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材生投毒案震惊全国!死者临终一句话让全网泪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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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文/高建楠



引子

希波克拉底誓言(节选):我不把毒药给任何人,也决不授意别人使用它,我要清清白白地行医和生活。

一、什么病

第1章 怪异的病情

“ICU!急性胃肠炎进了ICU?我没听错吧?孙主任…好好好,我忙完手头的工作,一会儿就过去。”

挂断手机,董国平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气,又推推眼镜,侧过头,呆呆地看着办公室的窗外,耳边还回响着电话里副主任医师孙亚东的声音:黄祥病情加重,已经从消化内科病房转入ICU了。

他的硕士研究生黄祥在前天也就是愚人节那一天,因为急性胃肠炎感到不舒服向他请了半天假,当时董国平还打趣黄祥不要和导师搞什么愚人节那一套,什么骗人有理,整人有趣,黄祥还贫嘴地回应说董老师还是很跟得上时代的嘛,董国平说一到这些外国的节总会被铺天盖地地宣扬传播,老头子不知道也知道了。师生俩开过玩笑,黄祥郑重表示自己确实身体不太舒服,可能吃坏了肚子,董国平就准假了。昨天黄祥又打电话跟他说越来越不舒服,自我感觉可能是胃穿孔,要住院观察一下,需要交住院押金,自己没带银行卡,体力不支实在没力气再回宿舍去拿,请他帮忙带5000块钱过来。昨天下午,董国平还打电话问了黄祥确诊没有,黄祥说查了B超胃没事,当时有个外院的会诊自己脱不开身,听说胃没有穿孔,也就没太放在心上,忙完会诊已经挺晚了,就想着今天再过去住院部交押金,刚上完上午的课,就看到有几个未接来电,打过去就听孙亚东说黄祥病情加重进了ICU。

ICU对于大部分普通人而言也不陌生,学名叫重症医学科,收治的病人不是刚做完外科手术的就是发生重大创伤的不是生命体征不稳的就是存在高危致病因素的需要24小时严密监测的急危重病人。普通的急性胃肠炎用一句常见的流行语来说只是小case,最多挂一两个吊针就好了,不太严重的吃几片药扛一扛也可以自愈,无论如何都和ICU不沾边啊,孙亚东在电话里没详细讲,说见面再说。一时间,董国平想不明白了,自己在吴州大学医学院从学生变成导师又在吴州大学附属医院从主治干到主任,三十多年下来,从来没听说过急性胃肠炎进ICU的病例,外国的期刊论文看过不计其数,也从来没见过类似的研究成果,但是话说回来,在医学领域确实存在小概率事件,比如艾滋病还有人可以治好呢,只不过在正常思维下不应该这样考虑问题。他想了一会儿,最终用逻辑思维反推,如果必须进ICU,那肯定就不是急性胃肠炎,想到这,他重新拿起手机,拨给他的另一个硕士研究生贺俊丰,让他在附属医院的ICU与他汇合,去看看黄祥。

贺俊丰和黄祥是同门,同为董国平门下眼科专业的硕士研究生,还是同一间宿舍的室友, 昨天黄祥住院观察,让贺俊丰今天带一些他的生活用品和笔记本电脑过来。保送博士虽然有一定希望,但如果保送不成,黄祥还是打算去考博,现在不考,医学生在工作之后还是要考,在很多专业领域,博士学位是遥不可及的终点,而在医学领域,想有所作为成为医学专家,博士学位只是个平平常常的起点而已,黄祥认为,别管什么学士学位还是硕士学位,都不如直接一步,博士到位,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才行,住院检查闲着无聊,正好可以清清静静地准备考博的事。

贺俊丰正在宿舍里黄祥的床铺上上下下收拾整理着,接到了导师的电话,让他现在赶去ICU汇合,他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去ICU,董国平的电话就挂断了。他拎着东西边走出宿舍边想,黄祥住在消化内科病房,和ICU不是同一楼层也不在同一方向,或许董老师有别的事要先到ICU吧,只是再去黄祥的病房要绕不少路。十几分钟后,贺俊丰来到了ICU病区的走廊,一眼就看见孙亚东副主任眉头紧锁,语气凝重地对董国平说着:“黄祥的治疗不见好转,高烧不退,呕吐加剧,抗生素打下去完全不见效果,尤其是血小板,只有40个单位,低得吓人,需要尽快通知家属来医院,马上准备给黄祥做全面检查。”

听孙主任这么说,着实把贺俊丰吓了一跳,黄祥转入了ICU?血小板40?确实低得吓人,不是搞错了吧?他完全不敢相信,快走几步朝ICU病房里面张望了张望,一排四张病床,黄祥正躺在靠近门方向的病床上,浑身上下连接上了不少监测仪器,黄祥正闭着眼,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贺俊丰又仔细看了看,转头说:“董老师、孙主任,你们看黄祥的脸是不是有些浮肿了?昨天晚上我离开医院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

孙亚东说:“有一点浮肿,虽然还不太明显,但原因不明的症状都需要警惕和关注。”

董国平也朝病房里看了黄祥一眼,满脸的不解之色,问:“怎么突然就这么严重了呢?前天他给我打电话请假的时候,都还是有说有笑的,到底是什么病?”

“现在看,虽然症状比较接近,但可以排除急性胃肠炎了,至于是什么病,目前还不好确诊。”孙亚东无奈地摊了摊手说道。

“俊丰,那就你负责联系黄祥的家属吧,联系方式有吗?还是等黄祥醒过来问他自己?”

“董老师,我现在就去学生处查阅黄祥的紧急联系人,不用等他醒,您放心吧。”

贺俊丰把带给黄祥的个人用品交给孙亚东就小跑着走了,董国平又朝ICU病房里看了一会儿,和孙亚东打过招呼,才慢慢转身离开,他额头上一向代表着智慧的抬头纹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一起,在此刻,满是疑惑和不解。

第2章 父子连心

活了半个世纪还多7年的黄立强一下子经历了许多个第一次。

第一次去机场,第一次接受防爆检查,第一次换登机牌,第一次坐飞机,黄立强东看西找,左顾右盼,一路打听询问,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黄立强手忙脚乱却还算顺利地登上了蓉州飞往吴州的飞机。

他上一次离开老家还是8年前,黄祥刚刚考入吴州大学医学院本科的时候,一转眼儿子就要硕士毕业了,马上还要考博士,听儿子打电话说还有机会保送博士,当时他乐滋滋地,想着儿子有多优秀,才能有机会保送博士,当然了,就算不保送,自己的儿子想考博士那也一定是能够考上的,知子莫若父,黄立强非常了解自己的儿子。

这么多年来,黄祥每次打电话都是这样那样令人高兴的好事情,什么全班第一全系第一了,什么一等奖学金了,什么论文发表了,黄立强有的听不大明白,但知道那都是值得高兴的好事情,而昨天接到的吴州区号开头的电话却不是黄祥打来的,电话里自称是吴州大学学生处打过来的,说黄祥生病住院了,需要家属抓紧时间来学校一趟,后面做检查都需要家属签字,另外还要带一些钱过来,治疗费用可能有点高。黄立强一听就紧张了起来,后背冒出了冷汗,儿子得了什么病?怎么不能自己打电话来说?黄立强反问对方是谁,电话那头说自己是黄祥的室友叫贺俊丰,和黄祥是同班同学,让黄立强记下他的手机号码,什么时候到吴州提前告诉他,他会去接站。

黄立强将信将疑,担心是诈骗电话,黄祥的母亲杨秀华说谁骗你个老头子,骗你咋不让你转钱,让你上学校干啥,再者说直接打黄祥的手机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黄立强拨通黄祥的手机,是孙亚东接的,大致说了一下黄祥的病情,说目前症状比较严重,但还不能确诊是什么病,这回黄立强确信了黄祥生病住院的事实了,就先向学校请了假——黄立强是蓉州二中的临时工,之后就准备去火车站买火车票,杨秀华拦住了他说这时候可不能省钱了,人家学校让家属抓紧时间去,坐火车要2天1夜太慢了,不得已,黄立强找机票代订点买了人生57年以来的第一张机票,虽然折扣也不少,但还是比火车票贵了一大截,黄立强又提前支取了3万块的定期存款,一下子又损失了不少的利息,心里头就像被刀子割了一样疼,但他已经方寸大乱,根本顾不上这些了,只想着能像箭一样射到儿子面前,看看儿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医生说还不能确诊呢?我儿子到底得了什么病?

脚踏实地50多年的黄立强随着飞机的迅速爬升悬在了1万米的高空,如同他胸口里悬着的心一样紧张、不安,失重感和眩晕感令他出现了短暂的大脑空白,当飞机进入平流层之后平稳飞行时,黄立强的失重感和眩晕感消失了,但空白的大脑迅速就被儿子的脸和医生的话填满了,儿子充满笑容的脸,医生含糊不清的话,反复交织在黄立强的脑海中,到底有多严重?为什么不能确诊?舷窗外如同仙境般的蓝天白云都不能吸引黄立强的目光,他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睡着了,实在是太困倦了——昨晚几乎一夜没睡。

经过几小时的飞行,黄立强落地吴州国际机场,贺俊丰接到了他。第二次来吴州,黄立强的心情与第一次来的时候天差地别,坐在出租车上,他没有心情去欣赏沿途的风光和现代化的城市景观,8年前他送黄祥入学报到时的场景不自觉地都浮现在了眼前。当年黄祥参加高考时,考了590多分,已经足够上重点大学的了,只是因为离黄祥心目中的医学院还有距离,就毅然选择了复读,令黄祥的老师和同学都很难理解,外人并不知道,黄祥的母亲杨秀华在黄祥很小的时候就患有胆结石,每次发病都痛苦不堪,当时的碎石技术还不够发达,母亲的病始终没能治愈,黄祥在心中就树立了未来的目标,就是要考取医学院当一名优秀的医生,不仅要为母亲治病,也要为更多的病人排忧解难,经过艰苦的复读,黄祥在第二年考出了690多分的高分,比之上一年足足高出100分!顺利考取了吴州大学医学院本科临床医学专业,之后又考上了本校的眼科专业硕士研究生。左邻右舍们一直都羡慕自己,说两个下岗职工能养出个高材生,鸡窝飞出了金凤凰,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上辈子积了大德,以后就等着享福吧。当时来送黄祥,黄立强心里头的那个畅快劲就别提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而这次来,黄立强的头上像是始终顶着块乌云,吴州灿烂的阳光被阻隔了,他感受不到温暖的气息,黄祥的身体一向很健康,寻常的感冒发烧都很少有,怎么突然得了重病,内心的焦虑不安又将黄立强拉回了现实,他和贺俊丰聊了起来。

贺俊丰简单说了说黄祥的病情,说具体还是到医院听医生说吧,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发病之初的情况,是医生通知要找家属自己才开始跟进这件事的。黄立强心情不佳,却还是向贺俊丰连连道谢,要不是他来接站,自己就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怎么找过去。

到了吴州大学附属医院,还没到ICU的探视时间,黄立强先见到了孙亚东副主任,孙亚东说黄祥在就诊时说自己在4月1日下午开始发烧、呕吐,以为是急性胃肠炎,就到校医室拿了点退烧药和消炎片,吃过药后,睡了一晚,又吃了两次药,不见好转,扛了一天觉得扛不住了,他自己就是医学生,认为自己可能是胃穿孔,说在同学的超声科室查了一下,发现没有穿孔,就挂了个号,经检查,发现了急性肝损伤,我们就建议他住院观察一下,同时给予抗生素输液治疗,还不见好转,现在经过全面检查,显示肝功能全线异常,谷丙转氨酶指数高于1000,正常人应该小于50,血小板只有40个单位,正常人应该在100~300个单位之间,这样的生命体征不得不转入ICU进行治疗,病人状况不是很乐观。

贺俊丰知道黄立强听不懂这些专业的医学术语,补充解释说谷丙转氨酶升高说明肝脏受到了损伤,血小板降低则说明凝血机制出现了问题,也就是说人体一旦哪里出血了,就很难止住,这非常危险!

