥远的回声。
他们最后一次通话,是不欢而散的。
争吵的内容早已模糊,只剩下那种无力的感觉。
他再也没有主动拨通过那个号码。
那个号码也再没有响起过。
火车到站,换长途汽车。
空气里弥漫着陌生的气息,提醒他离熟悉的世界越来越远。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像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给摇晃出来。
这剧烈的摇晃,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仿佛身体的动荡,可以暂时抵消心里的纷乱。
同车的乡民们操着他听不懂的方言,热闹地交谈。
那是一种他不曾接触过的,充满生命力的语言。
他们看着这个背着巨大画板和测量工具的年轻人,眼神里是淳朴的好奇。
没有人询问,只是安静地打量。
这种距离感,让他觉得自在。
顾盼只是安静地靠着窗,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浓绿得化不开的山。
他试图在心里描摹这些山的轮廓。
他想,建筑的最初形态,或许就是对山的模仿。
他要去一个叫“卡莎”的寨子。
这个名字,是他从一本很旧的县志里找到的。
地图上一个很小的标记,被等高线一圈圈地围着,与世隔绝。
去过那里的前辈说,那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据说那里的吊脚楼,还保持着几百年前的样子。
每一根木头,都刻着时间的痕迹。
没有游客,没有喧嚣,只有时间流过的声音。
这正是他要找的。
车子停在一个岔路口,司机朝着山里一指,说,进去,走两个小时就到了。
顾盼下了车,尘土飞扬。
他背着沉重的行囊,独自一人走上那条泥土小径。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
山很安静。
只有他的脚步声,和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他想,人这一辈子,是不是总有一段路,需要这样一个人走。
没有同伴,没有喝彩,只有自己的影子陪着自己。
就像他那个搞地质勘探的父亲,也曾常年一个人钻在这样的大山里。
山,什么都知道,但山什么也不说。
走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迷了路。
在一片竹林的尽头,吊脚楼的青瓦屋檐,终于从缭绕的雾气中探出头来。
卡莎到了。
这里比他想象中还要宁静。
寨子里的石板路被打磨得光滑,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炊烟味道。
偶尔有几个老人坐在自家门口,默默地抽着旱烟,看着他这个陌生人。
没有年轻人,大概都出去打工了。
这让他感到一种心安。
他要找的,就是这种被时光遗忘的感觉。
02
顾盼在寨子里找了个最便宜的落脚处,是一家老婆婆开的民宿。
每天五十块钱,包两顿饭。
放下行李,他便迫不及待地背着画板和相机,开始在寨子里转悠。
这里的吊脚楼,每一栋都像一件艺术品。
木头的榫卯结构,不用一钉一铆,却能屹立百年不倒。
顾盼看得入了迷。
他测量,画图,拍照,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
老婆婆总是在饭点的时候,站在吊脚楼上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在山谷里回荡,让他有一种家的错觉。
第三天下午,他为了寻找一个最佳的拍摄角度,拐进了一条更偏僻的小巷。
巷子很窄,两边是高高的石墙,长满了青苔。
在巷子的尽头,他看到一间铺子。
那铺子很不起眼,门脸破旧,一块褪了色的木匾上,隐约能辨认出“龙氏银铺”四个字。
与其他兜售着义乌小商品市场批发的“苗族特色银饰”的店铺不同。
这间铺子,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冷清。
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昏暗。
顾盼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金属和岁月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铺子很小,柜台和架子上随意摆放着一些银饰。
大多蒙着一层灰,看不出本来的光泽。
一个老人,正佝偻着背,坐在角落里一张小小的木凳上。
他面前是一个小小的炭炉,火苗是蓝色的。
他拿着一把小锤,正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什么。
老人对顾盼的闯入,仿佛没有察觉。
他甚至没有抬头。
顾盼不敢打扰,便在店里自己看了起来。
这里的银饰,样式都很古老,工艺繁复。
不像旅游商店里的那些,轻飘飘的,没有质感。
这里的每一件,都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许多故事。
他的目光,最终被柜台最角落里的一件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把锁。
一把巴掌大小的银锁。
它不像别的银饰那样是银白色的。
它通体覆盖着一层斑驳的、深浅不一的锈绿。
与其说是锈,不如说是一种奇怪的包浆。
这把锁的造型很奇特。
它不是传统长命锁那种圆润的、刻着“长命富贵”的样式。
它的线条硬朗,结构复杂。
上面的纹样,也不是常见的龙凤花鸟。
而是一些顾盼从未见过的、带着某种几何美感的图案。
那些图案,一部分像是建筑的榫卯结构。
另一部分,又像是星辰运行的轨迹。
顾盼是学建筑的,对结构和图样有着天生的敏感。
