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材生投毒案震惊全国!死者临终一句话让全网泪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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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文/高建楠



第23章 杀人动机

任杰和小狄先后找到了贺俊丰、凌强和一些与黄祥、林浩均关系熟络的同学进行访谈,一次看上去普通的生病迅速演变成病因不明的疑难杂症再到确定中了剧毒,最后发展成为宿舍投毒案,每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想知道杀人动机是什么,在接受访谈时难掩悲伤痛心之情,这可是一条人命!年轻充满活力的生命!事情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了,接受访谈的同学把自己眼中的黄祥、林浩以及所了解的二人之间的关系都向任杰和小狄和盘托出,积极配合调查,早日结案,给黄祥同学一个交代,也给全校师生乃至关心此案的全国人民一个交代。

室友贺俊丰:黄祥去世我非常悲痛,一直盼着他能好转过来,无论如何想不到林浩会是这样的人。我眼中的林浩虽说看起来比较内向,不苟言笑,可能有些敏感,那怎么也不至于敏感到去投毒杀人,谁还没点敏感的性格呢?总体来说我仍然觉得他是热心善良的。如果非要给林浩一个杀人动机,我还真的是找不到特别明显的事情,无非就是黄祥与林浩的性格不同而已,黄祥性格外向,乐观开朗,爱开玩笑,这些之前访谈时也说过一些,现在看可能就是这些因素累积的结果。黄祥比较爱显摆,为人强势一些,张扬一些,喜欢夸耀自己的能力,说话不怎么考虑别人的感受,生活中这样性格的人不是挺多的嘛。去年年底,林浩获得了两万块钱的国家奖学金,这是很高规格的奖学金,金额也很多,黄祥就说让他请客,林浩说钱要给他母亲寄回去治病,黄祥当时就说拿了2万,花个200请客,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呀,一个宿舍住着,要不要这么小气,还是学生会领导呢,简直就是吝啬鬼高老头的亲戚林老头,当时林浩就没有再说什么,黄祥见林浩不回应,只好作罢。要我说,林浩确实有点不通人情,那次事情之后,我有一次人在外面让黄祥帮忙从QQ上转发一篇论文给林浩,结果黄祥说他已经和林浩互删了好友,没法帮忙。但两个人在宿舍里表面上还是过得去的,积怨到如此程度,我是不能理解,完全不能理解。

室友凌强:我是和黄祥闹过矛盾,我能干出来的所谓报复的事情也就是给他挤点洗洁精恶心一下而已,这还得说是和他学的,林浩能下毒害了黄祥,我非常震惊。黄祥人肯定不坏,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喽,以前他会带一些硕士或本科的同学到我们宿舍里来玩,聊天打牌打游戏什么的,喜欢谈论国家大事、热点新闻还有最新电影啊什么的,这些林浩都是插不上嘴的话题,他除了在专业上比较刻苦认真,其它好像也没啥爱好,交际圈子比较窄,生活上和黄祥的丰富多彩一对比,显得很单调,在宿舍偶尔聊一聊也都是B超、彩超、CT、核磁共振这些专业话题,他比较喜欢清静,在宿舍里也是经常抱着电脑看专业上的资料或者病例,黄祥总带朋友来玩,就比较影响别人,我和贺俊丰倒无所谓,还经常和他们一起玩,林浩是不参与的,有一次林浩应该是忍无可忍了,在黄祥朋友走后,就和黄祥吵了一架,让他和朋友到外面聚会,不要在宿舍影响别人休息。黄祥不是很占理,但也不示弱,就回击说林浩要看资料不如去图书馆啊,自己的朋友要来玩,能说不让吗?有几个像你一样连几个朋友都没有,天天独来独往,不知道怎么选上学生会副主席的,那之后,黄祥就很少带朋友到寝室来玩了,但平时和林浩该说话还是说话,没有冷战。

任杰想:这样的吵架也许在外向的黄祥眼里,就是男同学之间一次普通的吵架,吵完了该怎么样相处还是怎么样相处,但可能在林浩的心中,仇恨的种子便就此埋下了。

隔壁宿舍彭同学:“我见过一次黄祥从身后拍林浩的肩膀,说‘屌丝’又发新论文了,很牛啊!林浩没有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看得出来,他不能接受‘屌丝’这个称呼,实际上黄祥也管别人叫过‘屌丝’,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那是开玩笑的,没有什么恶意。研究生马上毕业了,有的班级或寝室会组织搞个毕业旅行,前一段时间我们宿舍几个人到他们宿舍聊起这个话题,看看有什么好建议,结果黄祥直接说他们宿舍可能不搞毕业旅行,我问为什么,黄祥就大笑大喊地说:‘林浩没钱啊!他如果掏钱去旅游,全家就要喝西北风了。’当时林浩也没有回应,一言不发就离开了宿舍。实际上黄祥家里也没什么钱,他的学费都是自己勤工俭学挣的,很不容易的,不是说他有钱嘲笑林浩。现在想想,林浩对黄祥的不满应该是到了极点。”

任杰想:别看黄祥和林浩住在一间宿舍,离得那么近,实际上两个人的心距离是非常遥远的,隔阂不可谓不深。两个人性格差异天南海北,黄祥觉得无所谓的玩笑,在林浩看来,就是奚落、嘲讽和伤自尊。言语伤人,胜于刀伤,刀伤易愈,舌伤难平啊。

学生会黄同学:我无比震惊,我没办法把林浩和投毒犯联系在一起,学医的人应该更尊重生命才对啊!我和学生会的同学们都特别想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引发了投毒,希望警方早日公布真相,会不会是误杀?林浩是成绩特别突出选上的学生会副主席,虽然性格内向,他的工作做得还是不错的,不一定非要那种风风火火的人才能当学生会干部。

研究生班宋同学: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悲哀,一念之差同时毁了两个极为优秀的年轻人,未来的好医生,留给两个家庭无限的悲痛,虽说这只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但还是希望学校能够加强人文方面的教育,学生也要学会自我调节和包容他人。

本科同学陈同学:林浩具有多面性格,偏内向,本科五年,我没有发现林浩有精神疾病的倾向,也没见过他服用过精神类药物,班级活动一般都不会缺席,虽然平时话不多,林浩也不算是惜字如金的那种人,生活方面比较节俭,顾家,奖学金和勤工俭学挣的钱都给家里寄回去,衣着普通,没见他穿过什么名牌。

好友王宇:林浩其实很勇于挑战自我,曾经报名参加过学校的歌唱比赛,可能是想让自己更外向一些吧,还试镜过话剧主角,不过他并不擅长,没有成功,他对自己的智商是很有信心,应该是想在其他方面也发展发展,没有成功让他产生了很大的挫败感。曾经和一个女同学谈过恋爱,分手以后,再也没谈过了,给他介绍,他总说怕别人看不上自己,除了成绩之外,有些不够自信。

好友陆鹏:林浩有时候是有些古怪,不太会顾及别人的感受,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好像活在自我的世界里。比如跟同学一起打篮球,有几次不打招呼突然就跑了,搞得大家一头雾水,了解他的人慢慢会习惯他的这些处事方式。他曾经帮我修改过期刊论文,帮了大忙,所以我和他关系挺好的。

任杰在访谈过程中,似乎一步一步通过他人的描述,林浩的完整形象渐渐像智力拼图一样越来越完整,内向、敏感、自卑是关键词,这和那起连环凶案中凶手的性格很相似,因为家庭条件较差,导致成长历程中只能以学习成绩证明自己,也没有更多的经济条件全面发展,家庭环境的制约导致性格内敛、敏感、脆弱、不够合群、触到某个点会记仇。

任杰说:“心智是一方面,心理承受力是一回事,林浩具有某种狭隘的障碍性思维,这涉及到价值观集体塑造的问题,我也不太懂。”

小狄说:“太深奥了,简单说就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任杰说:“是这样,黄祥每一次口无遮拦地开玩笑、调侃与嘲讽随口说完可能就忘掉了,但这些却像一根根芒刺扎进了林浩脆弱不可触碰的内心中,这是内心最深处的东西,与智商完全没有关系。”

小狄说:“对对对,那些对林浩投毒表示震惊的同学应该都是与其学习成绩挂钩在一起,认为学习好的人就是优秀的人,优秀的人投毒杀人就是不可思议的事。”

任杰说:“人人都说他乐于助人,为人善良,却做出了非常不善良的事,在林浩看来,他可能觉得,我捐款,我不收红包,我免费给人治病,你却嘲讽我,挖苦我,是你不善良在先,一个偶然的因素介入后,内心的扳机点就被点燃了。”

小狄说:“林浩不是善良不善良的问题,我觉得他就是太幼稚。”

第24章 丧子之痛

小狄推门而入,脸上写着气急败坏四个字,坐在办公室转椅上的任杰问:“怎么了?家属不签字吗?”

“是啊,黄祥爸爸同意,妈妈死活不答应。”小狄把手里的《解剖尸体通知书》无奈地扔在任杰面前的办公桌上,一屁股坐在了对面椅子上。

任杰看到《解剖尸体通知书》有了一大块褶皱,就问:“你是让人家赶出来的?”