黄立强听明白了,儿子的病真的很严重,问下一步怎么办,他坚信这么有名的医院一定可以把病治好。孙亚东说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查不出病因,无法对症下药,只能进行常规治疗,但都不见效,已经排除了急性胃肠炎和常见的肠胃疾病。黄立强说相信孙主任,怎么办都听医院的。孙亚东看着黄立强朴实的样子和老旧的穿着,同情地说ICU的费用非常昂贵,家里经济情况怎么样?黄立强说黄祥是自己的独生子,儿子就是自己的命,卖房子卖地卖血卖肾也要把钱凑出来。

到了探视时间,黄立强穿好隔离衣戴上口罩换了拖鞋才在ICU见到了黄祥,第一眼看过去黄立强就看出黄祥的脑袋明显浮肿了,离黄祥春节离家只有2个月左右的时间,记忆中儿子的样子与眼前的模样存在着明显差异,黄立强一阵心痛,有点想落泪,却坚持住没哭,他不想把这种情绪传递给儿子,硬挤出点笑模样,问黄祥感觉怎么样?黄祥身体虚弱,也勉强挤出点笑容说不知道怎么搞的好像还挺严重,但还是想让黄立强放心,说吴州大学附属医院是国内的顶级医院,全都是顶级的医生,自己的病肯定会治好的,不要太担心,还问杨秀华的近况如何。黄立强说别的事你都别想了,好好休息,咱先把病治好,儿子你想吃啥就跟爸说,老家的抄手要不要吃。黄祥说什么都不想吃。黄立强听到这一句,心头像是让锤子砸了一下,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弥漫开来。

20分钟的探视时间很快到了,黄立强特别想留下来陪床,却不得不离开了,这种病房进来这么一小会儿都特别麻烦,别的就别想了。他感到自己的小腿上好像绑了沙袋一样沉重,抬不起脚,强打起精神,勉勉强强挪着走出了ICU病房。和黄立强心情一样沉重的还有主治医生孙亚东、导师董国平、同学贺俊丰,他们都是医学专业出身,此时此刻也都在冥思苦想着同一个问题:黄祥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第3章 优秀的实习医生

“林浩,你先下班吧,中午刚献了血,早点回去休息,我来收拾。”

“没关系的,陈老师,我经常献血,这不算什么,还有一张片子没出来,我再等一等。”

“明天再看呗,又不是急诊。”

“患者跑一趟医院挺不容易的,我也没什么事,再等一下,机器我来关。”

“那好,我先走了,我们的小林医生真的有点医者仁心的境界了,难怪患者对你的评价是实习医生里最好的,确实不错!”陈萍边换下白大褂边冲着林浩伸出了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

陈萍是吴州大学医学院影像中心的资深主治医师,林浩实习期间由她来带,她对这个样貌老实、手脚麻利、工作认真的实习生很满意,自己也轻松了不少,杂七杂八的活林浩都主动承担了,加之林浩负责任的工作态度收到了不少患者的表扬,院办还收到了两面锦旗,这在实习医生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以至于院领导几次点名表扬过她这位师父,令她心情大好,对林浩在业务方面也是倾囊相授,不吝指点,偶尔开玩笑时还会说林浩用不了几年就可以超过自己,自己写论文不行,所以一直评不上副主任,而她听说过林浩的研究生还没毕业就已经发表了多篇高水准的论文,真是后生可畏。

“陈老师您过奖了,我就是正常工作,谈不上什么境界。”

陈萍知道林浩不擅长开玩笑,也就不继续打趣他了,说了句“明天见”就离开了影像中心。

林浩关闭了几台设备,又整理了一下工作器具和医疗废弃物,有些疲惫地坐在椅子里,中午刚刚献了200cc的血,一个下午拍片子几乎没停过,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中午倒的热水一口没喝,早就凉透了,他起身准备再去倒杯热的,却看到办公室的门被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随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一个中年患者,手里提着片子,中年患者左右看看没人,转身推上门,恭敬地说:“林医生,麻烦您给看看片子,我今天迟到了,这是一点小意思。”说着,中年患者从上衣里兜拿出一个信封放在了林浩的办公桌上。这样的患者林浩经常见到,他和往常一样,淡淡地说:“这个不能收,片子我一样会给你看。”

“那怎么好意思,耽误您下班了,我明天有事实在抽不开身,只能请您帮忙加班,加班是一定要加班费的。”

林浩没有再说话,拿起片子,重新打开胶片观片灯,探过头仔细看了起来。

中年患者不敢再说话,站在一旁也伸过头去看,却看不出任何门道,只看出是一个个黑白相间的圆形,好像都差不多的样子。

几分钟后,林浩看完了片子,很快打印好影像学报告,交给中年患者,说了句:“正常退行性性变,没太大问题,你可以走了,还有这个。”林浩指了指桌上的“信封”。

“谢谢!谢谢林医生!这个您一定收下。”

“院里有规定,确实不能收,我只是实习医生,你这是害我犯错误。”

见林浩面沉似水,中年患者无奈地拿起“信封”,不住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不住地点头致谢,退出了诊室。

林浩看着中年患者倒退着出了办公室,觉得医疗行业的不正之风到处都是,自己可以不收红包,但管不了别人收,院长都管不了。他知道今天如果是陈老师在这里,就肯定会收下的,反正自己不收就是了,问心无愧就好。

林浩非常痛恨收患者红包,或者向患者暗示甚至明示张口要红包,他的家庭条件并不好,学医不只是治病救人的理想,也是养家糊口的手段,他只是一个实习医生,工资没有多少,实习2年多了,他见过太多没什么钱的穷困患者,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连这样的人的红包也要收,他不仅拒绝一切红包,甚至还会倒贴钱为患者看病。

在骨科轮岗时,林浩遇到过一个农民工,因为在建筑工地常年做力工,腰肌劳损特别厉害,疼痛难忍,没法再干活,来医院看病钱又不够,工地每个月只发基本的生活费,向工头借钱治病工头不理。听说了这个情况,林浩就免费为那个农民工诊治了一个疗程,费用都是从他的实习工资里扣的,后来农民工送来了致谢的锦旗,院里的医生、护士、导师和领导很多人都知道这位优秀的小林医生,逢人称赞的时候,他却总是淡淡地说:“这没什么好说的吧。”

别人以为他是在谦虚,实际上林浩就是这么认为的。

林浩在食堂吃了碗面就回宿舍了。

他一个月的餐费只要200多块钱,吃东西很简单,在一般人看来也就是胡乱填饱肚子而已,食堂丰富的菜品有很多他在这里七八年的时间都没有吃过,有人觉得他过于节俭,对自己过于苛刻,但那次地震捐款时他直接捐了800元,是全校学生中个人捐款最多的,又令很多人大跌眼镜,搞不懂林浩怎么又会如此慷慨,要知道,这几乎是他三四个月的伙食费,那时候他还不是学生会副主席,并不需要以此来表现,以至于有人谣传说他家里实际上非常有钱,只有有钱人才会生活简单而又出手大方,有同学向他求证,他从来都不去解释。

三个室友,黄祥生病住院了,贺俊丰去接黄祥的父亲,这时候应该在医院,另一位花花公子凌强在校外租房子,因为经常换女朋友,差不多好几天才能见一面。宿舍只有林浩一个人,他很喜欢这种清静,斜靠在床头,他想到今天有一位肿瘤病人,他在告知对方检查结果的时候有多难以张开嘴,有感而发更新了自己的微博:有时候挺痛恨医生这个职业,面对那些无药可救的病人,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发完微博,林浩把手机扔到一边,伸了个懒腰,双手枕在脑袋后放松了一下,想着明天下午串班要去看望一下黄祥,这时候听见有人敲门,他下床去开门,见是一位中老年模样的男人,便问:“你找谁?”那人说:“同学你好,我是黄祥的爸爸。”

原本贺俊丰打算安排黄立强住在学校招待所的,黄立强看到黄祥病得不轻,自己不知道要在吴州呆多久,住招待所天天都要花住宿费,就问能否住到黄祥的宿舍去,一来能省不少钱;二来黄祥的生活用品自己都能用,不用再去买那么麻烦;三来帮黄祥拿点东西什么的也方便。贺俊丰觉得这样也挺合适的,就说自己是本地人经常回家住,宿舍另有一个人也不常回宿舍,实际上只有两个人经常住,就带着黄立强来到了宿舍区10号楼楼下,给了黄立强一把门钥匙说宿舍就在四楼,421,自己今晚要回家住,就不上去了,黄立强就自己来到了421寝室,见门没锁,知道里面有人,不好直接进去,就敲了门。

林浩愣了一下,马上开门将黄立强迎进了宿舍,指着自己对面的床铺说:“这就是黄祥的床铺。”黄立强边放行李边说了贺俊丰带他来宿舍的过程,还客气地说:“同学,给你添麻烦了,不过我睡觉挺安稳的,不打呼噜。”

林浩自我介绍姓林,随后给黄立强指引哪些是黄祥的个人物品,还帮忙在桌子抽屉里找到了黄祥的饭卡,又告诉黄立强水房怎么走,厕所怎么走,门锁怎么开等相应的注意事项。黄立强问哪里打水喝,林浩指了指饮水机,饮水机上的水桶已经空了,被拿了下来放在地上,还没有换新的,林浩说:“哎呦,不巧,水刚好喝完,打热水要到热水房,这样,我这里有纯净水。”说着,林浩从自己床铺旁拿过一个大瓶的纯净水,给黄立强倒了一杯,黄立强连声道谢,觉得儿子寝室的这位林同学和那位贺同学都是好同学,又热心又乐于帮助人,儿子平常大大咧咧的,说话也是直来直去,没想到人缘却这么好,之前还总担心他那种性格会得罪人,现在看放心多了,焦虑的心情稍稍疏解了一些。大致介绍完情况,林浩重新回到床上躺着,黄立强去水房洗漱,奔波了一整天,又紧张又疲惫,现在精神放松了许多,黄立强躺到黄祥的床上后很快就睡着了。

第4章 病因不明

林浩早上醒来时,发现黄祥的父亲已经收拾好床铺离开了寝室,等到他准备出门去医院时,室友凌强回来了,胡子拉碴的,应该是通宵看球或是打游戏去了,林浩看了凌强一眼,没有说话。林浩不喜欢熬夜,生活上讲究早睡早起有规律,他认为医生的身体状态不只属于自己,更多的是属于病人的,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为病人诊治,病人不会信任自己,自己也没有好的精力去应对一整天的工作,他向来不喜欢凌强乱七八糟的生活规律和在校外所谓租房实际上就是和历任女朋友同居方便而已,虽然凌强是药学专业的,不用出诊,但他依然看不上这个人,加上凌强在寝室时间也不多,俩人又不是一个专业的,交集很少,见面点个头说不上几句话。凌强知道林浩话不多,主动解释说:“我是通宵搞药剂试验去了,欧冠‘拜仁’对阵‘尤文图斯’都没看,我得赶紧补一觉。”林浩觉得凌强熬夜做试验还挺难得的,就说:“黄祥生病住院了,他爸爸现在住在宿舍,你睡觉时门不要反锁。”

“黄祥怎么了?”凌强一惊,很大声地问。

“好像是急性胃肠炎。”

“急性胃肠炎他爸爸怎么来了?”

“有点严重,转进ICU了。”

“ICU!?没搞错吧?不应该呀?”

“没错的,是贺俊丰去机场接他爸爸过来的,昨晚住进来的。”

凌强在宿舍里前前后后来回踱着,眼珠在眼眶里上下左右来回转着,小声地自言自语:“不至于吧,有这么严重?”

“下午是ICU探视时间,我打算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凌强没接林浩的话,猛地回头问:“哪项指标不好?”

