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终于舍得将视线从那部热闹的宫斗剧上移开,平静地问我,平静得让人心寒。
我正死死地捂着自己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拧住般阵阵绞痛的胃。
声音因为难忍的饥饿与即将喷薄而出的愤怒,而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我想回家吃口热饭!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难吗?”
客厅里恒温的空调风,不知为何,吹得我骨头发冷,像极了茶几上那个早已凉透的外卖盒。
我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这个挂着我们结婚照的,我自己的家里,却感觉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要陌生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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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李浩,今年三十二岁,人生正处于一个我自己认为的黄金阶段。
我在一家业内小有名气的互联网公司担任项目经理。
每个月,我的银行卡会准时收到一笔一万八千块的税后薪水。
在这个我们生活的二线城市里,这份收入足以让我昂首挺胸,自信地将自己归类为中高收入群体。
我为自己的这份薪水感到由衷的骄傲。
它不仅仅是一串数字,更是我身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家庭顶梁柱的坚实证明。
当然,这张承载着我所有骄傲与汗水的工资卡,并不在我自己手里。
从我大学毕业,领到第一份实习工资那天起,它就上交给了我的母亲,张桂芬女士。
这是我们李家雷打不动的老规矩,就像我父亲李建国的工资卡,三十年来也一直在我母亲手上一样。
我妈总是在饭桌上,不厌其烦地向我灌输她的理念。
“浩子,男人嘛,就该志在四方,在外面打拼事业。”
“管钱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交给我们女人来操心就好了,你们大男人哪有那个耐心和细致。”
她还总是拍着胸脯向我保证,她会像个最忠诚的守财奴,帮我把每一分钱都一文不差地攒起来。
“等你以后想换大房子了,或者家里有什么急事了,妈这里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对于我母亲说的这一切,我从未有过半分怀疑。
我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无上的孝顺和对家庭的绝对负责。
我常常在和朋友、同事的酒局上,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提起这件事,享受他们或惊讶或赞许的目光。
作为回报,或者说作为我的日常开销,我妈每个月一号,会准时通过微信给我转两千块钱。
这笔钱,需要覆盖我所有的个人支出。
包括每天上下班的地铁费,工作日的午餐,以及那些无法推脱的同事聚餐和人情往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这就足够了。
毕竟,我是一个已婚男人,不需要像单身时那样胡乱消费。
我的妻子叫王静,她在一家建筑设计院工作,职位是助理设计师。
她的月薪是九千块,这份收入放在同龄人里,也绝对算得上是体面。
我们是通过相亲认识的,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文静、漂亮、有自己的事业。
我们按部就班地恋爱、见家长、订婚、结婚,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是,婚后的生活,却出现了一个让我极其费解,甚至可以说是无法忍受的“坏习惯”。
王静她,从不,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拒绝做任何与“做饭”这件事有关的家务。
我们结婚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
我们家的那个开放式厨房,当初装修时花了我母亲不少钱,选的都是一线品牌的厨具。
可如今,那个厨房崭新得像一个从未被使用过的样板间。
那些当初我们手牵手在商场里精心挑选的,印着可爱图案的锅碗瓢盆,都安静地躺在橱柜的最深处。
我偶尔打开看一眼,上面似乎都落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象征着被遗忘的灰尘。
王静的生活作息极其规律。
她每天早上总能比我早起十五分钟,然后从容不迫地梳洗打扮,在楼下那家永远排着长队的早餐店解决她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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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我们各自在公司的食堂或者靠外卖软件度过。
到了晚上,一天之中最让我感到煎熬的时刻,便如期而至。
她要么是掐着饭点才慢悠悠地进门,左手拎着她的名牌包,右手拎着一份冒着可疑香气的油腻外卖。
要么,她甚至连家都懒得回,只是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一条言简意赅的信息。
通常只有几个字:“今晚跟同事聚餐,不回了。”或者“我回我妈家吃饭。”
我们的家,那个双开门的大冰箱,就像一个被主人彻底遗忘的孤岛。
每次我满怀希望地打开它,都只能看到一盏冰冷惨白的灯光。
里面除了几瓶冰镇的苏打水,就是王静买的一些价格不菲的进口酸奶和水果。
你看不到任何绿色的蔬菜,看不到新鲜的肉类,更看不到哪怕一根葱或一头蒜。
那里没有任何一点,能和一个正常的,有烟火气的“家”联系起来的东西。
最初的几个月,我还能用我妈给的那两千块零花钱,在公司附近或者小区门口的小饭馆解决晚餐。
但很快我就发现,在这个物价飞涨的时代,两千块钱实在是不堪一击。
公司楼下一碗稍微像样点的日式拉面就要三十八块。
小区门口那家我常去的快餐店,一个两荤一素的套餐,不知不觉也涨到了四十五块。
每个月只要过了二十号,我就必须开始掰着指头算钱过日子。
我开始被迫地去吃那些十五块钱一份,只有寥寥几片肉的廉价盒饭。
有时候为了省钱,晚餐干脆就用一桶泡面来打发。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些加班到深夜的日子。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面对着一室的清冷和黑暗。
饥肠辘辘地打开冰箱,只有那盏冰冷的灯光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窘迫。