“是啊,师哥,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让人家赶出来,通知书也是让人家扔出来的。”

“对啊,我到了他们住的招待所,进门说明来意,公安局要组织解剖黄祥尸体,请他们签字同意,黄祥妈妈接过去看了一眼,就把我连推带搡赶到了门外,再把通知书扔了出来,把门一关,我敲了半天门,他们也不开,我只能在门告诉他们说签名只是走个程序,刑事案件,公安局有权解剖尸体。”

“公安局有权也不能这么说,你又不是第一天当刑警。”

“我当然知道要委婉些说,人刚死,家属还很悲痛,很难接受解剖遗体这件事,只不过我都没来得及婉约,就被他们给豪放地赶出来了。”

任杰无奈地摇了摇头,此时的他是有私心的,他实在不愿意去面对黄祥的父母并且让他们同意尸检,这件事对于当事人来讲无异于在已经破碎的心上再剜一刀,他不愿意去,去了也张不开嘴,张开了嘴也看不下去,所以他让小狄去,名义上是办一件走程序的事,实际上是自己不想面对受害人父母,更不想看到两位老人的悲痛。可是小狄没能办成,他不得不必须去一趟才行了,公安局对于死因不明的刑事案件按法律规定是有权解剖的,但那也要通知家属到场,在司法实践中,任杰从来都没有使用过这个权利,都是说服家属同意签了字之后才交给法医。任杰坐在转椅上又机械地转来转去,想着要怎么去说,要怎样去面对痛失爱子的可怜双亲,他给自己的心脏注射了一念强心针,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好像一个卧床挺久的病号那样吃力。

再次敲开招待所的房门,小狄远远站在任杰身后,是黄立强开的门。杨秀华把小狄赶走之后,黄立强也埋怨了她几句,说狄警官为了黄祥的案子一直都是忙来忙去的,不应该那么对人家,想给任杰打电话又张不开嘴,再一想到解剖这两个字,心里也是一惊,就干脆不再想也不再提了,电话更不愿意打了,直到开门见到了任杰,让进招待所里,黄立强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看了小狄一眼,说了句:“狄警官,对不住了,孩子他妈…”

小狄大度地说:“不用说了,能理解。”

任杰看向杨秀华说:“黄祥妈妈,小狄单身汉一个,他还不太能理解做父母的心,我有个女儿,5岁,我知道孩子对于父母而言意味着什么,孩子就是父母的命,孩子没了,差不多就要了父母的命了,但是活着的人不是还得办没办完的事嘛…”

杨秀华又哭开了,抽抽搭搭地说:“凶手不是都抓住了吗?直接枪毙不就完了?我儿子已经死了,死的时候不成个人样,现在还要往孩子身上动刀,我这当妈的心都要疼死了!”

说着,杨秀华放开声嚎啕大哭起来,黄立强一边劝也一边跟着抹眼泪,说:“我是一直到前几天,才知道投毒的是那个我见过的林同学,我们根本没有想到过是他做的,到现在也想不通是为什么?”

杨秀华慢慢止住了哭声,接着说:“他就是在拿我的孩子做实验,像小白鼠那样,中毒那么多天,他但凡有一点悔过之意,把毒物说出来,说不定黄祥就不会死,就算是成了植物人我们也认了,起码儿子还躺在那,有个希望是不是,说不准哪天就醒过来了。”

任杰说:“公安局抓到凶手只是办案的第一步,还有检察院起诉和法院审判两个步骤,每一个步骤都有非常复杂的要求和严格的程序,不是说枪毙就枪毙那么容易,咱现在是法治社会,凶手肯定跑不了,但其它的事一件也不能省,受害者的去世原因需要一定的手续才能确定,光知道是中毒导致的还不够,需要遗体检验,出具专业死因报告才能作为审判罪犯的证据。”

任杰把尸体解剖说成遗体检验,是为了让黄祥的父母听起来没那么刺耳和痛苦。小狄觉得这招应该学过来,说法上确实委婉了许多,听着也好接受一点。

小狄补充说:“这是最重要的案件证据。”他直接把尸检报告四个字也省略了。

黄立强看了一眼杨秀华,见没说话,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就说:“签吧,早点结案早点判,孩子也好入土为安。”任杰适时地递过来《解剖尸体通知书》,指引了签字的位置,黄立强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任杰说:“可以了,黄祥的爸爸妈妈,你们要节哀,后面还有很多事需要你们去办,一定要挺住才行啊。”

“知道了,谢谢任队长,谢谢狄警官。”

任杰和小狄走出房门很远一段距离,又听到了杨秀华传出来的哭泣声。

第25章 破碎的心

在距离黄立强和杨秀华所住的吴州大学招待所不到500米的地方——一间破旧的半地下结构的小旅馆里,林光明正头枕着双手看着破旧的天棚发呆,过了快60年的普普通通的日子怎么就一下子变成了这样?自己怎么就从仙州这个小城市来到了吴州这样的大都市?林光明总觉得恍恍惚惚,事情来得太快太突然,感觉一切都不真实。另一张床上的林光荣说:“哥,你想吃点啥,我出去买。”

“你去吃吧,我不饿。”

“哥,你都两顿没吃了,再不吃身体哪吃得消啊,小浩的事还在调查,你不能先搞垮了身体,我给你打包个米粉回来吧。”

林光明不吭声,林光荣自顾自地开门出去了。

林光明是林浩的父亲。

4月14日,在与吴州相距千里之遥的仙州,林光明刚刚忙完了杂货铺一天的小生意,正在老家自建的小楼里喝着功夫茶,惬意放松地等着老伴煮的砂锅粥,吃完晚饭,再看一会儿电视,偶尔给孩子们打打电话,就结束了平常的一天,日复一日,林光明都是这样地过,他家虽然不是有钱人家,却是极有盼头的一家。

尽管他老伴有风湿性心脏病,需要常年吃药,但他打理的杂货铺一年下来两三万元的收入是够两个人用的,经济上乏善可陈,重要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不用他操心,小儿子正在读大学,女儿已经嫁人了,最令他引以为傲的是大儿子林浩,作为吴州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已经开始做实习医生了,实习期结束就会留在吴州大学附属医院工作,有这样一个体面的儿子,家庭有了光明的未来,生活也有了无限的憧憬。林光明又喝下了一小杯铁观音,馨香的回味正如他对今后生活的向往,老邻旧居都知道林家的大儿子从小到大都是非常的优秀,常说老林好福气,养了个好儿子,以后还可以去搬去吴州享清福,林光明非常享受这种恭维与羡慕,这令他每天都心情大好,走路都带着风,脚底下一弹一弹地好像有个弹簧。

手机响了,是一个吴州区号开头的电话,他知道肯定是林浩打来的,接起来一听,发现并不是林浩,对方自我介绍是吴州大学医学院学生处的老师,姓徐,说你儿子林浩出了点事,家里人要尽快到吴州来。对方没具体说,不知道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林光明心头一紧,打架斗殴偷东西?从小到大林浩都是最优秀的学生,从没干过这些事。难道是生病了?他自己就是医生。为什么不是林浩自己打电话回来?想到这,他走到屋子外,拨打林浩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林光明有些紧张了,以至于吃粥的时候烫到了嘴,他才缓过神来。

饭后,林光明去弟弟林光荣家商量,林光荣说赶紧买飞机票去吴州,咱们在家猜也没用啊。兄弟二人一起回到林光明家,和家里人说了明天要去林浩学校的事,林浩母亲身体不好,去不了,林光荣陪着哥哥一起去吴州,林光明见子心切,当晚就买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飞机。

林光明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也想不出儿子究竟出了什么事,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熬到了早上5点起床,出门前嘱咐妻子按时吃药,他到了吴州就往家里打电话告知情况,不用惦记。在去往机场的车上,林光明眼望着晨曦映照下一点一点清晰却又一点一点远去的小城的轮廓,突然有了一种说不清楚的不安感,心里感到有点堵得慌,他又给林浩拨电话,还是关机,他给自己宽心,说不定什么时候林浩就会打电话联系自己,就把手机一直攥在手里等待着。

直到上了飞机,也没接到林浩的电话,林光明一脸愁容,眼圈黑黑的,林光荣安慰他:“哥,飞机要飞2个多小时,你赶紧补补觉吧,下了飞机就能见到小浩了。”林光明点点头,他也在内心里自我安慰着,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儿子那么优秀能出什么事。稍稍放轻松之后,第一次坐飞机的他虽然情绪不高,但还是被坐飞机的新鲜吸引走了一部分注意力,飞机爬升时的失重感让他感到好像要掉到什么地方似的,林光明冒出了紧张的冷汗,脑袋发晕,心也难受,一直到飞机平稳飞行后,他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好像还做了个梦,梦见了林浩,但只能看见林浩的背影,他始终没有转过身来。

及至飞机飞抵吴州,林光明和林光荣马不停蹄直奔吴州大学医学院,在学生处的办公室里,昨天给他打电话的学生处徐建国老师和另外两位校方工作人员对两兄弟说:“林浩的宿舍室友黄祥中毒住院,情况很不好,林浩正在公安局配合调查。”

林光明急切地问:“调查什么呢?这事跟林浩有什么关系?”

徐老师欲言又止,最后说:“警方怀疑...警方怀疑林浩有投毒嫌疑。”

“什么?投毒?!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我儿子那么优秀,怎么可能干这样的事,太搞笑了!我要去见我儿子,你们带我去见林浩。”林光明连连摆着手摇着头。

徐老师连忙说:“林浩爸爸,你先不要着急,警方目前只是怀疑,具体情况要等公安局查证之后再公布。林浩现在看守所,暂时不能见,等调查之后应该能见吧,具体规定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你们先找个落脚点休息一下,有消息我们就会及时联系你们。”

林光明两兄弟在学校附近绕来转去,找到了这间最便宜的小旅馆开了间双人房,一进房间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放好行李,发现房间隔音很差,隔壁房间的说话声都能听到,林光荣不得不打开窗户通风。住进来没多久,徐老师打电话来说那个中毒的学生刚刚抢救无效去世了。林光明紧张地问林光荣:“徐老师和我说这个干嘛?不管那个学生怎么样,都与林浩无关啊,为什么要告诉我?”