“黄祥爸爸说血小板低,其它指标他没记住,可以问问贺俊丰。”

凌强一屁股坐到黄祥的床铺上,发着呆,低头朝寝室大桌子下面黄祥的抽屉里看着什么。林浩说:“那我先走了,你不要反锁门。”

凌强“哦、哦”了两声,睡意全无。

下午,林浩买了点水果往住院部走去,在住院部楼下碰巧遇到黄立强,黄立强正好在楼下买水,林浩问黄祥今天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些好转。黄立强一脸愁容,说孙医生告诉他黄祥全身都开始浮肿,自己还没见到黄祥,等一会儿才能进ICU。林浩和黄立强一起上楼,等到三点钟,换好隔离衣戴好口罩和鞋套进到ICU见到了黄祥,黄祥的头看起来比昨天浮肿地更厉害了,状态也更差,从黄祥的表情就能看出他特别难受,林浩见过很多这样的病人,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站了一小会儿就出去了。

黄立强见儿子愈发严重,控制不住情绪,眼泪都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着转,问黄祥感觉怎么样,黄祥说感觉特别难受,问为什么还没有确诊自己得了什么病,黄立强说孙主任正在组织全院专家会诊,一定会找出病因的。黄祥说自己是学医的,知道如果不能确诊,就没法对症下药,病情就会一直发展下去,这样的话,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黄立强说儿子你别怕,爸爸这就去找孙主任。黄立强走出没几步,黄祥叫了声爸你等等,黄立强赶紧回来。黄祥说:“有个情况你去告诉一下孙主任,4月1日早上我起床后在宿舍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水,喝的时候觉得味道很难闻,只咽下去一小口,其它的都被我吐了出来,当时以为是不是水放得太久变质了,后来我怕别人再去喝那个水,就把水桶拿出去清洗了,我之前一直没说,是没觉得那个水和我生病会有关系,那个水是大家一起喝的。”黄立强听完,想起了昨晚看见的那个水桶,好像头上的乌云中照出了一缕阳光,精神为之一振,转身就出了ICU往孙亚东的办公室跑去,林浩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着黄立强,见黄立强一溜烟小跑着,便也快步跟了过去。

到了孙亚东办公室,见贺俊丰也在,另有一位老师模样的人,贺俊丰介绍说这位是黄祥的导师董国平,黄祥的住院押金就是导师垫付的。黄立强双手握住董国平的手连声感谢,随后便将黄祥刚才所说的话原样重复了一遍,孙亚东说刚刚会诊的结果,专家们普遍倾向于排除消化道系统疾病的可能,怀疑存在食物或饮用水中毒的情况,建议检测一下黄祥入院前吃的喝的和生活用品,我也正准备要找你说这件事。”黄立强说:“那可能对上了,就赶紧检测那个水吧,黄祥今天看起来比昨天更重了,得抓紧时间啊!”董国平说:“确实要抓紧,我现在就和小贺去实验室拿检材,一会儿就到宿舍去。”正说着,一位护士快步走了进来说:“孙主任,您快去看一下,5床鼻子流血了。”

第5章 毒物检测

黄祥的鼻血流了一大滩,病号服和白色被子都被染红了一片,孙亚东带着医生和护士在ICU内为黄祥做止鼻血处理。出现了新症状,毋庸置疑,每个人都明白病情仍然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而是继续像巨型坦克一样碾压所有障碍物向前驶去。事情越发蹊跷,事态越发紧急,董国平带着贺俊丰连忙回实验室拿检材,ICU的走廊里只剩下黄立强痛苦地不停搓着花白的头发,常年劳作的他有着一身的好力气,但眼前的场景令他无能为力,他甚至连过去儿子身边说句安慰的话都不能。

当董国平和贺俊丰穿着工作服戴着口罩和一次性手套进到10号宿舍楼421寝室时,刚刚睡醒的凌强顶着鸡窝头惊讶地问:“怎么啦?怎么跑到宿舍搞试验?”

贺俊丰说:“老凌,别开玩笑了,黄祥生病你知道吧?专家会诊,怀疑黄祥是食物中毒,我和董老师过来采样,你睡你的。”

“我X,黄祥还真是有病了!我以为是林浩瞎说呢,不就是急性胃肠炎吗?”

“现在可以基本排除消化系统疾病了,要做毒物检测。”

“要说吃坏了也肯定是在校外,谁知道这小子在哪下的馆子,在校内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学校食堂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如果食物中毒那肯定是集体性的。”

“咱们医院全院会诊,做病因学检查都没有结果,只能检查黄祥最近的饮食,包括生活用品。”

董国平拿出一次性无菌注射器和塑料无菌取样瓶递给贺俊丰,转过头对凌强说:“凌强,你怎么大白天睡觉?我早就和你们说少点外卖,那里面的食材和油都不安全,学校食堂还不够好吗?对了,外卖可以送到宿舍,这么几步路你们都不愿意走,现在什么时间了,才起床?日夜颠倒的。”

在本科的时候,凌强上过董国平的课,虽然不是他的研究生,但两个人非常熟络。

“哎哎,董老师,我虽然平时日夜颠倒比较多,这两天还真不是,我是药物试验熬了通宵,您不能冤枉好学生啊。”

贺俊丰先是将黄祥床头柜上和桌子抽屉里的开封食品装进了塑料袋里,有半小袋薯片、大半袋麦片、半瓶辣椒酱、只剩一个瓶子底的可乐还有几样小食品,董国平则将黄祥的水杯、勺子、饭盒、枕巾、床单、洗面奶、润肤霜几样生活用品收了起来。最后,贺俊丰拿起水桶看了看,晃了两下,发现只有桶底还有一点点残留的水,他听黄立强说黄祥喝水感觉有味道后曾经把水桶涮洗了一下,本来就只是剩一点挂壁的水,又已经几天过去了,再蒸发掉一部分,现在很难收集,他只好把水桶斜着倒了过来,等着水滴慢慢汇聚流下来,取样只要有个一两毫升就可以。董国平开了一下饮水机的开关,只留出几滴水,都流进接水槽了,难以取样。等了十多分钟后,水桶口处积累了一点水,董国平和贺俊丰配合着完成了饮用水的无菌取样,盖好取样瓶,两个人带着取样物品走了。凌强站在门口望着俩人的背影,脸上露出了紧张不安的神情,嘴里嘟囔着:“怎么会这么夸张?毒物检测?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毒性吧?去年他搞的时候也没事啊?”关上宿舍的门,凌强拨打着手机:“喂,总机吗?我问一下ICU几点可以探视…”

躺在病床上的黄祥正经历着28年人生以来最痛苦的时刻,他平日喜欢打球跑步,身体素质很好,很少生病,即便有个头疼脑热,也不过就是几杯热水几片药就能解决的事,而这次生病从一开始就感觉很不舒服,是那种和平时生病完全不一样的不舒服,几天下来竟然查不出病因,还被送进了ICU,这里对于病人来说是很不友好的,有去无回的比例很高,当然活着出来的也不是那么少,自己年轻体健,治疗很及时,医院和医生又都是国内顶级的,和其他患者是不一样的。他一贯外向开朗,乐观活泼,只是身体的不适越来越强之后,乐观的情绪似乎也逐渐被病痛所淹没,就像希望的肥皂泡掉进了河塘,迅速不见了。

昨天鼻子流血了,勉强止住,但今天又流了几次,隐隐约约地他还发现自己的身上好像还有皮下出血的症状,医学生的他知道这不是好兆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昨天他提供的情况,是不是喝的那口水有问题,如果能找到病因,就能对症下药了,只不过检测时间不会那么快,可是他隐隐地感觉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很难再坚持三五天那么久,他感到自己的脑子很乱,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失去意识了,那种感觉好奇怪,肚子里一片剧痛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疼,分辨不清,整个人都像是在火上烤到了半熟,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理解了为什么有的癌症病人会疼到撞墙甚至自尽以求解脱,因为黄祥自己现在就想大喊一声“真疼啊”,只是残存的理智还束缚着他的声带不要喊叫,应该不至于,自己再忍忍,但他身体中的小魔鬼似乎正在变大,他已经无法再与之对抗下去,他想喊出来才能缓解剧烈的痛苦,他想把那个小魔鬼喊出身体外,他长出着粗气,面目变得狰狞,龇牙咧嘴,眼睛瞪得发红,鼻血再次流了出来。

检测报告是24小时加急出的,吴州市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司法鉴定中心承载了全市的各类检测工作,送来检测的没有不急的,如果不是董国平行医教学多年,各领域的患者认识很多,以及学生遍天下,人脉较广,一般是30个工作日才能拿到,涉及救治等特殊情况的最快也要3到7天才行,而董国平的个人能量是非常巨大的,通过关系直接联系上副所长孟晓明,说明前因后果,自己的学生情况很不好,时间不等人,还不到24小时就拿到了毒物检测报告。

孙亚东等着这份报告给黄祥确诊,黄立强等着这份报告给儿子治病,他三点多钟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一直等到天亮,五点多钟就来到医院,在走廊的椅子上坐到十一点多,下楼随便吃了口午饭,饭后回来继续枯坐在那里,只要走廊远处传来脚步声,他都会站起来探身望去看是不是董国平来了,一个白天下来,黄立强站起又坐下几十回希望又失望了几十回,终于等到了董国平和那份加急的毒物检测报告。

但报告的内容却令他和董国平、孙亚东、贺俊丰都极度失望,报告结果显示几十种常规毒物检测均未能有效检出,所有检测出来的成分也没有一样能够迅速导致人体的肝损伤,这意味着事情没有任何推动,耗费广泛人脉加急加塞拿到的检测报告和一张白纸没有区别,病因依然无法确定,寄予很大希望的毒物检测白忙一天,董国平想白忙一天无所谓,找不到病因才是最严重的问题,下一步该怎么办完全不知道。

孙亚东半天说不出话来,食物中毒是全院专家会诊的结果,现在退回到原点,不是消化系统疾病,也不是食物中毒,病情却还在加速发展,已经彻底没有了方向,仅仅控制生命体征,而不能解决本质问题,他非常清楚后果是什么样的。而今天,黄祥又流了3次鼻血,止住了还会再流,身上也出现了多处皮下出血点,说明此前的治疗毫无用处,他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束手无策了,看着办公室里墙上的锦旗和柜子里各种各样的奖杯、荣誉证书,他觉得这些这些锦旗、奖杯和证书也在看着他,并且在嘲笑着他的无能为力,你不是妙手回春华佗再生吗?你不是吴州市十大医师吗?你不是消化内科杰出人物吗?孙亚东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甚至不敢去看黄立强,这位失望的父亲所能指望的只有自己,而自己无疑只能让他失望了,这是他从医20多年以来唯一失去方向的时刻,就像一个旅行者在沙漠中迷了路一样。

众人愁眉不展之际,护士急匆匆跑来说:“孙主任,5床情况不好了,您赶紧去看看吧。”

第6章 病急乱投医

还没进ICU病房,孙亚东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极为刺耳,令人不寒而栗,他本已沉下去的心又下沉了许多,紧走几步后,他看到黄祥拼命在挣扎,幅度非常大,好像发了疯一样,三个护士都难以控制住黄祥的身体。他的鼻子再一次出血,因为挣扎扭动,血滴飞溅到衣服和床上星星点点,几名护士的手上身上也都是血迹斑斑,黄祥手上的输液管已经扯掉了,其它仪器设备的连接管路都七零八落,黄祥就像发疯的小兽一样要挣脱牢笼,只是控制他的牢笼不在身体之外,而在身体之内。之前是因为虚弱而说话吃力,现在则是因为剧痛而力大无比,孙亚东也冲了上去,和护士一起控制住黄祥,后面赶来的医生护士用束缚带将黄祥的四肢牢牢绑在了病床上,即便如此,黄祥仍然想挣脱束缚,如果不受控制,他将从病床上掉落在地,然后满地打滚以期减轻痛苦。孙亚东指挥护士给黄祥注射了镇静剂和杜冷丁,黄祥才慢慢平静下来,医护人员这才重新整理床铺更换病号服,重新连接好输液针和监测仪器。

董国平和贺俊丰在ICU门外看得目瞪口呆,无法相信眼前这人就是几天前阳光开朗、谈笑风生的黄祥,黄立强看到儿子像疯子一样吼叫嘶鸣,再也承受不住,一双大手捂住脸大哭起来。与此同时,走廊尽头的角落还站着一个人,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他本想来探望黄祥的,现在不敢再看下去,惊恐地扭头就走了。

再次回到孙亚东办公室,孙亚东说:“要不咱们再取一次样?再扩大些范围,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董国平思索着可能遗漏的地方,黄立强早已没了主意,贺俊丰心惊肉跳还没缓过神来,四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却能听见窗外的鸟叫声,良久,董国平语气沉重地说了句:“我看还是报警吧。”

三个人一齐看向他,孙亚东一脸茫然,问:“报警?报警怎么说?医生治不了病,找警察治?这不成笑话了吗?”