那种从胃里升腾起来的,火烧火燎的空虚感,和一股无处发泄的无名火,几乎要把我的理智吞噬。
我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和她进行沟通。
有一次,我特意选在她心情看起来不错的时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她说。
“老婆,你这身好厨艺再不拿出来练练,恐怕就要彻底生疏,还给丈母娘了。”
她当时正悠闲地敷着一张我叫不出名字,但看起来就很贵的面膜,眼睛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单音节。
“嗯。”
那个轻飘飘的“嗯”,像一团浸湿了水的棉花,重重地打在我积蓄已久的所有怨气上,让我感到一阵无力和窒息。
我也曾旁敲侧击地向我的母亲大人诉过苦。
在一个周末的家庭聚餐上,我状似无意地提起:“妈,还是您做的菜好吃,我现在在外面都吃腻了。”
我妈是何等精明的人,她立刻就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
“怎么?王静天天不给你做饭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苦笑着猛扒了一口饭。
我妈立刻就把筷子在桌上重重地一放,发出一声脆响。
“这叫什么话?简直是岂有此理!”她的声调瞬间拔高,“哪有结了婚的女人,一天到晚在外面下馆子,不着家的?这日子还想不想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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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怒火燃烧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始心疼地安抚我。
“儿子,别着急,也别跟她生气。现在的年轻女孩子,没几个懂事的,得慢慢教,慢慢来。”
“你一个大男人,也别总跟她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显得小气。”
“她不做,你就回家来吃!妈天天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母亲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我瞬间感觉自己腰杆都硬了。
我找到了最坚实的理论依据和情感同盟。
是啊,她是女人,我是男人,我负责在外面挣钱养家,她负责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这难道不是自古以来天经地义的吗?
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我妈家住在城西,而我们的小区在城东,中间隔着一个拥堵不堪的城市中心。
不开车坐地铁都要四十多分钟的车程。
我每天下班,不算加班,到家都快七点了。如果再去我妈那里,吃完饭,聊会天,再折腾着回到自己家,恐怕就得半夜了。
这根本就不现实。
于是,在我自己的小家里,我每天下班需要面对的,依旧是那个冷冰冰的厨房,和那个表情同样冷冰冰的王静。
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乎。
她照样心安理得地买着那些我连牌子都认不全的昂贵护肤品。
一到周末,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约她的那些闺蜜,不是去做高级美容,就是去网红店喝人均两百块的下午茶。
她的朋友圈里,永远是光鲜亮丽,岁月静好。
而我,这个名义上月薪一万八的家庭支柱,却在每个月的下旬,为了晚上到底应该吃什么而暗自发愁。
这种巨大而又荒谬的身份反差,让我内心的不平衡感,像一个越吹越大的气球,濒临爆炸的边缘。
矛盾彻底爆发的那一天,我至今记得每一个细节,清晰得如同昨天才发生。
02
公司一个筹备了半年的重要项目,终于到了最后的上线收尾阶段。
作为项目经理,我责无旁贷地带着整个团队,在公司里连续通宵了三天。
那三天,我每天的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四个小时,全凭着一杯接一杯的浓缩咖啡和一根接一根的香烟在硬顶着。
第三天晚上十点,当项目的最后一个数据包成功上传,服务器显示一切正常时,我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
走出亮如白昼的公司大楼,外面深秋的晚风猛地一吹,我的胃立刻就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开始一阵阵地抽搐着疼。
在回家的地铁上,我虚弱地靠着冰凉的车厢玻璃窗,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
我想喝一碗热粥。
一碗什么都不用放的,简简单单的白米粥就好。
我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那温润浓稠的米汤,缓缓滑过我干涩的喉咙,一路暖到我那正在抗议的胃里,是怎样一种极致的享受。
我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卑微心态,颤抖着手掏出了手机,给王静发去了一条微信。
“老婆,今晚能在家简单做点吃的吗?白粥就行。我连续加班,胃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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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自己的状态说得如此严重,我觉得,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妻子,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
信息发出去后,我死死地盯着屏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过了漫长的五分钟,手机终于轻轻地在手心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亮起了一个简短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嗯。”
就这一个孤零零的字,却像一道神光,瞬间照亮了我灰暗的心情。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
我想,她终究还是心疼我的。
或许她之前种种的不可理喻,都只是因为她没心没肺,没有意识到我的辛苦。
只要我把自己的脆弱和疲惫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她就会改变。