得知事情竟然如此严重,林光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支支吾吾半天,他看到大哥的精神状态很差,不想说他不爱听的,就顺着林光明的话说了句:“哥,肯定和小浩没有关系的,你就放心吧。”

林光明嘴上强硬,却并不能真正放下心去,60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无风不起浪,这事情万一真的和儿子有关系怎么办?警察不可能随便抓人的,他既不想相信,又不能全不信,一时间感到心乱如麻。室内光线很弱,林光明站到小窗前,看到外面阴云密布,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雨滴声令林光明更觉得心情沉闷,就关上了窗户,无力地躺回床上,昨天晚饭没吃,今天的早饭也没吃,他时不时看看手机,盼望着徐老师给他打电话,又害怕徐老师给他打电话,因为他不知道徐老师的电话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正如他翻来覆去怎么躺着都不舒服一样。

第26章 提请逮捕

3天的校园募捐活动已经结束了,总共收到捐款105855元,由校宣传部副部长陈明文和学生处的徐建国老师以及几位黄祥的同学和老师一起到校招待所探望黄立强和杨秀华,陈明文说:“黄祥的爸爸妈妈,这些捐款是全校师生教职员工的一片心意,请你们收下,算是同学们代替黄祥为二老尽点孝心,贴补一些医药费和生活费。”

听到黄祥的名字,似乎是拧开了杨秀华眼泪管道的阀门,眼泪不知多少次地又从杨秀华的眼睛里滚落而出,杨秀华说:“谁也代替不了黄祥,捐款我们不要,我们只要罪犯偿命!”

黄立强说:“黄祥走了,他妈妈也没了魂了,这几天总说要陪儿子一起去,不想活了,我天天守着她,唉…谢谢学校了。”

杨秀华突然拍了黄立强后背一下,说:“捐款不能要,他们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儿子中的毒就是学校里的,学校为什么不管好那些毒药,怎么那么容易就能拿到宿舍去?如果没有那些毒药,就算那个姓林的再有坏心眼,我儿子也不能死,罪犯要偿命,你们学校也脱不了干系,我要告你们学校!”

陈明文没想到来送捐款送爱心,反而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顿,感觉很无奈,看着两位老人痛失爱子的痛苦,也能够理解黄祥妈妈的痛苦心情,耐心解释说:“黄祥妈妈,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虽然说有毒的化合物来自于学校的实验室,但我们已经彻查了近三年的有毒化学品购买记录,校方层面肯定是没有买过的,库存也查了,都没有,不能说是我们校方的责任。医学院对于危险化学品的管理是到位的,不存在疏漏,案件还没有定论,您不能无端指责学校啊。”

黄立强一边拉着杨秀华一边向陈明文解释:“陈部长,你多担待吧,黄祥妈妈这几天几乎没睡觉,迷糊一会儿醒来就说梦见黄祥了,再一看,人又不见了。反反复复都是这样一个梦,打击太大了,我们不要钱,只要杀人犯偿命。”

杨秀华抹了抹眼泪,说;“谁也不能理解我的心情!你能吗?你能吗?黄祥是我们家的独苗,你们怎么理解?你们不要以为拿了捐款,就想推脱责任,也别和我打官腔说官话,我不要你们的钱,就要你们赔我儿子的命。”

徐建国见说不通,越说火气越大,就拉了拉陈明文,陈明文又说:“现在还不到谈责任的阶段,我们没有必要为这个事扯皮,等到事情查清楚之后,是谁的责任谁承担,吴州大学是百年名校,绝不推诿责任。”说完,起身向一起来的老师和同学示意离开,徐建国冲黄立强说:“捐款请收下,这个事情周期会很长,用钱的地方多。”

黄祥的尸检工作已经完成,经法医鉴定,黄祥是因N-二甲基亚硝胺中毒致急性肝坏死引发的急性肝功能衰竭,继发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任杰看着尸检报告,摇了摇头,和小狄带着干警押送林浩去到吴州大学医学院实验大楼204实验室指认了现场,引来不少校内学生的围观,林浩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只是机械地按照警察的要求伸手指认现场并配合拍照。

指认现场结束后,任杰在打印提请批准逮捕书时,关于林浩涉嫌何种罪名犹豫了挺久,应该是投放危险物质罪还是故意伤害罪,抑或是最严重的故意杀人罪,任杰反复斟酌,不能确定,就给在检察院工作的妻子孔岚岚打了电话,孔岚岚已经初步了解到一部分案情,很干脆地建议以故意杀人罪提请逮捕,而任杰觉得故意伤害罪可能更合适,他还是拿不定主意,便召开专案组会议进行讨论,在讨论中,关于林浩的行为属于故意伤害还是故意杀人也存在一定的分歧,经过激烈的讨论,尽管任杰更倾向于故意伤害罪,但他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在电脑上暂时打出了“故意杀人罪”几个字——最终的罪名还是要由法院来认定,随后走审批流程提请检察机关对犯罪嫌疑人林浩以涉嫌故意杀人罪逮捕。

林光明在小旅馆里枯等了两天,终于盼到了徐老师的电话,林浩被以故意杀人罪提请逮捕了,林光明坚决不肯相信,一直对林光荣说会不会是公安局屈打成招,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他和林光荣一起来到学府路分局,要见林浩,值班人员告诉他按规定家属这个时候不能见犯罪嫌疑人,林光明一听更急了,说什么也不肯走,大吵大嚷起来,值班人员不得已向任杰汇报,任杰来到分局大门外,解释说:“犯罪嫌疑人林浩涉嫌故意杀人,目前已提请检察院逮捕,是不能会见家属的,只能会见律师,这是法律规定,你们现在需要聘请专业律师,接下来是漫长的诉讼程序,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有什么想说的话只能通过律师传达给林浩。”

林光明被“故意杀人罪”几个字吓得不知所措,如果不是林光荣扶住他,他可能就要一头栽倒在学府路分局的大门前,林浩从小到大一路20年的求学生涯伴随着无数的奖状与证书、称赞与夸奖,再过几个月就将是全国顶级医院的医生了,怎么会被关在眼前的公安局里呢?故意杀人?!他为什么要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时的林光明感到自己的脑子好像是一个瘘了的南瓜,里面都已经空了,只剩下一层脆弱的外壳。

第27章 罪名

七个月后,2013年11月27日上午9点半,“吴州大学投毒案”在吴州市中级人民法院C101法庭公开开庭审理。

七个月的漫长等待,黄立强的头发白了许多,本来不抽烟的他染上了吸烟的习惯,闲下来发呆的时候,总要抽上一两只才能缓解一点思念黄祥的痛苦,而杨秀华的泪腺就像未愈合的伤口,一碰就破,说话时只要谈及黄祥就会哭,触发杨秀华流泪的事件还包括:看到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在超市看到黄祥喜欢吃的腊肠,无意间遇到的婚车。杨秀华时常流泪,导致患上了泪腺炎,需要滴眼药水或者抹眼膏缓解。他们俩在黄祥去世后一个月回到了蓉州老家,一开始,杨秀华不愿意回去,说留在吴州离儿子近一些——在案件没有审清凶手没有得到惩罚之前,黄立强和杨秀华不同意火化黄祥的遗体。诉讼的流程非常久,林浩被捕,案件移送检察院,事情暂时告了一个段落,老两口先是天天在医院守着,后面等公安局的调查结果,吃不好睡不着,加上在吴州的饮食也不适应,都清瘦了一圈,每天呆在招待所,基本不出门。

这期间,每天都会有黄祥的同学过来轮流安慰他们,陪他们聊天宽心,嘘寒问暖,黄立强和杨秀华老两口在极度的痛苦之中,还是感受到了人在异乡的丝丝温暖。就这样呆了一个月,他们和家人商量,觉得继续耗下去暂时也不会有结果,只好先回老家,等待后续的消息。黄祥入学的时候是黄立强第一次来吴州,他怎么也想不到再来吴州就是和儿子永别,黄祥临终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父子俩并没有说上几句话,每当想到这里,黄立强就眼泪打转,觉得太遗憾了,但他还不敢在杨秀华面前表现出来,那样的话,杨秀华就会触动心弦,哭得比他伤心得多,他必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还要安慰杨秀华。杨秀华有旧病,需要每天吃药,自从黄祥去世后,杨秀华再也记不住吃药的时间,想起来吃,想不起来就算了,黄立强还必须按时监督杨秀华吃药。

回到老家之后,黄立强翻出了黄祥留在家里的衣服穿在身上,他觉得穿着儿子的衣裤,心里头会好受一些,觉得儿子就在自己身边,儿子的脸也会时常出现在自己眼前,声音也会回荡在耳畔,休息了2天就正常上班去了。而杨秀华则每天到黄祥的房间收拾打扫,所有物品都保持着原样,干干净净,之后她就坐着看黄祥的照片,摆弄黄祥的个人物品和一本本书,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抚摸儿子一样,会令她的心情短暂地舒畅一点。

刑事公诉案件由检察院直接起诉,黄立强不需要聘请律师,他和家里亲戚说法律一定会帮他讨回公道,给儿子一个说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要林家的一分钱赔偿,只要判林浩死刑。终于等到要开庭的通知,老两口带着沉重忐忑的心情再次来到吴州,坐上了审判庭的旁听席上。

林光明则不得不聘请律师救他的儿子,七个月前在学府路分局大门前,任杰告知他要聘请律师,当时他说自己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去哪里去找律师,问任杰能不能帮忙找,任杰看着林光明可怜的样子和憔悴的状态,就说可以介绍个律师给他,但他儿子的罪名太过严重,打官司有输有赢,没人能保证,最好自己去聘请信得过的,林光明早已六神无主,公安局的警察可以介绍律师给自己,那简直太好了,便一口应承,任杰知道多说无益,让他自己去找也不容易,帮个忙算了,就给了林光明一张名片,林光明接过来一看,名片上印着:周欣宏——吴州市鼎成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周欣宏是任杰妻子孔岚岚的大学学妹,是吴州市知名的刑辩律师。这起案件自从被吴州大学和公安局以及媒体分别曝光后,因为两位当事人均是名校硕士的特殊身份,从一开始就引发了全社会的高度关注,周欣宏也持续关注着案件的发展,只是没有想到师姐孔岚岚的刑警老公会因为这样一个巧合的机会把当事人的父亲介绍给自己,而自己对案件也非常有兴趣,当林光明登门来访时,周欣宏问林光明的诉求是什么,林光明脱口而出:“无罪辩护。”

周欣宏看着眼前这位身材瘦小满脸沧桑的父亲,委婉地说:“林先生,无罪辩护的话你就只能另请高明了,我对这个案子是有关注的,来龙去脉有所了解,在本案中,林浩已经承认实施了投毒行为,且证据充分,只能看是罪大还是罪小的问题,无罪辩护我确实做不到,也不符合实际,我估计你这个诉求,全吴州也没有律师敢接。”

林光明说:“周律师,我儿子他只是开玩笑而已,他不会故意杀人的。”

周欣宏说:“开玩笑开过了头,甚至开玩笑开出了人命,那也是过失致人死亡罪,一样要负法律责任的,所谓的开玩笑不能成为无罪的理由。”

林光荣说:“哥,咱们又不懂法律,就听周律师的吧,你还想着小浩和从前一样,还能继续上学工作,那是不可能的了。”

林光明看了一眼弟弟,非常不甘心,半晌才说:“周律师,我们家愿意倾尽所有进行赔偿,这样行不行?我儿子不能坐牢啊,他马上就要毕业工作,马上就要成为一名医生了,大好的前程,坐了牢怎么行?”