董国平说:“我是这样想的,我和小贺亲自取的样,食品、饮用水以及日常生活必然会接触到的物品,不敢保证没有遗漏,但在宿舍范围应该不会有遗漏了,黄祥的校外活动轨迹咱们也不知道,如果是在校外吃什么中了毒,只有警察才能有办法去找,单靠咱们再去宿舍取样,我觉得意义不大,关键是耽误不起了。”

贺俊丰问:“董老师,报警人家会给立案吗?咱们这毕竟只是治疗没效果而已,说是食物中毒,没有线索,也没有证据。”

董国平说:“现在病人的病情已经超越了咱们在医学上的认知,只能换个思路,另辟蹊径,至少尝试一下,最多公安局不予立案,咱们也没有损失对不对?”

孙亚东认为董国平说得有点道理,但他不认为公安局会理睬,他更多地还是在想,作为医生,应该如何换个治疗思路,另辟蹊径找警察?那不真成了病急乱投医,乱投医也投不到警察那里吧?他从内心里不认同董国平的想法,世界上疑难杂症那么多,医学的问题还是医生来解决。

出于对董国平的尊重,孙亚东默不作声,未置可否。

贺俊丰自告奋勇说要去学校保卫处说明情况。

董国平说:“咱们分兵两路,争取时间,小贺你去保卫处说明情况,我和黄祥爸爸直接去公安局咨询一下,分管咱们大学这片的有个小有名气的破案组合我有所耳闻。”

孙亚东问破案还有组合,是什么组合。

董国平笑了笑,说:“一说你们都会知道,叫‘狄仁杰’组合。”

第7章 “狄任杰”组合

在吴州市公安局学府路分局刑警队长的办公室里,任杰正坐在他的大转椅上转来转去,同时像抛花生米那样往嘴里扔着小笼包,一口一个吃着。每天早上打包两屉鲜肉小笼坐在办公室里吃,是他一天中最为悠闲的时光,吃完包子下一顿饭什么时候开就说不准了,能坐在局里食堂吃那敢情太好了,常常一出去跑案子就是一天,路边小店扒拉一口算是作息正常,蹲点盯梢的话,明天这个时候吃下一顿也是家常便饭,从警13年,他经常想,警察如果没事,那就是天下太平了,是好事,但反过来,如果警察没事了,自己也就没啥价值了,到底警察是忙一点好还是闲一点好,他始终没想明白。

而现实是,社会治安越来越好,偷手机抢包的基本消失,小偷小摸都差不多绝迹,已经挺国泰民安的了,但好像自己还是没怎么闲着,反而更忙。原因在于老百姓的法律知识丰富了,维权意识变强了,鸡丢了狗跑了,碰个屁股踩了脚了,都来找警察,就像昨天,临下班前来的两位报警人,说一个学生病情加重可能是食物中毒,来报案,点名要找“狄任杰”,不出去接警有脱离人民群众之嫌,这算是忙还是闲?病情加重不是应该找医院吗?而且他们自己就是医学院的,其中一个报警人还是老师,亲自去采样检测的,都没查出问题,没有条件可以证明是食物中毒,再者说,食物中毒一般都是多人集体发生的,哪有单蹦一个人食物中毒的?逻辑上更讲不通。为了谨慎起见,任杰还是查阅了辖区内近期有无集体食物中毒的案件,半个月之内,没有。

“师哥,昨天那俩人又来了,咱怎么回复?”小狄推门而入。

任杰从警官学院毕业就分配到了学府路分局,跟着师父狄队长一起办案,任杰经手的第一件重案就是震惊全国的吴州科技大学宿舍连环杀人案,侦破此案后,正赶上电视剧《神探狄仁杰》大火,局里的同事都爱看悬疑推理片,每天跟着剧情走,不出外勤的时候都会凑在一起探讨案情,推断凶手,也不知道是谁发现狄队长和徒弟任杰连起来谐音不就是神探“狄仁杰”吗,慢慢就传出来个“狄任杰”破案组合,久而久之,破案数量越多,其中不乏大案要案,名头愈发响亮,吴州市公安系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对“狄任杰”师徒组合。前几年老狄升迁去了市局当政委,任杰也凭借出色的破案能力升至刑警队长,而老狄的儿子小狄也已经从警官学院毕业进了学府路分局当刑警,任杰亲自担任小狄的师父,新一代的老带小,新一届的“狄任杰”,神探组合得以延续下去。小狄一开始管任杰叫师父,任杰说咱俩是平辈,我带你,你也不能叫师父,否则你老爸不变成你师爷了吗,差辈了,就叫师哥。

任杰还没想好,示意小狄先坐下,反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办,能立案吗?”

“没法立,医院怀疑是食物中毒,但他们自己已经排除了,连个缘由都没有,立案回执单都没法写。”

任杰拿起最后一个小笼包向空中一抛,包子呈抛物线形态飞进了任杰张开的大嘴,像海面上腾空的小鱼落进了大鱼的口中,任杰使劲地嚼着,大脑中也在使劲地思考着。昨天任杰和小狄听完董国平和黄立强的陈述后,毒物检测显示都是正常的,不具备立案条件,但从其中的医学逻辑来讲,又很是蹊跷,连吴州大学医学院的医生都没见过这样的病例,这一点还是令任杰有所疑惑,老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一时间想不那么清楚,就说明天早上再给答复吧,不太好立案,需要再想一想,现在到了答复时间,任杰还是没想好,包子已经吃完了,没法再给自己拖延思索的时间,就拿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勉强说:“折中吧,先不立案,但也不能什么都不管,可以了解一下情况,再看下一步。”

“师哥,要我看,现在这一步都走不出去,那学生叫什么来着…对,叫黄祥,1号发的病,今天是7号,他们说黄祥现在状态很差,没办法说出自己在校外期间吃了什么用了什么,希望警方帮忙查找,那最早也要追溯到3月31号了,七八天之前黄祥吃过用过的东西,咱上哪找?”

“那肯定是没地方找了,我连我三天前吃的是啥都记不住,别说找别人吃过的东西了,咱们办案的经验表明,一部分报案人就是嫌疑人,咱们先和那俩报案人聊聊。”

“师哥,那俩报警人一个是黄祥的老爸,一个是黄祥的老师,嫌疑不大吧。”

“先聊一下嘛,就当闲聊了,你要知道报警人现在想的是什么,让他们一吐为快也会疏解不少焦虑情绪,孩子病得挺重,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咱们权当是帮他们调整一下状态,这,也是为人民服务!给我倒杯茶!”任杰越说越起劲,拔高了高度,抬高了声音,最后还拍了一下桌子。

“Yes,sir!”小狄不失时机地站起来,立正、敬礼。

黄立强竹筒倒豆子一般讲述了黄祥的优秀过往,有的没的想到哪说到哪,大部分的细节和信息都与食物中毒毫无关系,任杰和小狄也没有打断或纠正他,随便讲,都讲出来心情也会好一些,自己做好听众的角色即可。但任杰还是在黄立强水漫金山的讲述中提取到了其中的一点,那就是黄祥是非常优秀的学生,职业的敏感令他不自觉地想到了师父讲过的一起90年代高校铊中毒案件,当事女生正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大学生,此案一直未能告破,当事女生虽然没死,却已经从天之骄子变成了智商如孩童一样的傻子,令人唏嘘。正所谓“人红是非多”,这个念头在任杰的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铊中毒案件全国罕见,而优秀的人遍地都是,不能将小概率事件这样联系,否则遍地都是案子了。

而董国平作为医学教授、硕士生导师,逻辑思维和表达能力与黄立强远不在一个层面上,言简意赅地说了黄祥的个人情况,最后说:“黄祥是我带过最优秀的学生,除了学习刻苦专业能力强,还特别有爱心和社会责任感,本科的时候去过安徽和西藏支教,都是条件很艰苦的地方,黄祥更有着非常美好的理想,他说过的一句话令我印象十分深刻且内心感动,是这样说的:‘让医院回归成治病救人给患者以温暖的天堂,让医生回归成最接近上帝的白衣天使’,说得多好啊!如果不是这场怪病,马上保送博士的名单就快要下来了,我是真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任杰已经基本听明白了,黄祥家庭条件比较差,个人条件却绝对优秀,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医学生,突然生了病,1号发病,到昨天6号,病情发展迅猛,医生束手无策,常规治疗全无效用,专家会诊怀疑是食物中毒,紧急做了毒物检测,吃喝用的一切正常,这你报什么案呢?好学生他该有病也是要有病的呀,找警察警察又不会治病,也不是神仙,能解决一切问题,见俩人都说完了,自己也没有别的问题可问,就转头问小狄:“小狄,你还有问题吗?”

小狄似乎听得愣了神,猛然间听任杰一问,慌里慌张地回答:“啊?师哥,你说啥?哎呀!黄祥太优秀了,理想还那么崇高,我自愧不如,590分还复读,真是牛人!”

任杰一脸鄙夷,回过头说:“二位,先这样吧,病人的情况说得挺全面了,但目前这些信息听起来肯定立不了案,还是要从治疗上再想办法,请回吧。”

说完,拿起笔记本就先走出了分局的洽谈室,小狄端起茶杯紧随其后,好像皇帝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董国平和黄立强见不能立案,也就意味着公安局不会去管这件事,两次见到刑警队长而且还听他们说了这么多,也够可以了,给足面子了,人家说的是有道理的,还是要从治疗上想办法。黄立强尤为失望,发自内心地不愿意离开,却不得不跟在董国平身后慢吞吞地向大门口走去,一点点希望还是破灭了。

任杰决定不予立案,返回办公室推开门的一瞬间,不知为什么好像觉得这件所谓的食物中毒事件似乎就像这扇门,推开一点好像就能走进去,而自己并没有去推,紧随其后的小狄被任杰的紧急刹车搞的差点追了尾。任杰站在门口飞速过了一遍刚才留在他耳朵里的语句,一句一句完整的不完整的,转瞬间就来到了尾声,耳边像留声机一样重播着:如果不是这场怪病,马上保送博士的名单就快要下来了,我是真希望他快点好起来。他猛然间心有所动,回头对小狄说:“快去叫住他们,我还有个问题。”

第8章 竞争关系

“董老师,你刚刚说黄祥会被保送博士?”重新在洽谈室落座后,任杰开门见山问了他一闪念想到的问题。

“是的,任队长,保送博士的名单虽然还没有最终确定,但以黄祥的综合表现,可以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董国平被任杰重新叫回来,没想到他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除了黄祥,还有几个保送名额?”

“眼科专业只有一个。”

“那眼科专业的提名名单有几个?”

“有两个。”

“另一个是谁?”

“叫贺俊丰,任队长你的意思是…”董国平这时候已经明白了任杰问题的进一步含义。

“没有什么意思,忽然想到,就问问。”

一旁的小狄又是一脸的羡慕,说:“博士还能保送呢?哎呀我天!”

黄立强听了半天,也听出任杰的话外之音了,忙说:“任队长,你怀疑小贺同学?你不知道,自从黄祥住院,都是小贺同学忙前忙后的,还是他给我打电话报信的,我来吴州也是他去机场接的我,还安排我住在他们宿舍,特别热心的好同学。”

“没有没有,谁也没有怀疑。贺俊丰和黄祥是一间宿舍吗?”

“是的是的,黄祥和小贺同学是同一间宿舍,都是他安排的,让我就住在黄祥的床铺,省钱又方便。”

“任队长,我再补充一句,他们俩无论谁,凭借自己去考博士,也都是一样能考上的,而且他俩的关系还是非常不错的,不存在你想的那个意思。”

任杰哈哈一笑,摊开两手,说:“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啊。这样啊,这件事先不立案,但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做一些走访,了解了解情况,现在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查找病因救孩子,我说的没跑题吧?”

董国平笑着说:“没有跑题,任队长,我留张名片给你,有需求尽管找我,学校内的事我都可以安排。”

任杰接过名片,董国平和黄立强告辞。

董国平觉得任杰的逻辑思维蛮不错的,他能抓到保送博士这个细节进一步去探查,应该说是个非常细致的警察,只不过他还是不够了解情况,贺俊丰虽然与黄祥存在那么一点竞争关系,但这离想害对方还是差得太远了,每年有多少人提名保送,还能都去害了最后被保送的人?来警局的目的是想希望借助警方的力量和手段扩大搜寻食物中毒的来源,不料却被当成案件来考虑了,也可以理解,这是警察的职业习惯嘛——看谁都像犯罪分子,但这偏差实在过于巨大,就像视力表的最上面一行和最下面一行那么遥远,在内心里苦笑了一声,董国平和黄立强走出了学府路分局的大门。

董国文他们走后,任杰仍然坐在洽谈室里,对小狄说:“假设我是黄祥,你是贺俊丰,咱俩一个老师、一个专业、一间宿舍,现在咱俩同时被提名保送眼科的博士,眼科那可是医院里挣大钱的专业,金眼科银外科,这个我是知道的,你会不会想,我要是生了大病,你就可以被保送成功了?”