他一眼就看出,这把锁的设计,蕴含着极高的智慧。
那是一种失传的、精密的、只存在于古籍记载中的技艺。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了一下。
03
顾盼小心翼翼地把那把锁从角落里拿了出来。
它很重。
那种重量,超越了银本身的密度。
是一种历史的、文化的、匠心的重量。
他摩挲着锁身上那些奇特的纹路,指尖能感受到设计师当年注入其中的心血。
他仿佛能看到一个匠人,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就着一盏油灯,一锤一锤,一凿一凿,将自己的灵魂刻进了这块冰冷的金属里。
“阿公。”
顾盼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角落里的老人,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了顾盼一眼。
那是一双怎样浑浊的眼睛啊。
里面没有光,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哀愁和冷漠。
他大概七十岁上下,脸上布满皱纹,像老树的树皮。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顾盼,又看了看顾盼手里的锁。
“这把锁...多少钱?”
顾盼问道。
老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
然后,他缓缓地伸出了右手。
六根枯瘦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突兀。
不,不是六根。
是五根手指,加上一个弯曲的、代表“六”的手势。
他沙哑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个词。
“六万。”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顾盼的耳边轰然炸响。
六万?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一个穷学生,浑身上下加起来不到一千块钱。
六万,对他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他以为老人是在开玩笑,是在用这种方式赶走他这个一看就买不起的闲逛客。
他看着老人。
老人的脸上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那双眼睛依旧是那样的冷漠,那样的空洞。
说完那个数字,他就重新低下头,拿起小锤,继续敲打起来。
叮,叮,叮。
仿佛顾盼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顾盼愣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把沉甸甸的锁,感到一阵灼热。
他想把锁放回去,然后转身离开。
这太荒唐了。
但是他的手,却不听使唤。
他的目光,也无法从那些奇特的纹路上移开。
他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喊:得到它,必须得到它。
这不仅仅是一把锁。
这是一个谜。
一个关于建筑、关于结构、关于一种失落文明的谜。
他身为一个建筑系的学生,对这种谜的痴迷,已经超越了理智。
他把锁轻轻放回原处,对老人说:“阿公,我还会再来的。”
老人没有理他。
走出那间铺子,外面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感到一阵眩晕。
六万。
这个数字,像一个魔咒,在他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顾盼像是中了邪。
他白天依旧去测绘拍照,但总是心不在焉。
一有空,他就跑到那条小巷的巷口,远远地看着那间破旧的银铺。
他不敢再进去。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他开始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那把锁的模样,那些纹路在他的脑海里旋转、组合,演变成各种奇妙的建筑形态。
他知道自己病了。
得了一种叫做“执念”的病。
04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
顾盼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他要买下那把锁。
不计代价。
他坐在老婆婆家的吊脚楼上,拿出自己那台破旧的翻盖手机。
他开始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家里。
他跟母亲说,学校有个非常重要的学术项目,需要一笔钱。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充满了担忧和怀疑。
“盼盼,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一个学生,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妈,是真的,这个项目对我以后找工作很重要。”
他撒了谎,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对母亲撒这么大的谎。
他的脸在发烧。
然后是父亲生前的朋友,是大学的老师,是关系好的同学。
他编造了各种各样的理由。
有的相信了,有的半信半疑,有的直接骂他是不是进了传销组织。
他一遍遍地解释,一遍遍地恳求。