周欣宏说:“林先生,积极赔偿对林浩的量刑是有帮助的,只不过黄祥已经死了,你要赔偿,能拿出多少钱?没有一两百万去找人家只有挨骂甚至挨打的份,但我提议,你们可以主动联系黄家人去道歉,取得对方谅解,对林浩有帮助。”

“道歉?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儿子不可能杀人,事情搞清楚再说,还没搞清楚就去道歉,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林光明态度坚决。

林光荣插嘴说:“周律师,一两百万我哥家肯定是没有的,他家只有一个小杂货店,勉强够个日常生活,我们几兄弟加在一起都拿不出这么多钱。”

周欣宏说:“二位,你们要降低期望,我实话实说,林浩面临的问题不是有罪还是无罪的问题,而是死与活的问题。”

“你说什么?死与活?”林光明像触电一样猛地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眸子里闪出了巨大的惊诧,仿佛不是周欣宏在他的对面说话,而是一道霹雳落在了面前。

周欣宏点点头:“对,死与活。”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能相信,咱们走吧,再去找别的律师。”说着,林光明就起身拉过林光荣的胳膊要离开。

这样的场面周欣宏见过很多,刑事案件的审判结果往往都是十分严重的,当事人的预期与现实产生巨大落差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换个律师再咨询,就像在医院里被医生说得了绝症而难以置信想赶紧换家医院重新确诊的心情是一样的,她坐着没动。

只听林光荣反过来拉住林光明的胳膊,劝阻道:“网上都说周律师就是吴州最好的刑辩律师,你还能去找谁?再说,吴州这么大,咱们人生地不熟,谁也不认识,去哪里找?”

一席话令林光明突然站住了,呆在原地,没有向前走,也没有转回头,好像一具雕塑。周欣宏说:“你们作为林浩的家人,现在的心情完全我可以理解,我也不敢自称是吴州最好的律师,优秀的同行有很多,你们如果不知道找谁,我可以给你们几张名片,你们多去走一走聊一聊,很快就会知道我所言不虚了。”说完,周欣宏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翻找了起来。

林光明冷静了下来,这才慢慢回过身,连声说:“不好意思,周律师,对不起,是我人老糊涂,乡下来的没有见识,请你多多包涵,都听周律师的。”边说边重新坐了下来。

周欣宏还是翻找了几张名片出来,递到了林光明的面前,说:“我是真心为你们推荐其他人选的,实际上这个案件的辩护空间有限,我的把握并不大。”

林光明说:“周律师,我们不找别人,就找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起案件,辩护的焦点在于是故意杀人还是故意伤害。”

“怎么讲?周律师。有什么不同?”

“两种罪名都有可能判处有期、无期或死刑,我倾向于轻罪辩护,也就是故意伤害罪。”

“周律师,怎么轻罪辩护还是这么严重呢?”林光明又一次要情绪失控。

“林先生,先听我说,这是法律名词,你不必深究,轻罪辩护不是说罪很轻,而是相对于公诉方起诉的罪名而言的轻,我预计检察院会按故意杀人罪对林浩提起公诉,提请逮捕时就是故意杀人罪,这就是最严厉的罪行了,故意伤害罪会比故意杀人罪轻一个等级,量刑上也就会减轻一个等级。”

林光明对这样的解释显得还是难以接受,自言自语道:“开个玩笑怎么就会这么严重,我儿子不会故意杀人的,他没有这样的胆子。”

周欣宏说:“事实已经发生,而且黄祥已经死了,无可挽回,法律自有法律的依据,无论多优秀的律师,也都是在法律框架内辩护的,并不能把死的说活,把黑的说白,你一定要了解这一点。”

林光荣这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周律师,不知道律师费怎么收?”

周欣宏说:“正常收费要10万。你们如果没钱,我可以为你们做免费的法律援助律师。”

任杰正在斜靠在沙发上看着吴州市的法治新闻,电视里正在播报着:1995年、1997年、2007年的三起铊中毒案件,2004年的秋水仙碱投毒案以及2010年的亚硝酸盐投毒案,在全国高校校园发生的这五起耸人听闻的投毒案件,令人恐惧与深思,以至于网络上甚至出现了感谢室友不杀之恩的段子,令人哭笑不得,而在我市发生的这起N-二甲基亚硝胺投毒案即将一审开庭,自案发至今,始终未社会各界所关注,下面带您走进今天的法治你我他。

“我给你普普法吧。” 任杰的妻子孔岚岚边擦着地板边说。

孔岚岚被吴州市人民检察院指派作为吴州大学投毒案的检察员之一出庭支持公诉,一直到开庭前,她还在和任杰关于案件的定性存在分歧,作为吴州政法大学法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时常给任杰倒背如流地来上一段法律条文。

而任杰在提请检察院逮捕的时候就曾在案件罪名上有过犹豫,当时就是给孔岚岚打了电话又和专案组成员讨论后才确定的故意杀人罪,但在他的内心中多少觉得林浩不像是故意杀人,更像他所说的愚人节玩笑,只不过玩笑开得天大。

“你说的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和过失致人死亡这两个观点其实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行为人对死亡结果都存在过失,即行为人对危害结果的发生持否定态度。而在故意杀人罪中,直接故意是对危害结果的发生持肯定态度,间接故意对危害结果的发生持的是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放任态度,既不希望也不反对,既不追求也不防止,发生与否均不违背其主观意愿。对于故意杀人,行为人则是积极追求对方死亡结果的发生。而过失犯罪的行为人从内心来说,是希望危害结果不要发生的,也即危害结果的发生实际上违背了行为人的真实意愿。”

“可我与林浩谈过很久,如果他说的真的是开玩笑开过了头,那黄祥之死应该不是他的本意。”

“我就问你,潘金莲给武大郎的药里下砒霜,你说潘金莲认为武大郎喝了以后会不会死呢?”

“好像不太一样,林浩做试验的大鼠并没有全死,准确说是大部分没死。”

“砒霜本来是中药,药店都有卖的,是可以入药的,但要合适的含量,吃了合适含量砒霜的病人不仅不死,还能治病——把脚挪挪,黄祥喝下有毒的水后,从中毒到死亡正好半个月时间,在此期间,如果林浩对危害结果的发生持否定态度的话,就应该早点讲出真相,就算黄祥最终还是没有救过来,案件定性就会不一样。武大郎在喝了砒霜后痛苦万分的时候,潘金莲有出去喊人救命吗?她没有,反而给武大郎压了两床被子阻止其本人自行呼救,这就是持肯定态度的故意杀人。”

“林浩的性格应该是有些缺陷的,我猜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不管是不想还是不敢,不说就是持肯定态度,法律看不到你的内心,只能看到你的行为。”

“你预计周欣宏会往哪个方向上辩护?”

“我预计她会往故意伤害罪的方向辩护,我还是比较了解她的,从来都是研究罪名下限的,马上开庭了,你有空也去看看,看看我们师姐师妹之间的交锋。哎,煲的汤好了,你要不要先喝一碗,大郎。”

任杰抹了抹嘴,远远地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嗯,这个,贤妻操劳,贤妻先喝,先喝。”

第28章 审判

十一月的吴州潮湿阴冷,不期而遇的小雨打湿了前来法院旁听的市民和各路媒体记者,法院入口大厅的地面被雨伞的水弄得湿漉漉,又被人群踩来踩去,更显得乱七八糟,令本就湿冷的感觉再添几分寒意。本案为社会各界所高度关注,吴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善解人意地当天没有安排其它案件的审理,并在C101这间最大的审判庭开庭,方便进入更多的媒体记者进行新闻报道,还有几位吴州市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也前来参加庭审,同时进行全网直播,法院里的其它审判庭也坐满了人,通过视频观看庭审直播。

杨秀华穿着黄祥在去年春节时给她买的羽绒服,斜靠在黄立强的肩头,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七个月来,她经常梦见黄祥,黄祥总是冲她喊一声“妈”就不见了,只有一次,对她说了一句“我死得好冤!”等她追上去,黄祥马上又不见了。杨秀华反反复复和黄立强说这个梦,黄立强听得多了,认为她分不清楚是做梦还是记忆,就算再思念儿子,也不可能总是做同一个梦,黄立强更担心的是杨秀华会不会得精神病。

黄立强的旁边是董国平,环顾四周,黄立强在旁听席上又看到了任杰、小狄和孙亚东,还有贺俊丰、凌强和一大帮之前在吴州大学见过的认识的老师和同学,来了不少。卢爽静悄悄地坐在了一处角落里,前男友成了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她始终难以相信,也没有机会去探监,她要亲自到现场来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董国平朝旁听席的第三排指了指,小声告诉黄立强,那个头发花白瘦瘦的就是林浩的父亲,黄立强瞟了一眼没说什么。