“那我可不会,师哥,那得是多阴损的人啊,才能这么想,黄祥和贺俊丰那是同窗同寝的关系,同学关系最纯粹了,我当年警官学院的室友,关系好的不得了,没有人会盼着对方倒霉。”

“你挺高尚,反过来的话,我也不会这么想。可是,黄祥生了大病,受益人就是贺俊丰,这毋庸置疑啊。”

“生了病也可能好啊,生了病也不见得就不能保送了吧?名额可以留着嘛。”

“都进ICU了,这病可不轻啊,你没听他们讲,病情发展极迅速,现在是束手无策的状况,要不然不会来找咱们。”

“对哦,师哥,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贺俊丰确实有嫌疑呢?他可能受益,他通知家属,他去接站,他忙前忙后,他是不是过于活跃了?百分之七八十的杀人案那都是熟人作案,这个数据是摆在那的。”

“什么就杀人案都出来了,乱弹琴一通,不过,贺俊丰表现的如此活跃,如果排除掉为人品质特别好的前提,那就有些不正常,如果我们想帮他们一把,这个贺俊丰是要见一见的。”

第9章 走访

当天下午,任杰就和小狄来到了吴州大学,通过联系董国平找到了贺俊丰,开门见山,任杰就说:“小贺同学,别当我们是警察,也没有案子,也没穿警服,纯粹就是随便访谈一下,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集思广益,为了找到黄祥同学的病因。”

贺俊丰连连点头,说:“明白明白,二位警官,是董老师和黄祥爸爸先去找你们的。”

小狄一脸的喜气洋洋,不经意地上下打量着贺俊丰,心想这就是可以保送博士的能人,不保送也可以轻松考上的高人,目光中充满了羡慕之情。

三个人就在董国平的办公室里,董国平该说的已经说过了,安排好就去医院出诊了。任杰为了不制造出对立或审讯的紧张感觉,特意让小狄和贺俊丰并排坐在小沙发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他们俩人的斜对面,这样坐,大家在谈话时都呈45度方向,而不是直来直去的90度对视。

任杰说:“小贺同学,你就随意说,把黄祥发病前后你知道的看到的听到的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毕竟你的老师和黄祥爸爸离黄祥还是比较远,你和他一间宿舍一个班级,信息肯定比他们多,有问题我们再问你。”

贺俊丰开始陈述的情况与董国平说的基本是一致的,1号下午黄祥觉得不舒服,开始发烧呕吐,认为自己得了急性胃肠炎,向导师请了假,2号症状加重怀疑自己是胃穿孔,还找同学帮忙查了B超,发现胃没有问题,再次就诊检查发现了急性肝损伤,要留院观察,3号血小板明显下降,当晚被转入ICU严密监测,同时通知了黄祥的爸爸,4号出现浮肿,5号会诊怀疑是食物中毒,进行采样检测,黄祥浮肿加剧,鼻子出血,6号毒物检测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查B超找的是哪位同学?”任杰问道。

“是我们一个宿舍的同学,叫林浩,影像中心超声科的。”

“黄祥说饮水机的水有味道,可能变质了,你知道吗?我是说你喝水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变质了。”

“有几天我没在宿舍住,不知道,我家是本市的,经常回家住。”

“你最后一次在宿舍喝水是什么时间还记得吗?”

“三十号吧,有点久了,记不清楚了。”

“黄祥的人际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呀,他性格很外向,爱说爱笑的,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他在寝室的时候,就非常热闹,他不在的时候,寝室里就特别安静,呵呵。”

“在你看来,他有没有和谁发生过矛盾,或者说闹过不愉快。”

“同学之间偶尔有点小摩擦,那也是很正常的,拌几句嘴谁都有啊,要说矛盾……”

“没关系,有什么尽管说,你说的话在这里不会再进到第三个人的耳朵里。”

“我们宿舍总共4个人,还有一个叫凌强,要说矛盾,无非就是和凌强有那么一些不愉快吧,不过事情过去挺久了。”

“那就聊聊,是什么事。”

贺俊丰的眼皮好像挂了水桶一样耷拉了下去,想了一会儿开始说:“凌强是药学系的,本来黄祥和凌强关系还挺好,俩人都比较外向,爱开玩笑,互相调侃什么的总是嘻嘻哈哈,互相也都不介意,直到后来凌强在他们系处了个女朋友,好像是比他小一届还是两届,我平时不太八卦这些事,带来过我们寝室几次,就算我不八卦,来的次数多了,也都熟悉了,那个女生挺好看的,我就觉得黄祥和那女生话比较多,玩笑开得要我说有点过了…”

“是怎么说的?”小狄忍不住八卦起来。

“嗯…有几句我印象挺深刻,说人家什么面若二月桃花,腰似三春杨柳,指若削葱,玉足芊芊等等之类的,都是文言文,实际上那女生也没有那么好看,夸张了。黄祥有文采,说话一套一套的,他后来说他只是展示一下小才华,但当时我就看出凌强的脸拉了下来,谁高不高兴还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再后来,黄祥又开玩笑说凌强粗手大脚的竟然找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真是巧妇常伴拙夫眠,好白菜都让猪拱了,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凌强就说你嫉妒就说嫉妒,你是硕士,我他妈也是硕士,我要是猪,那你也是猪。再后来,凌强带着女朋友约我和黄祥一起吃饭,我上厕所的工夫回来,他俩就差点动上手,被我拉开,凌强说黄祥在桌子底下摸他女朋友大腿了,黄祥说是没注意碰到的,那天都喝了几瓶啤酒,各说各的理,我也分辨不清,后来事情不了了之,凌强再也没带女朋友来过宿舍,他们俩就不怎么和对方说话了,处于冷战状态吧,再后来,凌强干脆在外面租了房子,偶尔才回一趟宿舍,不过现在我看他俩也偶尔说几句,可能是因为凌强和女朋友分了手吧,他对黄祥的意见应该没那么大了的缘故,挺久的事了,大致就是这些。”

任杰在笔记本上简要记录了几个他认为有用的信息——药学系、爱开玩笑、关系好到关系差。

任杰问:“黄祥经常和别人开玩笑吗?”

“他就那样,有事没事拿别人逗个闷子打个趣,非常活跃,说我学历高文化低,我确实没他知识面广,说林浩智商高情商低,林浩也不搭理他,连导师的玩笑都开,说董老师是吴州大学眼科王,和眼镜王蛇是远方亲戚,董老师不仅不生气,还总是夸他思维活跃,不拘一格,适合当医生。他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爱拿人寻开心,同学们都习惯了,有时候还觉得他的玩笑挺有创意的呢。”

任杰和小狄也被逗笑了,小狄说:“我知道的上一个嘴这么损的人应该是郭德纲。”

访谈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随后任杰问贺俊丰怎么找到凌强,贺俊丰就给凌强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听。

贺俊丰说:“凌强好像最近在搞药物试验,有时候需要通宵跟进,这时候有可能还在补觉。”

任杰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3点了。

“现在这个点也该睡醒了吧?要不,我带你们直接去宿舍找他?”贺俊丰也看了眼手机,补充说道。

“可以,不管凌强在不在,正好也可以看看宿舍的情况,找一找线索。”任杰点头答应着。

三个人离开董国平的办公室向宿舍区走去。

在贺俊丰给凌强打电话时,凌强刚刚睡醒,看到了董国平的未接来电和发给他的信息,说为了查找黄祥的病因,可能有警察走访了解情况,如果找到他,就配合一下,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如实告知。凌强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就精神了,心想,怎么查病因找到了警察?警察要找我?找我干什么?随后,贺俊丰打来电话,凌强马上猜到是不是警察找完贺俊丰又要找他,那这电话不能接,见到警察,没事都变成有事了,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晚一点再打回去,就说在睡觉,手机静音了。想好了解释的理由,凌强就拿着脸盆去水房洗漱去了。等他洗漱完毕再次回到宿舍,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贺俊丰、任杰和小狄刚巧推门而入,撞了个对脸,贺俊丰笑着说:“老凌,还担心你不在宿舍呢,太巧了,差一点你就出去了,这二位警官是董老师请来帮忙查找黄祥病因的,需要向你了解点他发病前后的情况,董老师应该和你打招呼了吧?”

凌强没想到能这么巧被堵在宿舍里,直恨自己刚才蹲厕所时多余玩最后一局游戏,心头慌乱,匆忙解释道:“哦,哦,说了说了,我刚睡醒,才知道,才看见短信,不过,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没什么可说的呀。”

贺俊丰说:“二位警官,你们聊,我先过医院那边,再过一会儿就到ICU探视时间了,还是要去看看黄祥。”

任杰点点头,说了声“感谢感谢”,便在宿舍里四处看着,看到饮水机的时候,发现上面没换新的水桶,旧水桶也不见了,问凌强:“这个水喝完了,怎么没换啊?喝水怎么办?”

凌强一看说:“是啊,水桶呢?我在外面租房子住,不怎么管换水这些事,这几天在实验室通宵做试验,都是在实验室喝水的,回来就睡觉,你不说我都没注意。”

任杰又问:“你和黄祥关系怎么样?”

“关系?什么关系?”凌强感觉警察的问题怎么这么犀利,下意识反问道。

“就同学关系,室友关系。”

“关系挺好啊,挺好的,挺好的。”

任杰不能让凌强感觉到贺俊丰说过他和黄祥闹矛盾的事,见凌强没说实话,也就不再问下去了,话题一转:“黄祥发病前后你都在哪儿?也就是4月1日前后。”

“警官,这是什么意思啊?董老师说就是随便聊聊黄祥的事,帮忙找病因,怎么还问上我在哪儿了呢?好像审犯人一样。”

“你不想说就不说,确实是随便聊聊,职业习惯顺嘴了,不好意思。”任杰摆摆手笑着解释道。

“嗨,那也没事,我这几天都在实验室搞药物试验,晚上试验,白天睡觉。”凌强见任杰挺和气,心里轻松了一些。

“你还记得4月1日前最后一次在宿舍喝水是什么时候吗?”

“这个记不太清了,最近这几天肯定是没喝,你看,水桶没换我都没注意,是吧,嗯…确实想不起来了,这段时间日夜颠倒,没有什么时间概念。”

任杰见没什么有效信息,就继续在宿舍里四处看着,随口和凌强聊着:“你去看过黄祥吗?听说现在病得挺重。”

“我主要是没时间,ICU探视不是随时都可以去的,只有下午3点半才可以。”

小狄提醒说:“现在正好快到3点半了,我们也打算去医院看一眼黄祥的情况,你帮忙带路呗。”

“这个…行吧。”

“现在就走?”

“那…那走吧。”

任杰见凌强苦瓜一样的表情很不情愿的样子,冲小狄微微笑了笑。

到了ICU,任杰和小狄远远看到董国平、黄立强和贺俊丰围在一个医生周围,站在门口说着什么,旁边还有一个瘦瘦高高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人他们不认识,走近一问,黄立强直接捂着脸蹲在了地上,挺粗壮的汉子,竟然呜呜呜地嚎哭了起来,声音刺耳,令人同情,董国平见是二位警官,叹口气说:“唉,黄祥情况很不好,陷入昏迷了。”



第10章 急转直下

经董国平介绍,任杰知道了那位医生正是黄祥的主治医师孙亚东,而旁边瘦瘦高高戴眼镜的学生就是林浩,他正打算看完黄祥再去找林浩聊一聊呢,碰巧在这遇到。见黄立强哭得厉害,任杰和小狄一起把他扶起来坐到椅子上。

孙亚东对众人说:“刚刚黄祥陷入了昏迷,我们采用了几种外部刺激的方法都没能使其苏醒过来,学医的都知道,昏迷对于病人来说是道分水岭,人只要醒着什么还都好办,一旦昏迷,如果是轻度的,通过一些刺激手段就能令其苏醒,拍拍脸、叫叫名字、擦点冷水或者挠挠脚心,这些就可以了,但黄祥目前的昏迷程度,我认为至少是中度以上的。”

任杰问:“这意味着什么呢?”