尊严、脸面,在那个时刻,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凑齐六万块钱。
他把自己所有的生活费都押了进去。
一个下午,他打了三十多个电话。
嗓子都说哑了。
最终,靠着七拼八凑,他真的凑到了六万块钱。
钱是通过银行汇款,打到他那张所剩无几的储蓄卡里的。
他去镇上唯一的银行网点,把钱全部取了出来。
厚厚的一沓现金,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装着,沉甸甸的。
他提着这袋钱,像是提着自己的半条命。
他再次走进了那间银铺。
龙阿公依旧坐在那个角落里。
顾盼走到他面前,把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到了他面前的木桌上。
塑料袋打开,露出了里面红色的钞票。
龙阿公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抬起头,看着那袋钱,又看了看顾盼。
这是顾盼第一次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
老人没有去碰那袋钱。
他只是久久地凝视着顾盼。
那眼神很复杂。
有不解,有疑惑,甚至有一丝怜悯。
最后,那些复杂的情绪,都化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他站起身,走到柜台前,拿起那把生锈的银锁。
他找来一块破旧的、靛蓝色的土布,将锁仔仔细细地包好。
他把包好的锁递给顾盼。
顾盼伸出有些颤抖的双手,接了过来。
“年轻人。”
老人沙哑地开口了。
“你买走的,不是一把锁。”
“是一份念想,也是一份孽障。”
“好自为之。”
说完,他便不再看顾盼,也不再看那袋钱。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角落,重新坐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盼握着那块温热的土布包裹,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05
回到学校的日子,是灰色的。
顾盼成了同学眼中的疯子和傻子。
六万块,买一把破铜烂铁。
这个故事在系里流传,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
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他背负的沉重债务。
他开始了疯狂的兼职生活。
校园里所有能挣钱的活,他都干。
早上五点起来去食堂后厨帮工,课余时间去送外卖,周末去发传单。
他的生活被压缩到了极致,只有学习和还债。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疲惫。
但他从未后悔过。
每当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下了。
他会从自己最珍贵的那个铁盒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把锁。
他买来了最细的砂纸,最专业的金属抛光膏。
就着台灯昏黄的光,他一点一点地,清理着锁身上的锈迹。
那是一个极其漫长而枯燥的过程。
他却乐在其中。
这把锁,成了他艰苦生活中唯一的光。
随着那些斑驳的锈绿被一点点地剥离。
银锁的本来面目,开始慢慢显现。
顾盼惊奇地发现,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铜锈。
而是一种由多种矿物粉末混合而成的特殊涂层。
这种涂层的作用,不是腐蚀,而是封存。
就像给这把锁穿上了一层厚厚的伪装。
当所有的涂层都被清理干净后。
那把锁,在灯光下,绽放出了令人窒息的光彩。
它通体由一种极其纯净的白银打造,散发着柔和而皎洁的光芒。
锁身上的图案,比他最初看到的还要精妙百倍。
那些线条,仿佛是活的,在他的指尖下流动。
他废寝忘食地研究着这些图案。
他发现,这些图案完美地融合了苗族的蝴蝶图腾、古代的星象图,以及某种他闻所未闻的精密机械结构图。
这把锁的设计,超越了他所有的知识范畴。
它不仅仅是一件工艺品。
它是一个奇迹。
他尝试着去打开这把锁。
但是他失败了。
这把锁没有锁孔。
它是一个完整的、封闭的整体。
它似乎不是用来锁住什么东西的,它本身就是一个被锁住的秘密。
他开始查阅大量的古籍资料,试图找到关于这种无孔锁的记载。
他像一个孤独的寻宝人,在知识的海洋里打捞着一根根稻草。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他还清了一部分债务,生活不再那么窘迫。
但锁的秘密,依旧未能解开。
直到有一天晚上。
他在清理锁身内部一个极其微小的卡槽时。
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异常的凸起。
那个凸起,比米粒还要小,藏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
如果不是他这一年来日复一日地摩挲,根本不可能发现。
他立刻找来一个高倍放大镜。
凑到灯下,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在放大镜下,那个小小的凸起,显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一行字。
一行用一种极其尖锐的工具,刻上去的、比头发丝还细的字。
字迹很小,但清晰无比。
当顾盼看清那行字的时候。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