林光明和林光荣同样经过七个月的煎熬等待再次来到吴州,这一次他们没有坐飞机,而是坐了20多个小时的长途火车赶来的,只是为了节省点路费。这七个月林光明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仿佛是一段空白的记忆,说慢很慢,说快也很快。七个月前的林光明精神干练,七个月后的林光明消瘦苍老,一头黑发变成花白,回到仙州后,他的家从以前受邻居们尊敬变成总是被人指指点点,熟人见面,总要问林浩的事,他除了在杂货铺,平时都是呆在家里发呆,很少外出,几乎与外界隔绝,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别人。以前他睡眠很好,很少做梦,而现在林光明经常半夜突然醒来,那就是又梦见林浩了,醒来就再难入睡,不开灯不说话,一直坐到天亮,时间久了,身体根本吃不消,七个月瘦了30来斤,脸上的颧骨显得更高,皱纹显得更多了。七个月的时间他未能见到林浩一面,只能通过周欣宏律师代为传话,与儿子的信息交流十分有限,直到今天,林浩被法警带上法庭,林光明才看到了儿子一眼,只见林浩穿了一件绿色的军大衣,没多大变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紧张或是恐惧。林浩的目光没有望向旁听席,这么多人,就算看过来也是看不到自己的,等林浩在被告人席上坐下之后,林光明就只能看林浩的背影了,这个背影好像就是他做梦经常梦见的林浩的背影。

审判长敲下法槌,发出“咚”的一声,全场肃静,“吴州大学投毒案”庭审开始。

公诉人孔岚岚朝着任杰坐着的方向扫了一眼之后,开始阅读起诉状:“吴州市人民检察院起诉书,吴检刑诉[2013]96号…本院认为,被告人林浩因琐事与被害人黄祥不和,逐渐对黄祥怀恨在心,竟采用投毒方法,故意杀害黄祥,并致黄祥死亡,手段残忍,社会危害极大,其行为已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232条,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172条的规定提起公诉,请法庭依法审判。”

林浩辩称:“我对投毒的事实认定没有异议,但说我因琐事与黄祥不和,怀恨在心,要故意杀害黄祥,这不是事实,我只是出于愚人节为了整一下黄祥的动机,并没有杀害黄祥的主观故意。那天…”

听到这里,旁听席上的林光荣对林光明说:“完了!哥,真的有这样的事,小浩自己承认投毒了。”

林光明不说话,双手抱着头,深深地低下去,脑袋都快顶到前一排的座位了,他感到胸口一下子很堵很堵,像压了块千斤巨石,很难受,他不得不用手捶着自己的胸膛,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他的最后一丝希望被林浩的几句话就轻易击碎了。

法庭陈述阶段,孔岚岚对林浩进行问询。

孔岚岚:“被告人林浩,你与被害人黄祥的关系是怎么样的?”

林浩:“关系不是特别铁,相互之间会有一点看不惯,他可能觉得我没有生活情调,我会觉得他有点自以为是,但平时也会聊天,也会聊到一些关于理想关于个人想法的问题。”

“你对黄洋牵涉到你的言行是否存在不满的情况?”

“基本上也没有。”

“黄祥平时喜欢开玩笑吗?”

“偶尔。”

“他会针对你开玩笑吗?”

“也比较少。”

“如果他对你开玩笑,你能接受吗?”

“有些可能不接受。”

“比如说,哪些不能接受?”

“…现在让我想,也想不起来。”

“按照你刚才向法庭所陈述的内容,你和他并没有非常严重的矛盾和冲突,那你为什么要对黄祥实施这次投毒行为?”

“我认为这个事情只是一个巧合,再加上以前听到同学讲过的其他学校有人拿毒药搞同学的事,当时就阴差阳错地做了这个事情。”

“你在为黄祥做B超检查时,为什么要跟他说肝脏也没有问题呢?”

“这就是自己做过的事,心虚吧。”

“你为什么没有把毒物直接投在黄祥的杯子里?”

“他的水杯我认识,是白色的,N-二甲基亚硝胺是油黄色的,看起来会很显眼。”

“你为什么在知道他的病情已经持续恶化的情况下,始终不说出他病发的真实原因呢? 为什么不尽力挽救弥补自己的行为所造成的危害后果?”

“我知道他喝下去的量很少,在我的实验中,大部分的老鼠都是不死的,我认为这可能只是一个病程,他熬过去就会好的。”

“既然大部分老鼠不死,你可以喝这个水吗?”

“当晚黄祥回到寝室,并没有喝饮水机里的水,如果这个时候你能把里面的毒水倒掉,不仅可以拯救黄祥,更能拯救你自己,还包括你们的两个家庭,可是这最后的机会,你什么也没做。”

“是的,我当时只想等他喝那个水。”

“黄祥因为你投入的毒药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伤害到什么程度,你都没有想过吗?”

“对他的伤害和伤害程度我都没有想过,更多的是一种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他对这件事的应对态度。”

说到这,孔岚岚觉得对林浩的法庭质询有时候两个人并不在一个频道上,觉得林浩有时候的话语令人莫名其妙。

孔岚岚最后问:“需要请你再向法庭确认一下,你作为一名将要毕业的医学院的硕士研究生,曾经使用N-二甲基亚硝胺对大鼠进行试验并发表专业论文,实验中大鼠存在死亡的情况,在你投毒到饮用水中时,你就没有想到过会导致黄祥死亡或者至少是可能死亡的结果吗?”

林浩答:“没有想过。”

孔岚岚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欣宏一直在静静地观察着林浩,和她在看守所见到的林浩没有变化,稳定的表情,平缓的语速,以及他反复说了很多次的供述,冷静克制,思路清晰。在看守所第一次见到林浩,林浩在得知周欣宏是父亲委托的律师时,第一句话竟然是“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我还能回到学校去吗?如果要赔钱的话,自己家里是没有钱的,可不可以坐牢抵账?”周欣宏实在无法相信这是一个优秀的硕士研究生说出来的话,而且是在看守所拘留这样的一种情境当中,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表达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未成年人,是一个无知的法盲,对自己的行为及其导致的严重后果没有基本的法律认知,甚至感觉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

当她告知林浩现在面对的不是什么时候出去或是有钱没钱的问题,而是生与死的问题时,她都没有看到林浩的表情有多大变化。她告知林浩故意杀人罪的两个要件,即故意和杀人二者并存,本案中,黄祥死亡,杀人这一要件已经成立,只剩下是否故意的问题,一番交流对话下来,周欣宏才大致了解到,她要为之做轻罪辩护的嫌疑人是一个智商巨人而情商矮子的年轻人,一个很不成熟的成年人,甚至说是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孩子。这样的反差令阅人无数的周欣宏感到惊诧,在法庭上再次见到林浩的整个表现,周欣宏是可以理解到林浩作案前后的逻辑在哪里,这并符合大众惯有的认知,林浩的这一点性格反差检察官未必能够很快了解到。

她开始为林浩进行辩护:“辩护人对起诉书中关于林浩投毒的指控不持异议,但认为指控林浩犯有故意杀人罪是不符合事实且缺乏充分证据的。通过庭审,已经非常清楚,被告人林浩与被害人黄祥,双方没有明显的矛盾,即使有生活琐事的矛盾,也不至于达到了希望对方死亡的程度,这也是确定行为人是否存在造成对方死亡结果主观故意问题的关键。在黄祥感到不舒服的时候,还主动请林浩帮他去做检查,这也证明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不错的,并不是特别糟糕的状态。关于主观故意这一点,模糊不清,因琐事杀人,按照生活经验不可信,目前尚没有充分的证据和合理的动机证明林浩是故意杀人,相对而言,主观故意伤害更符合被告人的出发点,本案最初定性也是故意伤害罪,根据疑点利益归于被告人的原则,应按故意伤害致死定罪。”

法庭辩论阶段。

孔岚岚:“在林浩为第一作者的论文《适时组织弹性成像定量评价大鼠肝纤维化》里,明确写道N-二甲基亚硝胺是一种具有肝毒性、基因毒性和免疫毒性的化学物质,由此可见,林浩对N-二甲基亚硝胺以及它能够导致生物体肝功能衰竭直至死亡的认知是明确而又清楚的。”

周欣宏:“对于毒物,林浩的专业并不是病理或者药物学,做药物试验并不多,譬如在投毒的时候他也没有戴口罩手套等防护措施,当初他是问了其他人才知道可以用这种化合物进行肝纤维化的试验,甚至生产销售的化学试剂所的负责人在证人证言中表示知道这种东西致癌,但不知道其致命性,并且林浩的论文是影像学方面的研究,并非药物学的研究。以上证据均表明林浩对于N二甲基亚硝胺的性质没有清晰的认识,所知不多,从被捕到现在,林浩的口供是稳定的,不矛盾的,就是恶作剧过了头,林浩在主观上对于黄祥重病甚至死亡的结果是完全缺乏预料的。”

孔岚岚:“林浩是否具有杀人动机,不能仅凭本人的表述和辩解,动机也好、主观目的也好,可以根据他的行为去客观反映,林浩作为一个医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他对使用毒物应该有非常全面的了解,对毒物在动物实验中的剂量也非常清楚,他在本案中投下的毒药,是人体致死剂量的20-30倍,这一点就足以反映出他主观故意杀人的动机。”

周欣宏:“起诉书中将林浩倒入饮水机的毒物量全部作为了主观上明知会致死的量,忽略了这是有色有刺激性气味的化学制剂,黄祥能够感知,而不可能全部喝完,事实也是如此,同时,还忽略了水桶里还有水会稀释毒物,如果要认定故意杀人,必须确定林浩明知喝一口的中毒量,就会超过致死量,显然,本案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