孙亚东看了一眼还在抹眼泪的黄立强,低声说:“这就意味着,如果不能尽早地找到病因,对症下药,控制住病情发展,患者的身体机能将会逐步衰退,经历长时间昏迷的病人就算醒过来,身体机能也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更为严重的是,有的也许很难再醒过来。”

“植物人!”小狄愣头愣脑地冒出一句。

“别乱说!”任杰呵斥道。

孙亚东说的很难再醒过来实际上是很委婉的说法,董国平、贺俊丰和林浩都是学医的,都明白植物人只是其中一种后果,死人也是醒不过来的,这也是黄祥昏迷后可能出现的最坏的后果,大家心知肚明,考虑到黄祥爸爸的感受,不能直白讲出来,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每个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任杰凭借职业的敏感度,第六感令他察觉到了这种不可言状的氛围,甚至ICU走廊里的空气都感到了窒息。

黄立强红着眼睛,强打精神问:“孙主任、董老师,还是要想办法给黄祥治病啊,他才28岁……”话没说完,黄立强已经说不下去了,身体一抖一抖地哽咽起来。

孙亚东拍了拍黄立强的肩头,说:“黄祥爸爸,你先控制一下情绪,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学校领导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特别重视,要求院里全力救治,还在多方联系组织全市的专家再进行会诊,领导说了,医学院救不了自己学校的学生,而且连病因都查不出来,这还不够可笑吗?简直笑掉大牙!领导这么说,我是十分惭愧的,只是这病例实在是罕见,太罕见了。”

黄立强勉强控制住情绪说:“孙主任您别这么说,是黄祥的病太怪了,这谁也赖不着,医院和学校对黄祥已经够好的了。”

在走廊窗户旁,任杰和小狄向林浩了解黄祥发病前后的情况,与凌强的遮遮掩掩完全不同,林浩态度和气,不温不火地娓娓道来,磁性的声音听起来就令任杰和小狄感到很舒服。林浩说:“4月1号那天晚上我从医院回到寝室,黄祥就躺在床上,说自己肚子不舒服,下午请了假,没去医院,我问他要不要去帮他买一份饭,他说不想吃。第二天上午,他到我科室来,我是影像中心超声科的,他说怀疑自己是胃穿孔,让我帮忙查个B超,我就给他做了检查,看到胃是没有问题的。第三天他就转去ICU了,不知道怎么会这么严重。”

任杰听完这些内容,基本上都已经包含在贺俊丰所说的内容之中了,林浩是超声科的,黄祥和贺俊丰是眼科的,关系上有远近,所以黄祥生病都是贺俊丰跑前跑后,林浩还来探望一下,而那个凌强则连来一趟都不愿意,这也比较正常。任杰又问了一句:“宿舍那桶水你最后一次喝是什么时候?”

林浩答:“桶装水我不喝,只有他们三个人喝。”

林浩的答案出乎了任杰的意料,问为什么。

林浩说:“饮水机是他们三个凑钱买的,我觉得有点贵,就不和他们分摊费用了,我都是自己买水喝的。”

任杰再问:“黄祥昏迷之前和他爸爸说过1号早上喝饮水机的水发现变质了,都吐掉了,你当时看到了吗?”

林浩说:“好像是吧,那时候我还没睡醒,隐隐约约听到有勺子搅拌杯子发出的声音,然后好像黄祥吐了一口,我就醒了,他就拿着水桶出去了。”

这些内容也与黄立强陈述的基本一致,任杰和小狄表示感谢后就离开了医院。

回到分局办公室,已经快下班了,小狄赶紧去给任杰沏好茶端了过来,任杰说:“走访了这一下午,你有什么收获?”

小狄咧嘴一笑:“有啥收获呢?咱也不是去办案,就是随便聊天,也就是那个凌强和黄祥有些恩怨而已,和找病因一点关系没有。”

任杰说:“看来你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啊。”

“又损我,师哥。”

任杰翻看着笔记本,说:“我其实也没啥收获,无非就是理清了人物关系,先说黄祥,成绩突出、学业优秀,但有些骄傲,伶牙俐齿,嘴不饶人,这样的人容易得罪人;再说贺俊丰,为人正派,乐于助人,黄祥生病,他出力最多;凌强不愿说太多,防范心较重,俩人恩怨匪浅,存在矛盾,至少也是面和心不和,有一定动机;林浩就简单多了,表情稳定,面相和善,与世无争。一个宿舍四个人,性格迥异。”

“师哥,我怎么发现你存在以貌取人的情况呢?面相和善就与世无争啊?我怎么觉得林浩面无表情好像不会笑似的。”

“X!你见过几个好人好事是一脸横肉的?相由心生,要说面相,就凌强有点反面人物的气质。”

“师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是多传授给我点破案的技巧吧,相面的话就算了,我奶奶那还有几本这方面的旧书。”

“再考考你,还有什么发现没有?”

“师哥都说得这么全面了,哪还有什么了?”

“别急着抢答,凌强是药学系的,弄点药给黄祥吃了,然后得病了,有没有这可能?或者黄祥被凌强身上的药熏出病了?”

“师哥,我看你脑子有点出毛病了,你当凌强是五毒童子呢?还能熏出病来。”

任杰不理小狄,还在天马行空,说:“还有,作为同一宿舍成员,林浩自己买水喝,不和他们三个分摊水费,你说是不是有点格格不入?”

小狄说:“有是倒是有点,什么怪人没有啊,他们几个本来就不是同班同学,关系和同班同学是不一样的,个人生活习惯有不同,不必非得顾及面子,林浩说觉得贵。”

“桶装水能有多贵,林浩家的条件很差吗?”

“师哥师哥,人物关系都理清了,然后呢?黄祥的病因是什么?”

“我哪知道?”

“不知道还不下班?”

“不知道咱们也是做了一天的好人好事。”

“咱俩面相还行啊……”

小狄先下班走了,任杰还留在办公室里,坐在转椅上机械地转来转去,今天他在ICU远远地看到了黄祥一眼,各种管子线路连在身上,整个人看上去像在睡觉,实际上已经陷入昏迷状态,28岁的高材生,明日的医学新星,就这么无意识地躺在那里了,纵然见多识广,什么人什么事都见过,任杰还是感到心情沉重,如果他没看那一眼,董国平黄立强他们说的对他来说也就是个寻常的日常事件,几乎天天都会遇到,比这严重的也有很多,过几天就会忘记。但他看了那一眼之后,就感觉不同了,他与那个人就产生了联系,那个人的模样就存储进他的脑海中了,而且会长期储存,不易忘记。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为黄祥做点什么,他开始头脑风暴,东想西想了一溜十三遭,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假如中毒的结论成立,却没能发现毒物,那会不会是有毒物而没有检测出来?听董国文说鉴定中心检测了几十种常见毒物,都没有发现。几十种常见毒物,反过来说,毒物只有几十种吗?常见毒物没检测出来,那有没有不常见的毒物?那个凌强就是药学系的学生,接触到各类药品或不常见药物的可能性是不是挺高?会不会在什么未知渠道被黄祥沾染或者误食?而且他们俩人还曾有过矛盾,有没有可能……他忽然打住了自己的思路,他觉得不应该再想下去,这似乎有点过头了,又开始看谁都不像好人了。任杰自己也笑了笑,这种职业习惯好的时候挺好,不好的时候也不好,破案时可以大胆假设,生活中总这样,看谁都有问题,那也就没朋友了。

他走向窗边,暮色降临,远处天边一抹红霞,温馨迷人,他的心微微驿动了一下,想到了10年前跟随师父老狄抓捕嫌疑人的那个黄昏,就是眼前这样,那是震惊全国的吴州科技大学宿舍连环杀人案的在逃犯,4名大学生遇害,起因不过是同宿舍的室友因为打牌而发生的口角而已,只是因为杀人罪犯敏感自卑,性格存在缺陷,而采用了极端的方式去处理问题和人际关系,其本人却在学业上异常优秀,获得过省级三好学生称号,还拿过全国奥林匹克竞赛的二等奖,智商极高,但最终却走上了不归之路。

正常人很难理解这样的复杂性格,在那次案件之后,任杰意识到堪破案件仅从表面看人有时候会天差地别的,看上去不像好人的可能真的不是好人,而看上去就是好人的也未必一定是,他又重新研读《犯罪心理学》,并找了很多案卷去深入了解,后来在破案时,他喜欢钻到嫌疑人的身体和灵魂中去把握对方的思想和行为,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多年下来,任杰收获积累了丰富的办案经验和心得。

当他再次将自己的思绪从入定的思考中抽离回现实,告诉自己想多了的时候,他听到手机传来了短信息的声音,他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看了看,短信的内容却令他大吃一惊,手机差点掉了下来。

第11章 “自首”

任杰的手虽然像触电一样抖了一下,但还是握住了手机,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力量附了体,怎么刚才在脑子里出现的想法竟会出现在手机上!是来自冥冥之中的力量吗?任杰感到不可思议,缓过神来,仔细看手机,短信息来自一个隐藏号码,只有四个字:注意中毒。

任杰盯着手机半天没有移开视线,是谁发的?这条信息可以说明有人知道黄祥的病因,至少也知道病因的方向,是中毒而不是医学界尚未知晓的某种罕见疾病,食物中毒的原因之前不是没考虑过,只是没查到毒物来源,他来回踱了踱步,又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任杰却觉得事情可能出现了曙光,又想了想,拨打了董国平的手机。

与此同时,在吴州大学附属医院的大会议室里,本院及吴州市有名的医学专家汇聚一堂,抽不开身赶来的也都连接了远程视频,在校领导的组织下,再一次对黄祥的怪病进行会诊,孙亚东和董国平也列席在座。会诊中,多数专家仍然倾向于中毒,但不局限于食物中毒单一的渠道。

来自吴州市人民医科急诊科的马竞光主任建议从化合物和辐射材料方向扩大毒物来源的寻找,病情进展如此迅速的疾病不应仅从医学领域考虑,这一建议得到了与会专家的多数支持,只不过这一建议存在相当难度的可操作性,剧毒化合物与辐射材料有数百种,导致的中毒都会出现相似的症状,检测机构不可能一种一种去验证,时间上也不允许,而解毒的治疗方案则因中毒物的不同而不同,也就是说,即便确定了大方向,但如果确定不了具体的毒物,黄祥的治疗仍然会停留在现阶段,会诊的结果对于解决眼前最急迫的问题还是帮助不大。

董国平和孙亚东略感失望,董国平正在想能不能把会诊结果告诉任杰,确认中毒的结果,再次请求警方帮忙寻找毒物来源,这时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任杰的声音:“董老师,黄祥可能是中毒了……”

深夜,任杰和董国平、孙亚东再次碰面后,任杰让董国平回忆黄祥有没有机会接触到有毒的化学品,毕竟医学院比一般院校更有机会接触到药物、化合物这些,董国平想了半天说眼科的学生基本上不接触有毒的化学制剂,他们的实验室最近2年都没有采购过管制药剂。任杰还想了解黄祥会不会去别的同学的实验室沾染到什么有毒化合物,董国平说这就无从得知了,而黄祥现在深度昏迷,也无从问起。查找方向虽然较为明确,实际操作起来依旧困难重重,中毒,毒究竟从何而来?这条短信又是谁发的呢?眼见得刚刚有了点曙光,前行的方向马上就又黑暗一片,几个人都默不作声,不知还能说点什么,正准备各自散去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孙亚东开门一看,是凌强。

凌强亲眼所见黄祥病情急转直下,吃惊不小,实在想不通事情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加之又听到全市专家会诊的消息,惊动了太多人,而病因始终未能查明,自己再不说怕是要负更大的责任,但是说了估计自己也一样名誉扫地,硕士学位可能拿不到了,左思右想,犹豫再三,凌强决定还是要去说明真相,救人要紧!相比之下,自己的学位和名声就没那么重要了,如果黄祥出了问题,别说学位和名声了,自己恐怕要进局子,那就彻底完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贺俊丰没事,而黄祥会这样,没时间再去想了,鼓足勇气之后,凌强来到孙亚东办公室,看到董国平和警官任杰,直接说:“任警官也在,那我算是自首来了。”