我怀揣着这份久违的,甚至有些不真实的期待,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地铁到站后,我甚至在小区门口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水果店,特意买了一小篮她最喜欢吃的,价格不菲的奶油草莓。
我想,这是对她为我下厨的奖励,也是我们关系破冰的一个美好开始。
我用钥匙打开家门,推门进去的时候,特意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老婆,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我。
客厅的液晶电视倒是亮着,正在播放一部当下最火的古装宫斗剧,里面的妃子正尖着嗓子吵架。
王静穿着一身一看就很昂贵的真丝睡衣,像只猫一样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
她的手里,还抱着一包刚刚打开的,我最讨厌的芝士味薯片。
而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赫然放着一个巨大的,印着“张亮麻辣烫”的塑料外卖盒。
那股浓烈的,混杂着红油和各种调料的霸道气味,还固执地残留在空气中。
我手里拎着的那一篮鲜红欲滴的奶油草莓,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我所有的期待,我所有的幻想,我所有的自我安慰,都在那一刻,被摔得粉身碎骨。
“啪嗒”一声。
我手里的草莓篮子,从我无力的指间滑落,重重地掉在了冰冷的玄关地砖上。
那些娇嫩的红色果实,争先恐后地滚了一地,像一颗颗被残忍捏碎的心脏。
我的胃,疼得更加厉害了,仿佛有一把刀在里面来回搅动。
但是,比胃更疼的,是我的心。
一股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混杂着失望、委屈、疲惫和愤怒的复杂情绪,如同火山喷发一般,从我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大步流星地冲进客厅,把我那个沉重的公文包,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摔在了沙发的另一头。
公文包撞在沙发扶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电视里那嘈杂的争吵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戛然而生。
王静终于从那精彩的剧情中抽离出来,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我。
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只有一种享受被打扰后的明显不悦。
“你发什么疯?”她皱着眉头问,语气冰冷。
“我发疯?”我像个被点燃的炮仗,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她,指着茶几上那个刺眼的外卖盒,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王静!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我为了这个项目,在公司累得像条狗一样!我告诉你我胃都疼了你难道是瞎了吗?”
“我那么低声下气地求你,就想喝一碗白粥,你就用这么一盒垃圾食品来打发我?”
“你就不能做一顿饭吗?让你的丈夫,在累死累活地回到家之后,能吃上一口热的,这件事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难吗?”
我的质问,像一连串密集的子弹,劈头盖脸地向她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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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着她,想象着她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反应。
她会慌乱,会愧疚,会语无伦次地向我解释,会像所有做错了事的妻子一样,跑过来抱着我,跟我道歉。
可是,她没有。
她所有的反应,都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她甚至都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
她只是拿起遥控器,轻轻地按了一下暂停键,让那个穿着华丽戏服的妃子,定格在一个狰狞的表情上。
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她的头。
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我所期待的愧疚和慌乱。
反而,是一种我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如同千年寒冰般的,冰冷的平静。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在审视一个无理取闹的小丑。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她才终于有了动作。
她站起身,她那身光滑的丝质睡衣,随着她的动作,在灯光下泛起流动的光泽。
她一步一步地,不疾不徐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她的个子其实并不算高,甚至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着我。
可是在那一刻,我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到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在我面前站定,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我匪夷所思的动作。
她缓缓地摊开了她的双手,那个姿势,像是在向我展示什么,又像是在质问我什么。
“做饭?”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轻柔。
但这轻柔的声音,却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钢针,又准又狠地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可以啊。”
她停顿了一下,那张我曾经觉得无比美丽的脸上,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笑容。
“生活费在哪?”