孔岚岚:“我们看到了监控录像,林浩取得N-二甲基亚硝胺的过程并不是很容易的,如果只是一时兴起想搞恶作剧整人,有必要采用这么复杂的手法吗?黄祥只喝了一小口,如林浩的证言,还吐出了一部分,实际饮用量还不到一口,即便如此少的量,最终都导致了黄祥的死亡,正说明林浩投毒剂量之大,浓度之高,杀死黄祥的决心之坚决。”

最后陈词。

孔岚岚:“提请法庭注意,黄祥是在入院后整整抢救了半个月,在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中死亡的,相关证人都描述了黄祥被这种毒物折磨的情况以及去世时惨不忍睹的样貌,林浩目睹了黄祥的惨状,在黄祥处于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在医护人员束手无策之际,林浩如果不是决意要杀死黄祥,他应该会也完全会也完全有责任有义务用适当的方式及时透露黄祥病情的真实起因,帮助医护人员及时抢救黄祥的生命,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对此视若无睹,气定神闲,一副此事与他毫无瓜葛的表现,坐视黄祥病情的持续恶化,直到回天乏术。黄祥还未来得及用自己寒窗苦读数十载得来的知识去救死扶伤,就遗憾地离开了世界,尚未鲲鹏展翅,便已雏鹰陨落,令人惋惜与悲痛。而林浩作为医学专业人才,尚未正式成为医生为患者解除病痛,却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进行投毒杀人,且经司法鉴定,林浩具有完全的刑事责任能力和受审能力,因此,我们认为林浩的主观恶性极深,人身危害性极大,建议法庭对林浩从严从重判决。”

听完妻子的结案陈词,任杰找到了自己吵架不是老婆对手的原因,词汇量太过丰富了。

周欣宏:“林浩在校期间学习勤奋刻苦,成绩优秀,政治上进,是中共预备党员,且担任学生会干部,到案后能如实供述其罪行,有认罪悔罪表现,我们认为故意杀人罪法律适用不当,应当以故意伤害致死进行量刑,建议法庭对其依法从轻处罚。”

林浩:我的犯罪根源可能在于接受高等教育的几年时间里,由于我的性格内向,对为人处世重视不够,缺少我这个年龄本应该有的一个正确认识,已经形成了讲话做事不计后果的习惯,在遇到事情之后,会选择逃避,我的这个行为导致我同学黄祥的死亡,给他的家庭确实带来了非常沉重的打击,我的罪孽是特别深重的,我也对不起我父母将近30年的养育之恩,我会接受法院给我的任何处罚。”

休庭时,董国平对任杰、小狄和孙亚东说:“医学生从本科开始就比别的专业多一年,都是五年制本科,再读三年的硕士,这就是八年了,还要实习、搞研究、发论文,这才刚刚迈入医生的门槛,培养一个医生是很不容易的,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消耗大量的社会资源,结果呢,一口毒水就给了结了,林浩也彻底把自己毁了,作为老师,我真是痛心!”

任杰叹口气说:“黄祥和林浩,两个人都是因为母亲身体不好而立志学医,家庭条件都不好,都依靠自己挣学费,都顾家,都孝顺父母,都成绩优秀,都有大好前程,现在一口毒药,两个人都毁了,两个家庭也完了,太可惜了!”

休庭之后,再次开庭,意味着合议庭评议完毕,审判长开始宣读判决书:“吴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2013)吴中刑初字第110号…上述事实足以证明,林浩在主观上具有希望被害人黄祥死亡结果发生的故意,被告人林浩因琐事而采用投毒方法故意杀人,手段残忍,后果严重,社会危害极大,罪行极其严重,林浩到案后,虽能如实供述罪行,尚不足以从轻处罚,对于被告人出于捉弄黄祥的动机没有杀害黄祥故意的辩解以及辩护人关于林浩属于故意伤害致死的辩护意见与查明的事实不符,法庭不予采纳。现判决如下(书记员:全体起立),被告人林浩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第29章 两个家庭

判决书宣读完毕,审判长重重地敲下了法槌,安静的C101审判庭里,每个人都能听到清脆的法槌声,只有林光明与别人不一样,法槌像是一柄铁锤重重砸在了他的心头,本已老迈破碎的心好像掉在地上的一把珠子,哗啦啦散落开来,他愣了一会儿,脱口而出:“要上诉!”

审判长说:“旁听人员不得喧哗,将林浩带下法庭还押。”林浩被法警带离被告人席位,直奔门口而去。林浩很吃惊,他与周欣宏多次沟通,通过对法律条文从零开始的了解,以及周欣宏对整个案件的分析,觉得自己不会被判死刑,判死缓的概率更大一些,此时此刻,现实与预期的反差令他不知所措,只能机械地跟着法警往外走。他听到了父亲喊的“要上诉”的声音,却没有回头,他不敢看林光明,也不想回过头让身后众多的旁听人员看到他的脸,他觉得自己没有脸去面对那些老师同学、亲戚朋友以及黄祥的父母。林光明直勾勾地看着林浩的背影很快走出了法庭,和他梦里的那个背影一模一样。

周欣宏能看见林浩的脸,但林浩漠然的神情,令周欣宏也看不出此时的林浩究竟在想些什么,很多犯罪嫌疑人在被宣判死刑的时候,有的痛哭流涕,有的瘫软在地,有的浑身发抖,而林浩却面无表情,究竟这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还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周欣宏第一次发现自己不能够准确地去把握一个人,正如她极少次的辩护失败。法庭一审判决选择了最严最重的刑罚,自己极力争取的死刑缓期执行都没能达成,几个月殚精竭虑的心血就此打了水漂,从内心讲,她非常想挽救林浩这个大多数人眼中非常优秀的年轻人,林浩究竟是不是真的希望黄祥死掉,只有林浩自己的内心最清楚,然而,法律和法官们都认为是。她转过头看向旁听席,黄立强正在抹着眼泪,身旁的杨秀华放声大哭,差点从椅子上跌落在地,两个黄祥的同学正搀扶着杨秀华慢慢挪着向法庭外走去。师姐孔岚岚没有和她打招呼,收拾好起诉材料就和检察院的同事从工作人员通道先行离开了。

庭审及宣判持续了整整13个小时,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钟了,小雨也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尽管已经很晚了,在法庭外,仍有不少打着伞的各路媒体在等候,见庭审结束,纷纷涌向法庭大门,围堵着黄立强夫妇,问他们现在是什么心情,怎么看待法庭判决。黄立强攥着拳头激动地说:“悲喜交加,悲喜交加,对判决结果挺满意的,我马上就告诉家里人给黄祥上一炷香,叫他放心吧,爸爸妈妈为他讨回了公道,严惩了凶手。”

随后走出来的周欣宏脸色不太好,但还是从容地回答了媒体记者的提问:“本案定性不准确,在没有足够的证据和合理的动机来证明是故意杀人的情况下,法官在故意杀人罪和故意伤害罪之间选择了重罪,被告人的主观故意性仍然值得商榷,量刑标准达到了最上限,量刑过重,没有将疑点利益归于被告人,不排除受法外因素的影响,不符合国家少杀、慎杀的刑事政策。”

任杰和卢爽边走出法庭边聊着天,谈论着这场没有赢家的诉讼,一天的庭审对于两个家庭都是巨大的精神折磨,每一次的案情回顾都是一次揭开伤疤的伤害。卢爽神情黯然,虽然与林浩分手很久了,却也无法接受他是杀人犯的现实,两人分开后,任杰就走去停车场等待孔岚岚一起回家。

林光明一直坐在旁听席的椅子上久久不肯起身,庭审激烈的辩论和复杂的流程令他明白自己最开始想要的无罪辩护的想法有多么幼稚。原来,打官司是这样的,眼前那个戴着眼镜穿着法袍的人说儿子是死刑,儿子就是死刑了!就这样的几个人就决定了儿子的生死,林光明大半辈子从来没和法律打过一点点交道,第一次打交道就感受到了法律的威严,他忽然想到“国法无情”这几个字,深深地被法律吓到了。

原来儿子真的投了毒药,可他就是想不通,“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够了解吗?怎么突然间就从好孩子变成了杀人犯,如此巨大的身份转变,到底是怎么回事?琐事琐事,都是些什么琐事,儿子说得不清不楚,就判了死刑。

林光明精神崩溃,只想在已经空旷的法庭里多坐一会儿,回味着一整天从早到晚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梦一样,曲终人散,儿子也从犯罪嫌疑人变成了杀人罪犯,实在没想到,周律师只想为儿子争取个死缓都没能做到,这里的法官、检察官、律师都是社会的精英,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怎么都那么厉害,唇枪舌剑,她们说的很多东西自己都听不懂。如果不是儿子犯法,自己是永远都没有机会和她们扯上关系的,本来自己的儿子也将是未来的社会精英,可现在却变成了阶下囚、死刑犯,这一刻,他觉得不如自己死了算了,换儿子一命回来。

林光荣再三催促,林光明还是无力起身,直到法庭的工作人员要锁门才慢吞吞站起来搭着林光荣的肩膀虚弱不堪地走出法庭,蜂拥而至的记者一下子抛过来一大堆的问题。

“对判决结果怎么看?”

“现在心情怎么样?”

“是否要上诉?”