三个人三道疑惑的目光像射箭中靶一样,一齐看向脸色铁青的凌强,凌强停顿了一会儿,语气发颤地说:“黄祥的病因我知道,是我干的,我承担责任,现在救人要紧。”

董国平见凌强眼泪都在打转,情绪激动,走过去拍了拍凌强的后背,带着他走过来坐在沙发上,说:“凌强,你知道什么,慢慢说。”

凌强涨红了脸,深呼吸几口,平静一下情绪,开始交代:“去年愚人节,黄祥偷偷给贺俊丰的勺子里挤了一勺洗洁精,我们平常都嫌麻烦,不用饭盒打饭,都是拿个塑料袋去食堂把饭菜装在一起,再拿回宿舍吃,那天中午贺俊丰拎着饭菜回来,不知道自己的勺子里有洗洁精,放下袋子,拿起勺子就舀了一勺饭吃起来,不料味道太呛,直接就吐在地上了,之后赶紧喝水漱口,又去水房洗勺子,这时候黄祥开始大笑,捂着肚子大笑那种,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是他愚人节整人的节目。贺俊丰和黄祥关系挺好的,洗完勺子回来,损了黄祥几句,要他赔一顿晚饭就算完事了。3月30日晚上,黄祥又在宿舍里说马上就是愚人节,他还要整人,我就想起去年的事了,本来我就和黄祥有些矛盾,就想着,你又要整人,去年整了贺俊丰,今年没准整我,不如我先下手为强,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31号中午给黄祥的勺子里挤了一勺洗洁精,想等着看他出丑,结果他午饭时间没回来,他是第二天下午开始生病的,他的病因应该就是吃到了洗洁精,但我想不明白那个洗洁精的味道应该是吃不下去的,贺俊丰吃的时候当场就吐出来了,我亲眼所见,一开始听说黄祥住院的时候,我就有点担忧、心虚,不敢去探望他,可现在黄祥住进了ICU,情况严重,专家会诊都说是中毒,只有洗洁精是有毒不能吃的,再不说出来,我怕情况更严重,孙主任,咱们马上给黄祥解毒吧。”

凌强一口气说完,好像吐出了一座小山,憋在肚子里话一下子空了,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等着看老师和警察的反应,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此被任警官带走。孙亚东沉吟着:“洗洁精的主要成分有二氯苯氧氯酚、二乙醇胺,这些成分按我的经验,洗洁精里的含量不至于造成肝损伤。”董国平说:“而且就一勺,量这么小,别说黄祥不至于全吃下去,就算全进了肚子,凭我的感觉,也不至于造成如此严重的中毒吧?当然我没有吃洗洁精的经验。”

除了凌强,几个人都笑了。

任杰说:“我不懂医学,但我见过不少喝农药喝耗子药的人,量很大,洗胃后也可以救过来,没有出现过像黄祥那样的症状,当然有一部分是假药。”

除了凌强,几个人又都笑了。

任杰继续说:“要我说,洗洁精是老百姓日常天天用的东西,洗碗洗菜,应该不会有剧毒的成分,即便有,也是极其微量,在安全范围内的,不过,这样的玩笑还是不要开,毕竟洗洁精不是吃的。”

凌强说:“赶紧救治黄祥吧。”

孙亚东说:“我马上安排检测。”

凌强又说:“我做的事我承担责任。”说着,朝着任杰伸出了双拳。

任杰摆摆手笑着说:“我身上还真没带手铐,再说了,目前的情形还不至于,要等检测结果出来,但你这几天不要离开吴州,要保证随叫随到。”

夜更深了,任杰一个人开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一弯冷月洒下微弱的光辉,在两排路灯的映衬下,月光已显得微不足道,正如任杰此刻所想,一勺洗洁精与黄祥的病况相比,似乎也是微不足道的,可这是目前唯一明确的线索,只是这线索听起来不够令人信服,他打开车窗,让冷风从四周灌进来,他想让夜风吹一吹自己混沌的大脑,好在黑暗的方向中冲开一条光亮的道路,找到真正的答案。

第12章 神秘的短信

“是五毒童子!”一大早小狄就兴冲冲地帮师哥“找到”了嫌疑人。

“还他妈西毒欧阳锋呢?”任杰准备跟小师弟贫贫嘴。

“欧阳锋是用毒蛇做媒介的,五毒童子的毒直接就进肚子了,没有人知道是怎么进去的,因为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

“不扯淡了。”

开过玩笑,任杰告知了小狄昨晚收到提示中毒的短信、全市专家会诊的情况以及凌强突然“自首”的经过,小狄听得入神,最后问:“那怎么不把凌强拘了?”

“如果和凌强有关,当然要拘,我现在有个想法虽说可能不太合适,但我认为你一定会乐意配合的。”

“师哥,你有什么新想法,我当然配合。”

任杰微微一笑,不怀好意地说:“我想做个试验验证一下凌强的口供。”

小狄一看到任杰不怀好意的笑,就连连摆手说:“师哥,我看还是算了吧,我那边还有事,先忙着去了。”转身就要开溜。

“回来!”

小狄正准备跑起来的身体,就像被任杰的命令突然捆绑住了,四肢舒展地静止在原地,如同一具雕塑。

任杰想到黄祥所说的自己在喝水的时候,因为水的味道不对,当场就吐了出去,这一点林浩也可以证明,他让小狄去食堂拿了一瓶洗洁精和一个勺子,又去接了将近一满杯的水,自己亲自挤了一满勺洗洁精到勺子里,再把勺子放进水杯中搅拌了几下,才将水杯递给小狄,说:“兄弟,以正常喝水的速度喝一口。”

小狄伸出双手推挡着,说:“师哥,这、这、这可是要进ICU的。”

任杰说:“现在不一样了,黄祥进ICU的时候,不知道中毒来源,现在知道了,就算中了毒也能治,我们要验证一下凌强口供的准确性。”

“不行不行,师哥,这么个验证法,天天用刀捅自己验证杀人犯的口供,警察早就一个不剩了。”

“验证一下,下班去吃‘外婆家’,我请客。”

“验证完就该去医院急救了,我就去不了我外婆的家了。”

任杰说那就你请我吧,还没等小狄反应过来,就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他没有把水咽下去,而是在等待着看自己是否会被水的味道呛得喷出去,可是他并没有觉得水有多难喝,连怪味都没有觉出来,将水又含了一会儿,这才吐出去,又把水杯的水倒掉,拿过纸杯倒水漱口,说:“口供好像不太对。”

小狄紧张地说:“师哥,你还真喝呀!你知道凌强用的洗洁精和咱食堂的是一个牌子吗?他说挤了一勺,如果不是一勺呢?走走走,咱赶紧去医院吧。”

“去什么医院,我又没咽下去,下班你请客。”

正说笑着,董国平打来电话告诉任杰,孙亚东没有在黄祥的体液中检测到洗洁精的成分,也同步咨询了几位化学专家,都说即便误食洗洁精也不会对人体造成多大的损害,结合亲自试验的感受,任杰回复董国平,凌强的这个不当行为大概率不是病因所在,可能只是一个小插曲,真正的病因还没有找到,不要在洗洁精问题上继续纠缠了,还是应该继续查找中毒来源,两个人便约好,一会儿再去黄祥的宿舍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有点新思路。

加上贺俊丰,四个人又来到了421宿舍,凌强和林浩都不在,四个人各自在房间里四处看着来回转着,任杰发现昨天来时那个不见的空水桶又出现在饮水机旁,他觉得很奇怪,昨天以为水桶被送水公司收走了呢,如果没收走,昨天去了哪呢?为什么今天又回来了?一个空水桶跑来跑去在忙什么?任杰盯着空水桶左看右看,小狄问师哥你看水桶干什么?里面都没有水了,任杰说我在找这水桶的腿。

任杰把水桶倒过来放了一会儿,发现没能流出水来,他又拧开饮水机的水龙头,也没有水流出来,任杰又把饮水机挪了出来,里里外外看着,好像鉴定古董一样细致,许久,他在饮水机的侧后面看到有一处很小的圆形水痕,已经挥发了,只存留一点浅浅的痕迹,他又把饮水机挪回到原处,之后就去黄祥的床铺和桌子周围去查看了。董国平和贺俊丰扩大范围采集了物品和食品的样本,小狄则看热闹似的点评着吴州大学的宿舍和自己警官学院宿舍的优缺点,采集完毕,正准备离开宿舍的时候,任杰走到饮水机前就迈不动步了,好像饮水机有什么魔力一样,没有放置桶装水的饮水机在任杰眼中似乎像一个没有脑袋的躯体,显得邪恶又恐怖,他端详着饮水机,回想着他所了解到的信息,只有黄祥喝的那口水非常不对劲,虽说水样已经检测过是正常的,但他仍然觉得不是那么简单,似乎是第六感在引导着他,慢慢取下了饮水机水龙头下方的活动接水槽的盖子,看见里面还存着薄薄的一层水膜,这些水实际上是董国平上次来的时候拧水龙头最后留出的一点水,蒸发了一些,还剩一点。任杰将饮水机斜推一点角度,水膜便流向一侧,汇集在一起,任杰让贺俊丰把这些水取样带走,还让小狄把饮水机侧后位置的水痕和饮水机内胆处都用棉签刮了刮取样。

见任杰重新在饮水机处取样,董国平说上次水桶里的水已经取过样了,任杰说再取一次无妨,也不麻烦。

贺俊丰去医院了,董国平带着任杰和小狄来到吴州市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司法鉴定中心,董国平和副所长孟晓明说这次送检的目的以检测有毒化合物为目标,常规毒性物质均不必再检,而且还是要加急,救人没时间等,孟晓明为难地说:“老董,有毒化学品几百种,从哪开始呢?工作量是很巨大的,你还要加急,这不是自相矛盾了?”董国平说:“这个我当然清楚,我一会儿回学校就把黄祥可能有机会接触到的有毒实验制剂列个清单发给你,就可以进一步缩小范围了。”孟晓明苦笑着摇着头说不出什么了,在他看来,这项工作就是大海捞针,如果不是有个救人的前提,他是断然不会接下来的,人情关系该拒绝也要拒绝,太难了嘛!

正当几个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任杰的手机想起了短信息的声音,掏出来一看,短信息依然是隐藏号码所发,只有几个他念起来都费劲拗口的字:N-二甲基亚硝胺。他勉强一个字一个字读了过去,也不懂这是啥意思,好像是化学材料,他一惊,马上把手机给董国平他们看,孟晓明看了一眼就说:“这是剧毒化合物,你们要找的是它吗?”董国平有些激动地说:“孟所长,你就先检测N-二甲基亚硝胺!”

信息来自谁?为什么先说注意中毒,后又发来了这么具体的剧毒化学品名称,好像对方对事情非常清楚,职业的敏感令任杰想如果这种物质被检测出来,说不定就是一宗刑事案件,他叮嘱董国平,一会儿回到医院把这件事告诉孙亚东,最好采集一下黄祥的血液尿液也送过来一并检测,两相印证,但要注意保密,其他人不可告知。董国平也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太简单了,点了点头,也在思索着神秘短信的背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离开鉴定中心,任杰和小狄直接返回了分局,董国平则返回医院再次来到ICU,看到走廊里多了好几个人,原来是黄祥的妈妈杨秀华和几个家里亲戚刚刚赶到,都是一脸愁容,杨秀华神情恍惚,连声说:“我儿子咋连话都不能说了呢?我儿子到底是咋了嘛?”亲戚们无力的劝慰丝毫不起作用,就像正在流进黄祥身体的各种药物一样完全不起作用。

任杰在办公室对小狄说如果检测出这个N那个什么二,那就是刑事案件,可以准备立案了,不管是中毒还是投毒,警方都要介入。小狄问如果检测不出来呢?任杰说那两条匿名的短信息难道是有人闲的没事练打字吗?而且这么专业的术语,有几个人懂?我现在的直觉是99%会检测出来,耐心等结果就行了。

等待的过程无疑是漫长的,任杰坐在转椅上来回转着,又想起了那桩宿舍杀人案,案件凶犯从面相上看差点意思,总给人一种阴阴沉沉的感觉,令人不舒服,虽然成绩优秀,性格上的缺陷却也十分明显,比如打篮球的时候谁如果碰了他撞了他之类的,他就会破口大骂,导致不欢而散,时间久了,朋友越来越少,被孤立,被孤立后更加感到压抑,坏脾气连个发泄的渠道都没有了,就像火药桶里的火药,内部的温度和压力持续增加,一个火星就能引爆,最终一场牌局的口角成为了引爆火药的导火索,酿成血案,如果内心的负面情绪可以及时疏解掉,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惨剧。

眼见得天色暗了下来,任杰被手机来电的铃声打断了神游已久的思绪,是董国平,接起电话听到:“检测结果出来了……”

第13章 立案侦查

通过液相色谱-质谱法LC联用检测,在421宿舍的桶装水水样和黄祥的尿液血液中都检测出了剧毒物质:N-二甲基亚硝胺!