“米和油谁买?”
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像两记用尽全力的重拳,一左一右,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张着嘴,像一条缺氧的鱼,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甚至向前又逼近了一步。
她的眼神,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直视着我的眼睛,不给我任何一丝一毫闪躲和逃避的机会。
“李浩,我们结婚一年零三个月了。”
“你摸着你的良心自己算一算,你给过这个家一分钱吗?”
“你那人人称羡的一万八的月薪,有一分钱,是花在这个屋子里的吗?”
“你的工资卡,在你亲爱的妈妈那里。所以,”她加重了语气,“你应该问她要饭吃。”
说完这句诛心之言,她再也没有多看我一眼。
她优雅地转过身,径直走回了沙发,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拿起了遥控器,轻轻按下了播放键。
客厅里,那热闹非凡的电视剧声音再次响起,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都只是我一个人因为胃疼而产生的幻觉。
我像一尊雕像一样,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抽干了。
手脚冰凉,冷得刺骨。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我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自尊和骄傲上,来回地切割着。
“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有必要算得那么清清楚楚吗?”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听起来,却显得那么的虚弱和苍白无力。
“我的钱,不就是我们家的钱吗?我妈只是暂时帮我存着!”
我还在试图用我那一套逻辑来为自己辩解。
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暂停电视,只是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像丢垃圾一样丢给了我。
“那你现在就让她把钱拿出来,你去楼下超市把米和油买回来,我立刻就给你做。”
我彻底哑火了。
我的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样,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我妈,是绝对不可能把那张卡给我的。
那个晚上,我没有吃任何东西,带着一身无法言喻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屈辱,把自己死死地关进了书房。
胃疼得我只能像一只虾米一样蜷缩在电脑椅上,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我的头发。
可即便如此,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绝不向她服软。
我觉得是她在胡搅蛮缠,是她不可理喻,是她把我们曾经神圣而美好的婚姻关系,变成了一场赤裸裸的,肮脏的金钱交易。
她太物质了,太拜金了,太斤斤计较了。
03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陷入了一场漫长而又压抑的彻底的冷战。
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在家的时候,她也在家,但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堵厚厚的,看不见的墙。
我们不再说一句话,甚至连最基本的眼神交流都没有了。
她依旧我行我素,每天照常上班,下班,然后照常在外面解决她的一日三餐。
有几天,她甚至连家都懒得回,直接拎着包就回了娘家。
而我,则像一个在外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跑回了我的避风港——我妈那里。
那个周末,我一整天都拉着一张比驴还长的脸。
我妈一看到我这副样子,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把我拉到房间里,关上门,仔仔细细地盘问。
我把那天晚上我和王静的争吵,进行了精心的艺术加工,添油加醋地向我妈复述了一遍。
我刻意隐去了我胃疼的细节,而着重强调了她是如何质问我要生活费的。
我妈听完,当场就气得拍了桌子。
“反了她了!这简直是反了天了!”我妈气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满脸通红,“这是娶了个媳妇回来,还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供着?”
“一个月挣那九千块钱,就了不起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自己老公在外面辛辛苦苦挣钱,她连顿饭都懒得做,这种女人,心是铁做的吗?还是石头做的?”
“她还有脸问你要生活费?她自己没长手没挣钱吗?家是两个人的,凭什么所有开销都让你一个人出?想得美!”
我妈一连串酣畅淋漓的痛骂,让我感觉自己心里的那股恶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命中了我的心坎,让我感觉自己找到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同盟。
是啊,家是两个人的,凭什么家用就得我一个人出?她那九千块钱的工资,难道是印着玩的摆设吗?
我妈骂完了王静,又转过头来,满眼心疼地安抚我。
“儿子,你听妈说,别跟那种拎不清的女人一般见识,不值得,气坏了你自己的身体。”
“你看看你,这才几天,脸都瘦了一圈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心疼地摸着我的脸,然后从她那个随身携带的钱包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钞。
她仔细地数了十张,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我的口袋里。
“拿着,这一千块钱,别委屈自己!想吃什么就去外面吃点好的!”