林光明摇着头说:“受不了了!天都塌了!”说完就蹲在地上,用手“啪啪啪”猛拍自己的头,林光荣喊着:“哥,哥,起来走了。”费了挺大劲才把林光明重新拽了起来,将林光明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右肩上,林光明则把头靠在林光荣的左肩上就闭起了眼睛,脚下机械地往前挪动着,像一个喝醉酒的人。

林光荣扶着林光明边走边应付着媒体:“我们对黄祥一家人深表同情和惋惜,但林浩一直都是优秀孝顺的好孩子,好多证据都是凭我侄儿的口供才去找的,都不是铁证,法院的判决我们是不服的,我们肯定要上诉,绝对要上诉。”

说着,两个人上了老乡开过来的车,关上车门后,林光明无力地靠在座位上,一只手托着额头“呜呜呜”地失声痛哭起来,另一只手则“咚咚咚”地使劲捶着自己的大腿。车子开出去了一段路,林光明的手机响了,他没有接,林光荣见状从林光明的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开了免提,是林光明的小女儿打来的:“爸,我妈知道了判决结果,心脏病当场发作晕倒了,正在医院急救呢……”



三、什么人

第30章 道歉

一审后的第三天,林光明再也坐不住了,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强烈地想念过自己的儿子。在老家的老伴通过紧急救治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打击太大,说不定什么时候还可能犯病,心脏病患者最怕外界刺激,而他们现在面临的这种刺激远比他们能承受的高出了许多倍。但与老伴的旧病复发相比,儿子的事才是天大的事,林光明趁林光荣外出买饭之际,一个人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集中关押了吴州市一审判处死刑人员的吴州市第二看守所。之前他知道任何亲属都不能见林浩,有什么想说的话只能通过律师来传递,但现在他认为一审已经结束了,自己是孩子的父亲,应该可以探望了吧,他没有打电话问一下周欣宏,也不想林光荣跟着他,有些话他只想父子俩面对面去说。

到了第二看守所,满怀期望的林光明还在想着见了林浩要说什么的时候,就被看守所的值班人员所阻拦住,理由和之前都是一样的,家属会见不可以,只有律师可以进看守所。林光明问值班人员一审都判了怎么还不让进,值班人员让林光明有什么事先去问律师,不要自己什么程序规定都不懂,乱打乱撞的。林光明给周欣宏打电话,周欣宏让他先回来,看守所肯定是进不去,那是什么地方?不是说几句客气话就行的。林光明还是不甘心,就站在看守所门外向里面张望,站了快一个小时,总觉得这样站着离儿子近一些,心里也就好受一些。站得无聊,他就绕着看守所不停地转圈,试图找一个视野好的位置往里看,儿子就在里面,离自己最多不过一两百米,可就是不让见,不知道他在里面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犯人欺负他,儿子是做错事了,他就想见到儿子让他原原本本把事情讲出来。但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这个法律规定怎么这样不通人情,他百思不得其解。

林光明内心的期待再次落空,好像嗓子眼卡了根鱼刺一样不舒服,他想,见一见儿子这样的小事都不能如愿,来到吴州后的每件事都不能如愿,他感到极度挫败,似乎人生几十年应有的不如意,在这么短短的半年多全都找上了他。他就围着看守所的高墙铁网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实在没了体力再也走不动,这才无奈地打出租车走了。

第二天,周欣宏把林光明叫到了律师事务所,林光明见到周欣宏像见到了救命稻草,急切地问:“周律师,什么时候二审上诉?上诉还有机会改变判决结果吗?”

周欣宏说:“15天之内上诉。目前看,法院对案件的定性是很严厉的,这一点超出了我的判断,我只能说上诉有机会改变判决结果,但谁也打不了这样的包票。”

林光明带着哭腔问:“那为什么要对我儿子这么严厉呢?我儿子一向是很优秀的孩子,法官怎么就不考虑这些?”

周欣宏解释说:“在司法实践中,很多因家庭暴力、正当防卫、报复寻仇等原因发生的命案,都是可以不判死刑的。而投毒的行为比一般的命案对社会的伤害更大,投毒犯罪一般都是预谋犯罪,主观恶性更深,除了投毒目标受到伤害之外,其他不特定的人也可能受到伤害,比如林浩的其他室友,也是有可能喝那个水的,那样的话,受害人就不止黄祥一个了。”

林光明问:“周律师,我现在六神无主,彻底慌了手脚,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周欣宏说:“死刑还是死缓的量刑取决于三个要素,一是被害人有没有明显的过错;二是案发以后被告方有没有进行积极的赔偿表示;三是是否取得了被害人家属的谅解。就本案而言,黄祥应该说没有明显的过错,你的家庭条件也无法提供巨额的经济赔偿,目前也没有机会见到被害人家属,取得他们的谅解,即便见到了,也很难,黄家人早就说了只要偿命,不要赔钱。我现在的建议是你要去筹钱,至少先准备50万,之后想办法找到黄家人沟通,尽量取得他们的原谅,这样的话,才能在二审时作为法官量刑的综合考虑因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任杰正斜靠在沙发上放空自己,难得准时下班回家,吃一顿孔岚岚下厨做的晚餐,享受这一刻难得的悠然时光。一审判决结束,连日忙碌的孔岚岚一身轻松,里里外外收拾这收拾那,嘴上也没闲着:“什么是健康的人?两点,身体健康,心理健康。这样的人拿得起放得下,大事能干成,小事能做好,仅仅学习成绩好,不知道人情世故,那就只能是有人生的高度,而缺乏人生的宽度和厚度,精神和心理则难以承载成功,更难以经受失败,人生将会变得很脆弱,一旦有了不如意的事情,就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甚至是开玩笑都会把握不了生命的分寸与尺度。”

任杰知道老婆的词汇量巨大,平时吵架远不是对手,在法庭上更是见识了老婆的八面威风,击败了自己的师妹,加上晚上的红烧肉做得很香,不无讨好地说:“我老婆是真正的铁齿铜牙孔晓岚,纪晓岚的远方妹妹,我觉得法官按起诉书的诉求进行判决,十有八九是被你最后的结案陈词说动了,这个这个都是怎么说的来着?尚未鲲鹏展翅,便以雏鹰陨落,非常形象,我老婆不当检察官,也可以当个大作家。”

“呵呵!你歇了吧,继续看后面的二审会不会改判死缓,那个林浩的爸爸不是当庭就说要上诉吗?打这样一场官司,对于老人家来说,就会断崖式地变老。”

“确实是,我第一次见那个林光明的时候,还是很精干的样子,现在才隔了半年,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眼睛无神,一脸的憔悴。”

“我很同情他们两家人,两家人都不容易,同样的哭泣,不同的悲伤。”

两口子正聊着,任杰的手机响起,是一个不认识的仙州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是任杰任警官吗?你好,我是林浩的爸爸林光明,不好意思,打扰了……”

七个月没有主动联系黄家人去道歉,在林光明看来,拿不出更多的钱是个理由,但这只是表层的一个说法,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坚信儿子没有杀人,没有杀人去道什么歉?去道歉不就等于承认儿子杀人了吗?对于道歉这件事,林光明始终没放在心上,现在亲耳听到自己的儿子承认投毒杀人,他这才确信事情有多么严重,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是他从小就有的价值观,现在得知取得对方的原谅是二审改判的重要依据,这才不得不开始认真对待道歉这件事,这关乎儿子的命保不保得住。

但林光明不知道怎么去找黄立强夫妇,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住在哪里,就算能找林浩的同学打听到,可是这个面依然不好见啊,贸然前去怕是连门都敲不开的。林光明再次陷入痛苦中,左思右想好半天,对林光荣说:“不管那么多了,为了林浩,我就上门去挨骂挨打都可以,我自己去招待所找他们。”

林光荣说:“哥,你不要那么着急,按周律师的意思,咱们是要找人家求得谅解,不是去挨骂挨打的,挨骂挨打也没有用的,人家不谅解,二审怎么办呢?”

“你说得对呀,我一急,啥都忘了。”

“应该找个中间人才行,这样好见面。”

“哪里去找中间人?咱们在吴州那里认识几个人,而且人家都知道我们是林浩的家人,就算是认识,也不愿意理睬我们。”

“哥,我想到一个人,就是当初在公安局让我们去聘请律师的那个任警官,看起来挺热心的,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还给我们律师的名片,他肯定和黄家人比较熟,而且还是警察,他带咱们去,说不定黄家人碍于面子不好拒绝呢?”

林光明好像在黑暗的深渊中看到了一抹光亮,他觉得弟弟的这个建议很有道理,是个好主意,就去了学府路分局打听到了任杰的电话,马上打了过来说明来意。

任杰听完,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先问问黄家人,看看他们的态度。”

林光明在电话那头说:“任警官,他们肯定不愿意见我们,不如你带我们直接去,那样才能见到。”

任杰从内心来说,是不希望林浩这么优秀的年轻人被判处死刑的,他觉得如果能做点对他有利的事情也未尝不可,只是做个中间人而已,他觉得两家的老人都很可怜,两个家庭都是受害者,就答应了林光明,约好了明天带他们去。

第二天上午,林光明两兄弟先到学府路分局见到任杰,任杰已经通过贺俊丰打听到黄祥父母所住的宾馆包括具体房间号,他和林光明不熟悉,也没有太多话可说,就开上车带他们到了黄立强夫妇所住的宾馆,是任杰敲开的门,黄立强硬挤出一点笑容,任杰说:“黄祥爸爸,林浩的父亲委托我做个中间人想与你们面对面沟通一下,当面道歉,你看…”

“不见不见,任警官,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和他们家人没什么可说的。”黄立强连连摆着手。

这时,林光明从门后闪了出来,张口叫:“黄兄,孩子确确实实犯了错,我们是来道歉的。”黄立强看见林家人突然出现,感到非常意外,不知道说什么了,林光明见状连忙递上刚买的果篮和几盒营养品,黄立强没有接,转身进了房间,无奈地坐了下去。杨秀华看见任杰和林光明两兄弟都跟着进了房间,也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任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抱歉抱歉,黄祥的爸爸妈妈,我是不请自到,唐突了,怕事先问你们,你们不同意,就贸然登门了,林浩的爸爸是专程来道歉的,希望你们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碍于任杰的面子,黄立强和杨秀华并没有把林光明赶出房门,但也不愿意与对方接触,什么都没说,林光明趁机赶紧开腔:“我们早就想来当面道歉的,是律师说没有个一两百万来做什么?人家要打要骂都只能挺着,就一直没有来,现在来虽然有些迟了,但我们是真心来道歉赔罪的,是我儿子开玩笑开过了头,犯了法,希望得到你们的谅解。”

“开玩笑?现在你还说是开玩笑?”黄立强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像椅子上有根针一样。

林光明被黄立强的反应吓了一跳,想说的话都掉回到肚子里了,林光荣赶紧接话说:“我哥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就是想求得你们的谅解,希望你们大人有大量。”

杨秀华冷冷地说:“你们不就是想二审改判吗?我的儿子死了,你的儿子就要偿命!我听说你是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们家就黄祥一根独苗,凭什么要原谅?”

黄立强说:“我只恨林浩,不恨你们,但是看见你们,就会想起我的儿子,你们走吧,我们没什么要和你们说的,你们的道歉我们也绝不会接受,一切都听凭法院的判决。”

杨秀华嘟嘟囔囔地说:“要道歉,半年多不见你们林家来道歉,现在儿子判了死刑才来道歉,哪有一点诚意。”

林光明说:“我真的是带着诚意来的,你们要打要骂我都认,给你们跪下也行,只要你们能原谅林浩,放他一条生路,。”说着就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

黄立强和杨秀华见状都扭过了身不再看,黄立强甩过话来:“跪一下就想活一条命,不是太便宜了吗?你们赶紧走吧,再不走我就打110报警了。”

林光明一言不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说:“我们愿意赔钱,砸锅卖铁,倾家荡产,卖血卖肾,我都愿意,求你们原谅林浩。”

杨秀华怒喊道:“我只要我儿子,你能给吗?!”

黄立强扭过头鄙夷的看着林光明,说:“任警官,麻烦你把他们带走吧,否则我真的报警了。”

任杰见情势不妙,道歉不可能被接受,就劝说道:“林浩爸爸,我们还是走吧,真的报了警,又是一场麻烦,你想说的也说了,原不原谅是人家的权利,你不能逼别人。”

林光荣也在一旁劝解,林光明这才不情愿地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出房间,黄立强说了句:“对不住了,任警官。”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31章 免死求情信

一审判决之后,贺俊丰觉得量刑过重,林浩确实有严重的过错,但日常生活中的黄祥他也是很了解的,“祸从口出”算是应在了黄祥身上。在庭审过程中,他看到了林浩的认罪态度,以他对林浩的了解,情商低是林浩的一个性格特征,他回答检察官的一些话令人摸不着头脑,在贺俊丰眼里倒也不算意外,日常生活中他听的不算少,想到任警官为自己保守小秘密,他觉得此时的林浩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悔恨不已了,“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贺俊丰想起了这句古训。想到这里,他又反复掂量了掂量,去找到了研究生学生会的几位学生干部,说了自己的想法——开个学生会议,讨论一下为林浩联名写一封免死求情信的可能。几位学生干部和林浩常在一起工作,非常熟悉,关系也都不错,与贺俊丰的想法有相似的地方,都觉得量刑过重,应该给他改过的机会等等,大家讨论之后,就着手准备开会事宜。

在研究生会议上,贺俊丰的提议遭到了大多数参会学生代表的反对,大多数观点是林浩罪行严重,杀人偿命,为什么要免死?免死了也是死缓,还不如直接死了干净。再说了,写一封信,法院就听你的了?

凌强一拍桌子说:“开这个会讨论这个事是不是太无聊了?老贺你要知道,当时如果你在宿舍喝了水,就没有今天的你了,你怎么反倒可怜起林浩了?死缓?死缓要浪费多少粮食,我强烈反对啊!”说完,就离席而去了。很多学生和凌强的想法差不多,议论纷纷,有的大声说罪有应得,有的直接离开了会场。

但还有一小部分学生表示支持贺俊丰的提议,多数是医学院和法学院的学生,医学院的学生是因为了解林浩,有一定的感情基础,而法学院的学生则是从司法实践废除死刑的角度考虑的,希望可以以此案件作为推动废除死刑的一个里程碑事件,这引起了他们极大的热情。会议最后议定,由贺俊丰和几位医学院、法学院的学生代表共同起草免死求情信,支持这个决定的同学们一起签名按手印,如果可以,他们还希望得到更多老师们的支持。

几天下来,免死求情信写好了,接着在吴州大学校园网上发起签名活动,搞了一个星期,总共有177人在求情书上签了名按了手印,其中176名学生,另外一位是林浩的研究生导师,此外,没有再获得其他老师的支持。贺俊丰觉得177人的联名信规模不算小,签在信纸上也是密密麻麻一大片。整理好信件后,贺俊丰将《关于“不要判林浩同学死刑”的求情信》原件寄往吴州市高级人民法院,又将扫描件发在网络上,以期得到更多社会舆论的支持。

任杰正开车带着老婆孩子行驶在高速上,两个月来的第一次休假他必须兑现带女儿去海边的承诺,虽然已经过了能下海的季节,但女儿依然很开心。孔岚岚正在手机上看那封免死求情信,几天前就有检察院的同事在聊这封信,她现在才有机会坐下来仔细看信的内容,边看边给任杰念道:“我们是吴州大学的学生,我们请求不要判林浩同学死刑立即执行,我们的意见与建议如下:一、林浩投毒,导致同学黄祥死亡,其罪非常严重,后果极为惨重。林浩本人应该痛彻心扉地忏悔,如果得以生存,应以一切办法为受害者父母尽孝、赎罪,这一点是必须做到的。”

任杰调小了音乐的音量,他一直关注着案件的走向,这封信他有所耳闻,今天才听到了完整的版本,说:“学生写东西就是书生意气的感觉,为黄祥的父母尽孝?在监狱里尽孝?”

“文笔也不怎么好,你接着听。二、林浩及其父母应该倾其全部家产,砸锅卖铁,倾其全力,尽一切办法来赔偿黄祥家庭。让全国学生从中吸取教训,绝对不能再发生此事,否则对自己对家庭对社会都后果极其严重。”

“砸锅卖铁,那能卖多少钱?林家没什么钱的,全指望林浩出人头地呢。”

“呵呵!三、我校老师学生对受害同学黄祥的死,极为难过,极为悲痛,极为同情。在学校及研究生会、校友会等组织动员下,很多老师同学多次为黄祥同学的父母捐款,我们还将继续努力帮助他们,愿意在毕业后代黄祥尽孝,也希望他父母节哀、保重。”

“说得容易啊。黄家的老两口太难了,黄祥的妈妈眼睛都哭坏了,而自己的儿子就是眼科专业的。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相比之下,咱们太幸福了。”

“不要和这种极端案例比幸福。后面还有呢,我们的理由和建议是,一、生命是珍贵的,世界上已经有127个国家废除了死刑,俄罗斯在事实上已经停止判处死刑多年了,美国和日本虽未废除死刑,但都极为慎重。我们中国经济社会在高度发展,以渐进方式逐步废除死刑是大势所趋,应该从林浩这个个案开始。”

“这一听就是学生话,修改法律那是要经过全国人大的,哈哈。”

“呵呵!是挺幼稚的。二、林浩投毒,我们非常愤慨,同声谴责。师生同窗之情,自古以来是最纯洁珍贵的,投毒置人于死,是极其恶劣的禽兽行为,永远被人唾骂。林浩应终生忏悔、内疚、自责。因此,必须接受法律的严惩,这是应有的惩罚。今后,大学校园里永远不能发生此类事件。这段写得不好,把林浩说成了禽兽,他们还为禽兽求情干嘛,用词不当。”

“要论词汇量和语言杀伤力,我老婆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少跟我来这套。”

“是发自肺腑的。”

“三、但是据对林浩的同学了解发现,林浩除此严重罪行以外,平时表现他并不是一贯的凶残,即他不是一贯的恶人。令人出乎意外的是,他平时的表现恰恰还是比较好的,如‘他对下面的师弟师妹是热心的,肯帮助他们的,’‘对病人做B超是负责的,态度是认真热情的,’‘学习、医疗实践是认真踏实的,他学习科研能力很强,’又如,‘参加研究生会义诊是热情积极的。’四川汶川大地震发生时,家境贫寒的他从生活费中省吃俭用捐出800元(每月生活费仅200多元),是同学中捐款最多的人。发表过8篇学术论文,得到过国家奖学金(2万元)。此外,病人送的“红包”,他坚决拒收。他平时节俭、朴素(农家子弟,母亲还患有心脏病)。他不是多次杀人、多次伤人的极为凶残的人,今年两会上,最高人民法院曾强调确保死刑只适用于极少数罪行极其严重的犯罪分子。故建议不要判林浩死刑立即执行,给他一条生路,让他洗心革面,终生忏悔自己的罪行,并在将来有机会照顾好黄祥的父母。好家伙,直接把最高法都拉进来了。”

“死刑在我国历史上有着强大的文化基因,不是几个法学院的学生就能呼吁废除的。林浩在投毒之前确实是百里挑一的优秀学生,我也不怀疑他将来会成为百里挑一的优秀医生,只不过一念之差,就完了。”

孔岚岚放下手机,望向窗外说:“吴州大学本科加研究生差不多5万人,才177人联名,正说明即便不从法律角度讲,单看大部分人的直观判断,也都是支持一审判决的,177人看起来密密麻麻签了一堆名字,实际上连1%的比例都不到,热血青年嘛,我们都是那个年龄过来的,可以理解。法院的独立审判和民众的表达自由二者不可偏废,法,不容情。”

“老婆说得对,法不容情。尊重民意不等于被民意绑架,就目前看,为林浩求情的民意是很弱的,倒退15年,我可能也会签名,因为我现在也觉得死缓比较合适,这个人并不是罪大恶极。”

“你干了这么多年刑警,什么人没见过,怎么就对林浩产生了恻隐之心,你就是被他的优秀遮蔽了眼睛,好人杀人就不死刑?以前遇到杀人案的时候也没见你这反应啊?”

“可能是案子的特点不同吧,大多数杀人案现场不忍直视,冲击力很强,这个案子,就那么一口水,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我看你倒是有点书生意气了。”

“可能真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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