孟晓明介绍说,N-二甲基亚硝胺属于高毒类化合物,一般用作医学毒性分析研究或者火箭燃料,很少见,只有医药实验室等极少数机构才有,市场上不允许随意买卖,也很少有医院会存储,人体摄入极低的剂量就会致命,是管制毒性物质。

然而,这样的罕见剧毒化合物却进入了黄祥的体内,实际测得送检水样中的N-二甲基亚硝胺含量约为致人死亡剂量的20-30倍,学府路分局正式立案,认定这是一起重大的投毒案件,任杰任专案组组长,立刻开展调查,初步锁定与黄祥同宿舍的三个室友均存在作案嫌疑,但不能排除宿舍之外人员的投毒可能。贺俊丰与黄祥存在保送博士的竞争关系,存在作案动机;凌强虽然承认了洗洁精的事,但他与黄祥过往存在矛盾,且是药学系研究生,存在作案动机和投毒药物的取得来源,仍然列为嫌疑人;林浩不喝桶装水,也存在一定的嫌疑,任杰将林浩排在嫌疑人的最后,因其作案动机严重不足。

任杰亲自带队到421宿舍固定物证并依法传唤三位嫌疑人,到了421宿舍时,很凑巧,贺俊丰在宿舍,凌强在宿舍,林浩在宿舍,饮水机也在宿舍,只有那只水桶不在宿舍。任杰问水桶在哪里,贺俊丰和凌强都说没留意,林浩说是他把空桶送还到仓库了,任杰微微觉得奇怪,这个林浩不是不和他们分摊水费吗,怎么还会去还水桶,而这只水桶现在是重要的证物,他瞄了林浩一眼,林浩迎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任杰没有见到对方目光的躲闪,心想可能就是随手顺便归还了水桶而已,一个宿舍的帮个小忙也是正常的,可是前天这只水桶去而复返又是怎么回事呢?暂时想不了这么多,任杰说明来意,黄祥所中之毒已经查明,很罕见,局里已经认定这是一起重大的投毒案件,这令宿舍里的三个人大为震惊,都在问是什么毒物,任杰说到局里面再告诉你们,便让小狄先请贺俊丰和凌强两位同学一起回到局里协助调查,另外让林浩带路去仓库找出他送过去的空水桶。

到了存放饮水桶的仓库,在仓库管理员的引领下,任杰看到了十几只空水桶七倒八歪地放在地上,问林浩是哪一只,林浩看了半天也说不出是哪一只水桶,实际上,即便林浩能说出是哪一只,任杰也不会完全相信的,一面之词不会被采纳,并且是不符合办案流程的,任杰说:“不用找了,把所有水桶逐个编号连同饮水机全部带回局里,逐一检测。”

贺俊丰对于自己被传唤表示很不满,说自己为了黄祥的事忙前忙后,怎么会调查自己呢?任杰说:“小贺同学,传唤你不代表你一定有问题,你不要抵触。你和黄祥同一间宿舍,同样有保送博士的机会,他生病你有可能是最大的受益者,现在,在饮水机中发现了剧毒物质,警方需要调查你在黄祥中毒之前的全部活动情况,你想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就必须如实回答问题,我们会作出判断的。”

贺俊丰见任杰说得有礼有节,也不好再抗拒,态度一转表示愿意配合。

“3月31日你有没有住在宿舍?”任杰开始讯问。

“没有。”

“住在了哪里?”

“我回家住的,我家就是吴州本地的。”

“为什么回家住?”

“这…回家还要为什么吗?想回就回了呗。”贺俊丰差点被噎住,边笑边摇着头。

“3月31日距离今天差不多10天了,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我不是住在宿舍就是住在家里,上次你们问过我最后一天住在宿舍是哪一天,当时我说是二十五六号,那其它时间当然就是回家了”

“那你最后一天住在宿舍时,还记不记得当天有没有喝水?”

“肯定喝了,我平时喝水比较多。”

“那天还有谁来过你们宿舍?”

“那我真的记不住了,无非就是那几个常来的同学。”

“一会儿把名字都写下来。”

“可以。”

“你在医学实验中,能否接触到有毒化学物质?”

“我没用过,我们眼科专业的基本上接触不到有毒化合物,试验常用的像降眼压的β受体阻滞剂,抑制晶状体炎症的SSC短肽这些,都是用于人眼的药品,不可能有毒。”

贺俊丰补充说:“其实我也想找到投毒的人,如果31号那天我住在宿舍,那我肯定会喝水的,说不定中毒的就是我,现在想想还挺后怕的。”

任杰觉得道理是这样,但他总是感觉贺俊丰好像隐藏了什么,他的语气不够自然。

“任队长,黄祥到底中了什么毒?”

任杰盯着贺俊丰说道:“很快会正式公布。”

凌强已经从董国平那里得知,黄祥中毒与洗洁精关联不大,但还不清楚为什么昨天自己“自首”时任杰没给他戴手铐,反倒是今天被“捉”到了公安局。

小狄开门见山:“黄祥的病因找到了,你知不知道?”

凌强答:“不清楚,我一直以为是我的恶作剧导致的。”

“那一勺洗洁精成不了气候,黄祥是中毒,化合物中毒,有毒的化合物你应该不陌生吧?”

“不陌生。”

“不陌生就说说你能接触到的有毒物质。”

“那太多了,说了你们警察也未必知道。”

“先说说。”

“苯甲酸、苯乙醇、丙烯酰胺、异丁烯酸脂……太多了,你们想知道哪方面的?”

“好家伙,甲乙丙丁都到齐了,我们想知道能把黄祥毒成现在这样的。”

“化合物都是做试验用的,谁也没吃过,怎么会知道能把人毒成什么样?”

小狄听凌强的解释也算是有道理,没有师哥坐镇,他一时不知道再问些什么。

“狄警官,黄祥究竟中了什么毒?”凌强探着脖子问道。

小狄想没有证据的正常讯问估计也问不出来什么,不如诈一诈,学生嘛,总归还是简单一些,就故作轻松地说:“凌同学,你说你一个医学院药学系的研究生,什么样的毒药没见过?砒霜啊,鹤顶红啊,断肠草了,是吧。这方面我肯定就是个外行了,检测报告上那些专业术语我也记不住,但我想你肯定能认识。”

说完,小狄就直勾勾地盯着凌强看,要把空城计的戏做足。凌强见小狄死盯着他,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低下头说:“见过毒药,不代表会给别人下毒,是吧,警官,没证据咱可不能乱说呀。”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证据?”

“什么证据?”

“上次见我们你对我们说谎就是证据,你和黄祥曾经闹过很大的矛盾,都差点动手打起来,你却说你们俩关系挺好,为什么不说实话?”

“这…这个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凌强有点冒汗了,抬起手抹了额头一把,他知道警察厉害,想不到这么厉害,这种陈年旧事都给挖出来了,看来不说实话是不行了。

小狄见凌强开始紧张,趁机继续攻势:“你和黄祥因为女朋友的事差点大打出手,你怀恨在心,凭借自己专业的便利,取得有毒化合物,通过下毒的方式报复黄祥,是不是这样?”

凌强越听越紧张,“自首”时没事,现在真没事了,反倒被冤枉,他第一次感受到被冤枉的滋味,呼吸开始加速了,手心开始发潮了,头皮开始发紧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点劲儿,说:“狄警官,我昨天凌晨就主动交代过了,我只做了洗洁精的事,当时我也说了,是我的责任我承担,但你说的有毒化合物,这我真的没有啊,我只是弄个黄祥弄过的恶作剧,下毒害人我哪有那胆子啊?再说,我女朋友那件事实际上是冤枉了黄祥。”

“讲一讲,怎么个冤枉法。”

“这事说起来也很无语,不是现在涉及到了案件,逼不得已,真是不想说。那次喝酒,我女朋友说黄祥摸她大腿,黄祥说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我女朋友说就是故意的,这种事,我肯定信我女朋友说的。实际上,后来分手时,我女朋友告诉我了真相,她觉得黄祥有时候开玩笑开得大,她不是很开心,借着酒劲故意黑黄祥说他动手动脚,想看看我的反应,是否在乎他,如果能揍黄祥一顿,她就更开心了,实际上黄祥只是不小心碰了她一下而已。所以说,我知道实情之后,虽然没明告诉黄祥,但在心里早就消了气,没有害他的动机。”

小狄觉得凌强说的不像假话,符合逻辑,假话不会这么通顺,见没诈出来什么,就回归到线索调查上来,问:“你所说的最好是真话,我们都会去核实。4月1日之前,你在宿舍里最后一次喝水是什么时间?”

“这个上次你们好像问过,我记不清楚了。”

“你最好再想一想,记不清楚就会被嫌疑,想摆脱嫌疑就争取想起来。”

凌强开始不断回忆,眼珠转来转去,上看下看,左转右转,就像考试中遇到了不会答的问题的学生一样绞尽脑汁,好一会儿,凌强一拍脑门发出“啪”地一声,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3月31日中午,我给黄祥的勺子里挤了洗洁精之后喝了杯水,之后我就出宿舍了。”

“为什么突然又想起来了?不是瞎编的吧?”

“没有没有,肯定没有,因为当时我拿他勺子的时候,发现抽屉中有两个小包装的泡椒鸡爪,就拿出来吃了,比较辣,吃完我就喝了杯水缓一缓,没错的,当时林浩正好回来,可以作证。”

小狄听完说:“凌同学,你的口供我们都会去查证,但你作为研究生,搞的什么洗洁精恶作剧够无聊的,玩笑开大了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好在已经查明毒物,否则你还真说不清楚,你知不知道,黄祥中的毒叫N-二甲基、二甲基亚硝胺,现在肝功能衰竭,人已经昏迷了。”

“啊——!”凌强大叫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滑到地上。

任杰和小狄分别完成了两组讯问,最重要的信息就是可以确定在3月31日中午的时候,饮水机的水还是没有问题的,随后俩人一起对林浩进行问讯。

“为什么住在一间宿舍却不与大家一起喝桶装水,而是自己单独买水喝呢?”

“我家庭条件不太好,觉得饮水机的费用有点高,平时我在宿舍时间也少,觉得没必要,自己买瓶装水喝就行了。”

“既然你没有分摊喝水的费用,怎么还去还了水桶呢?”

“哦,那个水桶摆在那里好几天了,黄祥住院,贺俊丰常回家,凌强也不怎么回来住,我就顺手拿到仓库去了。”

“那个水桶在我们第二次去的时候不在宿舍里,你知道当时放在哪里了吗?”

“哦,那天我就想把水桶还回到仓库去,当时仓库管理员不在,我就又拿了回来,途中去了趟厕所,把水桶放在了水房,再出来时就忘记拿回来了,后面才想起来。”

“你有没有机会接触到有毒化学品?”

“我的专业是影像学,现在超声科实习,接触最多的都是拍片子的设备和仪器,接触不到有毒物质。”

“你之前说过4月1日早上听见黄祥用勺子在水杯里搅拌发出清脆声音,能确定吗?”

“可以确定,那个时间非常安静,听得非常清晰。”

“3月31日中午你看到凌强在宿舍吃泡椒鸡爪并且喝水了吗?”

“好像有这事,具体哪一天不是很确定。”

“31日当天你在做什么?”

“全天都在医院工作。”

林浩表情淡定,语调冷静,问一答一,条理清晰,不像凌强那样表情丰富,咋咋呼呼,任杰一贯的办案经验告诉他,心里有事的人才会像凌强那样,表情和语言就能反映出内心活动,而林浩的外在反映则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如平静的湖水一样,没有波澜。本来药学专业的凌强是最有动机最有嫌疑的,可他的“自首”反倒让他第一个洗脱了嫌疑,而贺俊丰和林浩的口供也看不出破绽,任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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