“妈就不信这个邪了,她能横到什么时候!你啊,就听妈的,把她晾几天,让她自己好好反省反省!等她知道错了,自然就会乖乖回来给你做饭了!”
我捏着口袋里那一千块钱,那厚实的触感,让我心里感到无比的熨帖和温暖。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只有我妈最懂我,最心疼我。
在我母亲如此强有力的支持和怂恿下,我更加坚信,这场战争的过错方,百分之百是王静。
是她太自私,是她太拜金,是她完全没有尽到一个做妻子的基本本分。
我下定了决心,就跟她这么耗下去。
我就不信,她能一辈子不做饭,一辈子不跟我说话。
这个家,总归要有一个人先低头认错,而那个先低头的人,绝对,绝对不能是我。
又一个周末来临了,我们的冷战已经持续了快半个月。
家里的空气,压抑得仿佛能凝固成实体。
那天早上,王静穿戴整齐,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准备出门。
“我今天回我妈那,晚上可能不回来了。”她站在玄关处换鞋,眼睛看着地面,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我正窝在沙发上,假装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里无聊的体育新闻。
我连头都没回一下,只是从鼻子里,极其轻蔑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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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咔哒”一声,被轻轻地关上了。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个巨大而空荡荡的客厅里。
电视里的解说员还在激情澎湃地喊着什么,可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的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越烧越旺。
凭什么?
这到底是凭什么?
凭什么我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忍受着这种堪比酷刑的冷暴力,她却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回娘家去逍遥快活?
她那九千块钱的工资,一分钱家用都不出,到底都花到哪里去了?
我的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各样她消费的画面。
是她梳妆台上那个新买的,据说要好几千块的贵妇面霜?
还是她上周和闺蜜在那个高级江景餐厅里,拍下来发在朋友圈的那些精致菜肴?
或许,她背着我,已经偷偷地存下了一大笔属于她自己的私房钱。
一个阴暗而又邪恶的念头,像一株毒藤,不可抑制地从我心底最黑暗的角落里冒了出来,并且迅速地缠绕住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要找到证据。
我必须找到她自私挥霍,中饱私囊的铁证。
等她回来,我就要把这些证据,一样一样地,狠狠地摔在她的脸上,看她到时候还怎么狡辩!看她还怎么有脸跟我提生活费!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
我就像一个即将执行重大任务的侦探一样,从沙发上猛地站了起来,开始在我们的家里,进行地毯式的搜寻。
她的衣柜,她的梳妆台,我都仔仔细细地翻了个遍。
除了那些我早就知道的,她自己花钱买的衣服和护肤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够作为“罪证”的发现。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书房里,那个她专用的,带着复古雕花的实木书桌上。
那个书桌最下面的一层抽屉,是上了锁的。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打开它,我下意识地觉得,那是属于她的私人空间,我应该尊重。
但今天,我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记得,那把小巧的黄铜钥匙,就放在她桌上的笔筒里。
我的心脏,开始“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带着一种做贼心虚的紧张和一种即将揭开真相的莫名的兴奋。
我从笔筒里摸出了那把冰凉的钥匙,深吸了一口气,将它轻轻地插进了那个古朴的锁孔里。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抽屉开了。
我拉开了抽屉。
我满心以为,我会看到一堆奢侈品的购物小票,或者好几张额度惊人的信用卡账单。
可是,抽屉里没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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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非常干净,只有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都已经磨得起了毛。
我皱着眉头,疑惑地拿起了那个文件袋。
袋子比我想象的要沉,里面似乎装着厚厚的一沓东西。
我解开了袋子上那根缠绕着的细绳,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了书桌上。
只一眼,我就彻底愣住了。
没有我期待的任何奢侈品票据,没有银行寄来的消费对账单。
只有一本厚厚的,用深蓝色硬质封皮包裹着的记账本。
还有一个用透明文件袋精心装着的,看起来是一份文件的复印件。
我的心,毫无征兆地,重重地漏跳了一拍。
我鬼使神差地,先拿起了那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记账本。
本子很厚实,显然已经用了很长时间,封皮上甚至能看到被手指反复摩挲过的痕迹。
我用微微颤抖的手,翻开了它的第一页。
一行清秀而又充满力量的字迹,像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进了我的眼帘。
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猛地停滞了。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那行字是: